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令人敬佩欢喜?”
玉姐缓过颜色来,晚间又缴一次功课,这却是用心书就,苏先生方欢喜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玉姐因问苏先生借院子。苏先生院里倒有个靶子,用作检查功课,便对玉姐道:“我故不喜女子舞刀弄枪,然你既立意要学,便不可荒废,习射之外,早间你要舞弄几回,也只管往我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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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程谦又戏言与秀英:“你现有了小的,也休要忘了大的。玉姐几日不得与你一处坐哩。”秀英笑道:“怪道我看她这几天眼神儿可怪,兴许是前两天小喜不叫她往我身上扑。也忒小心,我说与她就是了。倒是我身子越发沉重,看顾她不得,朵儿太小,止李妈妈一个恐人手不够,不知王婆子那里要买的人有消息也无?倒要使人催催。”
王妈妈得了消息,慌忙带了两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儿过来程家。秀英笑道:“叫你仔细着看,你倒好,倒做起姜太公!我不使人去叫,你如今还不来哩。”王妈妈连声告罪:“实是不得闲儿,必要与府上拣两个好的来哩。听说娘子有了身子了?真是大喜,也因府上素来行善积德。连日看着些丫头,我寻思太小了还不顶用,倒是谁照看谁呢?便寻了这两个略大些儿,能做活计的。”实则是一时不凑手,未寻着年小的丫头。
因林老安人亦在,王妈妈只管说起林老安人已舍米几十载之事:“显是福报。”
便叫两个女孩儿上前磕头。秀英道:“都起来我看看,小喜去把大姐儿叫来。”秀英看时,两个女孩儿果然十分齐整,生得眉清目秀,各一身青布衣裙,鸦色鞋子。秀英道:“把手伸来我瞧。”两人听话真个把手伸出来,秀英见略矮些那个手上,有掌上些茧子指头上亦有些,略高些那个止指上有薄薄茧子。肚里一想,便知矮个儿是做过活计的,高个儿只怕识字又会弹琴。
一问,王妈妈果指着矮个儿的道:“这个叫二妮,因家中没兄弟,老子死了,族里将她与她娘卖了,也会做些针线,也略识三五个字儿。”她知秀英与素姐不同,故而不把二妮往十分可怜里说,只说二妮能做活,实诚。
又指高个儿道:“这个叫梅香,原也是官人家女儿,止只父亲去了,她家大娘将她们母女分卖了。”秀英一挑眉,心道,怕是大妇小妇不睦,只待男人去了,拿捏着要生要死。单听这丫环名儿,便知这梅香生母,恐也是使女。
秀英与林老安人一对眼儿,皆思:这是最好,亲族一丝情份儿也无,正好养来与我玉姐使唤。已有个朵儿虽则听话,却是憨笨,这两个看着伶俐些儿,又长上几岁,正得用。秀英便考两人几个字,又令绣几针,知道二妮还会烧火下厨,便道:“过几日再试罢。”
说话间玉姐亦至,秀英指两人与玉姐道:“看看喜欢不喜欢?”
玉姐微一笑:“我看谁都喜欢哩,娘要做甚?”
秀英道:“我打你个小油嘴儿,与你做丫头,要不要?”
玉姐道:“但是娘给的,我都要。娘又不会害我。”
王妈妈闻言大喜,这笔买卖是成了。二妮花了三贯钱,梅香倒只有两贯,却是她大娘只要将这碍眼的打发了,并不缺钱使。这一转手,她倒有近二十两银子好赚,当即笑逐颜开:“她两个还各有一个包袱儿,我回去便与她们送了来。”
当下兑了银子,秀英又嫌二妮这名儿不好听,改作个果儿,梅香名儿却是不用动了。又叫两个与玉姐磕头认主,又令李妈妈调…教,领着认人,与程太公等磕过头。玉姐自住三间厢房,李妈妈与她同住,次后来了朵儿,只在外间塌上住了,夜里听使。如今又来两个,却不能这般了。
秀英的小院儿里,秀英夫妇住北面三间正房,玉姐住西厢,东厢三间原就是小喜等所居,如今便把果儿梅香与朵儿一齐放往东厢。果儿梅香一间,小喜小乐一间,李妈妈独得一间房。
果儿梅香来,且看李妈妈怎样做,又看朵儿。朵儿尚小,止陪玉姐,又与她跑腿儿。果儿因会些针线,便央了李妈妈,寻些碎布,与玉姐缝书袋儿。梅香却伴玉姐玩耍,与她说故事解闷儿,看玉姐房内有琴,便说:“这琴倒好,也是姐儿得用。我原在家倒有架琴,与这个也仿佛。”因承会弹琴,每拿琴来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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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既得新仆,秀英也冷眼看着,见她们皆未偷懒,自家身上却有些乏力,便嘱李妈妈好生看顾。又有林老安人相劝:“万事皆没你身子要紧,孙女婿不几年便要归宗,你便是人家媳妇,他也要立起来才是。你当要多生几个儿子才是。”
秀英亦分得清轻重,把诸事悉付程谦往外奔波。程谦自此早出晚归,与各处打交道,又要送帖子交际,又要往铺子里查看,忙得不可开交。偏秀英又有些疑心:怎地回来恁般晚,别是外头有人罢?心里不安了起来,这一日,程谦往新来江州的余府去,回来又晚,秀英打发程谦去见程老太公,自审起捧砚来。
捧砚道:“实是与余大户说得投契,余大户家大郎又与姑爷说话,还说常来往哩。娘子不信,只管往余家问。”
秀英啐道:“有甚信不信?晚间风大,他衣裳单,信甚不信甚?明日出门,把那绸衫儿带上。”
捧砚抱头鼠蹿。
24、猜疑
却说秀英自打有了身孕,程宅万事小心,也不招乱人入门,也不往出赴宴。除开程谦须得出门料理生计,其余自程老太公往下,皆在家中,素姐把间小佛堂料理干净,日日鲜花香果,自家闭门诵经。林老安人领着吴妈妈,专一照看秀英饮食起居,拘得秀英颇为焦躁。
程老太公口上不说,心间到底在意,连素姐要往庙中布施,他亦不拦着。玉姐素机敏,见家中长辈如此这般,也不敢常往秀英面前靠。或往苏先生处读书习艺,或自在屋内做功课,偶或往素姐处,陪她念经。她又有三个使女相伴,虽则心中怅然,倒也不甚孤单。
厚德街上街坊闻得此事,也要叹两句:“但愿得一个哥儿。”无论年初生隙之游家遗孀陆氏,抑或小有愧疚之赵家媳妇林氏,皆遣人问好。林氏更思,若秀娘此胎得男,玉姐与文郎倒真个相配。更有纪主簿家娘子何氏,亲往见秀英。
秀英原因素姐之故,见何氏未免多一分愧意,亏得何氏气过一阵,亦明秀英难处,只把素姐认作个“不分好歹烂好人”,与秀英亲密如常。这日,何氏摇着扇儿,带着个两个丫头,也不乘轿儿,径走往程宅来。
秀英听闻何氏到来,万般欢喜:“嫂子可来了!想煞我!”口气十分欢欣,她实是叫拘得太紧。
何氏见她这样,也是欢喜:“你怎地自出来了?这大日头的,你可经不得这般晒。”秀英与她携着手儿入内:“我就来迎嫂子一回,值甚?镇日里屋也不叫我出哩,闷杀人!”
何氏嗔道:“又不是头回了,还这般任性哩。”
小喜见缝插针,向何氏道:“娘子快劝劝我家娘子罢,老安人不叫乱走,娘子偏走来,我们夹在中间儿,可可儿把我们挤瘦了。”说得何氏往她脸上拧了一把:“你这张嘴儿倒好。”
两人入室内坐定,何氏方道:“早该来哩,实是因新县令又到了,我家那囚徒又要见新上峰,我们也要见见县令娘子。余家原是花钱买通了关节,如今来了新县令,恐又要多花一注钱哩。好容易新官上任,府尹又调走,又要送行。每日里回家晚了,又不好打搅了你。”
秀英便问县令如何,县令娘子如何。何氏笑道:“才这一二日,哪看得出甚好与不好哩。县令姓陈,我们女眷并不曾见着他,只见着他娘子哩——倒是比走的李县令娘子年轻些儿。”两人又说些体己话。
何氏忽问道:“玉姐呢?”
秀英道:“与她又买了两个丫头,一处混玩着罢咧。”何氏道:“是该早早与她养个听话的丫头,你头回带来的那个朵儿就好。”又问程谦近来如何,且说秀英:“看好你家男人,你身子又笨重了,男人最好在这时偷腥哩。我家那个死鬼,我怀上了就押着他读书哩,横竖他须要考功名。眼下他还忍得住,过些时日可难说哩,你要早早想好了对策。”
说得秀英咬着指头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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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正在上课,苏先生的课,从不许走神儿,纵然家中来客,只要无人来唤她,玉姐也不能自跑了去见。因玉姐有三个侍女,苏先生却不许都随了来,只许留一个伺候笔墨。这算是份优差,原就是朵儿的,她并不聪慧,听也听不懂,只能记得一鳞半爪,不懂却也不问,极是安静。苏先生反以其本份。
自从来了果儿与梅香,李妈妈以这两个年长些,更会伺候些,把朵儿扣下来教她做针线、做扫地等活计,要使她两个伺候笔墨去,只拿不定主意派哪个去,又将另一个留下来做什么。便问这两个各擅甚样活计。
果儿道:“爹娘在时,也教几个字儿,爹娘去了,便常做些活计,也会针线,也会灶上活计。”梅香度李妈妈之意,道:“奴原在家中识过几个字,也与家中姐儿一道读过几天书。针线上倒好只做小件儿,并未学裁剪。”
李妈妈禀过秀英,秀英想,大几岁总会伺候,且梅香也止十岁而已,既识文解字,亦可督促了玉姐上进,便叫梅香做了伴读。自此梅香便伴玉姐读书,倒也聪明伶俐,玉姐想要什么,眼睛一转,她便捧了来。果儿不吭声为玉姐缝了书袋儿。唯朵儿懵懂,听李妈妈说要教她如何伺候姐儿,看一眼玉姐,又听了秀英之命,便乖乖应了。每日里玉姐下课回来,她便数说今日做了甚么,李妈妈又夸她了云云。
因秀英有孕,房中许多吃食,揣着小的,就想起大的,时不时装一匣子茶果,也不使旁人,只叫朵儿送往苏先生处,与他们师生吃。李妈妈嘱咐:“学精点儿,有些眼色,你觑着先生住下了不讲课的时候儿方好进去。”到第二回上,朵儿便记住了,一板一眼照做。
这一日是赵大娘子何氏使送了一盘梅子,秀英吃着好吃,又拣十来个装两只小碟,配些儿茶果点心,使朵儿送了去。朵儿记着时候,看一眼日头,好下课了,便到苏先生屋。恰梅香开了门走了出来,弯下腰,伸出手来:“小丫头又来了?姐儿还说你哩,累不累?我来拿。”
朵儿拎着小食盒的手一躲,抬头看着梅香:“娘子叫我送与大姐儿的哩,不与你。”
梅香双手闪在当空,顿一下方笑道:“个小蹄子,真个呆哩。那么些个人、那么些个事儿,哪有样样径放到姐儿跟前的?都交与姐儿,要我们有甚用?”
朵儿把头直摇:“你快闪开,姐儿等吃哩。”
梅香怏怏道:“小呆子,倒会护食哩。”伸手将朵儿脸上拧了一把。
里头明智出来:“先生与姐儿叫哩。”
入得房内,玉姐便问:“你们外头说甚?”梅香道:“我看她个儿小小,拿着累,要接来,她偏要自家拖着往内里闯。”朵儿眼巴巴看着玉姐,小声道:“娘子叫送与姐儿的,不叫与旁人。”梅香嗔道:“看这呆样儿。”
朵儿踮着脚尖儿将小食盒子放到张小桌儿上,取下盖子:“赵大娘子送的梅子,蜜渍的,娘子都说好吃哩。一碟与先生,一碟与姐儿,夏日里开胃提神儿。”难为她将秀英的话一字不漏背了下来。
梅香便上前,取了一碟,故道:“这回我可拿得了罢?”先往苏先生那里送,明智忙接了道:“妹子生受了,我来伺候先生,妹子拿与姐儿罢。”梅香复取了一碟放于玉姐手边,又去斟茶、摆糕点,口齿伶俐道:“这时候儿吃这个是最好了的,暑气上来时,甚都懒待吃,用些酸酸的,倒好开胃哩。”
玉姐捏起颗梅子尝了,略酸又带着甜味儿,十分可口,又捏一个送到朵儿嘴里:“你也吃。”初见朵儿时她便面黄肌瘦,吃相吓人,玉姐留了意,生恐她再饿着,有吃的便分与她些。朵儿也不拒,张口咬了,颊上鼓鼓嚼着,看得玉姐一笑。
须臾用过茶点,苏先生不许玉姐坐着,必要起身略走片刻方好,且言是养生。玉姐便要扶苏先生一道走,苏先生笑骂:“你自去,又弄鬼,你自家看你那个条儿!我扶着你的头还差不多!”
玉姐便带朵儿走几步,梅香见插不进去,乃同明智一同跟在苏先生身后,又小心问苏先生今日与玉姐所讲之书:“奴也听得一、两句,先生说的倒好与先时听的不大一样。”苏先生一笑:“各人有各人的解法。”也不多言。明智看了梅香一眼,梅香把头别过去看玉姐正与朵儿说得欢。忽地,玉姐转过头来,又冲她一笑,笑得梅香心下暗奇,寻思晚间要问朵儿一问。
无须晚间,后半晌玉姐午睡起来,便写字儿,梅香磨了一缸子墨,告退出来洗手,便堵着朵儿问。朵儿呆道:“没说甚。”再问,亦不答。这家中上下,她统共只听一个半人的,一个是玉姐,半个是李妈妈。李妈妈教她,做使女的,不可嘴碎说主人家事,她便把嘴巴闭起,直似个蚌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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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里,秀英却在问程谦:“你今日又回来晚了,可是有人为难你?”
程谦把她肩膀一揽,把手往她小腹上一放:“谁个为难我?没甚大事,只在余大户那里磨牙,他一时说要租仓栈,一时说要看铺子,也打听城里事。好与他家二姐儿就地寻个好婆家。”
秀英笑道:“亏他是个大户!毕竟是商户。这等事,问男人家不如他娘子问女人家哩。从来婚姻门当户对,那些个都是眼面儿上的,不须问便知。女人家出嫁,要看家里好不好处哩,问个男子,哪得知?”
程谦道:“又不是你我嫁女,管他做甚?面子上的事儿,答一句罢咧。”
秀英道:“还有梅子,间壁送了一大盘子来,盛了几碟分与他们尝了,这里有留与你的,开胃。外头好忙了一天,多吃些儿。赵家太殷勤,我怀玉姐时也不曾这般,不知存的甚心。”
程谦只吃两颗,又喂秀英一颗。吃罢饭,往苏先生处去。哪料他说“管他做甚”的余家,却正在说着他,又生出一段故事来。
余家宅子前后七进,占地颇广,既因余家之财,又因族中子侄做官,方买得此宅。余太公书房里也放几个书架,摆些书册卷轴,桌上也是笔墨纸砚。余太余年过四旬,身材微胖,颔下有须,穿一件圆领长衫儿,却不在案前坐,只在窗下一张榻上,与个山羊胡须的瘦子对坐。
余老太公道:“子文可有把握?”
山头胡须的姓车,子文却是他的字。捻一捻须道:“昔年沈尚书因东宫事狠得罪了皇太后与国舅家,免了官儿不说,又把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