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意思起来,也就讪讪地住了嘴不说了。
看袁满气消了,周弘三两下收了摊子,拉着袁满喜笑颜开的,“气了半天累了吧,走走走我请你吃冰。”
还头回听说气累的呢。袁满瞧着他古古怪怪的言行也没多话,只管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人家是示好又不是示威,再怎么也是经过苍龙扫描过的无危害生物。一想起苍龙,袁满又有点小内疚,下次再见它,说什么也得补偿下,买本绳结大全送它。
周弘把袁满就近拉到一家水吧,点了两杯冰咖,然后正正经经递上一张名片,笑眯眯地言道,“李氏灭蟑,请多指教。”
袁满掏兜,摸出两张片子和这张并排放在桌面上,笑了笑问他,“该怎么称呼你?周氏的周总裁?龙虎山的周天师?还是灭蟑的周师傅?——这灭蟑李怎么也是你啊?上门女婿?”
听这话周弘脸一呆,连连摆手,“就是传人啊传人,我要做了上门女婿我家父祖非砍了我!”
“怎么?”袁满伸指头在那些名片上虚划了一下,“令尊大人不知道你这一堆啊?”
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周弘小小腹诽一下,立刻又堆了一脸笑容,眼睛盯着袁满手腕子咳了一声,“那啥,这么一次两次的总遇见,咱也算有缘,我跟您打听个事呗?”
有缘?当我不知道你故意安排的吗?袁满倒也没揭穿,顺着他眼神扬了扬手,“是问这珠子?我哥哥给的,怎么了?你认识?”
“真……的啊?是你的……四哥?”周弘说的艰难,面上一片说喜不喜似哭非哭的,本就白皙的面色瞬间变了纸色,中暑了一样,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惊吓。
袁满却被他这一问给问呆了,琢磨着莫非这又是上辈子家里的哪位?不能够啊,不是说彼此看不出来不认得吗?就他们那当鬼仙的爹也是舍了百年仙缘才换了太子二哥的下落啊。要不然又是个老鬼?可人家可是能现了形买蟑螂药呢,比家里那只老鬼牛叉多了。袁满潜意识里拒绝承认会有人比自家四哥更牛叉,做了鬼也没可能会有,于是此种可能直接被pass。
那么这位到底是who啊?
对面却还在等着他的回话,见他到底点了点头,一瞬间像是证实了什么,卸了全身的力气软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端起杯子猛灌几口。
袁满看他这举动着实有趣,忍不住问他,“我说你倒是希不希望我点头啊?”
“这个吧……”周弘望天,“四个字,悲欣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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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水吧门前老槐树上知了叫得声嘶力竭,捎带着空气都被抬得发燥,只看着就仿佛已能闻到满天满地的灰尘味道,树叶绿的发乌,灰蒙蒙的瞧不见新鲜。街上来往的行人,人人都像被抽了筋骨,有气无力的,举止里都透着那么一股汗渍渍的粘腻。
室里倒是一派清凉,空调冷饮把滚滚热浪全部隔在了门外。舒缓的轻音乐跳荡在空气里,顺着肌肤丝丝融入纹理,享不尽的凉爽舒适。
袁满两眼问号,看周弘没骨头一样趴在桌面上,扁着嘴跟他描述自己此时的内心感受,恍惚间仿佛昔日重现。
那也是这么一个夏日的午后,天儿热的让人犯懒,几个太监爬在堂前柳树上,拿着杆子粘知了。他自己坐在放了冰盆的水榭里,抱着块西瓜,笑眯眯听着对面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扁着嘴扳指头抱怨。
“谁都欺负我,三哥欺负我、四哥欺负我、昌哥欺负我、弘暾也欺负我!”
“这有什么,欺负回去就是。”
“他们一伙的,我哪里打得过?”
“是一伙的啊,那为什么都欺负你啊?你干什么了?”
“我……”
小男孩眨巴着眼,含着食指也是那么要笑不笑说哭不哭的,还透着一点点泛着水色的委屈,看得他心里一阵发软,忍不住就过去亲手抱在怀里,拿了那冰湃葡萄喂给他。
耳边不知哪里传来的丝竹之声,隐隐约约地飘过来,似是在低吟浅唱着那露白霜清待月西厢,可忽然就换了沉沉一语响在头顶,“倒是出息了,都知道告刁状了,你自己在书房里那点荒唐事怎么没好好和你十三叔说说?”
小男孩吓得一愣,赶忙吞了葡萄出溜下地站个笔直,倒把他这作叔父的乐得不行,忙挥挥手放走了小侄子,自己起身截住四哥的怒气,“天申年幼,四哥这严父也得有个度才是,瞧把他吓得。”
“你就惯他吧,将来真惯得不成器了让他去做你儿子。”
记忆里,那人缓步走过来,拿一领轻衫搭在自己腿上,轻拍了拍微愠着抱怨,“说多少次了不要贪凉,你腿脚才刚好些又得意忘形,怎么总也不长记性呢?”
“反正真疼起来忧心伤神夙夜不宁的不是我,四哥又要说这话,是不?”自己接嘴接的倒是快,只是怎么会这么厚脸皮?
对面那张和老鬼一模一样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哭笑不得,“这混账话说出来真跟天申一个路数,怨不得你们爷俩亲呢。”
于是相视一笑,浮生半日,虚度暇时。
袁满恍然回神,他眯眼看着桌对面周弘那透着无限惆怅委屈的眉眼,细细找寻记忆里的痕迹,良久,他缓缓开口,“你是……天申?”
22、王爷吉祥(四) 。。。
据周弘自己说,和硕和恭亲王弘昼是爱新觉罗家族里天字第一号的倒霉蛋。
打小爹不疼娘不爱的,还倒霉催的赶上个与松鹤同春的兄长,给欺负了一辈子。“当然,十三叔疼我,可是十三叔早早的就丢下我不管了555!”周弘窜过来和袁满挤在一边,扯过他袖子似模似样地在眼下抹两下,望着天花板兀自叹息自己冤比窦娥苦过黄连。
袁满心底不自觉地柔软,可一想到此君的岁数,立刻被他这举动雷的一阵恶寒。他不着痕迹地动动膀子,提醒周弘注意影响。他们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特别是邻座几个衣着清爽的女孩子,此刻正矜持有度地对着他们轻声议论,表情怪异中带着莫名兴奋,不让人反感,却让袁满不自觉地想要找镜子整理着装。
周弘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稍稍愣了一下,表情突然就五颜六色起来,面上不尴不尬的,扔下张红太祖扯着袁满落荒而逃。
一路逃回自己在真觉寺边上的店子,安抚了扑过来亲热的花花草草,周弘这才抹一把汗叹一声,“现在这女孩子啊唉!”他招呼袁满坐下,扭头冲里面喊了一声,“小乾儿上茶。”
一个清清亮亮的女音应了一声,少顷,她手里捧着两盏茶走出来。
袁满强忍着没多话,周弘怪叫一声,抚额无奈,“不是给你订了那么多时尚杂志吗?怎么还穿的这么花花绿绿的?”
那芳名小乾的女孩子脸蛋长的实在精致,娥眉淡扫粉黛不施,恬淡自然的好似江南雨雾涤过的春茶,干干净净的。
只是那装束实在怪异,豹纹抹胸搭配着凤穿牡丹碎花热裤,长长两条玉腿裹着双紫色长筒袜,五颜六色的看得眼晕。
小乾上下看看自己,有点不知所措,“我就是按杂志上搭的啊,书上说这些都是今年最流行的。”
“流行也不能全套身上!!!”周弘捂着脸冲内室伸指头,“快快快去换下来!!!”花花颇为赞同地附和,草草一通碎步跟过去想要偷窥,被小乾关在门外。
袁满一边看了半天热闹,深深觉得周弘这小日子过得真是幸福,有房有产、有妻有犬、有滋有味的。再想想那姑娘的名字,立时又是一阵暗笑。
周弘对他的幸灾乐祸深为不满,但却是敢怒不敢言。如果说今天之前他面对袁满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亲昵远大于敬畏,那么在袁满零星忆起前事叫出他的乳名后,他已完全把他认作了当年那个疼他至深的英武叔王。
说不准哪天叔王就完全想起来了,何必要给自己添麻烦,我小五爷从来最懂得未雨绸缪了
~(≧▽≦)/~啦啦啦
于是他更加卖力讲述自己的苦逼人生,那起承转合、跌宕传奇的,甩了希区柯克几条街。
原来当年弘昼作为史上第一荒唐王爷,曾立誓将胡闹进行到底,认认真真的把疯癫当做一项事业在努力。六十岁那年夏天,他往密云别庄消暑,三伏天里突发奇想的要在老林子里野炊,却不知怎么的就被个吸血蝙蝠给咬了。也是倒霉催的,那蝙蝠偏是个带了什么变异菌种的,当下就高烧不退药石无灵,刚抬回京城就没气了,因为死的太突然,还被后世猜测是被他皇帝哥哥给三尺白绫赐死的。
“冤枉吧?委屈吧?”弘昼抿一口茶抹一把泪,继续说,“更可气是子孙不孝,居然把我坟头仪树砍砍卖了,没个顶棚给遮光,那大日头毒辣辣晒着宝顶,身体里那点病毒很快就活过来。没两年又有人来盗墓,陀罗经被一掀,得!”他双手一摊,“爷就诈尸了!”
光荣活过来的弘昼同学当场吓死了三个盗墓贼,不小心报了仇的同时也把卸甲山百年僵尸王的名号散了出去。园寝从此安生了几天,待到四面八方的道人天师闻讯过来时,和王爷早已经迅速摸清了世道适应了时事飘然下山去了。
也是他运气不好,临世正赶上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动荡岁月,祖宗浴血打下的大清王朝早在几十年前就灰飞烟灭,连那世祖章皇帝亲自选定的万年吉地也被兵匪惊扰盗掘,他那做皇帝的兄长惨被劈棺,据说早已尸骨不全。
弘昼哀一场叹一场,拎了壶酒跑到马兰峪,坐在裕陵宝顶上喝了一夜。抚今追昔絮絮叨叨的述了一遍别后离愁,说到裕陵今日惨状,幸灾乐祸的感叹三十年河东河西风水轮转,简直乐不可支,却又慢慢俯下*身子放声大哭,男儿热泪送给地宫里那一辈子的兄弟。
时风雨飘摇九州动荡,世间牛鬼蛇神趁机作怪,益发害的民不聊生。弘昼本就闲来无事,索性另化了名姓,走南闯北地降妖伏魔,倒也给他闯出些名号来。
如此这般的到了倭鬼伏诛,竟又爆出东陵二次遇匪,圣祖以降,诸帝无一幸免。弘昼当时正在湘西追歼一邪神蛊母,等听到消息好容易回到遵化,圣祖仁皇帝及四后一妃遗骨已然被水,他站在陵区外,望着那朱墙黄瓦斜晖脉脉,攥一把衰草突然间竟有些畏惧入内。
此后他也没了涤尘清世的劲头,就近在易州附近住了下来,隔几年换个地方,只一心一意守着皇考的山陵。世道太乱,他不知后人的贪念到底有多可怕,也就只好自己亲自守着,好歹放心些。
周弘说到这里便不再开口,一哈腰抱起花花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顺毛。日已西斜,透过门进来短短的一段,照不到他们吃茶的红木桌。一片晦暗里袁满忍不住打量,眉目不动平静讲完近百年如晦风雨的周弘依稀间也挂上了沧桑,眼角细纹,茧丝般清浅,却恍惚沉淀了一世纪的金戈铁马与家国霜华,哪里还是刘守庙前那个披着破烂道袍坑蒙拐骗的假道士?
他手指描着杯沿,忽然就有些恍然,他接触的周弘,和善时跳脱不羁又风流懒散,仿若夏日舒缓静谧的府河,懒起一朵波。临战时嗜血肃杀又森然冷漠,好似冬季里万里雪飘的冰原,寒凛利冽。这是他经历过一百年风雨兼程之后选择的两个极端,而那有着春风般温暖笑容和秋日天高海阔胸怀的飞扬少年,则永远留在了胤祥记忆里。
“你是……怎么走出来的?”袁满低头沉思,继而问向周弘,看他不解,便大体解释了一下,“四哥……好像知道了圆明园,至于别的,我还不太清楚。”
“既如此,叔王怎会没有陪在身边?”周弘皱眉,想了想点头道,“是了,想来是阿玛不想见人?”他沉吟片刻,又问,“几天了?”
“四天。”
周弘点头,“这样,若是过几日阿玛还不回,我们便一起过去请安,叔王您看可好?”
袁满同意,大家又聊了些旁的,待彼此心绪都好些,便互相告辞。
临走,周弘递上几包灭蟑药,笑眯眯地介绍,“这几包您回去试试,包管药到虫灭——不过您可记着,我可只是偶然和李家有点渊源,绝不是什么上门女婿!”他正色,“他日叔王和阿玛闲谈,可千万别害我。”
袁满笑,周弘怎么会这么怕他亲爹,他看着四哥这不是挺好一人?于是扬扬手里的药包点头答应,“只是你这叔王什么的就改了吧,让人听见算怎么回事?”
“礼不可废,让阿玛知道我不敬尊长哪还有活路?”周弘摇头好像拨浪鼓,“这么着,当着人我还叫十三叔吧。”
他送袁满到路口,远远的,小乾姑娘也追出来送客,袁满眯眼看着,她换了一件宽宽大大的运动背心,下半身配了条绣着喜鹊登梅百蝶穿花的缎面长裙。
果然很悲剧。
他拍拍周弘的肩,和硕和恭亲王弘昼果然是爱新觉罗家运气最差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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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呃,还是说明一下,小乾姑娘真不是小四乾啊,她这名字其实就是小五这破孩子的恶趣味,故意取成这样的。小四乱七八糟事情干太多,四哥将来必然会好好教育他的,一旦是个女孩子,四哥还哪里好意思下的去手,不能欺负女孩儿的说!
于是,小四还在远方……
23、桃花夫人(一) 。。。
大约是怕袁满一个人呆着太寂寞,也有可能是想趁着老鬼回来前先和袁满讨好关系,隔天一大早,周弘便请袁满“过府一叙”,说是有新店子开张请他捧场。还整得挺正式,送了一张压花洒金的请柬来,在上面用端楷工工整整写着时间地点,正是这日中午。
Boss虽不乐意,无奈周弘是他金主,设备更新还要仰仗他,万万不可驳了面子。于是仔细检查了请柬真伪,嘱咐袁满替他问好,便挥手放行。
袁满照着请柬写定的地址在商业街中段转了三圈,却怎么也找不到店面所在。他心知这是门前设了障,正着急间,忽然看见周弘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转出来,忙挥手打招呼。
周弘见他大喜,过来执了他手,走到一处墙边伸手在空中拨了拨,顿时好像有什么烟幕被抹开,一层层的薄云向两边退开来,露出中间细巧精致的一扇店面。
“你到底有多少生意啊?居然租得起这地段?!”袁满走进去,左右看看,深深觉得这周弘绝对是个土大款!“这儿是经营什么?这么遮着哪还能有顾客上门?”
“就是一些法术界的小玩意儿,需要的自然就能找到店子。”周弘拉他坐下,扬声招呼小乾送茶,一边乐呵呵地掏个名片夹子递给他。
袁满大致翻翻,厚厚的足有上百张,全是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各种身份的周弘,他不解,扬扬簿子问他,“你一个僵,咳,那啥,又不缺钱,你折腾这么多事干什么啊?”
周弘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状甚忧愁,“朋友多么,要接济要帮忙要送礼,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再不想着开源节流我可就揭不开锅了!”他愁肠百转,却见袁满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