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用目光询问母亲。
纳西莎·马尔福从她那张精致小巧的靠背椅上站起身,离开书桌到窗户前面去——时间正值春夏之交,这一天难得阳光明媚,照耀着窗外的一片勃勃生机。
看到那种庄园女主人才能具有的淡然而自豪的神情舒展在她的眉梢眼角,德拉科·马尔福也不由地露出微笑。虽然,这份笑意随着他走近书桌很快收起。
两封请柬。
邀请参加四天之后,德拉科·马尔福21岁生日晚会的请柬。
一个大日子,当然。重要性丝毫不逊于17岁的成年。事实上,对于像马尔福这样家族的子孙,21岁的意义或许更为重大:因为这是约定俗成的他们被认可有权利参与乃至掌管家族事务的年龄分界,在个人自身的言行决定之后,宣告从这一天起将有能力正式承担起有关家庭、家族的职责——值得任何一个年轻人为之期盼、激动、兴奋,感受到压力但更感受到将要一展身手的青春热情。
但不是德拉科·马尔福。
注视书桌后,高背扶手椅上的卢修斯·马尔福似乎迷失在了他的脑子里,对外界无动于衷、毫无所知。但德拉科·马尔福知道那并非事实。在那张平静的面孔后面,始终运作着魔法以及非魔法世界中一颗最精明睿智的头脑。这个男人带领马尔福家族走过了25年——危机四伏、天翻地覆的25年,他保持了马尔福家族的财富、地位、声望和荣誉——德拉科不知道有谁能比他做得更好,也从来不认为他天赋的使命已经完成,到了应该进行新老交替、权力转移和传承的时候。
一声叹息。
德拉科转头,看到窗外一群羚羊、水鹿轻快地跳过。母亲的微笑蒙上一层忧郁的色彩。而当他再次将目光转回向书桌,卢修斯·马尔福停下对膝盖的抚摩,伸出手,将那两张请柬推向自己的眼前。
他对上卢修斯·马尔福的眼睛。长久的沉默后,“谢谢,父亲。我这就送去……亲手送到。”
深吸一口气,他拿起请柬,转身离开——就像来时一样,步伐稳健、不紧不慢、镇定从容,直到他就要迈出书房。
“我很抱歉。”
德拉科·马尔福瞬间僵住。
“我还是认为这不好,我不喜欢。打破现在的状况意味着更多的艰难。但既然你真的成年了……希望你能体谅我不能在你的身旁站立超过15分钟以表示支持。”
“无论如何,谢谢您,父亲。”
贝波镇,小仙子之门。
看到那些石英砂般的闪烁不定的光芒,德拉科·马尔福放缓了车速,将这辆魔法改装过的蓝旗亚Thesis切换到非魔法模式。
电台发出一阵调频的咝咝声,然后音乐响起。
披头士。
调频。
I Just Want You。
动作在做新一次调频前停止。
德拉科·马尔福下意识地抚一抚左胸口,风衣的内袋里面,两张请柬就贴在心脏上方不远。
I Just Want You。
他微笑:某些意义上,西里斯·布莱克的嘶吼比原唱相去也不算太远。
伦敦。格里莫广场12号。
他还是不喜欢这里。
德拉科·马尔福回望一眼正被左右建筑挤压“吞没”的布莱克老宅,在心里叹口气。
因为人不对。
当然,西里斯·布莱克还是如一向地坦荡直爽和充满活力。失去左臂对他的脾气性格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也没有改变多少他的生活和工作——他依然是魔法部最出色的傲罗,无论在实战的抓捕还是在对新人的训练中都优异得无可取代。他和过去唯一的不同就是现在的西里斯·布莱克更热爱也习惯使用无杖无声咒。
他还像从前一样乐意教导年轻人有用的东西。尽管对上马尔福,西里斯·布莱克的字典里从来找不到“客气”这一词条;但是只要能跨过那条忍受的界限,德拉科就能从大堆的挖苦讽刺中听出那些真正的担忧、告诫和提醒。
这是马尔福的能力,也是布莱克的血脉天性。
再说还有莱姆斯·卢平,他的“即时翻译”也帮助从各方面杜绝由理解力而产生偏差的可能。
是的,卢平。他和西里斯·布莱克住在一起,就德拉科所知,至今已经有十年。不过最初的半年他更多住在霍格沃兹,因为要临时代课,教授黑魔法防御术。他教得很好——说实话,德拉科对他的课程几乎都有些留恋。
可惜狼人的身份让他不适合长期任教,特别是贯穿七个年级的主要课程。德拉科不知道是狼毒药剂还是卢平本身让这件事情变得容易接受,但至少,他第一次得知卢平狼人身份的时候并不感到惊慌。
而且卢平一向都是温和的,耐心的,富于理解力和包容性。这一形象定式就连他在战场上的勇猛强悍也不能改变太多。他与芬里斯·格雷贝克的那一战被当作决斗案例写进了傲罗教材。但在他本人看来这很平常:“我失去右眼,他失去性命——这很合算。”
或许这就是格兰芬多对待事情的方式。在战争结束后莱姆斯·卢平再一次接到了霍格沃兹的聘书,神奇生物保护课的助教。他也有相当一部分时间花在格林伍德的魔法驯养场。除此以外,格里莫广场12号——因为和西里斯·布莱克缔结了契约,在西里斯有生之年,他都有权分享一半的居所。而如果不幸的情况发生,德拉科·马尔福认为自己依然能够在这里找到前任黑魔法防御课教授;毕竟,这间建筑全部的可能继承人对卢平都怀抱善意,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没错,也包括他自己……也许卢修斯会说话。他不喜欢这个。当然,他承认,他们对彼此很适合,在一起也很自在、很顺理成章……如果西里斯不姓布莱克,他会乐意为这一对送上祝福。可惜现实总是如此。卢修斯把某些事情归咎于自己的妻弟。他认为作为舅父西里斯有责任。卢修斯·马尔福可以不在乎财产地位名望,但他在乎家族姓氏,在乎血脉传承。
“这不好,德拉科。”卢修斯说。
结果这件事情上,西里斯·布莱克难得地与他一致:“这件事情我同样不开心。”他的舅父坐在楼梯台阶上,灰眸里有某种说不出的东西闪过。西里斯打量着老宅,目光停在那幅几乎从不拉开的古旧帷幔:“波特不是布莱克,德拉科。不住在这儿是感受不到的;但当回到这里,就必然会想起来——这个家需要孩子和延续。”
他感觉自己没法在这里待得更久。
“谢谢你亲自把请柬送来,德拉科。我们会去。”卢平送他到门口。“还有,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把哈利带回来……如果可以的话。”
高速公路。
伦敦,北安普敦。
Too Much Too Young。
考文垂。
切换车道。进入市区。考文垂大学。考文垂大教堂。
停车场的兰伯纳德夫妇向他微笑。德拉科·马尔福回以笑容。按照兰伯纳德太太的吩咐再一次确认车门已经锁好,然后才稳步离开。
他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步行,思考。
关于另一份请柬,以及……很多。
******
1995年6月5日。
他在马尔福庄园,自己卧室的床上醒来。
“感谢梅林!”床前纳西莎喜极而涕,然后死死搂住自己——他记忆中第一次,母亲扔掉有关风度、礼仪的东西。
“母亲……”
“是的。”
“一切都……”
“是的!”
“黑魔王……”
“是的!”
“哦……结束了。”
“都结束了!结束了,德拉科——老天保佑,你终于醒过来……”
“父亲?”
“我去叫他!”
“其他人……?”
“是的,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哈利?”
沉默。
1995年6月30日。
“是的,他没事。”
“是的,他真的没事。”
“是的,他只是不能在这里。”
“是的,你还不能去。”
“是的,任何人都不能去。”
“是的,除非有邓布利多教授允许。”
“是的,还有佩弗利尔先生允许。”
“是的,布莱克先生和卢平先生还在接受治疗。”
“是的,他们会好起来,没事的。”
“是的,我们会尽一切努力。”
“是的,但是很抱歉……我们不能保证……”
……
“德拉科·马尔福?”
“佩弗利尔教授?”
“跟我来吧。”
1995年7月31日。
“德拉科!”
“我没事。”
“我已经好起来了。”
“呃……”
“我暂时不能回霍格沃兹。”
“是的,邓布利多教授对我说了。阿尔法多保证会想尽一切方法。”
“我会回来的。”
“我还想参加毕业舞会呢!”
“可以跟任何一个我喜欢的姑娘跳舞,我可不要错过这个。”
“没错,会有数不清的漂亮姑娘尖叫着要嫁给我!我是她们的英雄,不是吗?”
“等等——如果你敢在我不在的时候先把她们拐跑,我会恨你一辈子!跟你决斗!你不可能比伏地魔更厉害!”
“呃……只是玩笑,德拉科。”
“但是我连他都打败了。”
“我会回去的。”
“等我。”
1995年10月31日。
“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我认为邓布利多教授和佩弗利尔教授的担忧是合理的。”
“感谢你还有纳西莎的好意,真的,我很高兴。但是德拉科,那不适合。”
“在恢复魔力之前,都不适合。霍格沃兹,马尔福庄园,格里莫广场……魔法世界。”
“不,我不害怕那种压力。但是真的,我也不想每分每秒,周围的一切都尖叫着‘魔法’向我扑过来。”
“不,那儿会是安全的。德拉科,你要相信这一点:就算在麻瓜的事情上吃过大亏,食死徒从来不真的将麻瓜看作与他们平等的生物。他们不会想到。我在那儿会很安全。”
“不,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校长和阿尔法多安排了这一切。盖勒特先生也参与了防护。那儿还会有卡尔先生。西里斯和莱姆斯也会去定期检查。这等级可比之前十年高得多了。”
“德拉科,你也有你的战斗。”
“留在魔法世界,你们比我更危险。”
“你要帮我保护赫敏、科林,还有其他那些麻瓜出身的巫师。”
“你要帮我保护格兰芬多。你要保护斯莱特林。还有拉文克劳和赫夫帕夫。你要帮我保护霍格沃兹。”
“我不会错过毕业晚会的。帮我把我们的霍格沃兹保护好。”
1996年6月5日。
“生日快乐,德拉科!”
“礼物不错吧?那可是我花了半年时间改造的!老马可说我在这方面真的有天赋!西里斯也说比他当初强多了……”
“老马可?就是卡尔先生啦!笨蛋!”
“什么?卢修斯居然把产业都移交给了你?可是你还没毕业呢!连17岁都没满……”
“不过,我相信你没问题的。”
“我?很好啊。”
“中学。当然不是公学。不过除了学生人数多一点,霍格沃兹够像公学的了。”
“没错,一本正经讨论有关女巫和魔法,课堂里的情况可以参考麻瓜研究……那实在有趣极了。”
“……是的,我真的很好。”
1996年10月31日。
“我以为麻瓜庆祝万圣节的方式不是在酒吧买醉。”
“哦见鬼,德拉科!你怎么会在这儿?今天是万圣节前夜!”
“没错,所以邓布利多校长批准了我的申请。”
“难以置信……没有学生会主席的万圣晚宴,它是第一次吗?等等,你才六年级!主席……这是作弊!”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如果你不马上把你的屁股从这里挪开,就将确确实实在各种意义上毁了我作为学生会主席的第一个万圣节。”
“混蛋——你透露了年龄!”
“对此我非常高兴——顺便提醒,刚才首先高喊了六年级的人是你——显然,你忘记了有法律需要遵循。而且我想没有人会赞成你这种别出心裁,哪怕是西里斯。不,特别是西里斯。”
“血淋淋的地狱……”
“就在门外,按照通常‘人们’的概念。现在,站起来,转身——这位伙计,请让个路,我们要离开。”
“啊我的梅林!斯莱特林……马尔福说‘伙计’!”
……
“这就是你的特殊理由,非要再绕过来?”
“我们交换了一下午的牢骚抱怨。所以至少我不希望看到他醉死然后被打劫。”
“你最好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居然跟一个完全的陌生人,而且还是一个麻瓜牢骚抱怨……就算魔法部不会追究你违反《巫师保密法》,你要怎么跟佩弗利尔教授解释这件事?”
“这个以后再考虑……德拉科,你有魔杖?”
“咦?”
“我们需要活动下筋骨。”
……
“德拉科。”
“唔?”
“我想说一件事。”
“噢?”
“呃……麻瓜庆祝万圣节的方式也不包括在暗巷里肉搏。”
“废话,波特。重点。”
“今晚……很快活。我很高兴你在这儿。”
“哦……”
“只有‘哦’?”
“该死的格兰芬多,你非要一个回报的宣言?好吧,好吧。我也很高兴……呃,你的朋友好像醒了。你还好吗,伙计?”
1996年12月22日。
“嗨,德拉科!听说高速都堵上了,我以为你至少还要两个钟头。”
“不,事实上没多久。而且也不无聊——多亏了迈克。”
“没错,你们见过的。万圣节……还记得吗?”
“迈克,这是德拉科——那天晚上是他的解酒药把你从地狱拉回了地面。”
“德拉科,这是迈克——你不在的时候,是他解救了我的无聊生活。”
“哦,别误会。迈克是真正的高材生……我觉得我其实付不起他应得的补习费。”
“不,不,迈克。你一点都不无趣,哪怕在一板一眼上课——我绝对不会和一个无趣的人呆在一起还感觉愉快,特别是当一板一眼地上课。”
“你们两个真有趣。我是说,你们看上去明明完全不一样,而且德拉科也从来没到过牛津……”
“你的同事还没到吗,迈克?他可真慢。是不是迷路了?”
“等等,迈克,我记得你还没毕业……又找了份兼职?圣诞假期时薪双倍?三倍?四倍?”
“我还是没法理解你对汽车的一窍不通!你那么聪明,你上牛津!上帝知道你要真正重视起来——没有女孩愿意约会一个对汽车完全不感冒的男人,它会是致命弱点!哦,你真该看看德拉科在车场的样子!”
……
“我们该走了,哈利。”
“我们该走了,迈克。再见。还有圣诞快乐。”
“再见,哈利。马尔福先生。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福尔摩斯先生。”
1997年7月30日。
“真漂亮。代我谢谢纳西莎,还有亲吻……她和卢修斯都好吗?”
“那就好。”
“呃……”
“上个月,卡尔先生把修车厂彻底盘下来了。”
“我很抱歉,德拉科……但是,也许……我回不去了……”
“未来的计划……读大学,我想。机械制造专业。我喜欢汽车,还有摩托。”
“是的,我跟阿尔法多讨论过。还有西里斯和莱姆斯。”
“迈克——你知道的——他帮了不少忙。我落下了不少功课……不过现在我觉得我能行。”
“这样其实也很好。真的,德拉科。”
1997年8月1日。
“你看起来很沮丧,小马尔福先生。”
“愿意陪我散一会儿步?”
“你了解考文垂吗?”
“那就是为什么哈利选择了这里。”
“你们都很年轻,太年轻。但是经历了很多事,太多事情。”
“你们需要时间来平复,重建正常秩序的生活。”
“时间是最大的魔法。”
“当然,是的,有些东西即使时间也无法改变。因此它们是靠时间来证明。”
“有些东西只有时间才能证明。”
……
“他会回去的——当他做好了准备。你也一样。”
“我知道你已经开始了。但是,就像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