却说元妃省亲,既是荣耀,亦是烦恼,乍一看如锦上添花,实则是烈火烹油,竟是要把贾家的底子都掏空烧尽才罢休,贾家今夕不比往日,外面光鲜,内里早空了,掌权的一个个不思如何振兴门户,反一门心思把公帐上的银子挪进自己的腰包,下面的主子更是不知银钱为何物,一味铺张浪费,奢靡无度,长期以往,如何不亏空无数?
王夫人坐拥丰厚嫁妆,多年来一毛不拔,只进不出,王熙凤乃长房长孙媳,管家本属应该,纵然填了嫁妆也无可奈何,况她也不是傻子,宁可冒险把月钱放贷出去,生出利银弥补账上亏空,也轻易不动自己的私房,那铁槛寺中勾当的好处,更是一分不落收了起来,于是公帐上越发窘迫尴尬。
待贾珍,贾琏查公帐,顿时愁眉苦脸,平时三十五十两的支出也不觉得,此刻统共数目一看,窟窿之大,竟把这两个一向胆大妄为的都吓出了冷汗——账上一片糊涂泥泞,惨不忍睹,若是给贾赦、贾政瞧见,只怕会被罚去老家金陵跪祖宗祠堂!
两人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亦不得法,贾珍的宁国府还不到山穷水尽之地,也没有拿自己钱填补荣国府窟窿的道理,不过是贡献出了花园子,一并划入省亲别墅的规设计中。
贾琏回去与王熙凤商量,讨要法子,纵然王熙凤伶俐,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两口子唉声叹气了一宿,最后不敢擅专,第二日咬牙报给了王夫人。
王夫人本不是有急智之人,又一向对荣国府公帐的糊涂处心知肚明,这几日便专心琢磨着这件事,倒让她起了个主意,只等着有人先提起,也好出头。
这贾琏夫妇虽然圆滑机变,到底年轻经事少,如何会提防面上菩萨样的“姑姑”(“婶子”)?一股脑说了窘迫,只待王夫人责骂或提点,却不料王夫人提点是提点了,却让他们夫妇心头如浇了一盆冷水,顷刻便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王夫人只说黛玉既能出手便孝敬贾母五万两银子,说不得身边留用的更多,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便是日日燕窝人参吃着,也花费不到多少,白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她们先行借来周转,待哪日宽裕了,再归还也不迟。
王熙凤向来擅长察言观色,揣摩顺应贾母之意,便刻意与黛玉交好,这几年倒真生出了几分真心,王夫人的话中之意她如何不明白,宽裕了再归还,荣国府向来如今是进的少出的多,哪里还有宽裕的时候,王夫人此言不过是一句空话,竟是让她空口白牙去骗黛玉银钱,她纵然再无脸无皮,也做不出这等无耻之事,况若贾母怪罪,这等丑事谁能担待?
贾琏王熙凤两人,傻傻看着上首正慢条斯理地低头喝茶的王夫人,那丰白端庄、风韵犹存的面庞,如同庙宇里面无表情的金身塑像,慈悲祥和中竟生生透出股煞气,不由得双双打了个冷战,不敢再逗留,匆忙退了出去。
贾蓉领着贾蔷去见贾琏时,正遇上两口子为这事愁云惨雾地缩在房内,唉声叹气,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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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修园 。。。
贾琏房里气氛甚是沉闷,两夫妻隐隐约约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却说贾琏不由埋怨王熙凤,“镇日里好姑妈好姑妈地叫着,亲热得好似你们才是嫡嫡亲的婆媳,如今事到临头了,一股脑推到你身上,人家眼也不待眨一下,且不说这还是他二房的姑娘封妃,本就是他们的荣耀,正经的国舅那也是宝玉,我们大房又能沾多少光?如今这般算计又有甚意思?”
王熙凤也不说话,一身金碧辉煌的大红袄裙,衬得一张粉白俏脸越发怒气勃发,冷冽迫人,人歪在炕上,细长指甲却狠狠撕扯着手中绢帕。
寂静了半晌,贾琏犹豫道,“要不,且让哪个姐妹探探口风,林姑娘若是态度和软,那我们开口也不妨,林姑娘若是强硬,说不得,这事也只得回报给老祖宗了。”
王熙凤皱眉在心里盘算一回,道,“要说探口风,我们二姑娘的身份本是好人选,只她却是戳一针都不知道唉哟一声的人,如何做得了这等私密事?三姑娘泼辣,又一心只有那位,也别指望;只有四姑娘,虽是宁国府那边的,我们一向照顾,她又和林姑娘好,我们也就是借她看看林姑娘的态度,想来她断不会一口回绝的。”
二人无可奈何,商定此计,王熙凤却是有心计的,并不在惜春面前直说,只是闲聊时略略透了口风,又装作无所谓地掩饰一番,惜春到底年幼,哪里知道明面的陷阱易躲,暗里的陷阱难防,听出了意思,忙忙告诉了黛玉,只把黛玉听得又惊又痛,泪如雨下,恨不得立时便返回家中,不上半日便胸闷气短,病倒在床。
惜春见黛玉如此伤心,自悔莽撞,略略往深处一想,她到底不笨,隐约明白自己做了他人试路的石子,愧疚至极,左思右想,只有如今已高中进士的贾蓉或可出一二主意,便托了贾蓉安插在她身边的人把信儿送了出去。
贾蓉和贾蔷进府时,贾琏和王熙凤也才刚从病倒的黛玉那里明白事不谐,还惹得黛玉病倒,夫妻俩头一缩,闷闷不乐,一时间别无他法。
待平儿掀了帘子进来,引着两个风采迥异的俊美少年并肩进屋,带进来一股寒气,一见夫妻二人的脸色,只当是又拌嘴了,不由得笑道,“这又是怎么了?这副赌气样子,准是二爷又惹奶奶了,平日家蜜里调油的,一时又撇嘴搭眼,让我们这些伺候的都不知听谁的好,论理二爷和奶奶可该给小主子们做对模范才是正事,如今可不是让蓉哥儿蔷哥儿笑话么?”
贾琏夫妻被小辈看到意外情态,本就不自在,平儿之言正好给了他们台阶,贾琏笑笑立起了身,却见贾蓉走到下首门帘处行礼,身姿挺拔俊秀,步履从容淡定,清瘦容长的脸显露冷峻的棱角,眉宇间却是桃花依旧,笑意流泻,波光潋滟,只顾盼间寒芒慑人,混合出与先前大不一样的矛盾气质,顿身抬手间,动作行云流水,甚是潇洒稳健,贾琏当下就对贾蓉凭实力考中进士信了五成。
贾蔷的俊丽又是一种风华,属于柔韧中性、充满明艳光彩的美,在贾琏看来,年轻人中,未尝有容貌比贾蔷更优秀者,出色如宝玉,失之于稚气,妩媚如秦钟,失之于阴柔,俊秀如贾蓉,失之于单薄,次一等的更无从比较,论机灵聪明也并不比贾蓉之辈差,他还曾为贾蔷与宁国府的贾蓉混在一起感到惋惜,然今日见两人联袂而来,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容貌不如贾蔷的贾蓉,贾琏也睡明白人,一眼便知好赖,由此来说,这二人到底谁不般配谁却不好说了。
待贾蓉说了下姑苏采买戏子优伶教习一事,贾琏略感意外,一来固是不信贾蔷能力,到底一个十七八的少年后生,又没经办过大事,头一回就是独自南下采买人口,怎么也不可能让贾琏一口答应;二来却是为贾蓉心思——难道贾蓉已预备断了两人关系?若非如此,又如何放心让贾蔷镇日领着一群青春稚嫩的小戏子厮混?不过想到贾蓉如今身份,想来私德方面亦有要求,贾琏也放下心思,只当贾蔷和贾蓉是说好了。
贾琏旁观者亦只清了一半,却不知贾蔷压根不知贾蓉的心思。
贾蓉眼瞅着贾琏动摇,便悄看向王熙凤,王熙凤便笑着为贾蔷说话了几句好话,正好捎上前次来求贾琏照顾的贾琏乳母之子一同办差,给足了贾琏面子,贾琏满意,于是皆大欢喜。
贾蔷自留在房内听贾琏吩咐,贾蓉只身去见惜春,待见了惜春,小姑娘抽抽噎噎,一脸愧疚,贾蓉有些无语,这真不算大事,亏得说黛玉聪敏无双,竟是全忘了自己背景。
“这是什么大事,值得这样胡天抹泪的?真是没经过事儿,你只管让林姑娘放心,我替她跑一趟林府,林管家是老道人,还能让他们小姐受了委屈?接她回去住,只要回去了,这到底能住几日便看她的心情了不是?”
惜春眼前一亮,当下欢欢喜喜地向黛玉报信,那林嬷嬷本来就在黛玉身边,真若有这等算计,断然是落不到黛玉头上,只是黛玉一时慌乱了,竟是完全没想起来。
贾蓉去了林家,委婉说明了意思,那林管家林文当下便预备了端礼,只说林府已整顿妥当,要接黛玉回府住几日,也好熟悉一下自家,贾母只叮嘱了几句,倒是痛快放行,只王夫人恨得无处发泄,当晚又罚贾环抄了一晚上的经文。
最终贾琏夫妇也没能从黛玉那里弄到些许好处,只林管家送上两万银两作元春封妃的贺仪,直接给了贾母,贾母又自掏腰包拿出八万两,凑了十万整数,王夫人那里还欲不动私房,岂料贾琏夫妇破罐子破摔,竟装聋作哑,没钱动工就不动,除了几处如怡红院等还在修建,其他地方竟渐渐停了工,宁肯每日被贾赦贾政训得灰头土脸,最后逼得王夫人肉疼地拿出了十万两,却不知和薛姨妈说了什么,最后薛家出了二十万两,省亲别墅方才如火如荼地开始了全面建构,银子如雪花一样投进去,化成大观园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字一画,这其中不知中饱了多少私囊,又不知惹红了多少双眼睛,自不用细说。
贾蓉也上了金銮殿,被圣上亲点殿试第一,头名武状元,授正三品参将一职,入京畿大营——正是水沐如今所统领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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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反驳 。。。
却说为了元妃省亲,宁荣二府年也未过安生,只是各处布置了个新,草草祭了天地祖先,各处人情往来倒疏忽了大半,待正月十五,整条宁荣街张灯结彩,彩绸扎花,锦缎铺地,金箔裹的廊柱,朱漆涂的匾额,儿臂粗的红烛,天一擦黑便成百上千地点亮,宛如一条长龙,照得方圆数里亮如白昼,华彩辉煌,更兼香雾缭绕,恍若人间仙境。
元妃一行进入宁荣街时,贾蓉站在贾珍身后已有半日了,他身体好,倒不觉得什么,贾珍却是酒色掏空的身子,早就脸白腿抖,几乎要倒下,贾蓉见身边有一众贾家男丁看着,心知古代人对“孝”的重视,为示孝道,便伸手扶住贾珍,却暗暗将一缕劲气打入贾珍穴道,贾珍丝毫未察觉。
皇家规矩甚是繁琐,贾家为省亲别墅准备了数月,奢靡无度,浪费金钱何止百万?只把贾家掏得腹内空空,而元妃入园参观前后不过一刻钟,走马观花般看了几处重点景致,便招了女眷入内谈话清叙,贾珍贾赦贾政三人等率贾家子孙等元妃召见,唯有自幼被元妃抚养教导的宝玉被招了进去。
随后便有源源不断的诗篇送了出来,各人传看,见俱是各姑娘姐妹所作,宝玉也夹杂了数篇入内,得了不少夸赞,一向待子甚严的贾政看后少不得也点了点头,然与其余姐妹尤其是薛林二位一比,不过落了次等,又让贾政叹息不已。
贾蓉也就披着公侯少爷的皮,有几分风流文弱的样子,骨子里却不是那种风雅人,不大懂那些,只看着众人交口称赞,心头不耐,无聊得暗暗打了个哈欠,却被人悄悄扯了扯衣袖,回头一看,只见贾蔷忍俊不禁的笑脸,并塞过来一小瓶玩意,他疑惑地接过来闻一闻,却觉得一股冰凉刺激的气息钻入鼻中,精神顿时一振,不禁一笑,把小瓶揣入了怀里。
随后便是元妃听戏,贾蓉细细打量了那位颇有黛玉之风的龄官,十四五上下,甚是单薄柔弱,白皙的小巧瓜子脸,眉眼袅娜含情,柳腰纤纤一握,在一群青春活泼的小姑娘里确实是出类拔萃,又见贾蔷全然不理其他等待唱戏的小戏子们,只围着她,又是伏低做小,又是好声好气,那龄官只是扭着帕子,垂头不语,偶尔抬眸瞟一眼贾蔷,眼波幽幽,含怨却又传情,虽是使着小性,却由不得人不怜,只把贾蔷指使得团团转,倒像是原来的宝玉和黛玉相处时一般,忍不住哂笑。
却听贾珍在身前不阴不阳地道,“你既已授了官职,再不可如之前那般胡闹,那些个不三不四的朋友,也该断了,没得被人背后说闲话,便是有贾家的权势,也保不住你的前途。”
贾蓉侧头看了贾珍一眼,正看见贾珍紧盯着贾蔷,目光中颇有垂涎而不得的恼怒,以及不加掩饰的贪婪色/欲,心中明白自己把五品龙禁尉转与贾蔷,导致贾蔷有官职护身,便是没有自己暗中护着,贾珍也无法再打他主意,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贾珍,也不在意,淡淡点头,“孩儿明白。”
贾珍见贾蓉态度谦和,纵使已有三品官职在身,对他并无半点不恭,心中越发自以为得意起来,“你一向就没个成算,往日里荒唐事做了多少,也没见做出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事儿,这状元怕是被你碰上的,你道官场是那么好混的?若没有人提点,你便是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好我手边有位能人,却是给一品大员做过幕僚的,如今给你正好,也帮衬帮衬你,免得你闯了大祸,还连累了本家。”
这话说的,一边暗示贾蓉高中乃贾家权势,一边又理直气壮地要求贾蓉安插自己的人,一如从前与秦可卿偷情时一般,从来不把这个嫡子当回事。
可是贾蓉早已不是当初的贾蓉,便是这段时间从未在他面前显露本性,那也不过是太忙了不屑与他冲突罢了,真这般欺到他头上,他可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脾气,当下站直腰,皱着眉直接拒绝,“却不知父亲从哪里找来的所谓幕僚,孩儿并不曾听说朝里有一品大员的幕僚离开的消息,若真有这样的能人,如何会流落到我们手里?况孩儿如今也不过是刚刚有了官身,还在和别的老前辈们学习呢,该低调时如何能冒头,只好慢慢听着看着,这人若真是厉害,更不用放在我身边,平白浪费了人家的一身本事,倒不如就留在父亲身边,也好为父亲出谋划策。”
这怕是贾蓉生平第一次反驳贾珍,一时间,贾珍竟愣住了,连正常的生气反应都忘了。
他们父子都是压低了声音悄悄说话,现场正唱着戏,人人都听得摇头晃脑,闹闹哄哄,一边留心上头元妃的反应,哪里顾得上他们父子?
贾蓉也不管贾珍,直接站起身走了出去,只见榭里面喧嚣辉煌,依依呀呀,一派纸醉金迷,外面冷冷清清,寒风彻骨,满园虚妄的繁荣,竟是两处极致的情景。贾蓉一个人走进园子树影处,抽出一支自己卷的烟,烟雾升腾中,遮去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一直到送元妃上轿回宫,贾蓉也没有见到这位贾家的传奇姑娘,按说贾蓉作为年轻一辈中第一个凭自己本事高中状元的子弟,尤其刚刚还授予了实打实武职的,元妃便是有点政治头脑的话,也会稍稍拉拢亲近,才更利于她在后宫的立足,只是不知为何,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召见贾蓉,仿佛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似的,却让贾赦家政等人都没有料到,只能眉头深锁,面有忧色。
贾蓉并不在乎这位元妃的轻视,因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在不久将来的惨淡下场,有人说秦可卿的死是她一手促成,也有人说她上位只是皇家的一个阴谋,但不论如何猜测,元妃的悲剧早已是注定的。只是本就没有感情的陌生人,又不曾有丝毫亲近的意思,要想让贾蓉对她产生如对惜春、黛玉那般的包容心理,却是绝无可能。
只能说,惜春和黛玉比较幸运,在正确的时间地点,遇到了贾蓉,也因此改写了自己的悲剧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哦哦,紫也有霸王票了……晕陶陶中……
谢谢zhulibin1224,作者后台成为小萌物了,(^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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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发怒 。。。
却说宁荣二府自去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