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羽林卫立刻搭上了剑鞘,将几人护住。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跑进来,低声跟庄老爷说了什么。庄老爷微微蹙了蹙眉,点了点头。
“你们认识霍家?”
“霍家?”解九低声轻呼道。“难道是……”
未等他说完,一位年方二八的少女款款走了进来。
少女身着大袖对襟浅绿罗纱衫与白抹胸长裙,什么佩饰都没有,只在发髻上簪了几朵犹带露水的梨花。楚腰卫鬓,蛾眉曼绿,柔情绰态,眉眼间与霍贵妃有几分相像,却比她少了分妍丽,多了分清傲,令人心神一动。
正是被苏杭人誉为“仙姑”的霍家五妹霍烟烟。
她的确配得上“仙”这个字。因为这少女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和亵玩的气质。这气质是与生俱来的,无法修炼出来的。她的气质来自于她的眼神,那是一种出世的眼神,清澈得要命,好像从来没有被世俗污染过。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她让你做什么事情你都愿意。
霍烟烟莲步轻移,作为后辈,先向庄老爷行过礼。这才转过头对着张启山解九二人微微一笑:“烟烟见过姐夫和解家哥哥。”
她福身向二人行了个礼,又开口对庄老爷说道:“听闻解家哥哥误接了庄姐姐的绣球,我就匆匆赶来了。伯父,恕烟烟多嘴一句,比起其他,不是庄姐姐的幸福更重要么?”
她走近,俯在庄老爷耳边说了什么,庄老爷闻言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不可能!”
“伯父若不信,不如自己看喽。”霍烟烟轻笑一声。“更何况,霍家跟庄家常年有生意交往,烟烟怎么敢欺瞒伯父?”
庄老爷的目光在解九打了个转儿,神色忽然就成了怒意。
“那你还接什么绣球!哼!”
他忿忿地甩下一句,拂袖而去。
众家丁对视了一眼,也跟着他离开了。
堂内一时再无外人,霍烟烟微笑开口:“听闻姐夫你们住在客栈。客栈哪里有家里方便,不如几位在苏杭的这几天就来我家住吧。”
客栈的确不多方便。张启山淡淡点头:“多谢了。”
“烟烟真是受宠若惊了。”她弯了弯唇角。“诸位请跟我来。”
走进霍家大院,霍烟烟吩咐下去为几人准备最好的厢房,然后遣散了一众家丁。
她这才郑重地向几人行礼,神色端庄。
“小女子拜见陛下,拜见王爷,拜见齐大人!”
她的目光扫过张启山身边微笑不语的人,淡淡一笑:“这位可是熹妃娘娘?拜见熹妃娘娘。”
“平身吧。出了宫便没那么多规矩了,你像方才在庄家那样称呼即可。”张启山沉声道,神色也轻松了些。“方才还多亏了你,替我们和九弟解了围。”
霍烟烟也不推让,大大方方地谢过起身:“举手之劳罢了。我在霍家的铺子里听说这事,听那些人的描述像是你们,便连忙来了。”
她又将目光投注在了二月红身上,神色坦然而明亮。
“熹妃娘娘是唐家千金,那我称呼一声‘唐姐姐’可好?姐姐叫我霍小五或者霍妹妹吧。我听说长姐在宫中找过唐姐姐麻烦,家姐自小娇惯,难免骄傲了些。还请唐姐姐宽宏大量,担待着些,不要介意。”
二月红微笑点头,对这小姑娘有了几分好感。
“霍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姐姐心中有苦,我也是知道的。”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后宫之人,哪个心中没有苦?
张启山揽过他的肩,轻轻拍了拍。
“几位劳顿了一天,先歇着吧。明儿一早,我带几位见识见识苏杭的耍儿。”霍烟烟道。
几人点了点头,各自回厢房休息了。
待几人都离开,解九跟在霍烟烟后面开口:“霍小五,你跟那个庄老爷说了什么,让他就那么罢休了?”
霍烟烟举袖遮住因强忍住笑而咬在下唇的贝齿,语气调侃:“解家哥哥想知道?”
“我当然想。你小时候还在京城,那伶牙俐齿我就见识过。只不过,今天这局面,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他的?”解九追问道。
“先说好,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霍烟烟明眸一转,笑盈盈道。
为何要生气?解九一愣,连忙道。
“我不生气。你说吧,我听着。”
“咳,那我可说了啊。”霍烟烟放下衣袖,一本正经道。“我说,伯父,你有所不知,这位解家哥哥啊,他不喜欢女人,他是个断袖!不信你看,烟烟的美貌在苏杭也是排得上名的,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不正是因为他对女人没兴趣么?他喜欢的是男人,若是庄姐姐嫁给了他,岂不是要断送一生的幸福?”她说完,再不顾大家闺秀的风范笑出声来。
银铃般的笑声渐渐无声,直到霍烟烟人影消失,解九也回过神来,俊秀的眉眼气得几乎错位。
“你,霍小五你,竟然敢说我……可恶,我什么时候是断袖了!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你这是诽谤!可恶的小狐狸!”
第十三回完。
作者有话要说:
☆、游梨园重扮戏装,谈笑间一语成谶
第十四回游梨园重扮戏装,谈笑间一语成谶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说的正是杭州西湖。
西湖之美不必多说,被誉为“人间仙境”也不为过。青柳拂堤,春光潋滟,众人被这眼前动静契合的美震撼到无以复加。
游赏过西湖,其他什么美景都黯淡了几分。恰好几人这时候也有些累了,解九提议找个茶楼歇一歇。
霍烟烟杏眼一转,笑盈盈地道:“方才又想到一个好地方,这也是杭州一绝。保证你们去了就不觉得累了。”
见众人的目光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投注过来,她掩唇一笑。
戏台上正上演着才子佳人的好戏,张启山等人坐在楼上雅致的隔间内,兴致都被提了起来。
没想到霍烟烟带他们来的竟是梨园。听霍烟烟讲,这程家班子不只花鼓戏唱得好,京戏唱得也不错,在这江南一带算是十分有名气的。
这一桌只有张启山与二月红二人同坐。
看着台上扮相美艳的伶人水袖翻飞,张启山微微笑着低声开口:“你进宫之前在戏班子里是唱旦角的吧,比起这位角怎么样?”
“你也太小看我了。”二月红哼笑一声,眉眼前有几分傲气。“我二月红的事,哪有做不好的?程家班这位唱旦角的,扮相是不错,这唱的就要逊色几分了。”他说着,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哦?”张启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思却在游移着。
在宫里这些日子,他还从没见过二月红唱戏的样子。他有一种微妙的预感,这个男子唱的戏不会过于平凡。忽然就有些期待了。
他转过头去看二月红,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光亮,心头一动。
“你想不想再唱一出戏?”他含着笑意说道。“就在这里。”
二月红一愣,回过神来嗤笑了一声:“算了算了,别人唱得好好的,我去捣什么乱。再说,突然要代替人家的角儿上台,这戏班子的老板也不会同意的。”
“我办的事,哪有不成的?”张启山微微一笑,道。“放心。”
他招手唤来一个侍卫,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侍卫点点头,立刻转身去办。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侍卫便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人。
“鄙人是程家班的老板。”程老板开口道,微笑着望望二月红。“就是这位夫人想要上台唱一出?”
“正是内子。”张启山替他答道。“内子痴迷戏曲已久,程老板可否为内子安排一个角儿?”
“可以,可以。”程老板笑着点点头,又转头看向二月红。“夫人是扮旦角吧?”他扬手招来一个少年,命他带二月红去后台装扮上。
见二月红跟着少年走下楼去,程老板连忙躬身殷勤道:“这位公子,这个,说好的包场费……”
“放心,一个字儿都不会少你的。”
张启山微微一笑,优雅地端起茶盏。
不知过了多久,台上的一出戏结束,曲终人散。
片刻后,伴随着鼓声点点、胡琴悠扬,一道婉转不乏高昂的声线遥遥而来。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这一声亮嗓,令看戏的在座之人先是一愣,回过神来,连忙纷纷击掌叫好。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一袭粉色戏袍的佳人莲步走上台前,水袖遮住半边面容,一双漆黑如墨的美目流转,眼波流转间顾盼生情。
身段端正,扮相美艳,以及恰到好处的嗓音,令台下众人的眼睛不自觉地跟着台上的杜丽娘转,移不开眼。
张启山静静地望着戏台上的红妆佳人,又是惊讶,又是惊喜。
这样风华绝代、傲气又自信的二月红,是他从未见过的。
不,应该说,这才是真正的二月红。
傲骨错生横波目,争教天也妒。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台上佳人正唱到情深之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扬起头的一刻向这边望了一眼。
与张启山痴痴的目光交缠了一刻,他扬眉一笑,随着鼓声琴声转过身去。
《游园》一折曲终,二月红在后台卸妆,还没有回来。
解九忍不住抚掌笑道:“虽然知道嫂夫人唱戏唱得好,但没想到装扮起来也这么好看!”
“咳!”齐允干咳一声,干笑道。“嗓子有点痒,呵呵。”
他端起茶来饮了一小口。
张启山似笑非笑地冲他点点头,似是无意问起:“九弟什么时候知道夫人会唱戏的?”
“很早了,那次就是听到嫂夫人在唱戏才引得我闯进去,才因此认识了嫂夫人。”解九轻松地笑答。
“哦?原来九弟早就认识夫人了,难怪那一次年宴九弟会帮他,我还以为是偶然呢。”张启山不轻不重地笑道。“不过,闯进去……是指端华宫?”
霍烟烟忍不住想掩唇偷笑,只好也端起茶盏来掩饰。
解九这才觉出不对,缓缓的转过头冲着张启山干笑了一声:“七,七哥……我,我是误闯的,绝不是故意的!”
张启山被他这幅紧张兮兮的模样逗得轻笑一声。
“好了,我又没说要罚你。你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总不能因为你误闯后宫就杀你的头?”
说着,他又叹了一声。
“不过你呀,是几个兄弟中文章写得最好的,聪明得很。若不是这性子孩子气了些,定能成为我得力的帮手。”
解九这才悄悄松一口气,笑了笑。
“七哥,瞧你说的。以前住在宫里,噤若寒蝉不敢说话。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王府,难道我还不能活得轻松点儿?”
“活得轻松当然是好,只是九弟你这身份特殊,说话做事还是多留个心眼吧。”二月红边说着边走进来,淡淡一笑。“就算不指望你能成做事按部就班、天衣无缝的人,至少也要在行事之前先定好对策,多想几个万一吧。”
“说得对。”张启山抬眼含笑看他,又看向解九。“也不知九弟能不能有这么一天。”
“除非什么事给我太大的打击。”解九不在意地随口答道。“不然我是不能变成这样性子了。”
这话又引得众人一阵笑声。
当时年少,谁都不知,一语也可成谶。
第十四回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入归程车驾北还,再遇刺君臣失散
第十五回入归程车驾北还,再遇刺君臣失散
告别霍烟烟,告别苏杭,众人踏上了北还回京的归程。
马已连续跑了一两个时辰,正值午后,几人都有些倦怠,便停了马车在树林中暂歇片刻,马匹也拴在树上。
二月红被随侍的丫鬟清云扶下马车,坐在树下铺好的绸垫上。张启山也坐在他身边,看似随意的靠在树上,平静道:“这条路不好走,马车颠簸得厉害,身体还吃得消吗?”
二月红嗤笑一声:“我虽不会武功,但好歹也是个男人,有什么吃不消的?”
他说这话时压低了声音,加之周围的侍卫没有靠得太近,一时也无旁人听清。
“倒是你们,骑马更累吧?”
“习惯了。”张启山微微一笑,坦然回答。
二月红眼神一动,抬头看他。
“你……”
张启山侧了侧身,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打断他,屏息。
下一刻,他飞快揽住二月红的腰身向一旁滚去。
“嗖嗖嗖——”
几不可闻的风声,三枚银针准确射入他方才坐的软垫中。
“有刺客!”警觉的羽林卫几乎是立刻发现了暗器,大喝一声。“保护主子!”
见暴露了踪迹,黑衣人飞身而下,一群缠住羽林卫众人,另一群向张启山冲去。
“小心!”张启山一把拉起二月红,将他护在身后。“别离我太远。”
剑始终在腰间,张启山飞快的拔剑出鞘,几招刺中迎面而来的刺客,剑染上了血红。
此时解九和齐允已持剑护在张启山身周,护住他和二月红。
他们几人武功高强,但终究寡不敌众,打斗起来也占不到便宜,而一群羽林卫又被缠住,可谓分身乏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味的耗费体力,很快他们就会抗不住。
他们的目标只是自己……
飞快的思索着,张启山黝黑的眸子一沉,朝解九喊道:“九弟!”
解九从一个刺客身上拔出剑,堪堪回头。
张启山冲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又竖起三根手指,回身揽住二月红飞身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众人视野。
羽林卫一众与黑衣人皆为大惊。黑衣人连忙要追上去,却被缠住。只有几个堪堪脱身,追赶过去。
不知打斗了多久,最后一个黑衣人被刺中,倒下。遍地鲜血和尸骸。
羽林卫几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解九和齐允也是如此。
“王爷!这陛下……”
解九抬手制止了羽林卫首领紧张的追问,沉声开口:“三天后,我们与皇兄在这片树林尽头会合。”
羽林卫一愣,应了一声“是”,缓缓退下。
用手背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齐允抬起头望着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
解九坐下来,也累到有些脱力了,轻声苦笑道:
“那个手势,是我与皇兄幼时溜出宫外常用的,我怎会不识得?”
听到上方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切又恢复了静谧。
沟壑下,紧紧靠在泥土上的张启山松开了紧紧捂住二月红嘴的手,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若自己一人无所顾忌,当然不会选择逃,但现在……张启山想着,低头望了一眼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他衣裳的人。
“没事了。”他沉声道,准备起身,这才察觉手臂传来的刺痛。
左臂之前被刺中一剑,此刻血正顺着垂下的手臂流下来。
“你受伤了。”二月红努力维持着冷静,却不知自己的声音在无意识地颤。“先包扎一下。”
他掏出素白的手帕,紧紧裹住他的伤口,打了个结包扎起来。
张启山静静地看着他做完这些动作,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微微皱眉。
“天色不好,大概要有雨了,我们先找户人家过夜,要快。”
走出不远,就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