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建康城,正值春末夏初,天空沉静,草木欣然。
街上熙熙攘攘,却完全没有明州那般热闹,人们在街上往来,脸上多少有些小心谨慎。
冯衡一身短褂,在这往来人群中并不显眼。他进得城来,看天色已晚,便想找个客栈住下来,一路走来,街上一角有个卖甜糕的摊子,冯衡便掏出银子买了一些提在手里。他没走多远便看见一间店面,牌子上写着:悦来客栈。
店里灯火通明,冯衡本想抬腿便入。一低头,便看见门槛附近蜷缩着一个身影,看那身形还是孩子,只是看不出多大年纪,一身破烂的衣衫衣不蔽体,埋头于膝盖处抱成一个团,一动不动地堆在那儿。
冯衡这一路走来,看到过不少乞丐,他们中有许多人还是青壮年的男子,看着也并不算弱势群体,他想起黄药师说过的丐帮,想来是个江湖帮派,他也就不甚在意。但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不由地停下脚步蹲了下来。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倒是有均匀的呼吸,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冯衡顿了顿,将手上提着的甜糕放在那孩子身旁,伸手拽过他膝上已经可以迎风飘扬的衣服片儿,盖住甜糕,叹了口气,便直起身走进了客栈。
第二天一早,冯衡便出门了。他打算吃些早市上的小食,顺便逛一逛这建康城。他出了客栈门,特意停步环顾了一圈客栈门口。并不见昨天那孩子的身影,心里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惋惜。
他一路走一路逛,这早上的街道,多数都是贩售一些吃食与用具的小摊,并不繁华,似乎只是供应日常基本的生活。他走到一个卖早餐的摊位,叫了一些清粥小菜和一盘包子,便找个靠里的空位,坐下来美美地享用起来。
也不知是时间尚早还是客源稀少,街道上有些冷冷清清的。相对也就安静些,冯衡惬意地享受着早餐,正在要吃第三个包子的时候,只听那摊主一声大喝:
“小兔崽子,哪跑!”
冯衡回头去看,只见摊主横在路上,正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死死不放。
冯衡定睛一看,却是个小乞丐模样,那摊主狠狠地揪着那小孩的耳朵,嘴里骂骂咧咧。
冯衡心道,倒是难为你能从一头乱发里准确找到耳朵在哪儿。
他起身走过去,还没走近,就看那孩子手里紧紧地抓着两个馒头,大概是耳朵被揪得狠了,不停地挣扎。那破烂的裤腿,正好有一片随风飘了起来。
冯衡:……是昨晚那个孩子!?
他几步上前,钳住那摊主的胳膊,摆出一个和善可亲的笑容道:
“这位老板,你看顾客们都排队看着,等着买你的包子呢,耽误生意就不好了”
冯衡将老板新上来的一盘包子,往那坐在对面的孩子面前推了推,轻声道:
“吃吧”
那孩子顶着一头略显写意的头发,从那凌乱的发间,间或可以看见他一轮白眼仁。
冯衡:……这黑瞳难道是和头发融为一体了么?
冯衡只见他先是从那凌乱的发间,用那白眼仁辨别了自己好久,大概是从冯衡略显单薄的整体形象上感受不到威胁,这才迅速地抓起桌上的包子,以一种山崩地裂的气势吃起来。
冯衡被他吓了一跳,怕他噎到,赶忙说:
“不要急,这些都是你的,慢慢吃”
可那孩子丝毫不为所动,以一种风卷残云的速度,迅速地吃完了桌上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
最后他舔了一圈嘴,仿佛还有些意犹未尽,不放过一丝一毫地香味。
冯衡看他吃完,本想询问一番,奈何还没等他开口,那小孩便上演的一出‘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戏码。
只见前一秒他还在回味刚刚的包子香味,下一秒便跳起来,撒腿就跑,卯足了劲飞奔离去的架势,好像一支被点着了的炮仗。
冯衡看着那飞速离去的炮仗,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心想:难道这孩子还怕我霸王他,吃了饭不付钱么?
他一转头便看那摊主正偷偷盯着他,恐怕他也跟那孩子一样变成第二个飞速离去的炮仗。
冯衡心想:好么,这一大早吃个早饭怎么如此喜庆!
冯衡吃过早饭,便开始在这建康城里闲逛,逛了坊间集市,便去逛那小桥亭台,绕过流水人家,便又去那高门大院附近走了一遭,他其实很喜欢在这个时空里游荡,每到一处,连破庙茅屋都不肯放过,这里哪怕一汪水一道墙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充满了奇妙的吸引力。
最后他驻足在了一家布店里,这店主想必也是个手巧的,有几匹棉布,却是少见的花色,看起来俏皮可爱,他一个男子,独自来选女子的款式,未免有些让人侧目。冯衡赶紧选了两匹,付了钱,才从被围观的布店里走了出来,他一手抱着那两匹布,心里还在想,等小梅守孝期过了,就可以做两身鲜艳些的衣裳。就是不知到时候,那孩子得长了多少个子,也不知这布够是不够,说不得还得被她训一顿。
他这样想着便拐到一条小巷里,小巷此时无人,他仔细听了一会,四周果然没有什么动静,他便将布匹掩在袖子里,瞬间收到了四维仓里。
他这一路走来,看见好玩的小东西,都想带给小梅。顺理成章地买了不少存货放在四维仓里,他一边向着小巷外走一边琢磨,什么时候他得去一次桃花岛了,不然照这个趋势发展,他的存储设备要爆仓了。
他边走边沉浸在要选个什么良辰吉日去拜访黄岛主这件事里,眼看要走出小巷,冷不防,斜里窜出个身影,没收住去势,一下撞进冯衡怀里!
这二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瞬间对上了眼,冯衡一看,心道:
“这炮仗怎么又窜回我这儿了!?”
冯衡怀里这小炮仗,此刻正瑟瑟发抖,显然是跑得狠了,不停地喘着粗气。
冯衡正要开口问他,只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喧哗:
“快追,别让他跑了”
这小孩浑身一抖,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物,塞进冯衡扶着他胳膊的手里,他抬头看了冯衡一眼,那眼里不知为何有种慷慨就义的果决,随后一推冯衡,起身就跑。
此刻这炮仗大约也是察觉出性命攸关,充分发挥出了人的主观能动性,瞬间升级为一颗踩着祥云的火箭离去。
冯衡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正愣愣地看着那小孩离去的方向,此刻那马蹄声便已逼到近前,冯衡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把那来不及看的东西放进了四维仓里。这才一抖衣袖,背着手走出巷角。
他刚出巷子,便有一对人马将他围住,冯衡抬眼看去,只见为首一个少年,眉清目秀,此刻却是一脸阴沉,他看了冯衡一眼,向后一摆手,就有几人沿着冯衡出来的巷子追去。
冯衡看着围住自己的几人,也不见神色变化,抬头笑着对那少年道:
“这是做什么?”
那少年执这马鞭,指着冯衡问道:“可有看见一个小乞丐过去?”
冯衡听他这样问,心里便知正是他们在追那孩子,但面上却是不显,哼了一声,装腔作势道:
“不知大人何处谋职?官拜几何?可有州府签令?这问讯是你想问便问的么?”
那少年看他两手空空,衣衫整齐,又看他一身浑然气度,也拿不准他是个什么身份,他心知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又不好声张,只阴沉地盯了冯衡许久,才调转马头,对着身后喝道:
“走”
冯衡等那一队人马绝尘而去,才慢慢迈开了步子。他也没回头去看,只自顾自悠然地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噩耗:
作者菌家的女王大人(就是我姐)和公主殿下(就是我外甥女儿)要归家省亲,作者菌瞬间升级为大丫鬟和金牌老妈子_(:з」∠)_将严重影响到更新速度┭┮﹏┭┮作者菌会力争日更,但不能保证没有断更的可能(>﹏<) 先跟看文的天使们报备,千万不要抛弃可怜的作者菌 (>д<) 如果能收藏包养一下,作者菌会被抚平心中的创伤的m()m
☆、第二十二章 飞来横书
冯衡顺着稀稀疏疏的人流,慢慢回了客栈,他一路上了楼,进了客房,立刻关门落闩,走到桌旁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趁喝茶这间歇仔细探查了周围,见无异常,他才从四维仓里拿出刚才那孩子塞给他的东西:
这是一份带着血迹、皱巴巴、没有署名的信!
冯衡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了两遍,只见那信的封泥处,有个印章烙上去的韩字!
冯衡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虽不知这来龙去脉,但心里也知道这封信必定重要非常,不然一个小小的孩子何以如此拼命。
他将信又收进四维仓里,想了想又推门出去了。
他先前在城里闲逛的时候,看见城西有座寺庙,大概是等着上香的人出来布施,那庙门口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不少乞丐。他不知那孩子是否被抓住,也不知这信要交给何人,想要物归原主,更不知那孩子的藏身之处。只好自己去探查一番,冯衡心叹道:
这真是飞来横‘书’。
他来到寺庙门口的时候,见着门口乞丐的人数只多不少,一时也是有些头痛,他连那孩子名字都不得知,是要如何找人,再者现在那不知名的一群人也在找那孩子,他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在这里询问。
无法他只得在这人群里来回溜达,装作欣赏这庙门前的风景。
没过多久,冯衡就发现这群乞丐中也有年纪稍小的孩子,他想从这些孩子着手,打听一下,可见这些孩子却都不是单独一人,身边不是有成年乞丐,就是有一些孩子口中的‘师父’,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可趁之机。
冯衡在这庙门口徘徊了一刻钟,也没找到机会下手,他见天已傍晚,心中不免有些担心那孩子的安危。正在这时,他感觉出有道视线盯着他,那视线从后背而来,不知是什么人,却赤裸裸地看过来,毫不掩饰。
冯衡想也没想,径直向着他对面,墙角处的一个乞丐走去,那乞丐本在墙角蹲着,怀里抱着根棍子,正在剔手指甲里的泥垢,抬眼一看冯衡奔着他来,立刻捡起放在地上的豁口碗,举过头顶。
冯衡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两银子,放进那碗里。那乞丐听见碗里的响声,有些奇怪,感觉不像铜板声,便拿碗放在眼前去瞧,见是一两银子,顿时一愣,心道:没见过施舍给这么多钱的,得是多大的脑袋。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是忙不迭的叫道: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说着便又抬眼去瞧冯衡,乍一看又是一愣,这么俊俏的公子哥,莫不是个脑袋不灵光的?
冯衡蹲下/身来,笑了笑,说道:
“这个兄弟,我想请你帮个忙”
那乞丐再一愣,心道:我能帮你什么帮,嘴上却道:
“公子请说,只要我出的上力的,但听吩咐”
冯衡只装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
“今早我跟家里人吵了一架,赌气跑了出来。在外面冷静下来想想,也是自己不对,现在时间已晚,我感觉家里人好像来找我了,但我又放不下脸面,还劳烦兄弟帮我看看,那身后的大树下站的是何人,我也好看是谁来找我,再做打算”
那乞丐听了冯衡的话,先是呆了一呆,随后飞快地扫了一眼冯衡说的那个方向,低声道:
“是个带着帷帽的女子,身材高挑,穿着一身蓝色衣裙,配着一把素女剑”
他一说完,冯衡心里却更加疑惑,面上却是更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哦,那我知道了,多谢兄弟”
那乞丐看着冯衡起身离开,心里还在想:
说不得是年轻人私定终生,家里反对便要私奔的!
冯衡一路若无其事地走回客栈,那视线也是跟了一路,冯衡心中不禁差异,这人脚步却是几乎辨别不出,要不是冯衡五感异常,能察觉出这盯人的视线,恐是不易发现,要真是那乞丐所说的女子的话,不是受过专业训练就是武功不弱。怎么他总能碰到一个又一个高手,冯衡腹诽道,难道这古代先民都是这样深藏不漏的高人么?
他进了客栈,那视线便不在如影随形,冯衡便知道这真正的对峙在后面呢。遂也安心吃饭,老实地回了客房。
月至中天,冯衡躺在床上养神,不多时,便察觉出一道细微的响动声,他想了想这人武功想必也是不低,近战对他没有丝毫益处,便想也不想地飞出屋外。
他一飞出,屋顶那人也是吓了一跳,似乎没有想到这么快被人察觉。
冯衡一出游廊,便一点脚尖,踩在栏杆处,反身一跃,便落在屋顶。这客栈一排排的房子,倒是有个宽敞的屋顶。
他看对面站着那人,是个女子,此时她没带帷帽,便露出一身裙装,再仔细一看,却是蓝色,正是晚上盯着他的那个女子,这月黑风高夜出来行凶作案,却是一身罗裙,冯衡心想,不是太爱美,就是太自信。
冯衡便彬彬有礼地开口道:
“这位女士……不,这位女侠,深夜造访不知有何指教?”
然而这女侠却是条汉子,张口就骂:
“你这狗贼,还不快将东西叫出来!”
冯衡借着微弱的夜光,看见这女侠怒上心头时,眼角有两条明显的鱼尾纹,这女子大概年纪不小了,但仅从轮廓上也能看出貌美无双,英气非常。
冯衡刚要开口,只见那女子嘡啷一声,抽出腰间的雪白的佩剑,指着冯衡,接着骂道:
“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不保家卫国也就算了,却干些卖国求荣的勾当,活在这世上有何意义?”
冯衡:……你怎么知道我没保家卫国?我保家卫国的时候,你们都变成铅字,印在书上了好不好?
冯衡有些莫名其妙,正想要开口,却见那女侠,招呼也不打,提剑就刺。
冯衡心中气闷,这一天从早到晚,能不能让他把话说完了!?
他侧身躲过那剑尖,趁机开口道:
“前辈,不知是否有什么误会?我实在不明白你这话里的意思”
那女子娇喝道:
“少跟我装蒜,还是老实点,交出东西,否则别怪我以大欺小,不客气”
说着,反手就是一剑挥出去,她这剑又快又狠,已是带上了她几分脾气,想来这当世也没几个人能躲得过去,然而冯衡只是略一扭身,便又跳出她的攻击范围。
她不由多瞧了冯衡几眼,道:
“小子,有点能耐,怪不得胆子这么大,敢勾结金狗,既然这样我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冯衡被她逼的多少有点不高兴,道:
“前辈可是向来这样独断专行,我看要给前辈配个印章才好,走到哪儿就戳到哪儿,只凭前辈个人感觉和喜好,再用不着秉公来评判是非曲直”
那女子听他这样说,到真不似个做贼心虚的坏人,但又放不下面子,只得气道:
“你说什么?”
冯衡也不客气,接着道:
“那我就告诉前辈,我既没有卖国,也没有求荣,还要拜托前辈不要随意给我加这些惊悚的形容词,实在是无福消受”
那女子听冯衡冷嘲暗讽,心中气急,心道:我在这儿跟他啰嗦这些作甚么?不若将他擒住再来审问。
她想着便要提剑再刺,这次却是用上了她的真功夫,灌足真气运于剑上,对着冯衡当面就刺。
冯衡却是不能总当软柿子被她捏来捏去,他手上也没有兵器,看那剑迎面而来,也不闪躲,伸指在那剑身上一弹。
只听得叮当一声响,那女子只看冯衡双手连振,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她只觉得虎口一麻,霎时间那长剑便脱手飞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