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远道而来有何贵干?”斯巴达克斯开口问,他身旁的克雷斯和甘尼克斯等人保持着警惕,眼睛瞥向对面数人腰上的匕首。
“我们来找市政官大人谈一笔未完成的交易。”对方微笑着禀明来意。
斯巴达克斯心里一动,问:“什么交易?”
“从西西里来的粮食。”海盗头子见他似乎感兴趣,指了指远处那艘大船:“市政官大人跟我订了整整一艘船的粮草,今天是约定交易的日子。”
海盗的话令这边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正天天为了食物发愁,海盗的话无疑是雪中送炭。
“那我必须遗憾地告诉你,如果你想见他恐怕得去黄泉路上找了。”斯巴达克斯轻描淡写道:“他出了多少价?”
善于察言观色的海盗头子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意思,眼珠一转开口道:“市政官大人是个慷慨大方的人……”
“我会用全城所有财富换你的粮食。”斯巴达克斯毫不犹豫地定下来,海盗明显十分高兴碰上个财大气粗的人,他可受够了每回都要和市政官讨价还价。
提比略看到那些人一起进了城,他身边的年轻士兵奇怪道:“海盗为什么要在留爱沙登陆?”
“小贼们总是臭味相投。万一他们联手,父亲围城的计划就没用武之地了,决不能让这件事发生。”提比略目光沉沉望向那座城池:“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我要斯巴达克斯的鲜血和哀嚎铸造属于我的荣耀,证明我并非一只亦步亦趋的狗,配得上做克拉苏的儿子。”
白色的豪华的官邸中,灵鹊儿正支着下巴无所事事地坐在台阶上,不时回头看一眼安静的门帘。二公子和林公子已经在里面许久,还吩咐她只许在外面等着。
他们在说什么呢?刚才出来的时候林公子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灵鹊儿忧心忡忡地想着,他们不会吵架了吧。
而屋内,林平之望着依旧神色从容的景宣,慢慢将那纸条还给了他,剑眉紧蹙冷冷问道:“信上所写真如斯巴达克斯所言?”
景宣接了后拢进袖子里,温言回答:“你心中已有计较,又何须再问。”
林平之眉头越发紧拧:“你果真是借我之名行通风报信之实?为什么?你是个汉人,何必和这远在茫茫沙漠之外的国家扯上瓜葛。”
“阁下不也是如此。”景宣含笑道,他换了称谓,语调温和却暗含讥诮,林平之觉得那看惯的笑忽然变得复杂而多变起来,“在下自认虽不算阅人无数但也在外闯荡多年,林公子为人谨慎心思细密,想必也从未真正信任与我,又何必故作惊讶。”
“你不能再呆在这儿。”林平之道。
景宣微笑着坐下来:“只怕斯巴达克斯会觉得让我留下来看管更加安全,我也是这么觉得。”斯巴达克斯已经怀疑他,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弱书生若是想逃走,随便哪个角斗士要杀他都没招架之力。
林平之眼神渐深,一字字问道:“你执意如此?”
景宣一愣,心知他误解了,却只悠悠反问:“若我执意如此,你意欲何为?”
林平之紧紧盯着他,他猜测着对方真正的意图,话中到底几分真假。如果景宣是罗马那边的人,那他必须时刻看着他,稍不留神或许奴隶军就会全军覆没。
景宣听见他压抑的细微颤抖的沉重呼吸后林平之低声而冰冷的回答:“杀。”
“但愿我们不会有反目成仇的一天,林弟。”
……
林平之从房里出来时面若冰霜,生生把小丫头也吓住了。她顿了脚步然后迎向后面出来的自家主人,“二公子……”
“勿要多言。”景宣淡淡道,眼角余光瞥到对面廊柱下新加入的男人,他正和一个纹身的大胡子光头人聊着天,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没一会儿后他们起身离开,向神庙里面走去。景宣思索片刻,远远跟了上去。
林平之正心下郁结之时,斯巴达克斯等人从码头回来了,还带着一群臭名昭著的海盗。
“斯巴达克斯,我需要和你谈谈。”
“抱歉,林,请等一会儿。”斯巴达克斯找到艾力贡,拍拍他的肩低声道:“去找些酒和肉来。”
“你带这些海盗回来干什么?”艾力贡一副你还嫌不够乱吗的表情,看到那些海盗自来熟地各自坐下喝酒泡妞更加头疼。
“谈生意。”斯巴达克斯神秘地笑笑:“去清点一下我们还能拿出来多少钱。”斯巴达克斯皱起眉,他还得让甘尼克斯想办法说服将许诺给埃提斯的酬劳延后支付。他吁了口气,抽出功夫看向林平之,声音温和下来:“抱歉,你想谈什么?”
“我希望你能让景宣安全离开。”
“林,我们现在没有人手,况且克拉苏的军队就守在外面,我们的人出去很危险。”斯巴达克斯露出歉然的表情:“而且他听到了我们的计划,难保他不会说出去。”
“……”林平之知道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这里的人生性野蛮残暴,景宣说到底也是他同族之人,若是斯巴达克斯的起义军真的打败了罗马人,他还需要景宣带路回中原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死在这里。
“我们会保证他的安全,直到我们自由那一天到来。”
……
景宣一路悄悄跟着凯撒和另一个奴隶来到地下水道,昏暗的环境和凹凸的墙柱结构能令他很好地隐藏自己。
潺潺水声之中,景宣隐隐听见了女人细微的惊恐喘息和锁链碰撞的声音。他微微倾出一点身子,因为离那两人有段距离,他只能听见他们带着回声的模糊的说话声。
他们说了有好一阵,女人奄奄一息的痛苦呻|吟越发频繁地回荡在封闭的输水道里,很快他听见一人开始往外走,他心上微慌,闪身躲进柱子后面的暗影里屏住呼吸,那大胡子光头径直走远并没有发现他。
景宣松了口气,随后听到奸细正和女人说话。
“我是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是元老院派来的人,我们的军队正在想办法救你们。”
景宣屏息凝神,听到那个名字时瞬间想到了什么,他曾在数年前罗马的祭神节上听西庇阿说过这个名字,那个家庭中落,空有大祭司职位的贵族后裔。景宣心想他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不修边幅的神庙大祭司,遂不再去听女人崩溃般的呜咽,转身悄无声息离开了地下水道。
自甘尼克斯和斯巴达克斯一起去码头后林平之直到晚饭也没见到他的身影。林平之心想那家伙莫不是在哪个地方喝得东倒西歪找不到路了便去附近找他。
两三万人大多以市政官邸为中心密集地向外扩散,林平之没一会儿就从其它人口中问到了甘尼克斯的去向,但当他踏进那间不大的酒馆看到眼前那一幕时顿时惊呆了。
甘尼克斯坐在木桌旁,怀里正搂着一个黑发的少女缠绵热吻。两人俱是一副衣衫半褪情热难耐的模样,全没注意到第三人的存在。
那画面像把尖刀直刺进林平之的双眼,他僵立当场,浑身都因为一股前所未有的被背叛的愤怒而发抖。
也许是空气忽然的凝滞,两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甘尼克斯回过神,一转头就看到了林平之冰冷的好似要杀人般的眼神。
“林……”甘尼克斯尴尬地叫道,林平之死死压抑着暴怒的情绪瞪着他,随即飞快地离开了酒馆。
“林!”甘尼克斯放开那女孩叫道,想到景宣那句演戏便要演全的提醒,纠结地叹气,迈步追了上去。
第49章
狗男女!奸夫淫|妇!
林平之心中咬牙切齿地唾骂,脚下如疾风掠行,所过之处全部遭了秧。
他拼命想前奔跑,沉重的呼吸成为负累。他的脑海和双眼不停闪现甘尼克斯和女人在一起的片段,初遇时的妓|馆里,逃亡的路上,还有刚才……那些画面如影随形,无论他跑得多快也无法摆脱。
于是林平之不得不停下来,他抽出长剑,锐利的剑锋狂乱而杀伐,周围的石板、墙壁和树木被迫承载着他的愤怒发出尖利刺耳的哀鸣。但林平之什么也听不见,他想要撕碎那些令他失控发疯的事物,那些胸腔中沸腾的几乎使其颤抖麻痹的血液就像巨浪袭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如果不及时宣泄,他想他一定会忍不住杀人,和那时走上邪道的自己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林平之才停下来,因为大口的呼吸胸膛激烈地起伏,肺部和喉咙如同被撕裂一样难受。他喘着气坐在路边的青铜雕塑底座上,理智慢慢回笼,思路逐渐清晰。林平之忽然目光微闪,就像暴雪后的冰原上出现了一丝裂缝,他慢慢开始怀疑什么,在愤怒的煽动作用消退后林平之开始注意到方才忽视的细节,然而脑海似乎仍迟钝得滞留在怒火余波中,抓不住那点细微蹿过的念头。
林平之早就知道甘尼克斯在遇到他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流连娼馆酒楼女人无数,只要有酒住皇宫还是山洞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他自在随性,对一切都漫不经心,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值得他费点心思,正是这样桀骜的浪子才让他从心羡,仰慕直至倾心。
但林平之发现他错了,甘尼克斯不为事物所动是因为他心中早已有了最值得牵挂的东西。他的情、义,奥诺玛莫斯或者梅丽塔,那些恒久的因为肉体消逝反而越加刻骨铭心的记忆和誓言像一道枷锁,而他自愿被其束缚。甘尼克斯自与他在一起后便没有再找过女人,他们都是大男人,自然儿女情长,彼此相处更像是结伴兄弟。他以为他们之间虽从未有过海誓山盟但必定心照不宣,但原来仍是他自作多情?
林平之不由大怒,紧紧捏着拳头,掌心因为剑柄上凹凸的刻纹而发疼。对方求欢自己几乎从不拒绝,难道这样还不能满足他?
他背着自己勾搭女人有多久了?是故意还是真的,林平之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无论甘尼克斯究竟想做什么这种做法实在欺人太甚,绝对不可原谅。
“林。”
甘尼克斯在满地的碎石残叶中找到了他,他坐在神明雕像下,孤零零的就像被遗弃一样。他看到对方单薄的身板微微一僵,然后挺起了肩背,看也不看他,冷冷下逐客令:“走开,我现在不想见你。”
甘尼克斯只是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你跑得够快的。”
“你更希望我跑出城,一去不回是吗?”林平之忍不住转过头,讽刺的话脱口而出,随即他从对方的表情中顿时明白自己说对了。
甘尼克斯的表情倏变,仿佛在暗自懊恼似的顿了顿。他努力在那双黑亮眼睛的逼视下保持冷酷:“那取决于你,你是自由的,没人能逼迫你。”
老天啊,快来教教他该怎么做吧。甘尼克斯的意志很快就从怎样才能让他远离硝烟变成了怎样才能让他开心起来。甘尼克斯内心挣扎,他打赌只要林平之再蹙一下眉头,他那立场不坚定的胳膊一定会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
谁忍心伤害他?他想。
林平之瞳孔微缩,然后点点头:“当然了,我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理所应当。”他站起来,耳朵里听见一串不属于他们俩的轻轻的脚步声。他准确地捕捉到跟过来躲在房子后的那名女子,对方被他的眼神吓得一缩,垂着头偷看他们。
“你又何必跑来找我,回去和那姑娘双宿双飞吧。”林平之昂着头道,甘尼克斯正想上前说点什么,林平之把剑一横,还未开口那女人忽然飞快地跑上来挡在甘尼克斯面前,神情紧张地开口:“别伤害他,留爱沙城沦陷的时候是他救了我,我只是想向他表达谢意,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很抱歉。”
原来是英雄救美人,美人以身相许的戏码,林平之气极反笑,剑尖又往前一寸:“让开。”
甘尼克斯对这突发状况也有些无语,对女人道:“这和你无关,你先离开。”
娇小的女孩倔强无畏地迎着林平之的长剑,林平之不耐道:“滚。”
“如果你想杀甘尼克斯必须先刺过我的心脏。”
林平之本无意开杀戒,此时被激得一笑,冷声道:“好啊,那我便成全你。”
甘尼克斯见他竟要来真格的,立时拽过女孩侧身躲过,剑锋斜斜擦过他的胳膊留下一道伤痕。
“林!别乱来!”甘尼克斯把女孩儿放到一边低声催促:“快走!”
林平之听他怒吼冷哼道:“我偏要!”
甘尼克斯不得不挺身阻止他。赤手空拳对上林平之诡异多变的剑招,甘尼克斯一味防御抵挡得勉强,见那女孩跑得追不上了擒住他手腕甩回去:“够了,停下。”
林平之早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被抓住的手腕灵巧地一翻,长剑已换到了左手上,虚晃一招后直指对方心口。
甘尼克斯只觉得胸膛上微微钝痛,那薄如蝉翼的剑尖没入了一点在皮肉里,血珠子一滴滴冒出来。林平之的双目血红地瞪着他,漆黑的瞳仁映出自己嗔目结舌的脸。对方颤抖着唇,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一瞬间,甘尼克斯一直确信那个时刻林平之是真想杀了自己。
甘尼克斯直直凝视着他的双眼,弹指的沉默否是漫长的煎熬。短暂的寂静后甘尼克斯往前一步,对方立刻跟着后退,“你……”
“遵从你的心意,杀了我。就像杀了你的妻子一样杀了我,然后有多远就走多远。”不知怎么的,甘尼克斯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随即他看到林平之的脸立刻白成一片,身体似乎趔趄了一下。
那是对方的软肋,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不可触动的梦靥,此刻被对方这样赤|裸淋漓地剖开,摊在他的面前,仿佛历史重演。
林平之神情恍惚地将剑收回鞘中,再次抬头时已变得清醒,他低声而固执地,就像和他在较劲的不是甘尼克斯而是他自己似的回答:“我偏不如你所愿。”
甘尼克斯呼吸一沉,有什么哽住了他的喉咙,随后他看到对方丢下剑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仿佛要摆脱什么般落荒而逃。
“该死的……”
直到那人影再也看不见,那仍站在原地巨岩般的魁梧身躯才动了动,甘尼克斯捡起长剑紧紧握着狠狠锤了捶淌血的胸口胸口,低声地自言自语。
……
神庙中,斯巴达克斯等人正在热火朝天地筹钱,几个被迫上交钱财的人正愤愤不平地嚷嚷:“……我们一路从维苏威到这里,全都白干了?”
“大家都一样,不是只有你在牺牲,想吃上饭活下去最好交出钱然后闭上嘴。”斯巴达克斯没空把时间花在琐事上:“去干正事。”
斯巴达克斯将人打发走,艾力贡在旁边道:“你觉得那些海盗真的可信吗?”
“我们别无他路,只要给那些海盗足够的钱,他们就会听我们的。如果他们出尔反尔,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粮食我们必须要弄到手。”
“那群海盗有几个会开船的?”
“什么意思?”斯巴达克斯奇怪道,艾力贡看他一眼,低声道:“港口本来就有两艘大船,一次能装下不少人。只要有人会开船,我们就能从内海走利用山脉避过克拉苏的军队,至少能拖住足够的时间,只要足够我们翻过阿尔卑斯山就胜利了。”
“你想打退堂鼓?我受够了你们那些不入流的阴谋诡计,克拉苏的军队如果打过来,我一定冲在最前头。”克雷斯满脸反对之色,比起计划怎么逃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