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瞅着黄药师对着自己干瞪眼,才后知后觉自己占了理,立刻又道:
“我是冯衡的兄长,他听我的自是应该。你是他什么人,他才不听你的呢”
说完,扯着冯衡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冯衡只好悄悄回头对黄药师抱歉地笑了笑。
只剩下青筋暴起的黄岛主一人留在屋子中,回味‘你是他什么人’这个问题。
周伯通大概是第一次斗嘴说的黄药师哑口无言,激动之情无以言表,便将满腔热情投身到扑蝶这无限的事业中去,玩的更欢实了。冯衡眼见周伯通玩着玩着便追着珊瑚跑到了林子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只听身后有个洪亮的声音,道:
“当真是孩童心性”
冯衡一惊,这人在身后却是一点声音也无,如果他不出声,到了近前想必冯衡也觉察不出。
他转头去看,只见面前这人宽额方脸,一张脸端的是周正堂堂,他昂首而立,一身宗师气度,离得近了冯衡便看见他鬓角的头发微霜,显然年纪已经不小了,正是那日仅见过一面的王重阳。
他见冯衡一脸新奇地看着自己,便哈哈一笑走过来道:
“冯公子受累了,我这师弟顽劣如孩童,还要你多担待他些”
冯衡立刻回道:
“真人多虑了,周大哥率真自然,我自是出于本心认他做兄长的”
王重阳没有多说,只问道:
“冯公子,在全真教可还习惯,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冯衡也客气回道:
“真人严重了,周大哥将我视作亲人看待,哪有不周之说。倒是这一路走来,终南山上的风景可谓钟灵毓秀,让人心旷神怡。”
王重阳听他这样说,便油然生出些寂寥的意味,似感叹道:
“山河虽好,奈何铁蹄践踏。”
他这声长叹,悲痛虽早已不在,余留着满腔的遗恨。
冯衡又听他道:
“皇不足则帝,帝不足则王,王不足则霸,霸又不足,则道之不幸也。只恨那金兵入侵,毁我田庐,杀我百姓,一人之手不足匡复正义,眼看这大好山河便落入异族之手”
冯衡听他道起这国仇家恨,自己一路走来见宋金两国对峙,心中也有些感慨,遂开口道:
“在我看来真人倒也不必执着于匡复故国,宋人是百姓,金人也未必皆是刁民“
王重阳听得一皱眉,他看冯衡年纪虽轻,但却不像信口开河的莽撞之人,于是耐着性子问道:
“哦,那在冯公子看来,故国沦陷,他族入侵,这些都是什么?”
冯衡听他问道,似乎陷入了回忆,过了片刻才缓缓道:
“真人可知何谓战争?”
王重阳自然不可能不知战争的含义,但听他这么问,也只顺着他说道:
“愿闻其详”
冯衡便道:
“所谓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延续”
他看王重阳凝神静听,才接着说道:
“战争无非是扩大了的搏斗。这种以打垮对方为目的的搏斗,就是要让对方服从自己的意志。就好比这江湖上各路英雄,狭路相逢,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谁的武功高强便要打到让对方心服口服,不也像这国家之间的战争一般”
他顿了一下,想了想才又说道:
“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本来就分敌对意图和敌对感情这两种起因,宋人痛恨金人无非是要重铸政权,恢复河山,而金人之所以敌对宋人也不外乎要扩大领土,使大宋屈服。如此看来,这战争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是与非,归结起来,无非是立场的不同”
王重阳听他这话简直匪夷所思,不禁问道:
“那照公子的话来说,就要看着金人烧杀抢掠,欺侮百姓么?”
冯衡看王重阳一脸的不敢苟同,笑道:
“真人息怒,冯衡也不过是鄙薄浅见,真人切勿当真。如若果如真人所言,但凡到了这世间无仁义之时,自然人人心中便存青天。到时候凭一人之手无力撼动之事,聚千千万万双手自然可成”
王重阳心中大骇,冯衡此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给这位半生力图驱除鞑虏的英雄指点了迷津。
他心中激动,便执手俯身深深地给冯衡揖了一礼,道:
“受教了”
冯衡吓了一跳,赶紧扶起王重阳道:
“真人真是折煞冯衡了”
王重阳看着冯衡钻进林子去寻那周伯通的背影,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
“药兄果然慧眼如炬”
便看黄药师正从廊檐一角慢慢走了出来,他也不答话,只是带着气定神闲的微笑。
王重阳便道:
“这冯公子灵秀慧中,见识广博,却是是个不可小觑的妙人”
他说完便一皱眉头,道:
“我刚才趁机诊他脉象,当真如你所说,竟是没有一丝内力”
黄药师道:
“我正是奇怪他这点,看情形他自己是知道这情况的,但我又确实见他轻功了得,指法非常,就是内力也是不可小瞧,但却是从脉象上一点也看不出内力的存在”
王重阳也是闻所闻问,奇道:
“我倒是从未听说有这样一种武功,也不知这公子何门何派,当真是奇闻”
黄药师幽幽道:
“别的倒也其次,我就是怕他遭遇危险时毫无还手之力”
王重阳见黄药师一脸苦恼,心中一叹,自古情之一字最是磨人,便道:
“你何不亲自问问他缘由?”
黄药师便没做声,只是垂首不语。
不日,黄药师提出辞行,便要和冯衡结束这趟终南山之旅,下山离开。
周伯通自是百般不舍,拿出了看家的耍赖本事妄图留下冯衡,还是王真人出面,他才作罢。
他执意要送冯衡下山,一路扯着冯衡的衣袖叨念:
“阿衡你下次什么时候来?你要快点来看我,不然我要寂寞死啦,下次来记得给我带些好玩的东西,当然如果你能快点来,不带东西我也高兴……”
冯衡见他一张娃娃脸,满是落寞,想了想,意念一动。周伯通只见冯衡抬手到他面前,手里多了一物。
那物件在冯衡手上看着精巧无比,只见是枚晶亮的挂饰,形如八角星,表面长短不一,又好似光芒万丈,蓝色的文字长长短短,看不大懂,倒是内里一圈是个黄色的五瓣小花,正是一枚勋章。
周伯通立刻被这从未见过的玩意吸引,道:
“这是什么东西?”
冯衡笑道:
“周大哥,这只是个装饰品,但却是我珍惜之物,今日一别,我便将此物送于大哥,聊慰大哥思念之情”
周伯通一听,登时便泪如雨下,攥着那勋章大哭道:
“阿衡,你还是别走啦,大哥我舍不得你”
冯衡却是又哄劝了好一会,他才作罢。
他和黄药师并肩向山下走去,身后的周伯通正在和珊瑚做着最后的告别,只听他道:
“珊瑚,你走了以后可要想我,虽然想我,但也要吃饱睡好”
停顿了一会,又接着道:
“珊瑚,干脆你快些生几个小珊瑚出来陪我玩,好不好?……”
冯衡便听着周伯通自言自语地对着勉为其难落在他肩上的珊瑚卖乖,心中好笑。
这时,身边的黄药师道:
“冯兄下山之后,可是要去塞外?“
冯衡点头,道:
“有此打算”
黄药师便接着道:
“此行大漠,路途漫长,不如我陪着你一道,结伴而行也好多个照应,我见见这茫茫草原的落日孤烟也好”
冯衡看他认真的神色,不禁调笑道:
“药兄已经陪了冯衡诸多时日,这样下去可要何时是个头?”
黄药师便转头看着他,柔声道:
“自是无穷无尽才好”
他说这话时左眉一挑,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二人正在热议这接下来的路程,便听得一阵清脆的銮铃声从对面传来,这声音冯衡并不陌生,他心里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见一队白衣人迎面而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身穿白衣,高鼻深目,英气勃勃,眼神如刀似剑,甚是锋锐,便是径直奔着冯衡三人而来。
他们来到近前,气势汹汹地看着黄药师和冯衡二人,这时那人身后闪出一个白衣女子,冯衡看去,却正是那日在茶寮里高鼻碧眼的那个女子,只见她指着冯衡道:
“庄主,正是此人”
那被婢女称作庄主的领头之人,一身白衣,那华裳,做工精美,仔细看去皆绣着暗纹,边角处都用金线包着边,他坐在马上手持着一根权杖,那杖头雕着个咧嘴而笑的人头,面目狰狞,口中两排利齿,更厉害的是缠杖盤著两条银鳞闪闪的小蛇,不住的蜿蜒上下,吞/吐伸缩 ,令人畏惧。
那庄主便斜里看了冯衡一眼,又盯了他肩头的珊瑚看了好一会,这才一笑,但他笑起来,却像一条摇着尾巴不怀好意的毒蛇。
只听他哼笑道:
“鸟是不错,人更耐看”
他语声铿铿似金属之音,听得冯衡浑身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他说了这话,黄药师哪里能容得,只听黄药师冷哼一声也道:
“哪里来的野人,却是连人话都不会说”
此时却是周伯通,大叫一声:
“哎呀,我知道这人,是什么骆驼庄庄主,他几番上山找麻烦,被我师兄赶跑好几次啦”
那男子身后的婢女,立刻怒目而视,娇叱一声道:
“大胆,我家主人是白驼山庄庄主,你休得满嘴胡言乱语”
冯衡和黄药师心中同时道:原来这人便是欧阳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白驼山主
黄药师一听眼前这人是欧阳锋,便是眉头一皱。
冯衡见他这样貌,想是应该有欧洲白人的血统。
正在此时,只见欧阳锋一撮唇,只听一声哨音响起,紧接着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冯衡三人往他们身后一看,只见几千条青蛇蜿蜒而来,阵阵腥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三个白衣男子手持长杆,押在蛇阵之后。
一眼望去,更是毛骨悚然,但见欧阳锋身后伏着几千条蛇,蛇身不动,口中舌头却不住摇晃,日光下数千条分叉的红舌波荡起伏,化成一片舌海,让人不寒而栗。
欧阳锋看着周伯通,微一挑嘴,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便有一个执杆而立的白衣人驱着蛇奔着周伯通而去。
正在此时,只听周伯通肩上的珊瑚一声轻啼,俯身便冲了过去,冯衡正要阻拦,便见珊瑚落在地上拍拍翅膀,怒目圆睁地看着那不远处的蛇群。
然而此时,却是有怪事发生,只见那本昂着头蜿蜒滑行的青蛇们,见了前方的珊瑚便开始畏畏缩缩起来,不一会皆伏在了地上,无论驱蛇人如何挥杆,终不肯前行。
冯衡心中大感怪异,他只知道珊瑚爱食蛇胆,却不知原来这些爬虫们这样惧怕珊瑚。
只听欧阳锋哈哈一笑,道:
“果然是浴火朱鳽,想不到世上竟然真有此神鸟,也不枉我此行大费周章”
他这样说着,那身后的婢女便满脸是得意欣喜的神色。
冯衡听得稀里糊涂,正暗自纳闷。便听欧阳锋又道:
“只可惜这鸟已长大,只怕离了原主人再难驯化”
说着便是狞笑一声,对身后的白衣众人道:
“能活捉自然好,不然就弄死它,势必不能让他活着从我面前逃走”
冯衡听他这话心中一惊,张口便唤道‘珊瑚’,珊瑚听了立刻飞回冯衡身边。
只见欧阳锋打了个手势,便有三名驱蛇男子吹起哨子,驱赶蛇群涌了出来。而欧阳锋身后的四名女子端坐马上并不动,想是身上均有伏蛇药物,是以群蛇绕过四女,径自向前。
冯衡三人听到蛇群奔行蹿跃之声,心下暗道不妙,当即提气跃出数丈。赶蛇的男子长杆连挥,成千上万条青蛇满山遍野的散了开去。
突然之间,只听半空中如鸣琴,如击玉,发了几声,接着悠悠扬扬,飘下一阵清亮柔和的洞箫声来,众人都吃了一惊。
欧阳锋抬起头来,只见那青衣人手按玉箫,正在吹奏。
这箫声连绵不断,众人只觉得心头一荡,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微笑,只感全身热血沸腾,就只想手舞足蹈的乱动一番,方才舒服。
欧阳锋立时察觉不对,只见群蛇争先恐后地涌到那人近前,昂起了头,随着箫声摇头摆脑的舞动。
驱蛇的三个男子和四名女子也都狂转乱舞,舞到后来各人自撕衣服,抓搔头脸,条条血痕的脸上却露出呆笑,个个如痴如狂,哪里还知疼痛。
欧阳锋大惊,知道今天遇到了强敌,从袖中摸出六枚喂毒银梭,分别往那人头、胸、腹三路打去。
冯衡眼见那暗器奔着黄药师而去,心中一急,便出声提醒,喊道:
“黄药师”
眼见银梭射到那人身旁,却被他轻描淡写的以箫尾逐一拨落,他用箫击开暗器时,口唇却未离开箫边,乐声竟未有片刻停滞,但听得箫声流转如常。
欧阳锋却是心中一震,他进入中原武林,自然是做足了功夫,知道这武林中有一人武功卓然,便是叫做黄药师。
他也心生斗志,飞身一跃,便纵到黄药师近前,右手蛇杖忽缩,左臂猛力横扫出去。黄药师以箫追击蛇杖,左手挥出挡格他手臂,忽见手臂随势而弯,拳头疾向自己右太阳穴打来。
这‘灵蛇拳法’是欧阳锋的得意武功,出拳方位匪夷所思,黄药师便不得不提起精神与他过招。
然欧阳锋的手下却记得他的吩咐,只见那三个白衣男子驱蛇便围了上来,而那四名女子便是于蛇群外围向着珊瑚甩出一阵又一阵地银梭,一时场面混乱非常。
只见冯衡忽地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条白色银鞭,舞了开来,护住全身,只一盏茶的功夫,他前后左右均已被毒蛇围住。有几条蛇给哨子声逼催得急了,窜攻上去,被他鞭风带到,立时弹出。
然他一边对付蛇群一边还要击掉银梭,一时间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但他还是怕珊瑚受伤,便对着不远处正在鸡飞狗跳斗蛇的周伯通道:
“周大哥,你先带着珊瑚走”
说着,也不等周伯通回答,就一抬手,道了一声‘去’,珊瑚便听话地飞往周伯通的方向,那几个白衣婢女眼看珊瑚飞走,甩手就将几枚银梭打出,妄图射下鸟儿,冯衡见状立刻一甩鞭子,啪啪几声,劲风袭去,将其一一击落。
周伯通将珊瑚抱在怀里,想起刚才欧阳锋的话,又看了这漫山遍野的蛇群,一咬牙道:
“阿衡,你坚持住,我去找我师兄来”
说着便一提气,跃出蛇群,往山上跑去。
这下鸟跑了,这几个白衣人心中怕主人怪罪,都是围住冯衡,欲擒住他抵罪。
那几个男子远远地盯着冯衡,只要他鞭子劲势稍懈,便即驱蛇上前。这时冯衡身旁已有百余条蛇横尸于地,但毒蛇成千上万,一时又不得突围。
这厢黄药师和欧阳锋二人,双杖相交,各战绝招。欧阳锋虽在兵刃上占了便宜,但黄药师也是好手,那玉箫在他手中,变化精妙,攻敌之余,还乘隙击打杖上毒蛇的要害。
欧阳锋蛇杖急舞,他料知黄药师这等身手,杖头暗器也奈何他不得。
冯衡站在黄药师身后,被蛇群隔开,黄药师数度想要相助,但他二人越斗越紧,自己与欧阳锋旗鼓相当,一时半刻决计难以脱身,不禁空自焦急,却是无法可施。
冯衡却不知黄药师这般心思,然欧阳锋心下雪亮,他与黄药师交手,几次见黄药师分神去看那公子,眼珠一转便心生毒计。
只见他虚晃一招,一抬手,那杖上盘着的两条银蛇,便有一条落到他手上,他举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