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纱飘风,人轻如燕,飘飞于人群之中,轻轻一跃,便于屋顶上轻滑而过。同样有着卓越轻松的少年,追随着前方的银发之人。
飞得快了,怕少年追不上他,偶尔缓下速度,回眸一望,看得后面的少年差点失足,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只能痴痴地追上去。
他,是谁?
要带他去哪里?
为何他……对凤凰城如此熟悉!
而他,竟对他有一种莫名到心惊的熟悉感?!
银发之人飞进宫殿,没有引起任何侍卫的注意,冰凌凰月未曾追究原因,跟着他进了宫殿,在华美的屋子庭院里穿梭,直到,来到一个被列为禁地的院子——银发之人突然消失了。
轻轻一点,立于青草之上,四周寻找,空旷一片。
这里——是哪里?似乎,曾经来过?
眼睛有些刺痛,看到近在咫尺的精致楼房,心在惊惧地狂跳。
“偷窃者——”
如风声,在空气中呢喃。
一震,他直视前方。
“咿呀”一声,朱红色的门轻轻地开启,一缕银丝显露。
“你这个——偷窃者!”
如弹珠润玉般清脆的声音,自门内清晰的传出。
白纱,银发,那绝妙的人儿偎在门边,露出半身,半张脸,以嗔怒的语气,控诉。
冰凌凰月的瞳孔猛地缩紧,当耳中听到“偷窃者”三个字时,脑中一片混乱。
三番两次,三番两次,“偷窃者”三字回荡在耳边,他既惊又怒。而今,银发之人吐出这三个字,当下他如被雷电击中般,震惊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多次——辱骂孤!”
银发之人半垂的眼颤了颤,长而密的睫毛覆去了眼中的光彩,殷红的唇瓣微开。
“十年前,吾死,十年后,吾归。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两行泪,自冰凌凰月的眼中,滚滚而下。
“斯为故人,何以埋名?”
“你明知故问!”银发之人低低地驳斥。
“不,孤不知。”冰凌凰月摇头,望着银发之人的眼越来越悲伤。
银发之人抬了抬眼,迸射出怨毒的光。冰凌凰月浑身一震,几乎无法动弹。
“我,来自中原。江湖人称——药师三叶。”银发之人道。
“药师——三叶!?”是他?是江湖上传为神秘而神奇的神医。他能起死回生,能百手回春。半年前,江湖传言,药师三叶已被暗鬼门的杀手,杀死了!
然,眼前的他,是本尊?
死而复活?!
他,究竟是何人?
“十年前,我死了,被埋了,灵魂飘荡在荒野。有一高人经过我的坟墓,将我的尸体从墓里挖出,泡在独特的草药汤里,一年后,我活了。我的灵魂依附于曾死去的身体内。”幽幽的声音似自来阴间,冷飕飕地传来。“高人收我为徒,我学其医术,其咒术,其法术,其武术,三年后,我出师了。高人云游他乡,我入世。数年未曾照镜子的我,当拿起镜子时,哭了。”
冰凌凰月呆呆地听着。
“镜中的我,陌生如斯,虽知自己一头黑发变为银丝,却从不知,面容亦被师父换了。换成这般令人厌恶!我害怕,害怕这躯体不是自己的,于是——”倏地抬眼,洞黑的眼中射出两道犀利的光,恨恨地刺着冰凌凰月。“于是,我解了衣赏,背对着镜子,转头看镜中的景象:光洁的背部肌肤上,讽刺地刺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字——凤!”
冰凌凰月咬唇,喜形于色,期盼地望向他。
“凤!凤!为何是凤字!”银发之人发疯了般地狂叫:“为何我的背部印记是一个凤字!”
冰凌凰月小心翼翼地接近他,轻柔地颤语:“你……你是……凤兮……”
一道银光闪过,冰凌凰月的脚下地面裂出一道痕,他后退一步,惊讶地望施法之人。
泪水,满布药师三叶的脸。“此后,每日每夜,我都在诅咒!诅咒那个……偷窃者!”
冰凌凰月摇头。“我不明白!不明白!凤兮,你为何……为何会变成这般!”
“你……莫再装了!”药师三叶恨恨地瞪他。“十年前,浴火节,前任凤凰门主凤凰涅磐之日,便是选新门主之日!你与我——被师父关在——这栋房子里……三昧真火……焚烧——”
冰凌凰月轻叫一声,头在刺痛。
“莫再装!莫再装!”
药师三叶的声音不断地回旋在他耳边。
不对!不对!他没有装!他的脑中并无任何记忆。
“火,好烫,烧得我好烫!隔着铁栅,我向我的半身求救:凤兮,凤兮,我好痛!好痛啊……凤,为什么……不来……救我……”
冰凌凰月惊惧地瞪大眼,捧着头,死死地望着向他露出哀求之色的银发之人。那人如身至于火焰中,淌着泪,向他伸出手:“凤兮,我好痛!好痛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救我……凤兮……”
“为何要——向我求救!”冰凌凰月惨白了脸,骇然地后退。
药师三叶露出整张脸,眼睁得大大的。“背部的印记,为何是个凤字!为何是个凤字!我打碎了镜子,换了另一面镜子,还是凤字,再打碎镜子,再换一面,无数面,无数面镜子里,那个赤红的凤字,如鬼如魅地盘在我的背上!”
冰凌凰月的身子抖得厉害,阳光打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药师三叶露出疑惑的神情,向冰凌凰月询问:“凤兮,我的灵魂明明是冰凌凰月,为何会在凤兮的身体里?!”
第八章
“凤兮,我的灵魂明明是冰凌凰月,为何会在凤兮的身体里?!”
倚在门边的银发之人疑惑地瞅着摇摇欲坠的黑发少年。
后退数步,黑发少年双手捧头,无法置信。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可能?
“说慌!说慌……每个人都在说慌!”常常,他偏激地骂着凤凰门里的其他人。师父用愤怒的眼神望他,奶娘用怜悯的眼神望他,侍女侍卫用不解的眼神望他,门中的弟子们用惊奇的眼神望他……无数双令他窒息的眼睛,瞅着他,望着他,看得他心慌!
有哪里……不对?
哪里……出错了?!
找不出原因!一直找不出原因!
“凤兮,十年前,你为何要盗取我的身体?原本……那个身体是我的!”银发人怨恨地叫着。
黑发人脑中一片混乱。
凤兮!凤兮!
他一直等待的人是凤兮,为何眼前的“凤兮”口口声声说他便是“凤兮”?混了,混乱了!
难道——灵魂错位了?!
火,起火了!
好烫!
师父,师父,为何要将他和凰关在火里?什么浴火重生,什么凤凰涅磐?根本不可能的事!人怎能活生生地被扔进火场里?火神无情,怎可能对人类幸宠?
硬生生被铁栅隔开的对面,蜷缩着他的半身,火,火要吞噬他了!
凤……凤……为什么不来……救我……
那孩子一次又一次的向他呼救!他的身体,要被火烧毁了!
不!不行!凰的身体是他的!凰是他的!火神你不能夺走凰!
于是……
于是——
黑发少年抬起头,双眼瞪直,朝银发人望去。
于是——他向火神乞求:火啊,不要烧凰!不要吞噬凰!火神啊,你烧我凤兮一个人吧!火神……
给你!给你祭品!
把我的头,我的手,我的腿,我的身体,我的心,给你我的一切!火神!给你,祭品!
“啊啊啊——”他嘶哑地叫着,俊美的五官扭曲,变得狰狞。“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
火神回应了他,回应他的是——保住了凰的身体,驱逐了他的灵魂,而他凤兮,他的灵魂进入了凰的身体内!?
心中,装得满满的,都是凰,于是,他下意识的认为,他便是凰!身体上的印记,进一步证实了,他是凰!
真正的凰呢?
真正的凰被他扼杀了!
他将凰的灵魂驱出了体内,夺了他的身体!他活了下来,凰却进入他破败不堪到已经死亡的身体里?
“凤,你——为何要——夺了我的身体?”银发之人责问,不断地责问着。
“为何要——夺凰的身体——”黑发少年喃喃。“那时因为——因为……我要救凰,要救凰啊!凰要被火吞噬了,我求火神,求他……救救凰……”
占了凰的身体以后,他精神恍惚。一会儿觉自己是凤,一会觉得自己是凰,疯疯癫癫了许久,有一天,奶娘趁他睡梦时,对他说:“孩子,你背上的印记是凰,你便是凰。凤兮他……他死了。已经死了!你莫伤心,奶娘偷偷地将他的遗体埋进城外的森林内了,长老他们要将他的身体完全火化,奶娘看着不忍心啊!凰,凰,你是凰,以后,你便是凤凰门门主,是凤凰城城主,你要代替凤兮活下去!”
没有完全进入梦乡的他,清晰的听到了奶娘的话。之后,他清醒了!他是凰,身体是凰,灵魂自然也是凰。他只是太思念凤兮了!记忆开始模糊,忘了火祭,忘了“凤兮”已死!忘了……自己就是凤兮!
火神审判了!
一开始便已审判了!
他,凤兮,是真主,是凤凰门的真主!故,当他的灵魂仍在自己的身体内时,火烧不到他,只烧凰一个人,灵魂互换后,凰的身体保全了,却保全不了凰的灵魂?!
这有何区别?有何意义?到头来,凰仍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凤,你的身体是个怪物!”银发人淌着泪,说,“不管这个身体死过几回,都能自动复原!怪物啊……曾有多少次,我死,又有多少次,我生?死亡的痛苦,恐惧,一次次地纠缠着我!好痛苦!为何不能真正死去?为何要拖着这个怪物一样的身体?不会成长,不会死亡,每每死一次,容貌便更变,一次比一次艳美!凤,为何要将这具可怕的身体留给我?”
“不是的!不是的!”黑发人摇摇晃晃地上前,上前拥住银发人。“凰,凰,我爱你,爱你啊!我只是不想……你逝去!”
“爱我?”眼内闪着诡异而狠毒的光,银发人探手,按上黑发少年的胸口,五指展开,尖锐的指甲刮破了精致的衣服。“你爱我吗?凤,这便是你爱我的方式?凤,凤,爱我的话,便把……这具可怕的身体拿回去!把我的身体……还回来啊!还我啊!”
咬破了唇角,鲜血滴落在按在胸口的洁白纤长的手上。“还你?把身体……还你?”
怎么还?再求一次火神?
“凤,我恨你!”银发人贴近他耳际,冰冷地吐露话语。“恨不得拖你一起下地狱!我一次次的诅咒你,一次次的派人去杀你,只为了恨你!”
“咒!是你——”黑发少年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瞪偎于怀中的人。痛苦的记忆,夜间只有一个人,苦苦撑着,身体几乎要四分五裂了,然后,一直到天亮,噩梦方远去。半年前,玄京来了,他的到来,为他减轻了痛苦,所以,他依赖他!不许他背叛他!
凰说,为了恨他,他诅咒他,派人杀他?
替身一个个死去,他却仍活着。凰,凰竟是如此恨他!
抱着凰,他狂笑,疯狂地大笑。他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啊?为了凰,为了让凰活下去,他让凰如此恨自己!
少年时的相亲相爱,情爱交融,换来得,却是满腔的恨意!为了恨他,凰竟然可以诅咒他,杀他!
喜欢他!爱他!
为了凰,他凤兮可以放弃一切啊!
“好啊!”黑发少年满脸苦楚。“只要你想,任何东西,都可以拿去!凰,身体,地位,所有的一切一切,你都拿去,好吗?”
银发之人愣了一下,复杂地望着他。
“拿回去吧。没关系!我没关系!”黑发人温柔地说,“我从未想过要和凰争什么,为了凰,我可以做任何事!对不起,凰,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手,抚着银发人美丽的脸,痴痴地望着。
温柔的眼神,轻柔的动作,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相亲相爱的飞舞于花草间,戏玩于圣泉里,两小无嫌猜,自由而快乐!
“你以为……”银发人开启红艳的唇瓣,眼微眯。“你以为……一切皆由你定了便算?!你要时便要过去,不要时便丢弃!任性如你,怎能如此轻易地说出‘给我’这样的话?我要的,不是你的施舍!”
黑发人呆了。
十年,改变了一切!既使在外表上,他和凰都不曾再成长,但心智却一直在成长!再也回不到孩提时的纯真了!身为凤凰城城主的他,喜怒无常,手段干净利落,有时更是冷酷无情,偶尔表现得天真无邪,却都只是伪装罢了。而凰呢?身为神医的凰呢?看透了生老病死,置身于血腥江湖,变得不近人情,冷若冰霜!
缓缓滑落而下,跪于地上,死死地揪住银发之人的衣摆,仰头,哀求:“我该如何做?我该如何做啊?”
银发之人亦迷惑了!
看到如此痛苦的凤兮,不是该高兴吗?可为何心中仍是盛满了浓浓的苦味!缭绕不去!
偷窃者,跪在他面前,哭泣,哀求,降低高傲的身姿,只为了问他,该如何做?
十年来,生生死死,经历过无数次,每次死而复生时,他怀着浓烈地恨意,恨着凤兮,在愤恨中度过漫长的岁月。在上一次死而复生后,他无法承受更多了,于是,他找到了天朔王朝的二皇子梵雨,要求他带他来凤凰城,隐身于凤凰城,只为了报复!
看,凤兮如此痛苦的跪在他脚下,哭着求他!
该高兴,该开心啊!
可,该如何拿回属于他的身体的啊!
无尽的悲哀,爬上心头,两个人,都在承受着深深的痛苦!
忽然,黑发少年浑身一震,捧着胸,口吐腥红的血——
银发人的白纱被染了一朵朵红云。
“凤兮?!”
“……圣坛……”黑发少年勉强支起身。“圣坛结界……被破……有人……闯进……”
“什么?!”
银发人一样骇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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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侍卫长心情很激动。
去年这个时候,当他还是侍卫长时,由他带着侍卫守在圣坛周围。今年,他身为副侍卫长,跟心仪的侍卫长玄京一起带着人守在圣坛的周围。每年浴火节,圣坛是必守之地。
此时,只有他和玄京站在圣坛入口前的幽静小道上。
偷偷地,他打量距离自己一米左右的男人。挺拔的身姿,稳重的气质,淡漠的气息。他,只静静的站在那里,便能吸引人的目光。
不知是从何时喜欢上他的!每望他一眼,爱意便多上一分。借着门主的游戏,他占有过他,可在他无意识的时候占有他时,自己感到无尽的空虚。
虽曾亲密接触过,但两个人距离仍是遥不可及。
如何,才能更进一步与他……
风吹过,吹醒了他的思絮。
远远的,走来一个人。黑发飘飘,白衣飞扬,踩着轻巧的步子,缓缓地接近他们。近了,更近了,然后,他看清了那个人的相貌。
深刻的五官,俊美非凡,一双紫色眼睛泛着魔魅。魔性中带了一丝圣洁,扬着清风般的笑容,翩翩然地站立于他们眼前。
对视了片刻,副侍卫长道:“这里是禁地,请阁下移步尊驾,到别处去。”
紫眸人笑盈盈地望他一眼。“就因为这里是禁地,我才来此地。”
“阁下,请莫说笑话。”副侍卫长皱眉。
紫眸人瞟他一眼,道:“我是不是在讲笑话,你身边的侍卫长一清二楚。”
什么?副侍卫长转头,望向一语不发的玄京。
玄京一动不动。
“你说呢?我的刑天?”紫眸人轻声问着。
副侍卫长瞪大了眼。
“你——”他无法置信地望与自己既亲密又疏远的玄京。胸口,很痛!殷红的血汩汩地自胸口涌出,刺穿身体的长剑,来自于他所爱着的人!
没有一丝情感,近在咫尺的男人,贴得他很近,只要稍一吸气,便可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浓浓的血腥味,那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散发出来的!凶残的,带点疯狂的因子,嗜血的疯狂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