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议定,眼下居住三进宅过户与金哥,五进宅一座留在娘家,一座充做了嫁妆。又要买田,以每亩十贯钱,买了十顷地,付与秀英。自将江州地作嫁妆携了,尚余数百金,又打造头面,花费不过数十金而已。
秀英拧不过她,只得由着她,一道应了郦家,一道收拾她的嫁妆,又要将首饰等翻拣一回,再添新样,又要备玉姐之嫁衣。两侯府闻说,也使来帮忙。二府在京中经营数代,一应都熟的,且心怀愧疚,又要结好。玉姐之嫁衣却是霁南侯府寻上等绣娘赶制,义安侯太夫人又为置珍珠衫儿。
待添妆时,苏正夫人、梁宿夫人等皆到。连同两侯府处、洪谦同年处、钟御史等处,皆来。金珠宝贝,流水般往箱内填。玉姐又取闺阁不便携带之物,并些江州绣屏一类,分赠与各家未嫁女孩儿。
々中嫁娶,好晒个嫁妆。苏先生极不含糊,亲书“佳偶天成”卷轴,又赠以书籍。总是书院内学生多,梁丞相脑筋极灵活,因也兼着个讲学的名头儿,便择那字迹好的学生,命他们抄书。从来人多好做事,不多时,抄成数百册,顶着苏先生赠书的名头儿,也往嫁妆里放了。倒好做成一段佳话。
因众人成心帮扶,虽日子仓促,却也办得似模似样,到这一日,玉姐妆扮毕,真个儿顾盼生辉。秀英喜极而泣,满室妇人皆与惜别。吉时至,有使女扶母女二人一上一下立定,皆凤冠霞帔,秀英便说:“往之汝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
及出,又有洪谦戒之:“往之汝家;以顺为正;勿忘肃恭。”
因金哥年幼,不得背玉姐出门,使的是苏先生的幼子,总算是有个同门名份。霁南侯太夫人看了直抹泪,却也说不得甚。
男家是九哥亲迎,众兄弟、堂兄弟围簇而来。民间早有传闻,这九哥将要入继大统,都齐来围观。见他一身礼袍,相貌端正威严,都说“好男儿”。不论他生的是丑是俊,只要面相方正刚毅,看似不好拿捏,围观的便都喜——实是不想有个软弱太子。
到得洪宅,也有一干妇人,却不好狠拦,戏拦一回,叫九哥吟几首诗便放他接新妇。
玉姐带着小茶儿两口子并朵儿、李妈妈,并秀英新与她配的两房人家,余者并不多要,秀英还嫌少,恐寒酸,玉姐却说:“我有主张哩。”是以陪房并不多,使女也不多。反是她那嫁妆,叫看客议论纷纷。她这一分嫁妆,纵在京中,也算得丰厚了。那后头抬的书,更有一丝意味。
到得郦家,先撒谷豆,牵巾而入。新人交拜天地,送入洞房。这房儿是九哥原居的,并不甚大,内里铺陈一新,先是洪家亦遣人来铺房。又要撒帐,唱那撒帐歌,不外是求子孙繁息、家下和睦一类,其词不能一一记数。又合髻,将两人头发各剪下一绺来,结作同心结,以作信物。虽则大儒讥合髻之仪,然上自公卿、下至黎庶,颇有人信之。玉姐九哥两个,却是内心颇喜的,饮那交杯酒,也似饮蜜般甘甜。
礼毕,九哥往外与客饮酒道谢,玉姐坐于内,颇不自安。郦家她是极熟的,晚间之事,她却不甚熟。秀英算得泼辣女子了,与女儿说这闺房之事,比寻常母亲也略露骨些。盖因洪谦叫她多教一些儿,既说得多了,玉姐颊上便烧了起来。
△得郦家上下人等与她都好,六姐、七姐来相陪,又有江州老乡七娘、八娘,皆感去年成婚时洪家看顾之德,与她解围。此时为顺,新嫁娘总要羞涩些儿好,纵有如人有一二酸话,也叫她们挡了去。
外头九哥亦如是,他兄弟九个,堂兄弟无数,不须另拉旁人,足以挡那四面八方来的酒水了。到这时,吴王妃也须说:“还是兄弟多些个好。”全忘了吴王生这许多子女,子又有子、子又有孙,为愁如何养这许多人时的火气了。
一场婚事,最开始的并非小夫妇二人,却是秀英与申氏,秀英这头,双喜临门,一则嫁女、一则有孕,家内招呼人时,也每扶着腰。霁南侯夫人韩氏看了,肚内暗笑:慈宫怕要气坏了罢?
申氏却是开心,一辈子只养了一个儿子,若不能亲为他操持娶妻,必是一件憾事。纵知这儿子留不住了,抢着娶进这个儿媳妇,她心里也是快意的。倒要谢一谢慈宫了,不是她横生枝节与了这上佳借口,申氏也不好这抢着出手,恐这辈子也喝不得亲生子的媳妇茶了,岂不遗憾?这一番非止如愿,还要赚上“有信有义”、“不畏强权”的好名声儿,也是为玉姐张目,申氏心中之喜实要压过儿子将要变作旁人家之痛。
凡来之客都是肚里有数的,谁个这会儿不怀好意闹个不痛快呢?纵有,也要叫周遭想巴结的给按下去了。九哥今日酒并不多,宾客们也极有眼色,瞅着差不多了,便自行散去。申氏看九哥脸上红着,步子还算稳当,犹不放心,唤人与他打水洗脸,又叫他漱口,含片鸡舌香,才放他去洞房。
房儿里玉姐床上坐了,来的女宾早走了,六姐、七姐等得了消息,也各离去,留玉姐与府内几个等九哥到来。玉姐心下忐忑,却不知九哥比她还忐忑,一颗心,既紧张又期待。此等境况,九哥梦里不知梦过几回,此时犹恐是梦中。尽力定了定神儿,九哥大步往房儿里去。这气势,不似新婚洞房,却好似要征战沙场,抑或是步入考场。
申氏家教得好,不许儿子们与婢女胡来,一是防婚前生子名声有碍,二是恐年纪沉缅坏了品性,更是怕庶孙生得多了养不过来,拖穷一家子。九哥这婚事又仓促,不及细教,推与郦玉堂父子几人。父子几个一商议,也不好叫他往行院里去,欲要与他婢子,他又死活不要。唬得父子几个道他“不行”,连连逼问。
∨哥叫逼得窘迫,怒道:“我与我娘子成亲,干婢子何事?”郦玉堂目瞪口呆,只得塞他几本春册,又将各自秘藏的一些个物件儿暂件与九哥赏玩,各人各有嘱咐,无非是些个男人间说的下流话。九哥不好意思,脸板得更紧,耳朵却竖了起来,一连几日,天黑了便在卧房内点起灯来,揣摩那周公之礼。
今日九哥与自己打气,必要……咳咳。不想步子太坚定,将房内玉姐惊着了:“这是怎的了?”九哥看玉姐的脸儿,愈发扭手扭脚不知要怎生是好了,硬着头皮,往前一步,坐她身侧,鼓劲儿将她手儿握住了。玉姐扭脸儿看他,九哥正看着她,四目相对,玉姐低头一笑。九哥看她姣美侧脸,喉头抖动,忍不住揽她入怀。
玉姐待要挣扎,九哥也不放手,两个好似游戏一般你来我往,身上都升起股燥热来。九哥终于开口道:“好娘子,我盼了好些年、梦了好些年了。”
玉姐将眼儿斜眼,眉梢眼角满是情意,九哥凑过脸去……
红烛高烧,鸳帐低垂……(没灯!光线不好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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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两个不敢久睡,九哥固志得意满,玉姐亦情意无限——只身上有些儿酸软,却也忍羞起身,嗔着瞪了九哥无数眼,九哥也不恼,只管傻乐。
奉茶时,郦玉堂与申氏高坐,都喜不的。身前放两拜垫,新婚夫妇来拜。玉姐改口极快,也不叫阿翁阿家,“爹”、“娘”二字咬得清楚响脆,申氏心中欢喜无限。奉茶毕,又与兄嫂见礼,玉姐丝毫不以将来前程等等自矜,兄嫂等皆喜。九哥见状,心里便更爱她。申氏见她那十余年不爱笑的儿子望向玉姐时眉目便含情、口角便含笑,反欣慰:她非敬爱他不能这般和气讲理,他非信重她不能如此心地和软。两个一道往那处去,便好同心同德。
思及此,心又酸楚,往“那处”去后,九哥便不好叫自家娘,只好叫“婶子”了。
那头玉姐见礼毕,强撑往厨下,与公婆一家做几样小菜,又来侍奉申氏用饭。大娘笑道:“新妇头一日,可好辛苦了,我们便好躲个懒儿。”申氏也说:“往后不用这般,咱家不用这些个虚礼儿,你与九哥过得好,便甚都好。”玉姐笑应了。
然却接连数日亲下厨与申氏洗手做羹汤,口内“娘”长“娘”短叫来。六姐但劝她,她反说与六姐:“眼下情势,我不说,你也晓得,外头看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谁个想……骨肉……分离……我只恐再见时,这一声娘也叫不得了,只好趁这时候儿多叫几声儿,趁还在这里,多孝敬几餐饭。”
一席话儿说得六姐也伤感,又说与申氏并诸嫂,合家都道新妇明理体贴。往吴王府见吴王夫妃,两个也是跪得干脆。玉姐更奉针指,不以前程说话,只做孙妇恭顺之状。
∨哥愈重玉姐,两人婚后,玉姐便叫他“九哥”,九哥便呼她“大姐”。'1'回门时,九哥亲与岳父母行礼,真个跪地而拜,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洪谦秀英见此情况,也放下心来,两人并同林老安人等,实在玉姐身上倾注无数心血,玉姐出嫁,几人真个数日不曾安眠,唯恐有失。今日见九哥这等做派,便知玉姐在婆家立住了脚。
玉姐却更有肚肠,申氏疼她,她也抱着申氏胳膊撒娇儿,滚到申氏怀里讨人情:“娘知我来京不久,买不着可意的人使唤,好歹赏我两个可人儿,不管往哪处,我总好带着。”申氏最牵心便是九哥过继后,慈宫为难,自家鞭长莫及。今玉姐故意讨她身边之人,实是叫她心安——有自己调…教出来的人跟着玉姐,也好照看九哥。
当下便允了,叫了她心腹的两个使女,一名青柳、一名碧桃,皆是十五、六岁年纪,平实可靠之人。玉姐又私与九哥说:“好叫娘放心,有这两个在,娘也觉心安。”九哥愈发觉她思虑周全。
二人婚不旬月,便降下旨来,命九哥过继。这过继之仪倒简单,且将玉牒更改即可。过继之后,方是册封,旨意下时,九哥便是太子,玉姐夫荣妻贵,亦做了太子妃。因一应礼仪、舆服未曾齐备,典仪未成,却要数月之后,一应完备,方好行礼。
官家得这个儿子,不喜也喜,九哥夫妇与郦家拜别,却是泪洒当场。于玉姐,是丢了个舒适婆家,往与两宫角力,固不怕,心实不喜,亲爹洪谦之仕途眼见要绝,更是心痛。于九哥,却是与亲生父母礼法永隔,悲从中来。最难过是众人皆道你占了天大的便宜,再说难过便是你矫情。纵以玉姐之辩才无碍,也不能直说了心中难过。
移宫之日,两人往拜官家,官家感叹:“常以汝为吾家麒麟儿,恨不能是我儿子,今日竟真个做了父子。你不开心么?”
∨哥道:“国家有难,固不敢辞,然……如此我将失母。官亦失子,两两相对,不亦悲乎?且,将膺重责,敢不恭谨?”官家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既已伤过心,便不要重蹈覆辙,你我父子,理当同心。”九哥躬身道:“敢不从命!”
官家又说玉姐:“你很好,若有人不好,可便宜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婚结的,损失惨重啊!
'1'这个称呼是存在滴,以及,还有婚后管老婆叫“大嫂”的。
80、交锋
春已老;池畔柳依依。'1'
石渠书院春日景致委实不坏;诸学子来此不过区区两月余;有些个还是将将投入门下的;却闲时好动个手儿,譬如将几块怪石挪挪地方儿;意境便与匠人堆砌全然不同了。有些这个人在;哪用多久,书院还是那间书院,格局还是那个格局;周围细微之处已改了不少,于读书人而言;确是顺眼许多。
洪谦便是在这里与梁宿漫步闲谈的,两个于今都是忙人儿,似今日这般看似惬意的时候儿委实不多,这散步的功夫,都是硬挤了来的。梁宿宰相,自是忙的,洪谦之忙在于新贵。几多人羡其好运来?未显之时便结姻宗室之家,及第后女婿又去做了太子。过继之事,于九哥而言是抛别亲生父母,于洪家而言,闺女还是自家闺女。又,因女为太子妃,赐爵北乡侯,妻为郡夫人,官家赐宅居住。
这里头,又有讲究。赐宅分两等,一等乃是永为家业,除非犯下大罪籍没家产,否则便可传与子孙,这等赐宅到如今已是极少了,唯有国戚、有大功之臣不可得。另一等却是“赐与暂住”之意,是要收回的,譬如赐与苏先生的宅子,又或梁宿现下居住的宅子。盖因京中地贵,人又多,总不好叫新晋的宰相住到城外头去罢?!官家手中便备些个宅子,专为不收房租好借与大臣们住的,能得这等赐宅,也是一份荣耀了。
◆也分两等,一是传与后人的,一是止于自身的。若梁宿等职官,也可得赐爵,爵位或颇高,却是无法传与子孙,子孙之受益不过在于荫封而已。至如宗室、开国勋贵、外戚等所得之爵,却是可传与后人的,只是本朝家法,却是降等而袭。中间或有功劳,或有内情,方由官家施恩,政事堂议定,颁旨许他家此次不须降等——也仅限此一次,下一回若无旁情,也是要降等的。
洪谦这门亲事,也算是赚了。何况他夫妇品级既升,名下限田额数便多,可有更多不须缴税的家业了。
梁宿却不这般想,他心里,洪谦隐隐也是与自己亲近的,观洪谦行事,既不拘泥又有手段,看似狠辣,却又留些余地,心中自有一杆秤。固非世人所谓高洁君子,却也不是小人,又有干材,这等人,才最适合持国秉政。照梁宿看,好生栽培他,一是为国储材,二也是为自家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
哪料晴天来了个霹雳E哥此人,也是梁宿默许了的,官家要立他时,梁宿也未曾拦着,是以深觉对洪谦不起。然则木已成舟,东宫总比洪谦重要,九哥看似个坚毅之人,也只好对不起洪谦了。梁宿思之再三,还是觑了个空来,与洪谦谈上一谈。
梁宿眼里,洪谦怕是已想明此节,否则断不会无故多往书院里跑,想洪谦是打着储材的主意。退居书院教书之事,洪谦固不及苏正与一干老儒,好歹也是进士传胪,此事他也做得。然梁宿却不觉此是洪谦现下该做之事,是以要提点他一二一。
洪谦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梁宿面前,他既是晚辈又是下属,便先开口说话:“相公难得有一日闲,却愁眉不展,公有何忧?”
梁宿道:“特为君忧。”
洪谦与他目光一碰,一老一少两个都是心思通透这人,洪谦也不与他打机锋,笑道:“天下户口几千万,每岁进学者无算,每试进士数以百计,又有几人可为相?”梁宿道:“你不同。”洪谦正色道:“谦本北地孤魂,江州赘婿,得有今日,有何可怨?昔日北地流亡,江州入赘,从未思踏入京城。只因机缘巧合遇着苏师,方有今日,可见有些个事,实是天注定。违命不祥。”
梁宿叹道:“却是可惜。观你之意,是要归老山林,教书育人,也好留个清名,为子孙长远计了?”洪谦颔首,算是默认。梁宿道:“还不是时候儿,我将进言官家,调你往国子监去做个司业。”
这司业乃是国子监副职,仅次于祭酒,位从四品,洪谦资历,做祭酒有些儿不足,因其进士出身,做个司业,有梁宿举荐,又有目下形势,却是行得。彼时国子监,收的乃是七品官以上家中弟子,位高者多是挂名,许多人不往这处听课,却是掌天下学校,凡太学、国子学、武学、律学、小学、州县学等训导学生、荐送学生应举、修建校舍、画三礼图、绘圣贤像、建阁藏书、皇帝视察学校,皆属其主持筹办。监内设三案,各管钱粮籍册、考试、杂务。
真正读书育人的地方儿,却是太学。是以太学生数以千计,国子监生仅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