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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人素来惧怕陈淑媛,是以宫女听闻她如此抱怨,便已吓得不轻,赶紧低下头装作没听见。
陈淑媛侧首四下里扫了她们一眼,便也抬脚走去正殿,却见司马曜站在正殿外,分明是为了躲避她。
她便站在折回身站在内殿门内,只闻简静寺说道:“陛下,今晨母鸡打鸣,公鸡下蛋,此乃不详之兆!”
司马曜蹙眉,道:“可是她来了?”
简静寺顿了顿,方才点头,道:“是,快到宫门口了。”
司马曜冷笑,“老七果真舍得。”
他说罢,又转头看向周禄,道:“封她为美人,赐居漪兰殿。”
周禄微微躬身,应道:“是,”而后便转身去往宫门口侯着。
待周禄离开,简静寺方道:“陛下当真要留她在宫里?”
司马曜道:“她是朕的克星,朕自不会久留她性命,不过是为了梓童,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司马曜话音方落,简静寺忽然沉着声音唤道:“陛下。”
司马曜微愣,只见简静寺望着内殿的门,他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陈淑媛的裙角,他便知,陈归女必在偷听他与简静寺说话。
“朕不知爱妃还有窃听旁人言语这样的癖好。”
他面色颇冷,陈淑媛听言一惊,当即站出来,站在内殿门口,楚楚可怜的望着司马曜,细声嗫喏道:“陛下恕罪,臣妾只是有些好奇,陛下对简尼,何故唯命是从”
陈淑媛故意如此说,本是想暗示司马曜,简静寺在宫中为所欲为,更时常僭越礼数。
岂知一个“唯命是从”用词不当,反而弄巧成拙,激怒了司马曜,只闻司马曜斥道:“放肆!”
陈淑媛大惊,连忙跪地,故作委屈的望着司马曜,噘着嘴低语道:“陛下恕罪。”
司马曜拂袖,转身扭头就走,简静寺冷冷的瞧了陈淑媛一眼,便也跟着走出去。
待离开昭阳殿附近,司马曜方才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简静寺道:“陛下,不管是什么时候,您总归是要同王皇后说一下的,毕竟换心,这并非小事。”
司马曜不想听她说这个,便略显不耐烦,又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简静寺这下也不再多言,直接回道:“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司马曜微愣,停步转身,道:“那岂不是还得等上好些日子!”
“是。”
“可否提前?”
“不可。”
司马曜无奈点点头,便回身朝太极殿走去,简静寺望着他走远,也转身回了她的神明殿去。
周禄已至宫门口等候,没过多久便见两辆青蓬顶马车一前一后驶来,看前面那辆马车两个前檐上各垂挂着一串黑曜石,他便知,这必是琅琊王府的马车,看样子,那丫头真的来了。
眼看着马车就要驶到宫门口,却见一身着灰蓝色衣裳的男子骑马疾速而来,口中喊道:“等等!桃戈姑娘,等等!”
周禄闻言,思忖着,此人是为追那丫头,他便不由自主的往宫门靠去,躲在宫门后看着。
彼时桃戈坐在马车里,大概是因心绪不宁并未听唤,倒是春儿,听有人唤桃戈,当即提醒桃戈道:“姑娘,似乎有人唤你。”
桃戈微愣,而后果然听到有人唤她,是阿宝,这是阿宝的声音!
“停车!”
前面的马车停下,后面那辆也紧跟着停下,子霁自知那是阿宝在唤桃戈,旋即掀起帘子探头出来观望,而席平,依旧坐在马车里,看起来倒像是无心于此,实则目光却也越过了子霁,在刚下了马的阿宝身上。
这时,又有一辆马车从后面驶来。
桃戈与春儿一同下了马车,望见阿宝,便是一脸狐疑,唤了声“阿宝,”这便朝他走去,又问道:“你来干什么?”
阿宝听到身后的动静,便转身看向方才至此的马车,桃戈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车帘被掀起,下来的,是桓伊。
阿宝忙跑去将他扶下来,唤道:“公子。”
桓伊下地,转身去拿起柯亭笛,而后便朝桃戈走去,阿宝见势,也赶紧抱起焦尾琴跟上去。
桃戈站在马车旁,静候桓伊走来。
桓伊走至她跟前,桃戈面无表情道:“什么事?”
“我明日要出趟远门,怕是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这柯亭笛与焦尾琴一向是我心爱之物,我离开建康,一时也带不走,便想,可否先寄放在你这里,待我日后回来,再来找你取走。”
“既是你心爱之物,何故要寄放在我这里,送到你桓家便是了。”
桃戈说罢,便转身欲要离开,桓伊唤:“桃戈!”
桃戈停步,桓伊道:“我再不会回来了,你以前常说,喜爱这两样东西,我此回要走,便将这两样东西赠与你。”
桃戈听言微怔,转身看向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桓伊见她微微皱着眉,心知她必定还是在乎他的,便由衷的露出一丝笑意,道:“天大地大,离开建康,去哪儿都行。”
“果真再也不会再回来了么?”
桓伊不语,桃戈了然,微微垂眸,淡淡问:“为什么要离开建康?”
桓伊道:“为寻一个清净。”
桃戈又抬眸望着他,桓伊将柯亭笛交给她,道:“柯亭笛赠你,焦尾琴也赠你。”
说着,阿宝将焦尾琴交由春儿抱着。
桓伊凝着桃戈,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他说罢,便回身朝马车走去。
桃戈望着他走远,握着柯亭笛的手愈发紧攥。
阿宝也跟着桓伊上了马车,待车夫掉头,阿宝才道:“公子,你就没别的话要同桃戈姑娘说了么?”
“你想我同她说什么?”
“说你此回离开建康,是为跟随五爷和谢丞相前去淝水迎战,而非是去寻一个清净。”
桓伊云淡风轻的说道:“死,不就清净了么。”
此去淝水迎战前秦苻坚,前秦一方有嫡系兵力三十万,其他兵力五十万,合共八十万大军,而东晋,唯有北府兵八万,以八万对八十万,在所有人看来,都必输无疑!
在前秦八十万大军面前,东晋的八万北府兵看起来有多渺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忌讳()
待桓伊的马车走远,周禄才走出来迎接,他走至桃戈身后之时,桃戈也正巧转身,忽然见有人站在身后,桃戈自也免不了吓一跳。
周禄讪笑,问道:“姑娘可是兰陵萧氏女萧素?”
桃戈点头,周禄朝她作揖,道:“奴婢周禄,见过萧小姐。”
这时席平坐在马车里望见,便起身走至子霁身后,低声道:“咱们该下去了。”
子霁闻言回首看了席平一眼,应道:“是。”
随后便下了马车,席平便也下地,二人一齐走至桃戈身后。
周禄一脸笑意,继续道:“琅琊王保荐您进宫,加之您又是兰陵萧氏出身,陛下闻知此事,当下便吩咐奴婢给礼部传话,封您为美人,赐居漪兰殿,至于礼部的圣旨,想必今晚便会送到漪兰殿,萧美人,奴婢带您去漪兰殿看看?”
周禄开口便提及司马曜是因司马道子都缘故才给她这么大的面子,分明一个下马威,桃戈倒也听出来了,自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来递给他,温婉笑道:“那就有劳周公公了。”
看得出来,此人必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若是不然,陛下又怎会派他来接应她。
周禄接过银子,方才露出满意笑容,也当即变了脸色,脸上带了一丝恭敬,侧过身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道:“萧美人,请。”
桃戈这便跟随他进宫,春儿三人亦是跟着桃戈进去。
抬脚跨进宫门之时,周禄忽然说道:“萧美人,跨过这道门槛,您可就永远出不去了。”
说话间分明有感而发,看来他也有心逃出这一道道宫墙。
桃戈未语,去往漪兰殿的这一路上也未曾开口,只是听周禄依次给她介绍了各宫各殿的名字,其中住的又是何人。
还有,这个地方到底去得,还是去不得。
桃戈都记下了。
到了漪兰殿,周禄首先进了正殿,桃戈随后,周禄拍了拍手,殿内一众做事的宫女皆疾步跑来,整整齐齐的站成一排。
周禄侧过身看着桃戈,对宫女说道:“这位是萧美人,是漪兰殿的新主人,”说到“新主人”之时,周禄明显顿了顿,面色有些不对劲,分明是有些忌讳自己说错了话。
而后继续说道:“就是你们日后的主子,萧美人来头不小,你们几个,可得尽心尽力的伺候她,都听清了没有?”
“是,”宫女齐齐答应了,随后便一齐给桃戈福身行礼,毕恭毕敬的唤道:“给萧美人请安。”
桃戈走上前,从左到右依次将这几个宫女打量了一遍,随后挑了几个出来,道:“你们四个留在这儿,其余几个,”说着,又转身看向周禄,笑道:“烦请周公公安排到别处。”
周禄看了要被撵走的那几个一眼,而后看向桃戈,问道:“这几个都是陛下几日前亲自挑选在此等着伺候您的,您却要奴婢打发她们去别处,恕奴婢多嘴,奴婢委实不知萧美人这是何意。”
桃戈淡淡一笑,这几个宫女当中,果然有不简单的。
所以她才估摸着挑了几个离开,抬着头冲她笑的,似乎都有些坏心思,而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基本都有些木讷,这四个人,必定不是旁人安插在此的眼线。
“公公回去代我谢过陛下,只是我喜欢清净,留这么多人在这里伺候着,反倒叫我不舒服,还不如打发她们去别处,也好有些事情可以做做。”
周禄点点头,笑着答应了,又道:“萧美人喜欢清净,是奴婢考虑得不周到,”说话间看了眼那四个宫女最左侧的那一个,目中分明还有别的意思。
桃戈只是笑笑,并不接话,周禄随后便道:“瞧着这漪兰殿也没什么事了,萧美人也已带到,奴婢便退下了。”
“周公公慢走。”
亲眼目送周禄走远,桃戈方才回过身来,又将这四个宫女挨个打量了一遍,而后佯装随口问道:“这漪兰殿以前住的是什么人?”
无人应答,彼时桃戈正巧走到左数第三个宫女跟前,便握着手中的柯亭笛轻轻挑起她的下巴,道:“我在问你话,你何故不答?”
那宫女有些惶恐,忙回道:“回美人的话,是庄贵嫔。”
庄贵嫔?桃戈微微皱眉,她可不曾听闻这宫里头还有一个庄贵嫔。
桃戈又走至左数第二个宫女跟前,用柯亭笛指着她,追问道:“庄贵嫔现在何处?”
那宫女道:“死死了”
桃戈微愣,果然死了,怪不得周禄方才言语间略有避讳。
桃戈走至最左侧那宫女跟前,问道:“庄贵嫔是怎么死的?”
岂知这宫女头都不抬,与旁人不同,且从容道:“回美人的话,奴婢不知。”
桃戈淡淡一笑,看来方才弄漏了,这也是个机灵的。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毓秀。”
“钟灵毓秀,真是好名字,”桃戈说罢,毓秀这便要谢礼,桃戈却忽然将柯亭笛转向最右侧那宫女,道:“你说!庄贵嫔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宫女竟吓得跪地求饶,直哭道:“美人饶命,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
桃戈微微凝眉,这些人如此忌讳提及庄贵嫔,这庄贵嫔莫不是暴毙,又或是死得极惨!听谢姑姑说,新进宫的女人,只要是爵视千石以下的,都应住在常宁殿,美人亦是爵视千石以下,她初进宫,本该住在常宁殿才是。
司马曜特意安排她住在漪兰殿这样一个阴气沉沉的地方,他在试探她,他莫不是怀疑她是司马道子安插在内宫的线人!桃戈皱着眉头,她想,既然司马曜对她有猜忌,那她方才在周禄跟前,理应收敛些才是。
桃戈又将目光转向毓秀,暗指揣度此人到底是不是司马曜安插在此监视她的。
桃戈收回目光,仍看向跪地的宫女,上前将她扶起,故意嘟嘟囔囔的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过是好奇想打听打听,你不告诉我就罢了,还如此折煞我,我可要生气了。”
那宫女被扶着站起身,口中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毓秀看着,暗暗冷笑,心想原来这萧美人也不过就是只纸老虎。(。)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议论()
在宫里头,嫔妃们组团喝茶唠嗑聊八卦,是最常见的事,譬如陈淑媛与虞容华、魏充华,就常坐在兰台后边的亭子里闲聊。
今晨陈淑媛因受了司马曜训斥,心里头好生委屈,便坐在石桌上嗑瓜子解闷,虞容华忽然说道:“听说咱们宫里头新来了位萧美人,乃是兰陵萧氏嫡系出身,又得琅琊王保荐,刚来就被封了美人。”
虞容华说罢,转头看向魏充华,魏充华却并不接话,亦不侧首看她,反而是暗暗看了陈淑媛一眼,见她面色阴沉,当即收回目光。
魏充华可比虞容华有眼头见识,如今陈淑媛在此,她又岂可与人议论宫里的新人,要知道,陈淑媛一向不喜如此,更何况虞容华还将那萧美人抬高了身价。
虞容华吃了冷,干巴巴的讪笑一声,继续说道:“那位萧美人,我今个早上去长寿殿给李太妃请安的路上还看到过一眼,周禄领着她,像是要安排去哪里住下的,她身后还跟着三个丫头,似乎是从家里头带进来的丫鬟。”
魏充华又看了陈淑媛一眼,见她微微拧着眉心,分明已对虞容华不满,便想着得赶快叫虞容华住嘴,免得吃了陈淑媛的亏。
便接话道:“萧家可不就是这样的排场,盼兮,咱们进宫之时,不也带了两个丫鬟,那萧美人不过是比咱们多带了一个而已,值得你这么抬高?”
这下虞容华本该住口,可她偏偏又与萧家嫡长女萧绾是好姐妹,说起萧家的排场,她当即来了兴致,回道:“兰陵萧氏家大业大,想当年绾绾出嫁时那排场,可当真叫人惊叹,绾绾只是嫁给琅琊王做小,萧家也给她陪了不少嫁妆,我记得那红妆,可不止十里百里,如今萧家送女儿进宫,没再铺张已是稀奇了。”
她说话间,魏充华倍感无奈,连忙抬脚踩了她一脚,岂知这一脚竟踩到了陈淑媛。
陈淑媛当即阴下脸,魏充华却浑然不知,见虞容华丝毫没有反应,她方才察觉异常,再转眸看向陈淑媛,方知自己踩错了人,面色也转瞬间僵住。
而虞容华这时也看向陈淑媛,却依旧自顾自的说道:“陈姐姐,那位萧美人我是见过的,模样生得漂亮,也挺讨喜的,我猜想她日后必能蒙受陛下恩宠,到时也算是顾婴和陆萱的劲敌,咱们不如趁着现在,将她拉拢过来,咱们助她上位,她就帮着咱们对付西宫那两位(顾修容和陆修仪),陈姐姐,你觉得如何?”
虞容华话音未落,陈淑媛便已接话,阴阳怪气的说道:“虞妹妹,你说这么多,就是为叫本宫帮着那个萧美人接近陛下?”
虞容华微怔,分明是叫陈淑媛说中了,陈淑媛站起身,踱步在亭中,继续说道:“本宫知道,你江左虞氏,同兰陵萧氏世代交好,你与王府的萧绾又情同姐妹,那个萧美人既是萧绾的妹妹,你想帮她,这也是情有可原,本宫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可你若是一味的长她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本宫可就不乐意了。”
说至此,陈淑媛又看向魏充华,道:“冉王,你说是不是?”
魏充华心惊胆战,连忙应道:“是。”
陈淑媛这便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