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姚长公主这几日可是天天午后都差人来送吃的,今日却不曾过来,晚膳前,桃戈仰面躺在屋外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她正琢磨着为何今日余姚那边丝毫没有动静,这便听闻云袖轻声唤她,她睁眼,只见云袖手里头端着木托,她便知道,定是长公主那边儿又送东西来了。
云袖见她睁眼,便将木托置于一旁的桌子上,一面又笑道:“姑娘,长公主送来些黑米红枣糕,说是宫里头送来的,要姑娘一定得尝尝。”
桃戈淡淡一笑,前几回午后送来,她都以吃饱为由推脱,今日长公主便特意赶在晚膳前送来了,她坐起身,道:“还是宫里头送来的?”
云袖见她坐起身,暗喜今日想是有戏了,当即接话,笑言:“是啊,这黑米红枣糕是李太后最爱吃的东西,偏偏御厨每次做得也不多,长公主这次能要来些,也实属不易,今日还不忘送来几块给姑娘,这样一想,长公主可待见姑娘了!”
此番话,云袖将余姚长公主夸上了天,字字句句皆道这糕点来之不易,桃戈故作不解,道:“我听闻长公主极受太后偏爱,何故要些糕点也成了难事,到底不是李太后嫡出的,这放养的和家养的果然不能比。”
桃戈言此,竟将余姚长公主比作牲畜一般,云袖讪笑,姑且不论此事,依旧道:“就是啊,这糕点长公主好不容易才要来些,姑娘定要尝尝才是。”
闻言桃戈瞥了她一眼,又瞧着放在一旁的糕点,色香味,这糕点瞧着,色是有了,香也有了,就是不知味道如何,桃戈看着也的确有些食欲,可这糕点恐怕不干净啊,又岂能这样吃下去,桃戈伸手拿起一块,道:“长公主如此心意,我自当尝尝。”
说罢便将那糕点送入口中,咬了一口下来,正细细嚼着,云袖见势,自也暗喜,盼着她快些咽下去,桃戈暗暗侧目,见她神情,便佯装作噎着了,陡然咳嗽一声,又将那糕点吐出来,云袖脸色当即变了,唤道:“姑娘!”
桃戈将那糕点吐了个一干二净,随后看向她,道:“这糕点色香味俱全,的确是上品,只可惜我嗓子细,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云袖仍旧不甘心,道:“姑娘这是什么话,这糕点既是上品,又岂有你无福消受的道理。”
桃戈装模作样的点头,而后又拿起一块糕点来,站起身走至云袖跟前,道:“既然是上品,那肯定是不能浪费的,何况这又是长公主的心意,我是无福消受了,不如赏给你吧。”
说罢,云袖正要推脱,桃戈见她开口,陡然将那糕点塞进她口中,随即又拿起茶壶,将那漏嘴子塞进她口中,硬是灌了些茶水进去,又道:“方才我就是这样噎着了,你多喝些水,免得同我一样。”
云袖自知这糕点里头掺了牵机毒,她口中已被这糕点塞满,若喝下这水,定是必死无疑,她心生恐惧,急忙将这茶壶推开,随即越过桃戈走去院中那树下,将口中之物尽数吐掉。
桃戈见她这般,自是了然于心,这糕点果然有问题!
她慢悠悠的走去云袖身后,故意道:“怎么了?是嫌这糕点不好吃?还是不敢吃啊?”
云袖吐吐干净,忙回过身,道:“姑娘误会了,这糕点极好吃。”
桃戈道:“那就是不敢吃?”
云袖察觉桃戈套她的话,一时语塞,不敢接话,桃戈阴阳怪气道:“你为何不敢吃,难不成长公主在这糕点里头下毒了?”
“自然不是,”云袖急忙回话,思忖后方解释道:“奴婢方才也是噎着了。”
“无妨,”桃戈拉起她的手,将她朝躺椅边拉去,道:“桌子上还有几块,你拿回去慢慢吃,一定要吃光了,可不能浪费,毕竟是长公主的恩赐。”
云袖只得点头应了,还不忘说道:“多谢姑娘赏赐。”
桃戈走至躺椅前,垂眸瞧着那盘糕点,正想就势坐下去,忽听闻有一丫鬟道:“姑娘,大人来了。”
云袖闻言心里头便松懈下来,总算有人来了,这下桃戈也不好再对她使坏了。
听闻王献之过来,桃戈本能的一惊,随之而来的便是欣喜,她忙捧着脸颊,似在收拾仪容,而后方才回过身来,这时王献之已走进院中,桃戈正想迎过去唤他,却见他身后小厮抱着一把琵琶。
王献之走至桃戈面前,道:“听闻桃戈极善琵琶,我也曾领教过。”
桃戈笑得极温婉,道:“大人过奖了,我只是略懂一二。”
王献之一笑而过,又言:“你善琵琶,可会弹野王的玉妃引?”
子野是桓伊的小字,野王亦是桓伊的小字,桓伊出身谯国桓氏,与琅琊王氏及陈郡谢氏一向交好,是以王谢两家人皆亲切唤桓伊作野王。
听及桓伊,桃戈脸色轻变,她自小便有音乐天赋,桓伊曾将玉妃引奏与她听,这玉妃引的谱子,她大致也了解了,若用琵琶练个几回,她倒也能完整的弹出来。
只是那日桓伊莫名其妙与她断了交情,她也不想再与他有交集,她面色颇黯然,道:“不会。”
王献之点头,道:“那就罢了。”
他这便要走,桃戈却又道:“大人有什么事么?”
王献之道:“后天陛下万寿节,我想将你带进宫,到时我借来野王的焦尾琴奏玉妃引,我想你以琵琶替我伴奏。”
闻言桃戈暗喜,忙道:“这曲子我倒是能弹出来,只是不大娴熟,想是得练练手,大人若不嫌弃,不妨叫我试一试。”
听说能进宫去参加万寿节,桃戈这般喜爱热闹之人,又岂甘心错过,更何况,还能与王献之一同奏乐,这就更叫她抵挡不住想去的**了!
王献之如此心思,单是想借此机会将桃戈带进宫去,而今听桃戈应允了,他自然也不甚欢喜,便道:“这样也好,就劳你这两日,多练练了。”
说着,王献之转身给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便将琵琶放进屋中,王献之待小厮出来,也转身一同离开。
不娴熟没关系,他明日请野王过来教她就是了。
第卌五章 别扭()
这日午膳后,桃戈照旧绕着院子里的假山走了百步,随后便走至躺椅前,展开双臂,浑身一软,朝后一仰,整个人就势躺倒在躺椅上,一副极享受的神情。
她望着天,忽道:“这儿就是比王府好。”
呆在这儿确实比呆在王府好很多,整日清闲无事,没事还可以捉弄捉弄云袖,可谓是安逸极了,唯一不足的有一点,就是有时候心里头空落落的,桃戈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何。
说罢,她收回手,随意搭在肚子上,却见云袖站在躺椅旁,瞧她时目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屑与轻蔑,她便收回目光,转了转眸子,而后又回首看向她,道:“云袖,昨日大人来此找我,你可曾去同长公主禀报了?”
云袖微微一愣,起先是怔住,随即装傻充愣,故意吞吞吐吐的回道:“姑娘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桃戈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却暗自冷笑,哼哼,装什么装,昨儿晚上都看见你出去了。
“我们云袖啊,待我当真是忠心耿耿,我在西厢住的这几日,吃喝拉撒,去了哪儿,同谁说过什么话,你都是丝毫不差的禀报给长公主,如此关照我,委实叫我欣慰,”桃戈说着,又不忘微微颔首。
云袖并不接话,面色却略显僵硬,确实,桃戈这几日做了什么,去了何处,同谁说过话,说了什么话,她皆是丝毫不差的禀报给长公主了。
未听云袖回话,桃戈又回首睨了她一眼,问道:“云袖,我听闻你服侍长公主好些年了,可是真的?”
“是,”云袖果然立马回了,又道:“奴婢自小进宫,七岁起便跟在长公主身边了。”
桃戈道:“那你说说,长公主最喜爱吃什么野味?”
她不问旁的,偏偏问的是野味,云袖总觉得有些异常,却也回道:“长公主最爱吃蛇肉。”
“蛇肉?”桃戈微愣,这余姚长公主的口味果然略重,“那这蛇肉是从哪儿来的?”
云袖道:“都是宫里头剥了皮送来的。”
“那多不新鲜,”桃戈道:“既然是野味,定得吃最新鲜的才是,我倒是想做些孝敬长公主,云袖,不如你去山上抓两条活蛇回来。”
桃戈言至此,云袖脸色已轻变,分明是不情愿的,桃戈见势,继而道:“怎么?你似乎不愿意?”
云袖不言,桃戈又道:“你伺候长公主少说也有十年了,如今虽跟着我,可与旧主子的情分总归还是不轻吧,我做这蛇肉可是拿来孝敬长公主的,她既然是你的旧主子,再怎么说,你也得对她尽尽孝心才是啊。”
“姑娘说得是,可抓蛇,奴婢怕是做不来,”云袖面露难色。
桃戈道:“你不是挺有本事的么?抓蛇这样的小事却做不来了,还是我使唤不动你了,非得长公主亲自过来吩咐了才行!”
云袖一时没奈何,只好答应了,桃戈暗喜,又道:“普通的蛇味道也寻常,你得去抓几条竹叶青回来,我听闻竹叶青极好入味,味道也很是鲜美,无论怎么做,皆是肥而不腻,咱们这蛇肉既是拿来孝敬长公主,自然得做到最好,恐怕要辛苦你了。”
听至此,云袖原本脸色不好,这会儿更是苍白发虚,道:“姑娘,抓蛇于奴婢而言已实属不已,何况这竹叶青可是有剧毒的”
“就是因为有毒,所以味道才鲜美,对了,你抓了竹叶青,想是还得抓几条蜈蚣和蝎子回来,蜘蛛也行,但得是有毒的那种,以毒攻毒嘛,方便去了竹叶青的毒。”
云袖面色略显惶恐,桃戈见状,又道:“咱们总不能叫长公主吃有毒的蛇肉啊。”
桃戈躺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又不时的上下晃着小腿,看来极是悠闲自在,又扬起唇角,说道:“这几样东西,你这两日抽个空子就去抓回来吧,那竹叶青,务必得是活的,死的可就不好吃了。”
云袖心惊胆战的点头应了,这时又有一丫鬟进了院子,禀道:“姑娘,七老爷来了。”
闻言桃戈当下便是一愣,连忙放下腿,又坐起身来,慌慌张张的抚平了衣裙,而后方才站起身来,带着满面的笑意。
要见王献之,她必然要美美的。
王献之已进了院子,桃戈抬眸,却见他身后跟着桓伊,桓伊身后跟着阿宝,阿宝抱着那张焦尾琴。
她见了桓伊,笑容转瞬不复,桓伊一路走来始终望着她,王献之走至她面前停下,桓伊与阿宝也停步,王献之侧身,朝左让了一步,而后看着桃戈,笑道:“野王,这便是我同你说的桃戈丫头。”
桓伊略带笑意,微微颔首,道:“早听闻桃戈姑娘芳名,今日终于有幸见上一面。”
王献之笑了笑,又转向桃戈,道:“桃戈,这是桓子野,盛名早已传遍整个江左,你必定有所耳闻。”
桃戈淡淡一笑,目光却从不曾自桓伊身上离开过,她道:“在王府时曾去过妙音坊,听他奏了一曲玉妃引,倒也有过一面之缘。”
王献之点头,看来极其满意,“昨日我同你说起以琵琶弹奏玉妃引之事,你说不大娴熟,我便唤来野王教你,我见你们二人方才言语间也算合得来,到底同是精于音律之人,今日合奏,必定是得心应手了。”
桃戈一笑而过,并不说什么,桓伊道:“大人且放心,桃戈姑娘天资聪颖,又善音律,定是一学就会了。”
“那就好,日程颇紧,得赶快了,”王献之方才说罢,又有一小厮进了院子,唤道:“七老爷,老太太在前厅唤您过去一趟,说是为了明日万寿节的事,有事与您商量。”
听及万寿节,桓伊颇不自然的皱了皱眉,王献之请他过来,单说了要教桃戈弹曲子,却不曾与他说为何要教,而今他大概是明白了,一切皆是为了万寿节!
王献之点头,又回身与桓伊及桃戈交代了几句,这便走了。
桃戈见他走了,也当即冷下脸,转身便进了屋子,云袖本要跟上去,她回首斥道:“你别跟着我!”
桓伊见她这般,也知她定是为了那日阿宝将她拒之门外一事生气,可说起此事源头,还是因她那封信,同那八个字啊!
不过说起来,他与桃戈闹了别扭,又有哪回不是他变着法儿的哄她的
第卌六章 和鸣()
桃戈方才训斥云袖,这时云袖便未曾跟进屋去,单是候在屋门外,桓伊过会儿也朝屋里走去,阿宝自然跟着进了去,桓伊进了屋,回首给阿宝使了个眼色,阿宝便回身带上了门。
如此做法,却叫云袖起疑。
桓伊进屋时,桃戈抱着曲项琵琶,正坐在桌旁的凳子上拨弦,她微微低着头,脸色不太好,虽因此看不清她的神情与眸光,可自音乐里,也不难听出她的哀怨。
他知道,她在怨他。
桓伊走至桌子旁,站在她跟前,开口问道:“桃戈,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话音方落,琵琶声也随之停了,桃戈停住手,仰头望着桓伊,苦笑一声,道:“难言之隐?你觉得我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桃戈言说此,便是道她并无难言之隐,桓伊依旧微微皱着眉,平静道:“若无难言之隐,你又为何如此待我?”
“为何?你问我为何如此待你,那你又为何如此待我?”桃戈到底还是极在意他的,说话间本该淡漠,可她一时忍不住,竟落下泪来。
这四年来,桃戈每见了他,皆带着满面笑意,换句话来说,他与她相识四年,他还从未见过她哭成这般泪人儿模样,就是当年在元春馆受了极大的委屈,甚至是挨了打,她也始终不曾落下一滴眼泪!
桓伊忙伸手去轻轻为她拭了眼泪,拧着眉心,极心疼的说道:“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既然你不想告诉我,我自也不会逼着你,可你若是在王府受了委屈,必定要同我说。”
桃戈听得稀里糊涂,什么难言之隐,什么苦衷,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她唯一的委屈,就是桓伊莫名其妙的要同她断了来往。
桓伊又道:“我听闻你落了水,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桃戈听着这话,心里头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他的手拂开,凝着他道:“此事都怨你!倘若不是你将我拒之门外,我岂会叫人捉了去,更不会被他们丢下水!你还好意思问我身子如何了,我那日受了凉,身子到现在还没好起来,这你要如何补偿我!”
听桃戈说起补偿,桓伊随即露出微微笑意,他就知道,桃戈断不会同他置气太久,他与她在一起曾有无数次闹了不愉快,却从不曾结下梁子。
桃戈也是,她原本还想过,这辈子再也不与桓伊有来往了,谁想一见到他,一听到他唤她,她这颗心便被融化了,她心软了,他说什么,她都能一字一句的听进去。
桓伊带着笑容,道:“都是我的错。你想要的补偿,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必定摘给你。”
桃戈听着,哭得愈发是梨花带雨,兴许是这几日为桓伊的事压抑得久了,今日尽数倾诉出来,一下子没忍住,眼泪珠子竟是唰唰的往下掉。
桓伊仍是抬手为她抹眼泪,她道:“锦水汤汤,与君长决,这八字下笔轻而易举,你若是要与我断了来往,为何要托付子霁姐姐捎信给我,为何不当面同我说清楚。”
话音未落,桓伊已是微微一愣,什么信,什么子霁,他何曾给她写过这样的信,又何曾托付唐姑娘将这信捎给她,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