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帮他们学费缴钱,一直到大哥大姐与他都有了自力更生能力之后拒绝母亲提供后才停止。
他不认为,这种关系就是家人。
至少他所知道的应该不是这样。
「小顃,叫你来一趟就来,别废话。」男子沉下了脸色,阴沉的说着:「不要惹我生气。」
看着眼前的人,席顃只觉得他很陌生,就连路上街上擦肩而过的过路人都比他亲近好几百倍,而他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家人会是这样难以接近,「去找你在外的『亲属』吧,她们肯定更乐意的。」说完,他转头就走。
他知道,那个人名义上的老婆已经与他形同陌路,大哥虽然看似容易亲近相处,但是绝对不可能为他处理这些事情,且大姐就是他最轻视的女孩更不可能找她帮忙,所以这个人想来想去才会想到要来找他。
后面传来一个低吼的不悦声响,他听见了有人重重的不知道踹了什么。
山风将一片雪白的花瓣吹到他的脚前。
席顃看得出来,是自己刚刚买的百合花瓣。
几个混乱的脚步声传来,眨眼那个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挡住去路。
「闪边。」冷冷的说道,席顃不愿意在这么安静的墓园中打揽了亡者们的歇息,更何况这里还有堄堄,「我绝对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情。」很早之前,他就不想再与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若是可以将身体换掉,他决计要把自己身上的血、细胞皮肉都抽干、一点一滴都不剩,直到兴此人毫无干系为止。
「小顃,别让爸生气。」男子沉了脸色,有些凶冷。
收了伞很快的往男子身上砸去,趁他被吓了一跳之后席顃立即拔腿就跑,从这边只要跑一段距离就可以到管理室找管理员帮忙了。
男子气急败坏的抓下身上的黑伞往旁边摔去,大吼了一声,「把这小子抓回去,别让他跑了!」
两个穿着那种市场廉价花衬衫的年轻人从管理室附近窜出来,咧着笑容一前一后抓住吓了一大跳的席顃,顺势将他的手扣在背后,「老板,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小老板要用的那些签件……」
「都准备好了,走吧。」男子不想惊动管理员,指示着两人一个抓人一个摀住席顃的嘴不让他放声大叫。
气急败坏的挣扎着,席顃狠狠地瞪着对堄堄无礼又在墓园捣乱的男子,心中不知道已经诅咒了他几千次。
「小顃,你帮爸签办几个出国保证文件,爸就放你回家了,不用那么紧张。」男子撑着伞,在伞下微微笑着然后点上了一根雪茄,慢慢的吐出雾气,在优雅的细雨中显得不怎相符。
席顃仍然用力挣扎,甚至窜了空隙用力的咬了那个摀住他嘴巴的人。
花衬衫甲发出吃痛的哀嚎声,抓着手跳开。
「你们放开——」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取代了原有的愤怒喊声。
席顃微怔了下,连脸颊上的火红刺痛都来不及感觉。一巴掌,让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也常常这样打过兄姐小妹与他,只要是他生意上不顺心,他要怎样发泄都可以,然后冷淡的母亲既不插手也不阻止,就这样看着。
他知道父亲重男轻女,会先教训他和大哥,之后才将接着所有的怒气都发在大姐、甚至后来出生的小妹身上。
这就是他们原本的六人家庭。
「你们干什么!」
一道声音瞬间划破了雨中诡谲的安宁,「我报警了喔!」闯入墓园中的青年抬起手上正在拨出的手机对男子及那两个花衬衫年轻人喝道。
「管理员快来!有坏人!」
带来两三个顾守的管理员,小草一边叫一边嚷。
注意到席顃空白的表情以及印上指印的血红面颊,让小草那双暗绿的眸瞬间黑冷了起来,如同冰库中欲冻结夺命一般。
男子挥手要两个花衬衫年轻人先离开,自己则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等待管理员过来,「怎么,这年头不许老子教训儿子吗?」看着管理员讶异又不方便干扰的表情,他笑了笑,然后拿出了烟吐出了白色的雾圈。
先是愣了一下,反应极快的舒蜻跟着也勾出笑容、优雅的完全从某人那边学来,「我没听过顃顃说他有老子耶,现在杀一个半路出来认儿子,你是打算绑架还怎样吗?」他看了看管理员,大家都看见了刚刚两个花衬衫的架人。
「是坏人!」小草扑了上去,双手在男子的裤上用力的抹抓一番。
一把将小草抱走,席顃冷冷看了男子一眼,「舒蜻,我们回家吧。」他一点都不想留在这边,就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想。
本来打算追上的男子被管理员拦了下来,气急败坏的怒骂着。
细雨仍是不断的飞落。
「席顃,你淋湿了。」被拎到停车场放下后,小草看着漫天的细雨。他想变大抱抱席顃,因为席顃看起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可是舒蜻就在旁边,所以他踌躇了。
不发一语,席顃只是拿出置物柜中的雨衣穿在小草身上,然后戴了安全帽就发动火色的重型机车。
连忙把自己的安全帽从舒蜻车上拿下来戴好,小草很快的爬上席顃的后座。
席顃的样子怪怪的,他有点怕。
「顃顃,等等……」原本打算穿雨衣的舒蜻一见火焰般的红疾速飞窜而去,也顾不得多少了,安全帽一套就加了油门同样追上。
山区中的路原本就不怎样平坦,尤其是加上细雨纷飞视线不清,这样急速飞驰之下其实是很危险。再加上不远处还有砂石场,一路下去有不少砂石车来来去去,一个没有注意是非常容易有意外发生。
舒蜻一想到这些事,手中的油门不自觉的越加越快,可是眼前的红色就像火焰狂燃一般毫无理智的飞逝。
他很怕,会出事情。
「席顃,骑慢一点!」在后座的小草发出叫声,他用力的抓着席顃的腰,摊出一掌想把机车的速度减弱。
沉溺在速度感中的席顃像是发疯一样将整个油门都加到最底,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山路让血色的重型机车刮出巨大的轰隆声响。
大概是因为下雨所以砂石场的车辆来去较少,就算有也是极缓的速度行驶,所以一红一白的两辆摩托车一路冲下山路居然也是平安没出任何差错。
风刮在脸上是痛的。
席顃不想停下来,他感觉到一阵哆嗦,是从那个男人手上传来的。那一瞬间他想到很多很多应该已经要忘记的事情。
他想起了哭声,很久很久以前大哥抱着他们与他们一起哭的声音。
他想起了姐姐与小妹挨打的哭叫还有怒吼声。
他想起了母亲冷漠的眼睛,就算他们做了多少事情那眼睛也从未有过一层笑意。她只在每天早上从皮包中掏出了千元大钞放在大哥手上,嘱咐他要带所有人去吃饭,别饿肚子。至少只有这个时候,母亲是比那个男人要稍微亲近了一些。
他想起了那个男人的手,最多最多的时候就是他回家打开了门,心情不好就是给所有人一巴掌、毫无理由,任他要打要骂都没有办法逃躲。
他想起来,在很后来等大哥长大了、有了强壮的身体可以挡在所有人前面,他们挨打的时候才少了很多。
他想起来,他看着小妹从高楼上坠下,抢至阳台边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落在地面上,然后无数血红的颜色如同花儿一般四处绽开,一朵一朵、就连在高处远方的他都看得那么清楚。那时候的他动不了也发不出声,等到他回过意识之后已经站在残缺的尸体前、看着。
他想起来那段时间中,他只有一次在半夜睡不着时候起床,透过门缝看见那个冷漠的母亲依然毫无表情,却坐在小妹的房间里面,眼角掉下了泪水。
他想起来,只有那个男人,能够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席顃!停车!」
锐利的尖叫声突然窜进了混乱交杂的思绪当中。
席顃霎时回过神来,眼前出现的是一辆载满砂石的大卡车闯过红绿灯迎面冲撞过来,而他的速度根本没有办法避开。
第一个想到的是,不能让小草跟着他出事。所以席顃伸出了手,要把后座的小草推下车——
眼前闪过的是一抹白影。
巨大的煞车声在无人的道路上响起,割破天空宁静。
很痛。
全身上下都在痛。
「小草……」
微微睁开了眼,席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全身上下都痛,细雨飞落在身上像是一根一根的针没入,痛得无法忽视。
眼前是一片赤红的色彩。
霍然,有人将他扶起来、拭去脸上的血色,「席顃!」暗绿的眸焦急的出现在他眼前,几乎要哭出来似的。
席顃缓缓的聚集了涣散的视线,雨后模糊的景一点一点的映入他的眼中。
翻覆的砂石车、被撞得半毁的红绿灯杆、路上拖得极长的煞车车痕……
被卷入砂石车车底、全毁的白色重型机车。
雨势逐渐的转大,落在路面上汇成小川然后顺着倾斜的路势往水沟流去。
「席顃,很痛吗?」将席顃抱入怀中,倪草连忙问着。
「舒蜻、舒蜻人呢?」瞠大眼睛,席顃用力的推开倪草想站起来,眼前所见却让他不敢往前。翻覆的砂石车下卷入的白色机车,他却看不见车主。
「我不知道……」抓着席顃,倪草却不敢多说。
他亲眼看见,原本应该撞上砂石车的应该是席顃,可是后面的舒蜻突然抢了快,撞开了他们的车。
他不敢说。
因为席顃的脸已经刷白、像是死人般那么苍白。
砂石车的车门被打开,里面的驾驶摇摇晃晃的爬走出来,「么寿喔……系发生啥代志……」按着满头的血,他一看到翻覆的车下面被卷进的重型机车就当场吓破了胆,「么寿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被撞断的红绿灯数灯闪烁不停,接着细雨仰面朝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车下无人,只有被细雨即将冲净的血痕蔓延长长。
血痕的另外一端倒趴着一个人、身体脸部向下看不清楚状况,距离了翻倒的砂石车将近几十公尺。
「席顃,别过去!」怀中的人要推开他,倪草咬着牙要将他抓得更紧,可是席顃的力道反常的大、大得连他都无法制住,他只能更加用力的压制着、管不了会不会弄伤他,「你也受伤,别去!」他摸到席顃的身上有暖暖的液体不停冒出,是腥甜的味道,让人昏眩。
他嗅过这种味道。
人类的味道。
从雨中窜来、舒蜻那边的,是即将入坟的味道。
「倪草!」席顃发出怒吼声,拚命挣扎。
他不要再看到第二个人死在他面前!
砂石车的驾驶绕过翻覆的车,胆怯的一步一步往被撞飞的重型机车车主走过去,然后靠近之后伸出一手稍微翻了一下,然后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往后跌倒,嘴巴里面拚命念着阿弥陀佛之类的不敢间断。
「放开我、放开我……」不断挣扎,就算手腕被抓得都是血痕席顃仍是拼了命的叫道,「倪草,求求你……」声音逐渐变得哽咽,他仍是不放弃的喊道。
抱着他的身体,倪草确实感觉到他的挣扎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不断颤抖。
他又怎么跟席顃说,他已经感觉到坟土将来的味道?
「席顃……你听我说、听我说……」抱着他,倪草小心翼翼地捧着席顃苍白近诡的脸,让他与自己视线相对,「许愿吧、许愿,你对着我许愿,我可以帮你实现所有的愿望。」他的指尖碰到的尽是冰凉,感觉就像碰到了死人的温度。
席顃看着他,双眼是空荡无神。
「许愿……?」
「我说过,不管你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帮你实现。」慌乱的抱着席顃,他很怕、不知道为什么很怕,就连自己都觉得全身发抖。
他知道,如果舒蜻不见了,席顃一定也会跟着不见。
「席顃,你许愿吧。」
看着那双暗绿的眸,如同被动的缠丝偶,席顃缓缓的张开嘴巴,一字一句、低声却又如此的清晰。
「……我的愿望,就是……让舒蜻活着……」
堄堄已经不可能回来了,所以他至少、至少不要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倪草笑了,很轻很柔的笑。
「这是席顃第一次许愿呢。」
他笑着说道,然后张开了手。一点一点的淡淡绿光自他的手掌飞出、如同流火般的四散,然后像是扩散般,慢慢的就连手臂、肩膀到身体到脸,那绿色的光芒像是从倪草身上四处飞出,自他为中心点画出了巨大的圆。
席顃只能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像是绘本上画的妖精故事一般,四周的景色立刻变得一点都不真实,蒙蒙雾雾的有着淡淡的青草香味蔓延四周。
那瞬间,他只看见倪草像是变得有些透明的身躯。
碧绿的颜色自柏油路外开始延长,如同侵蚀般穿透了柏油泥泞,覆盖了长长的煞车痕、爬过了和雨水交混在一起的砂石车油箱漏出的油、攀过了翻倒的砂石车、盖上了车后翻了一地的几吨细石,直到什么颜色都消失在绿草之下。
雨停了。
第七章
救护车的警笛声穿破天际。
巨大的脚步声盖住了院外无时不刻的警笛,刻意不去多听那令人心慌的声音,席飒无视于护士制止的声音就直奔急诊室。
手术中的红色大灯仍然亮着。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倪草一见到来人马上想起自己变大的样子这个人还没看过,正打算先回避一下。
「站着、小草,小顃跟小蜻现在什么状况?」准确照误的叫住人,席飒喘了几口气后直接来到他面前问道。
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虽然感觉到讶异不过倪草仍是开了口,「刚刚医生说舒蜻只是轻微脑震荡,席顃……还不知道……都还没出来。」两人一前一后送进去急诊室,警察正在另外一个病房盘问仅有擦撞伤的砂石车司机做笔录,「你……」他想问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知道他是倪草。
看了一眼急诊室,席飒微微叹了口气,「小蜻说过你很奇怪、太过奇怪,而且你的眼睛是一样的,所以我猜应该是同一人,不然也一定是家人之类的。」而他刚刚的错愕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先不论这人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警察打电话来通知的时候他差点吓坏,把店里交代给经理之后就匆匆忙忙的跑来这里。
「席顃看过一个人之后就变得很奇怪……」甩甩头,倪草有些疲累的坐倒在椅子上,他感觉全身都有点脱力不太舒服。
「谁?」
「……席顃跟堄堄的……爸爸。」他知道那个人,因为他感觉到席顃跟那个人身上好像有某种东西是相同的,遗传而来,「然后席顃出来之后就把机车骑得很快,就撞上砂石车……」
听见他说,席飒的脸整个沉了下来,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个该死的人,明明警告过他不准再出现!
三年前,他就警告过那个人不准再出现他们面前!
「舒蜻不会有事,可是席顃……」他将舒蜻身上的重大创伤都治好之后已经不够力气治愈席顃,后来救护车就来了,把席顃带走,他没有机会将席顃身上的伤痕都治好。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身上的力量是这样的不够使用。
没说任何一句话,席飒拍了拍他的肩膀。
时间过得极为缓慢,慢得就连呼吸声都变得绵延漫长。
大约一小时之后席飒在一边的贩卖机买来两瓶果汁,递了其中一瓶给倪草,「你说看看你到底是谁如何?」他在旁边坐下来,拉开了拉环,一点人工果汁香料的香味弥漫在空气当中,又沉重的落下地面消失。
倪草看了看他,勾起了似有若无的笑容,「你不会信的。」当初,席顃也是完全不相信他的话,虽是一个多月之前,想想好像也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原来时间过得是这样的快,快到令人不自觉。
「我会信。」不管他要说自己是外星人来自五十一区还是什么亡灵附身他都会相信。
因为在来到医院之前他开了车上联机电视看到了警察在电话中跟他讲、关于小顃的车祸新闻。
不过新闻的主题并不是砂石车翻覆撞伤两人,而是几乎被当成灵异节目来播放了。
新闻上的出事地点原本应该是一条广阔的柏油大马路,可是在短短的一日之内出现在镜头里面的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