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切!切!……”李信转着圈儿说着那个字。他心中生气啊,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样去说他知道怎么样去说——都不合适!
后来王贲就也跟着李信转着圈儿说:“切!切!切!……”
后来两个人脸上挂着笑,可是他们——涕泪交流。
李信忽然端住了王贲的双臂,说:“王贲将军,你若是也撂了挑子,这大秦……”
王贲微笑着看李信,看李信那张急切的脸,说:“李将军应明晓一个道理:为将,信则留,疑则去,否则,必遭杀身之祸!”
李信语塞,他知道,皇帝那儿,赵高那儿,暂时还没倒开空儿疑虑他王贲。可是要不了多久就会看他王贲是个隐患了。是了隐患就得找机会排除啊!从王翦到他王贲,这一对父子可是明晓时务的人啊!绝对知道何时进何时退。
王贲诡秘地笑,指了指上方,说:“天有眼啊!上天曾经是何等地垂青于大秦……”
“是啊是啊!上天何等地垂青于大秦,给了大秦一个英武的秦王!……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李信松开了王贲的双肩,哼唱起了那首在横扫六国之时大秦将士所唱的军歌——《无衣》。那惨烈的厮杀,那大秦将士的英勇,浮现在眼前……什么时候想到那往昔,都会感奋得颤抖啊,全身颤抖。
王贲也随着唱了起来,两个人由哼唱而高声:“……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为先皇送行的时候,我要让全军的将士高唱这一首《无衣》!”王贲喊。
“我多想为先皇送行……”李信嗫嚅。
“可是先皇的灵柩停放在咸阳宫好像就没有了那么一回事!”王贲恨恨。
“我多想为先皇送行!”李信喊。
“可是先皇喜欢秘其行踪!”王贲说。
“一切,都诡异了……”李信茫然。
王贲就看到了管家领着父亲府上的一位经常往来传递消息的家人进了来。父亲又有消息了。王贲望着那人负着的包袱。
管家要过了那包袱,在案几之上打开,一封书简,一个精致的木匣。管家把书简递到了王贲手中。
老夫精制毛笔,本欲献于皇帝,书写大秦华章。今皇帝已去,此笔当随。父亲居然精制毛笔?王贲打开木匣,丝绸之上,真的躺着一管毛笔。还有黑润润的玉石砚台,还有一块砚。
“这笔是老将军用自己的胡须和夫人的猫须制成。”来人说。
王贲捧拿出那支笔,惊异地看着。那白而泛黄的显然是父亲的胡须,白而泛黄,但是油润润的,越往笔锋处越黑,笔锋处的那黑啊,如同暗夜的黑。暗夜的黑。
李信颤抖的手捧拿过那管笔,扑通跪了下去,说:“睹物如见其人,王老将军,李信想你啊,李信想去看望你啊,可是,李信害怕牵累了你啊……”他将笔双手捧于前,向着那笔一次次地磕头。
李斯抵达骊山,章邯并没有出来迎接。章邯知道李斯必来骊山。李斯廷上被冷落,受辱,章邯当然看在眼中,为这个人感到悲哀。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秦廷的硕鼠,但是,只有这只硕鼠目前还能对赵高有所牵制,因此,章邯倒宁愿对李斯有所帮助,有所宽慰,不希望他被赵高的气焰被皇帝的气焰所吓倒,完全地屈服。散朝之后他去了李斯那儿,告诉李斯,铜椁已经按照尺寸铸造完毕,墓穴正室也已经完全准备停当,随时可以下葬。这话章邯是可以当廷说的,当然只是受了当时气氛的影响,懒得去说了。不用说,新任郎中令和二世皇帝也把这一位少府给气着了。胸中狂澜万丈,但是面色平静。气度比李斯厉害。章邯给了李斯接近二世皇帝的机会。还有什么事能比先皇下葬的事情重要呢?
李斯抵达,章邯没有出来迎接,而是由长史司马欣引领李斯走进守卫森严的章邯办公的大堂。可是章邯并没有在大堂。在一面巨大的屏风之后,是一道厚重的坚固的门。哦,那屏风上绘制的是始皇帝陵墓的平面图。那门没有上锁,司马欣推开,里边赫然是一幽深的洞穴,壁上的灯火将洞穴照得通明。李斯随着司马欣走进。李斯心里头嘀咕:这章邯怎么也像嬴政似的,神神秘秘的。洞穴之中有一种湿漉漉的气息。那洞穴很悠长,走啊走,李斯沉不住气了,拉着长声说:“少府大人躲到这里边搞什么名堂?”
司马欣笑眯眯地说:“少府大人是想要丞相大人现场做出一个决断来。”
“哦。”但是李斯糊涂。怎么能够不糊涂?那洞穴时而高起,时儿凹下去,有的地方显然当初是很低矮的,但是经过了开凿,也变得宽敞了起来,行走的时候不必弯腰,不必担心上方的石头撞着了你的脑袋。走着走着,李斯就有了被慢待的感觉。你章邯的谱也摆得太大了!皇帝不懂事,轻慢着我李斯,怎么,你章邯就也跟着轻慢我李斯?李斯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但是,他知道不能发火,必须得沉住气。自己已经不是往日那个威风凛凛的丞相了,不是当初被皇帝所倚重的大秦丞相了。就是嬴政还在着,对这个章邯也是得客气些的。究竟是九卿之一。而且在这秦廷,父一辈,子一辈。章邯的父亲先前也是秦廷的老臣。可是,嬴政在,你感觉不到这些瓜葛。因为大家都明白,在这秦廷,只一个家长,那就是嬴政。而这嬴政,浓眉之下的那双大眼睛在望着你。你所能做的,就是要让他觉得你在为他一个人做事。至于你自己的什么,你还是把它放在一边吧,这样你才能有。嬴政经常不错动眼珠地看着你,看得你发毛。有他的威在,谁敢造次!可是,现在二世皇帝要威风着,可是现在那个赵高也在小心地威风着。我李斯已经不能再凭借皇帝的威风而威风。不管怎么着,这章邯还不是赵高一伙的。那么,就应该把他当做我的盟友。需要的盟友。因为你需要,人家当然就可以牛气一点了。
忽然间,李斯吃了一惊:洞穴忽然豁然开朗,好大的空阔的空间啊,被灯火映照得格外辉煌。章邯微笑着望向李斯,他没有迎接李斯就是要给李斯这一个惊讶。“哦,哦,竟然有这么一个所在!”李斯听到了流水的声音,目光循声找去,看到一处分明塌落出的洞,里边黑黢黢的。走到近前伏身向里望去,看到了水中映照出的灯火,湍急的暗河映照着灯火。能感觉得到那暗河扑面而来的湿气、凉气。“莫非少府也要学着先皇,秘其行踪?喜欢隐秘的所在?”李斯拉着长声开腔了。
章邯淡然一笑,说:“先皇的做派岂是章邯学得了的!章邯不过是在思忖先皇的事情罢了。”
“这和先皇的事情有什么干系?”
章邯笑望着李斯,心说你难道就那么笨吗?
李斯眨巴眨巴小黑眼珠,当然就有点明白了。他再一次转着圈打量了一番这个被灯火辉煌着的空间。如此的佳境,也只有嬴政才有资格消受。可是,外面那浩大的工程难道都是个幌子?是虚张声势?是声东击西?李斯的小黑眼珠定定地望着章邯。章邯,你真是有城府啊,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到今天才让我知道,才让我这个大秦丞相知道!“此穴,先皇可否知道?”李斯干涩地问。
“当然。先皇来过此穴。”
李斯一惊。敢情嬴政还和章邯直线联系呢!莫测的嬴政。身为丞相,一想到有的事情皇帝不告诉自己,总是心里头不得劲。虽然知道不让你知道那是皇帝的权利。而此时,再一次面对这种事情,李斯就更心里头不得劲了,就更觉得他这个大秦丞相此时甚至有些卑微。脸上就有些红,就有些发烫。
章邯当然知道李斯的感受,知道这个本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丞相的感受。其实他蔑视这种感受。但是,决定大秦未来走向还得依赖于这个人啊。就是不出于这种考虑,章邯什么时候动过声色呢?“那是先皇出巡东海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洞穴。先皇归来的时候我引领先皇来到了这里。你知道,先皇那个时候想的可是长生不死,章邯哪里能够直言选择墓穴的事呢?那在先皇看来,不是诅咒他吗?章邯可就一个脑袋啊!只能期望先皇自己自己说出。”
“那么,先皇的意思是……”
“先皇进来的时候也如丞相般惊讶不已。但是,先皇没有在这停留多长时间就说:‘此处阴冷,朕可不愿意呆在这里。’我没琢磨明白,先皇这话是不是已经明示了章邯所要的那个答案。”
“我想——,是答案。只不过先皇不愿意说出那个死字而已。”
“那么,丞相的意思是——”
“先皇自己的意愿怎么能够违背啊!”
章邯失望。可惜了这一个绝佳的好处所啊!这一个天大的秘密闷在心里一直闷到今天,答案居然是这样。他为嬴政悲哀,深深地遗憾。
李斯明白章邯此时的感受,明白章邯本来是想借助自己的影响做出最后的决断。可是,他想他没有判断错嬴政那一句话语的含义。绝对没有。而且,他想起了二世皇帝的那一个:“切!”他心中就掀起了狂澜。如果大秦在,始皇帝之墓穴有何人胆敢碰它的一草一木!胡亥,先皇可看着你呢!看着你可能擎得住大秦的这一方天空!
“墓穴内室的入葬准备已经全部完工,先皇随时可以入葬。”章邯说。“陪葬的兵马俑,也在加快进程。丞相放心,我章邯一定为先皇造一个有史以来最恢弘的陵墓!”
李斯望着章邯缓铪地点头,苦笑,说:“先皇……”忽然,他打了个激灵,他觉得嬴政的那双炯炯的眼睛在看着他,不错眼珠地看着他,锥子一样地刺着他,那是要置人于死地的目光啊!而且他听到了阴冷的声音:“李斯,你干的好事!你干的好事!”“哦,此处确实阴冷,确实阴冷啊!”李斯转身就往外走,急急地走。急急地走了几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慌乱自己的失态,他站住回首望向章邯,他发现章邯的脸上先是淡淡的讶异,在他的目光中那讶异瞬间隐了下去,但是又浮出了一丝丝的笑,随即那笑也隐了下去。李斯望着章邯,也想笑一笑,可是想哭。章邯是不相信大秦桧二世、三世……乃至于万世的。甚至,就不相信着二世皇帝。我李斯作孽啊!
“何时入葬,章邯听候吩咐。”章邯说。
二世皇帝明白,父皇是一位很勤奋的皇帝。特别是在宁静的夜晚,他是绝不会辜负了那份宁静的。每一个夜晚,他都会批阅出成堆的奏本,小山一样的奏本。夜晚的宁静中,那竹简发出的声响,清凉清凉的,应该是很美好的感觉。但是,二世皇帝也知道,父皇也有孤独的时候,也有烦躁的时候,他会伸展双臂发出长长的狼一样的叫声,阴森了这皇宫。肆无忌惮的狼的叫声。二世皇帝想效法父皇的勤奋,想效法父皇的肆无忌惮。这不,他把自己搁在了清冷的夜中,翻阅着奏本。竹简摩擦发出的声响,更在室内充塞了清冷。二世皇帝缩着肩,望了望前方的炭火,望了望侍立一旁的阉人,阉人立马上前将炭火挑旺。他打量打量了炭炉,忖度自己的力量无法把它向前移动,就站在了炭炉的旁边随时拨弄着炭火。二世皇帝呆望着阉人,心说你还挺机灵的。头脑中一片空白,那些奏本中的陈述就没有进到脑中去,就更别说批阅了。他就想到了赵高。李斯送来了这些奏本,二世皇帝冷冷地说:“搁这儿吧。”二世皇帝不想同李斯讨论,也不想同赵高讨论,让那二位都离开,要自己做出决断。父皇能做的事情自己也应该能够做。可是,现在二世皇帝不得头绪。头脑中一片空白。这大秦的根须四通八达,植根于这广袤的大秦江山。每一条根须的来龙去脉,对于自己是那么的陌生。那么陌生。二世皇帝忽然向着阉人的手聚精会神。后来他招手,向那阉人招手:“过来。你过来。”
阉人把火钳子撂下,过了去。阉人低头弯腰地凑到了二世皇帝的面前。
“把你的手拿与朕看。”二世皇帝伸张着手。
阉人把一只搁在了二世皇帝的手中。
二世皇帝扳着阉人的手指一根根地数,数完了嘻嘻地乐了起来:“敢情你还是六指呢!你娘是不是怕你伺候朕五根手指头不够用啊?”
阉人难为情地傻笑。
“真是不可思议,通常都是长的五根指头,你就能长出六根指头!真是有趣。有趣!”二世皇帝松了阉人的手,乐得不得了。
“小的这六根指头能够叫皇帝开心,小的也很开心。”阉人赔出笑脸。
“你还能叫朕再开心吗?”二世皇帝一摁案几站了起来,绕着六指阉人边走边打量这位的脚下。敢情是想知道阉人的脚指头是不是也是六根!
六指当然知道皇帝是想他的脚指头,就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赔着笑脸说:“俺的脚也是六根指头。”
“哦。”二世皇帝的目光就离开了六指的脚,落在了六指的脸上,说:“朕现在想开心,你还有什么办法令朕开心?”
“有的,有的,可以让那些优人来,他们可有的是办法令皇帝开心呢。”
“哦,对了,还养着不少优人呢。父皇很少找过他们,朕就没见父皇找过他们。那就把他们找来,让他们令朕开心。”
“这优人有的是住在宫中的,以备皇帝随时传召。当然,他们都已经是了阉人。还有的,是在外居住的。”六指的意思是:你总不能把他们全着来吧,这深更半夜的。“而且,他们也是各自有着不同的本事的。有的会杂耍,有的长于乐器,有的会讲笑话,有的会口技,就是模仿各种情状,当然是用声音。”
@文@“哦。那就找个口技的吧。朕倒要看看他能弄出什么动静来。”
@人@“那小的就去跟赵大人说。”
@书@二世皇帝当时就皱了眉头,有些恼火地说:“干吗要去跟赵高说?”
@屋@“赵大人说,如果皇帝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他,他会替皇帝办得更周到一些。”
“哦,他也是为朕好。”二世皇帝做出释然的样子说。但是,隐隐地心中不快着。朕的一切都要让赵高知道?朕的一切都逃不过赵高的掌控?
六指期待地望着二世皇帝的脸。
二世皇帝发现六指没动地方,注意到了六指脸上的期待,做出威严来,说:“还不快去!”
六指一哆嗦,说:“去,去,这就去。”人就小跑着出去。
二世皇帝发呆。他知道自己在逃避一件事,但是无法逃避。李斯来跟他商量先皇入葬之事,说此乃大礼,纵然是秘葬,皇帝也不可不参与。而且再秘密,先皇也是要葬于这骊山之北的陵墓的,这其实对于天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也毫无秘密可言。李斯的话语其实已经呆板皇帝想逃避入葬之大礼的后路堵死。而且仿佛李斯洞悉着皇帝的心思似的。“那么,你要朕由咸阳宫扶柩而行,一直到陵墓吗?”二世皇帝恐惧地想着招魂那一天自己的狼狈。他认为自己的那一天是狼狈的。现在他是大秦的皇帝,在群臣面前,他再不想让自己那样地狼狈,绝不想!李斯的小眼睛锃亮地瞅着皇帝,和缓地说:“皇帝可在灵柩抵达骊山的时候,再出宫扶柩而行,达于墓室入口。”二世皇帝再无话可说。当时赵高在一旁咳嗽了几声,也没放出什么屁来。新任郎中令当然应该明白皇帝的心思,但是也没放出什么屁来。看来难以逃脱。谁也没提诸公子、诸公主,看来是没他们的事了。后来二世皇帝很无奈地说:“朕就听从于丞相的安排吧。”“臣将安排都城禁军为先皇送行。这也是做给大秦百姓看的,新的皇帝对先皇是何等地礼敬!千古第一皇帝,我们送他上路,怎么可以不悲壮!”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