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颂 作者:盛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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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颂 作者:盛可以-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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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一下吕霜,帮她提提行李什么的。谢不周说到时再看,也不是非送不可。
  谢不周有个重要情节没跟史今讲,他曾经两次请求和吕霜复婚,遭到吕霜的断然拒绝,她说她不喜欢他这么做,男人要对自己所做的事承担责任和后果,她就算孤寡终身,也认了,破镜重圆,总会留有丑陋的裂缝,反照出来的事物,不会是想象的那样美好,甚至比真实更差,她和他的夫妻情缘,已经尽了,她会当他是朋友,不再记恨。吕霜还劝他娶史今,不要一错再错。她健康地去另一个城市的现实令谢不周羞愧难当,赎罪的途径被彻底堵死,他悄然神伤。他暗自敬佩吕霜,对他最好的人是她,对他最狠的人也是她。他一想到那个骑自行车顶着毒日头送汤送药,被他视为生命的女孩子,后来成了他的妻子,可是他背叛了她,他们没有留下孩子,除了记忆,没有留下任何足以证明他与她心心相印,融为一人的东西,他就被愧悔刺痛,吞下双倍的感冒药丸。
  女人太麻烦,除了妓女,没一个省事的。谢不周感到头痛。不过他很快想通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吕霜坚持各走各的,他也无能为力,他想在关键时候,他都会在她的身边,让她依靠。另外,放弃旨邑未尝不可,如果她心怀悔意来找他,顺水推舟重新开始更有意思。他喜欢旨邑不屈服于他,这种滋味他尝得不多,像原碧,那次在海里游泳,她就有所暗示,他按兵不动,把小玉猪送给她,完全是做给旨邑看。现在,他已经在原碧的床上度过了快活时光,还给原碧取了昵称:金莲。有双重含义。叫她金莲时,他感觉自己就是西门庆。这一次爬岳麓山,他带上了原碧,因为他发现有一片山坡,地势不错,通常四下无人影,树上鸟不绝,可望见湘江浊水东流,渔船点点。原碧原本不懂修饰,因为他也刻意打扮起来:白背心套在黑长袖上,肥大的黑运动裤与平跟小脚球鞋不太谐调;头发贴紧脖子根,发尾凌乱。谢不周对她提了几点意见,一是做做头发,搞个负离子烫;二是下次带她去选几套衣服;三是多运动,网上休闲影响健康。原碧欣然应允。谢不周是原碧认识的男人当中最英俊的一个,虽是翩翩四十老公子,不缺善良真情,对女人温柔,也体贴关怀。她看得出,旨邑对谢不周心有所动,之所以还在钓他的鱼,十有八九是转进了已婚家庭当中,把谢不周当后备轮胎了。
  他们在爱晚亭坐了一会,面朝湘江。谢不周一边和原碧拥抱接吻,一边想起和旨邑在橘子洲头,他口惹悬河背诵毛主席诗词,旨邑扶着松树弯腰低笑的妩媚,不免有些惆怅。于是继续往山上走,山风清凉,穿过一条小路,到了那片山坡。草地上有些落叶,天空敞开,风将楠竹的叶子弄出爽脆的碎卵石声音。他正式吻她。她从没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野外做这种事,不免紧张。他喜欢她紧张,这符合良家姑娘的本分。打开她的过程,等于一次调教。不论在哪里,他都是先脱她的鞋袜,将一对元宝似的脚往胸兜里揣。有很长一阵,她像个旁观者,欣赏他动情时的猥亵表情,感到自己确实被他爱着。
  这次野合回来,原碧似乎受了风寒,第二天头重脚轻,还发起了高烧,这个模范教师头一回将学生的考试忘得一干二净,后果严重,遭到学校严厉的批评和处分。谢不周带她去医院看病打针拿药,送她回来,嘱咐她按时打针吃药,走时给她留下一万块,要她自己去买衣服,抱歉他不能陪她,他刚接到家里的电话,他的母亲死了,马上要赶回北京。原碧不要,他把钱塞到她的抽屉里。面对原碧一往深情的眼神,谢不周真切地感到自己应该多给一万。原碧是无辜的,他并不爱她,他仅喜欢她的小脚,他却在做那事的时候对她说“我爱你”。她是旨邑的朋友,他有意让旨邑心里不舒服。他感到自己欺骗了原碧,他以为一万块能使自己心安理得,不料心里还有一丝内疚,他认为这丝内疚还值一万块——他再也不想对任何女人心怀歉疚了。于是他吻她额头,说:“等我有空的时候,另外再陪你去买。”说完这话,他心里仍不舒服,他惊慌地意识到,无论他怎么弥补,这份歉疚总会存在一半,永远不能完全消失了。
  父亲的另一种讲述让谢不周大吃一惊。他活到将近四十岁,在母亲死后,父亲才告诉他一个真相:他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谢不周觉得荒谬极了,他以为母亲的死对父亲打击太大,他脑子给弄糊涂了。然而父亲非常清醒,他坐在客厅的沙发角落,神情颓败憔悴,使沙发和客厅显得格外空荡。一生放荡不羁的谢不周看见父亲的孤独,因为母亲的去世涂上苍老的色彩,刹那间感觉自己的罪孽。父亲告诉他,从前关于母亲的说法,都不真实。谢不周的奶奶一直不喜欢他母亲,他所知道的事情,都是奶奶的版本。真实的情况是,父亲追求母亲的时候,母亲正和戏剧团的一个小生谈恋爱。父亲只能退而观望。后来,那小生竟然跟一个男人好上了,不再在北京露面。当时谢不周的母亲已经怀孕(她坚持要留住这个孩子,世界上才有了一个淫荡的谢不周)。母亲发现自己怀孕后,请求父亲的帮助,父亲二话没说答应了,和她结婚,生活。遭遗弃的母亲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小生,她暗自盼望他回头来找她。她脾气暴躁,酗酒,怀孕时也不例外。父亲和她几乎没有安宁的生活。两年后小生死于一场车祸,母亲的精神陷入混乱。这个原本只属于父亲和母亲两人的秘密,如今因为母亲的死,传给了谢不周。
  从前对母亲的憎恨与恶毒的谩骂使他愧疚难当。他回忆和母亲有限的几次接触与面对,他从没正眼瞧过母亲(在他跟里,母亲还不如一个妓女),他对她陌生,她对他陌生,如今这种陌生刺痛了他,千万种悔恨涌出来,像蛇一样缠紧了他。他对母亲的痛恨几乎在一瞬间变为同情,然后在一夜间转变为爱。或许他原本就爱母亲,只是被恨掩盖了,就像河水退去,露出河滩。他唯一不愿去想的,就是那个小生,他的亲生父亲,他才是真正的人渣。
  很长一段时间,谢不周活在不真实的感觉中,从前的生活秩序完全被打乱了,尤其是他一贯的生活态度,每想起父亲的孤独老态,就无法再以那种方式挥霍自信与金钱,继而与女人在一起时,兴味索然。他感到自己就像行情大跌时从证券交易所出来的股民,一脸瘟相。虽然生活好比那堆股票市值,时涨时亏,但从没像今天这样,亏得元气大伤,他感到整个生活都被端掉了,甚至出现了巨大的空洞——他又一次亏欠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是自己母亲。她到死他都没叫过她一声妈,他用一些肮脏的字眼代替她的名字。他想起他对旨邑说,母亲是个婊子,烂货,旨邑愤怒地反驳他,他的眼泪现在才流下来,显然已经迟了。
  如果说他现在开始头痛,毋宁说是他才意识到头在痛。他把车开到“德玉阁”,进了旨邑的店里,一屁股坐下来,盯着桌上的茶具发呆。
  桌子底下的阿喀琉斯被他吓了一跳,跑到一边警觉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旨邑正手捏“秦半两”,看水荆秋寄来的意大利作家艾柯的书《带着鲑鱼去旅行》。她也不做声,在他身边坐下,给他倒茶,也像阿喀琉斯那样看着他。阿喀琉斯避开他绕到旨邑身边,躲在她的另一侧继续盯着他。半晌,谢不周苦笑一声。旨邑感到他为她憔悴的神情,心被推了一下,像摇椅那样荡悠。到谢不周开口说话,她才明白他是另有其事。不觉耳根一阵发烫。他说刚办完丧事回来,他妈妈死了。他说的是“妈妈”,不是“婊子”、“烂货”,他说“妈妈”时,像使用了一个生疏的词汇,有点不太自然。旨邑反应迟钝地“啊”了一声,表示她听到的是不幸的事情。他眼眶红了,说对不起他妈妈。她只记得他对他母亲的仇恨,看他这副神情,既有不解,又想着怎么安慰他,便抓起他搁在桌上的手,几秒钟后再缩回来,他的手呈她握过的样子散在那里,仿佛由那只手讲述他妈妈的真实经历,以及他父亲的苦,连带骂那个抛弃他和他母亲的小生。她对他内心的痛苦无能为力,只是一句话也不说,陪着流泪。她从来没见过他悲伤的一面,即便是她拒绝他的求爱,他也只是嬉笑而过。他说完了,她还是不知如何安慰他。他头痛欲裂,没有带药,她让他坐着别动,她马上去药店买,她记得要广州厂的。
  她很快买回来了,看着他把药吃下去,猛然间体会到史今对他的爱情——她突然感到自己这一刻对他柔情满怀。她想对他表示除爱情之外的关怀,握他的手,替他按摩头部缓解疼痛,甚至把他抱在怀里,替他抚背揉肩。她这么想着,已经站起来,走到他背后,隔着椅子两手抱住他。她对他有种说不清的感情,有时候觉得是兄长,有时候是亲密朋友,有时像惦念的恋人,而现在,多种情感因素结合到一起,她从后面抱着他,因为她想不出怎样给他安慰。他被她抱着,两个人都纹丝不动。只有阿喀琉斯在舔自己的脚。
  这时,原碧突然出现了,仿佛她已在某个角落窥视多时。
  谢不周不知道有人进来,旨邑松开他抽回双手时,他拽住了。
  原碧转到谢不周对面,盯住二人,一副捉奸在床的神情。
  原碧一脸的粗鄙相惹恼了旨邑,后者以原有的姿势抱着谢不周,同样不动声色;同时,她对谢不周将玉猪送给原碧这件事重新感到愤怒,甚至耻辱。
  谢不周一直闭着眼,不知道外部发生的情况。他感到头部的疼痛正在旨邑的怀里缓缓消退,像水被海绵吸收那样,然后,又有种新的、柔软的东西慢慢流进来,棉絮一样轻盈,溪涧水一样清澈,他感觉到旨邑胸部的温度,以及她身体予以的慰藉。他不动,也不敢妄动,怕不小心把舒服时刻弄浊了。
  旨邑与原碧清楚这对峙局面,前者怀着看戏的心态等着后者的表现能保持多久。遗憾的是,期待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原碧忍无可忍,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挺会享受啊”。旨邑感到谢不周身体微微一震。谢不周睁开眼睛,看见气急败坏但强做斯文的原碧,平静地说道:“头疼,你也可以让我享受一下。”原碧说:“你可以同时享受几个人,我可做不到同时伺候几个人。”旨邑立刻明白她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将她和谢不周都搭进去了。她原本想放开谢不周,这下反倒箍得更紧,低头对谢不周说:“今天你挺累,要不先回去吧,记得少吃药,尽量休息好,别去想难受的事情。”旨邑的话意味着她和谢不周的感情,较之原碧要深得多。原碧知道,所谓“难受的事情”,无疑是指他母亲死了,但他需要的不是她原碧的安慰,而是倒在旨邑的怀里。原碧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仿佛马上就要昏厥过去。
  谢不周极不情愿地离开旨邑的怀抱,从桌上拿起车钥匙,歪歪扭扭地走了,出门后又转回来对原碧说:“走吧,送你回去。”
  清陈其元《庸闲斋笔记》说:“淫书以《红楼梦》为最,盖描摹痴男女情性,其字面绝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游,而意为之移。所谓大盗不操戈矛也。余弱冠时,读书杭州。闻有某贾人女,明艳工诗,以酷嗜《红楼梦》,致成瘵疾,父母以是书贻祸,取投之火;女在床,乃大哭日:奈何烧杀我宝玉。遂死。杭人传以为笑。”
  瘵疾就是现在的痨症,从前的闺秀死于这种痨症的很多,名为痨症,其实又不是痨症,或者不止是痨症,十有八九是因抑制而发生的性心理的变态或病态,不过是当时的人不解罢了。我知道读《红楼梦》产生的意淫是美好的,对我的小脚产生的意淫同样也是美好的,总之同胞们千万别憋出病来,但也别惹出火来。
  我最近有一系列不愉快的事情,我发现男人比婊子还贱。有个男人仅通过一次电话,没几天就发短信来,说他想我,想亲我,如果我同意,他立马就飞过来。我回答我不召男妓。还有一个也没见过面,交流稍微多一点,但也无特别的情感。此人有晚突然发信给我,说他整整三十五岁了,活得痛苦辛苦艰苦孤苦,今晚他谁也不想,就想和我在一起。我可怜他,我告诉他这世界上谁也不会比谁好过多少,痛苦是活着的唯一理由。他坚持要与我见面,我回答没什么好见的。我没有义务替他消愁解闷,我更不会和他睡觉。
  其实我真想把自己扔到垃圾堆里去。我最近心情非常糟糕,我亲眼见到大白天X跟Z抱在一起(夜里头什么事都可能干出来)。我站在他们面前,他们视若无睹。Z真是个淫贱货,明知道X和我的关系。她是见不得x和我好,嫉妒了,不舒服了,又想插一脚,搅一杠子。x不承认和她有暧昧关系,他说他们是好朋友。脑袋都贴到她乳房上了,我不相信他和她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我着实痛苦,我不想写出“痛苦”这两个字,真痛苦是没法言说的,所以我闭嘴。扪心自问,我是真心爱X,真心对他好,我真心真意。但是,世界上的女人太多了。凭心而论,X真的是个不错的男人,我这么说。并非因为他出手大方。和他一起感觉很好,他知道怎么让女人身心愉快。我最终相信x和z没做肮脏事,x的母亲死了,在那种特殊情境下,发生那一幕,似乎可以理解。但我还是愤懑,他们抱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不是春情荡漾,那么,会是什么样的心理活动?如果地点换在其中一人的家里,他们一定会有进一步的动作,总之,他们什么也没干,是当时的环境条件不允许。话又说回来,事情过去N天了,我为何还要对此纠缠不休。
  某天上午X给了我一万块钱。告诉我买哪个品牌的衣服,在韶山路某个商场有专卖店,或者是五星级酒店的购物中心,他还是不能陪我。我认为他是不愿意和我一起行走。我真的去了,意大利品牌,一套衣服四五千,穿上身不错,我舍不得买。我不是那个消费层次的人。我在步行街挑了几件,给X买了一件“BOSS”牌长袖红色T恤,顸我三件衣服的价格。下午X又来找我,他把我拉到一个咖啡厅,好像有一段很长的故事要讲。我把衣服给他,他看一眼放下来,告诉我给自己买就行了,他衣服很多。他看上去神色不好,破天荒穿了件黑毛衣,似乎还在服丧期。我给他点蓝山咖啡,他不要;我给他柠檬水,他要矿泉水,好像有意和我拧巴。我感到问题严重,我问他我犯了什么错,他说不是我的错,是他对不起我。我以为他打算向我坦白他和z的关系,我一边为我对那事的敏感把握感到高兴,一边又为此怒不可遏。我佯装宽厚,告诉他什么也别说,我都知道,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X对我的态度表示惊奇,他问我都知道些什么,在说某些事情以前,他还是强调一下,他和Z什么问题也没有。于是轮到我诧异了,问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犹豫了很久,咖啡都喝得见底了,他仍没找到他要说的话。其间他感到头痛,用白水吃了两片药丸。我感到自从他母亲死后,他情绪一直不对,似乎有一个问题始终琢磨不透,而他又拚命琢磨,将一辈子琢磨下去。
  这多少是件丢脸的事,尤其是当我再一次将它说出来。我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个男人对你好过之后,突然告诉你,他并不爱你。这样也就罢了,如果他还说,他爱的是你的朋友,他对你好只是想激起朋友的嫉妒心。唤醒她对他的爱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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