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心动的那一瞬间,微妙的纠结和懊恼,却怎么也掩不住脸上的热度。
带来死亡的紫色羽鳞状结晶在耀目的光芒后吞噬了敌方,这可以和大规模杀伤性热武器媲美的恐怖力量背后仅仅是一人,之前还被视为绝对要铲除的敌人,恙神涯。
就算现在这名年轻的前葬仪社领袖站在了二十四区的中央指挥室之上,这也让并肩作战的人们感到胆寒。头发灰白的茎道修一郎看上去对此并无特殊感想,他背着手神色冰冷坚毅的样子出现在各个接受调令的作战单位面前的大屏幕上。
“剩下的扫尾工作,就交给我们了。”
在如此的命令下达后,无数巨大的杀人机械在同一时刻运作了起来。
“拜托你了,达利尔少尉。”
达利尔杨胸口虚无的空洞涌上了莫名的感觉,思绪与力量随着细长的连接线导出,将他的意识送入了独属于他的巨大白色END RAVE之中。这台机器是最新的研究结果,甚至新到仍处于试验状态,本不应被投入实战。
只是,这一次的情况已经到了必须投入全部力量的地步。二十四区内隐藏着的东西一旦暴露于人前将引起核爆炸性的轰动,作为进行中的虚空人体实验体之一,达里尔杨十分清楚其非人道和恐怖程度。不仅如此,还有更多以他的身份都无法接触到的秘密和阴谋滋生——在基因结晶塔内似乎存在着另一股势力,并不完全隶属于茎道修一郎。
他们共同谋划着、期待着什么东西,连同那个恙神涯,全部都对关在中央指挥室之上的某个存在蠢蠢欲动。
不过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已经是所谓的最终决战了,有什么要降临不是只负责战斗的士兵需要关心的事情。无论是什么,都和达里尔扬没有关系。
他要做的,就和曾经一样,操纵,破坏,杀戮。就连主动成为实验体也是为了增强这份能力。
就像以前一样。
在向父亲扣下扳机之前,受茎道修一郎挑拨之前,遇到那个所谓的虚空能力之前,遇到那位葬仪社的少女之前——
怎么可能呢?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些事情都是确实存在过的啊。
将那份陌生的感情深深压下心底,达里尔扬深深吸了一口气,操作着END RAVE面前的敌人倾斜枪火。
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至少将来可以选择。
至少——死去的方式,要由自己选择。
结合,孕育,诞生,这是人类降临到世界上的方式。
然而,楪祈并非由此出生。她所支配的这具躯体自培养皿中开始一切,作为成千上百个有着同样基因仅有编号不同的同类中唯一幸存或者说成功个体,浸泡在专用的营养液里,长成另一个少女的样子。
樱色的长发,白珍珠一样细腻光滑的肌肤,蕴含水光的茶色眼眸和纤长圆润的躯体,动听的声音,这些全部都属于那名曾经存在又曾经死去的少女,樱满真名。
这具身体,原本就是完美复制樱满真名,为她而生,为她而存,为了让樱满真名的灵魂能在其中 复活。只是,在预定的时间到达前,这具身体被从虚无中唤醒,围困的玻璃壁被枪托打碎,年轻的金发领袖给予了她一个名字。
祈。
楪祈。
在真名苏醒之前,你就暂且叫这个名字吧。
原本只是由骨与肉拼成的人偶,第一次有了自我认知。不是那位即将复活的少女的意识,而是在既定的结局到来前,操纵身体进行所谓日常生活的意识。
原本,只有最基本的活下去的想法,这之后因为葬仪社的性质,学会了战斗,再这之后,因为命令和巧合,认识了一名少年,以及之后来到的校园生活。
这位少年,名为樱满集,是樱满真名的亲弟。
坚强的,柔软的,流泪的,失落的,痛苦的,洋洋得意的,集。
为什么这么多不可思议的矛盾的情绪能这样融合到一个人的身上呢?难道所谓人类,就是这样子多变而复杂的存在,不是完全的坚强,不是完全的软弱,不是完全的冷酷,活的拖泥带水,什么都想抱在怀里,却因为现实不得不舍弃。然后因为失去的太多,恐惧再次得到。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让楪祈有了陌生的感觉。
不仅仅是怜悯,还有疼惜。
这份感情不是来自于作为原型的樱满真名,因为和樱满真名的爱恋并不相同。没有父母,出生于实验室的楪祈体会到的,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之爱,那是她最不可能得到的感情,却真正的得到了。
并且,拥有回应。
——当所有人期待的都是樱满真名而不是楪祈时,樱满集注视着她的双眼,看见的是楪祈。
祈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天王洲第一高校某个教室的座位上。现在好像是课间,周围的同学脸上都是微笑着的表情,相互交谈,看上去和和平的过去并无两样。
只是,没有声音,没有下一步的发展,所有人都被定格在时间的一个瞬间,像是照片一样安静地永久地保持一个样子。
无需此种异象祈也明白现在绝对不是在学校,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也绝不可能只是她潜伏在学校意外睡着时候的梦境。和自己有着同样面容的少女正立在不远处,对着教室中靠窗倒数第二排坐着的人伸出手。
那个位置,是集之前坐着的位置。
樱满真名抚摸着长大了的弟弟的脸,被抚摸的人不会做出回应,目光也投在另一个方向,好像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带着畅怀的笑容。这个模样的集是真名有些陌生的,在她的记忆中弟弟还只是那个小小的身影。
祈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地方听到了声音。
“集……”
来自于樱满真名。
双手抚触着面前〃弟弟〃没有温感的面颊,真名将额头凑过去轻轻地磨蹭着,然后,好像是突然注意到祈一样,侧头看着和自己有着相同相貌的少女露出了微笑。
“你好,实验体MN5360。”
“……樱满真名。”
被叫到的称号是祈还浸泡在实验室的营养液中拥有的,在已经拥有“祈”这个名字一段时间的现在,她对于这种数字编号竟然有些感到陌生。不过也说不上是否有感到不快,只是恍惚了一下。
“突然来到这种地方有点惊讶吧,让你遭受这些真的十分抱歉。”
和祈梦境中的真名不同,在这里的真名没有诡异的微笑,刻薄的话语以及执着的疯狂,她表现的彬彬有礼,甚至充满了一种超出其年纪(当然是死时的年纪)的成熟。在祈有所回应前,真名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让当事人之一的你也知道。”
说完这句话,真名便转身走出了教室。祈思索着真名是否拥有货真价实的理智,无解,向集坐着的地方投了一瞥,决定放弃思考,跟了上去。
她们到达的,是祈在被捕前的梦境和被捕后无数次昏昏沉沉间不停见到的六本木教堂。它像是之前那样被火笼罩,火苗舔着拱顶,彩色玻璃在火光下呈现出怪异的色彩。在这火场中,十字架下却有一片阴影,细看是仍未干涸的血泊和成人体积左右的结晶体。
这里的时间也是静止的,就算是在这样危险紧迫的环境下,祈也没有感受到灼热的高温和烧焦的味道。此处的感觉与那冻结了的学校和一路走过的地方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是从照片上投下来的实景。
“虽然所有的巨变都是从这里开始,但真正的起点是可以追溯到更久之前。从父亲发现的外太空氨基酸被神识注意到的那一刻,现在的一切都被注定了。就算不是发生在我们家庭的身上,也会有另外的某几个孩子经历这一切,引发天气病毒的大爆发。”
真名看着那一大块结晶,脸上露出了伤心的神色,眼中迅速凝结而出的泪珠在火光下分外明显。她走上前,轻轻地跪在了结晶体的面前,温柔地伏了上去。
“对不起,集,吓到你了吧?”
真名喃喃地说着,随着她的自言自语,被暂停的时间好像开始了流动。祈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风和难以言明的烧焦气味,以及更加明显的血腥气。在真名的身后,光线扭曲着,形成了一个半透明但是可以清楚分明是更加年轻的樱满真名的身影,正抱着头发出了无声地尖叫。
在这半透明的虚影之后,还有一个更加可怖,有着难以名状之姿的巨大黑影,扭曲蠕动着做出仿若嚎叫的动作,身形在不断的扩大。突然之间,静音键被取消了,祈听到了无法形容的巨大咆哮,混杂着无尽的恶意愤怒和痛苦。在这野兽般的咆哮中,六本木教堂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真名也激动了起来。
她语速极快的念叨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砸到结晶体的上面。细嫩的手徒劳地抓着那些紫色的羽鳞状晶体,像是要从里面挖出来什么。
“对不起,集,姐姐也不想这样的。”
“那不是我。”
“我已经无法控制了。”
“对不起,集,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伤害你的那个怪物,不是我啊!”
“——你冷静一下!”祈少见的抬高了声音叫道,下一秒,几乎所有的一切又一次陷入了静止,咆哮声也消失无踪,只除了那不断膨胀吞噬周围的黑影。
真名抽泣了一下,抬手擦去了自己的眼泪,站了起来。
“神识自诩为神之意志,一直在追寻所谓的进化与淘汰后的理想国。他们将天启病毒认为是神送与地球进化选择的工具,想要通过全球范围的传播来挑选出灭世后的幸存者。”
“但是天启病毒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地球上的常识是无法理解它的。简单来说,这种病毒中有特殊者拥有自己的意志,以促成寄宿在某一星球上全部生命体为目标,并向下一个有生命星球进发重复此过程。”
粘稠的黑影向着二人方向蔓延,淹没了结晶体和二人的脚踝,并迅速的升高。
“我的身上,已经有了另一个意志。”
“病毒的女王。”
黑影几乎完全吞噬了真名,只露出了她的脸。
“现在,你也要被吞掉了。”
她的话音刚落,祈也陷落入了这古怪的暗影。
集的小手段配合着鸫那一群小机器人,成功利用了春夏留下来的程序后门。虚空的光辉掠过,供奉院家的武装部队和葬仪社残部像是汇涌的河流一般自层层升起的安全门长驱直入二十四区,又在基因结晶塔的指定区域分流。鸫和四分仪带领部分葬仪社势力留在底层,继续干扰其防御系统。
在他们无暇观测的结晶塔外部,原本被虚空造成巨大打击的联合军部队在简单的重整后又一次投入了所有残存力量,趁着二十四区防御系统被侵入,无人驾驶的END RAVE失去信号而停止动作的机会登陆海岸,连绵的炮火压迫着上一刻还占有优势的敌人。
高温的火舔舐着紫色的结晶塔,一层层向上推进。基因结晶塔内作战指挥室闪着不详的红色警告灯,电脑屏幕上传来的数据显示出了绝对称不上乐观的战况。只是这些文职的军人们虽然心中焦急,却没有人惊慌失措,像是工蚁一样平稳的传达着上层传来的命令。
而位于接近顶层的中央作战室,拥有常识外力量的几人现在的关注点都已经移向战场以外的地方。那是在基因结晶塔的顶层,一个完全由虚空病毒结晶构造成的空旷房间。曾经被六棱形的结晶柱并排拼起的还算平整的地面已经完全消失,在不明的力量左右下那些或大或小的结晶柱像是野兽的牙齿一般错落不齐,之间的间隙深不见底,在昏暗的光下幽暗阴郁,散发着紫色的暗淡光芒。
祈就在这里,她仍旧被束缚着,双眼紧闭,脸上却浮现着异样的红晕,被固定在这空间的中央。涯沉默地站在少女的面前,静静等待着。
不知是否是有所感觉,祈薄薄眼皮下的球体明显移动了几下,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鲜红的虹膜,和菱形的瞳孔。
古怪的辉光和结晶体从脚底开始噼啪着生成蔓延,像蚕茧一样包裹住了少女。涯低垂着眼皮,视线没有焦点的落在地面大块的结晶上,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这个房间之外的地方。
在基因结晶塔的底层,仍在奋战中的曾经的伙伴。
不知道是出于直觉还是信念,他莫名相信着樱满集一定会走到这里,为了抢回祈而和他进行最后的决战——就算现在真名已然结出结晶茧,回归或许就在下一刻发生。
枪火弹药的战争留给那些仍矗立在常识范围内的人类吧,即将到来的,是虚空力量的对决。就算在其他人的眼中,这场注定拥有大规模毁灭力的超常识战斗不过是两个男人为了两个女人而引起的厮杀,也无损于其恐怖的威能。
拥有王之能力的樱满集,拥有王之能力的恙神涯。
集,和,特里同。
过去的事情和所谓的真实都是无所谓的了,只要最终的目的得以达成,即使是生死涯也早已抛弃在脑后——何况那真正的目的是不能可以向任何人言诉于口的龌龊渴求——他曾经无数次的和死亡擦肩而过,这一次可能再也无法避免。打倒前来阻挠的集,然后在真名完成启示录最虚弱的那一刻见机杀死她。涯这次的计划是他曾经谋划过的行动中最简单的一次,也是最危险的一次。
……幸运地是,自小接触天启病毒的涯拥有的虚空能力意外的强力,拼着同归于尽的代价,应该可以和真名一起陷入永眠。
涯长长地叹息一声,他想到了发生在集身上的变化。
天启病毒感染者可以看到他人虚空的形状与作用,而直到自己在六本木地下的那次死亡之前,集的胸口都空无一物。如果说虚空代表着人类的心灵,那么也就意味着集真的如同樱满玄周的猜测般,作为王种病毒的集合体出生,完全没有人类的感情,仅靠模仿他人在相同情况下的反应与周围人交流。
可是再一次见面的时候,涯已经可以看见集胸口那若隐若现的光影了。
是谁呢?
涯有些古怪怨愤地想。
是谁让集产生了代表人类心灵的虚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VS影帝VS影帝
一直一直以来,集的脑子里很少有稍微复杂一点的事情。他厌烦思索,只要是不那么讨厌的事情,都会顺顺利利的接受,反之,不喜欢的东西就直接拒绝掉,一切都是以自己开心为前提的。
就算是带入王的身份也一样,国王大人不需要思考太多东西,他只要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在自己统治之下,以愉悦自身为首要目标即可。
这样的生活方式过起来真是非常的轻松,烦恼什么的也好像轻薄的雾气一样被时间轻轻一吹就散开了,无忧无虑一点负担都没有。只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无法被撼动的力量之上的,一旦有什么能力范围之外的挫折降临,虚伪的和平就会一瞬间消失,把可怜的人完全暴露在残酷现实之下。
第一次面对这种无处可逃的现实时,集的大脑直接自我剪去了这段记忆,上一次也是第二次的时候,他总算有了点骨气,虽然失落了很长时间,不过总算没有做出什么更丢人的事情了。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形成定局,还有挽回的机会。
一定可以做到的。
集深吸了一口气,手上放出了虚空的银色辉光,抽取了身旁阿尔戈的无光手电筒。面对通道内仿佛无穷无尽的士兵,他抬手对准。
“都不要在那里碍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