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章明学是个老狐狸,他无耻地撒开你的伤口,在你最痛苦的地方狠狠一击。他嫉妒你,他讨厌你,他恨不得把你击溃。所以,你就要让他得逞吗?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吗?齐安君,你不是很潇洒吗?你不是很高傲吗?你不是应该面不改色冷冷地回他一句,滚你妈的关你屁事。”
这是齐安君第一次听到宋子言骂脏话,他惊讶地看向对方,仿佛从来不认识宋子言一样。不错,现在的宋子言确实是他不认识的,那人眉宇间尽是怒其不争的神色,语气却是那么凶狠,好像恨不得杀死自己一样。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你有出众的外表,你有过人的才华,你有富裕的家庭。对,或许你根本不在乎这些,或许你会说你只想要一个平凡的人生,双亲俱在,兄弟和睦,只是这么简单的生活。可是,你知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有多羡慕你。”
此刻,宋子言只觉得鼻头发酸,语带哽咽。
“我羡慕你好像光芒万丈一样,走到哪里都围绕了欣赏和赞美。我羡慕你不必为生计担心,自由地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对,你羡慕我有个家,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可是,我要照顾病弱的母亲,我要赚钱养活这个家。而这个家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曾经多么恨她,我曾经讨厌看到她,家里没有钱让我上大学,我高中毕业就到处打工。好不容易进入演艺圈,我必须假装自己是孤儿,因为我说不出我的父亲是谁,而我母亲的身份也是不光彩的。一开始只是应付媒体的说辞,可是谎言一说再说以后,我只能把它当成真的。为了不要被媒体发现,我不能接母亲一起住,每次去看她都像做贼一样,你懂那种感觉吗?”
说到后面,宋子言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骂齐安君,还是自顾自地发泄心里的痛苦。或许只有在齐安君面前,他才可以把隐藏多年的无奈吼出来。
双手按住齐安君的肩膀,宋子言恨不得将他的头浸入海水里,以此让他赶快清醒过来。
这时,齐安君叹了口气,推开了宋子言的手,他站起身,眼眶微红,无奈地苦笑:“这就是你们对我的希望吗?因为我有才华,因为我优秀,所以你们希望我做到你们想要的一切?纪亦深要我成为一名画家,方宏业要我拍电影拿奖……每个人都喜欢对我说,齐安君,我欣赏你的才华,我欣赏你无拘无束的个性,所以我希望你能做到这些那些的事情。你们看到的永远都是我优秀的一面,却没有想到我也有努力的时候。我的童年只有画画一件事而已,所以我才能轻松地考上大学。退学的那一年我每天都在看书准备考试,所以我才能顺利地考入导演系。就算上天赋予了才华,也必须由我自己努力运用。宋子言,你也有才华,你也会演戏,只是你没有看清自己,找不到自己的戏路。纪亦深也是,他在演戏的天分惊人,他可以把自己整个人融入角色,甚至到了人戏不分的地步。难道有天分的只有我吗?”
宋子言知道,齐安君说的话一点不错,不管是他也好,纪亦深也好,甚至是章明学。他们对齐安君的羡慕,乃至于嫉妒都是没由来的,齐安君也有不擅长的领域,而他们自己也并非一无所长。所以,或许他们不仅仅是嫉妒他的才华,还有那种热爱生活,无拘无束的自己。就好像现在,齐安君即使被逼得很累,却从不会活得压抑。
这一刻,两人默然对视,谁都没有吭声。把一切都吼出来以后,无论是谁都感到莫名的疲倦,以及渐渐找回的释然。
“跟我走,齐安君。”
宋子言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齐安君,拽着他往水更深的地方走去。齐安君双臂勒住宋子言的身体,不让他动弹,朝他吼道:“你疯了,宋子言,再往前会淹死的。”
宋子言闭起双眼,静静地听着两人粗重的呼吸声。海风一阵阵地朝他们吹来,令得他们不时地打起冷颤。下半身泡在海水里,潮湿又寒冷的感觉渗入体内,让身体变得麻木僵硬。
“齐安君,你冷吗?”
齐安君一愣,默然点头,应和道:“我冷。”
宋子言睁开眼,忽然笑了,他从齐安君的手臂挣脱,转身看向他。
“我不是想寻死,也不是想和你同归于尽。齐安君,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什么叫寒冷,这种感觉不舒服吧?可是,正因为你还能有感觉,那才证明了我们还活着。”
宋子言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到齐安君专注地望向自己,他继续说道:“虽然过去很痛苦,可是如今我们都还活着。也因为我们活着,往后还有几十年的人生。我曾经认为老天爷对我不公平,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顺利过。好不容易进入演艺圈,却始终差了那么一口气。我怨天怨地,甚至怨过老师。可是,齐安君,是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把我拉起来,你给我机会再演戏,你让我知道至少我还有一项长处。对,就是演戏,从前我恨自己只会演戏,如今我庆幸自己还会演戏。我喜欢演戏,并且可以靠演戏生存。我可以演出喜欢的电影,我可以扮演不同的人生,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真正地体会到了演戏的美好。”
宋子言顿了顿,忽然笑了。在月色的映照下,俊秀的脸孔露出坚决的表情,齐安君不由得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向他,脸上带有些许迷茫。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宋子言已经变得如此强大。
“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就如此过去了,浑浑噩噩地混口饭吃。可是,我现在不甘心,我要演戏,我要把戏演好,我不能浪费老天爷给以我的才能。无所谓过去是什么样的,我现在眼里看到的只有未来。为过去的痛苦纠结只会浪费我的时间,现在的我脑中只想装满关于电影的东西,齐安君,这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人生,管他妈的谁骂我、谁恨我,我要活得好好的给所有人看。我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曾经把我踩在脚下的人看清楚,我宋子言已经不一样了,我可以做到他们能做到的,更可以做到他们所做不到的。”
此刻,齐安君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视线牢牢地紧盯宋子言,好像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而宋子言越说越激动,如同吼叫一般地喊道:“齐安君,你可以吗?让那些嫉妒你的、企图击垮你的人都好好看着,你齐安君绝不会认输,如果他们希望你落魄,那你就活得更好。如果他们希望你痛苦,那你就痛痛快快地过好每一天。没有人可以一帆风顺地过一辈子,但是你可以让他们都看清楚,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至少你一直努力地生活,一直在为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奋斗,你可以吗?”
宋子言步步逼近,几乎是贴着齐安君的脸孔朝他吼道。
直到这时,齐安君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清明和释然,斟酌数秒,忽而坚定地回答道:“我可以,宋子言。连你都可以的话,我怎么可能做不到。”
他顿了顿,凝神看向宋子言,浅浅地笑了:“我会做到,并且做到最好,我会让你宋子言知道,即便我狼狈过、痛苦过,但我仍然可以站起来,追上你。然后高傲地对你说,宋子言,和我相比,你还差得远了。”
这一刻,宋子言相信齐安君确实站起来了,那人高昂着头,傲慢的表情和从前如出一辙。他是那么自信,也是那么张扬,眼中闪耀着无限的光芒,就如十年前的初见,耀眼地让他感到晕眩。
这才是齐安君,让他羡慕,甚至嫉妒的齐安君。
“回去吧,风越来越大了。”
等到一切都归于平静,宋子言才感觉到这里有多冷。他拉着齐安君往回走,不料,那人好像撒娇一样,竟然从背后抱住他,微凉的身体牢牢地贴着他的后背,即便贴着衣服仍然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是他熟悉的、齐安君的气息。
“让我抱一会儿,宋子言,我很冷。”
宋子言知道,此刻的齐安君不止冷,也很累。他一动不动,把自己当成抱枕,任由对方把他越搂越紧。
过了不久,宋子言感觉到不对劲,他飞快地转过身,触碰到齐安君的额头时,他才发现齐安君真的发烧了。或许是连日的熬夜加上受寒,齐安君的额头很烫,身体却冷得发抖。
赶紧搀扶齐安君回房,宋子言顾不上自己,先帮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打电话让助理叫找退烧药,却不知惊动了剧组的工作人员。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当宋子言换好衣服回来的时候,房里已经围了一堆人,竟然是方宏业带了医生赶来。
宋子言心头一怔,急于知道齐安君的情况,却被工作人员挡在外面。等到一堆人渐渐离开,他才得到空隙进了房门,但知道方宏业没有离开,他便只能坐在客厅,像上次那样耐心地等待。
房里,方宏业的脸色十分难看,气恼地瞪向齐安君。
“上次是胃病,这次是发烧,你到底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
齐安君生怕他殃及宋子言,不得不安抚地说道:“电影快杀青了,这几天工作压力太大没睡好,再加上刚才在外面吹了海风才会发烧。”
方宏业看了一眼地上湿掉的牛仔裤,显然是不相信。
“你和宋子言感情不错?每次都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出事。”
齐安君心里暗道不妙,赶忙说道:“我们本来就认识很久,最近接连合作两次,关系还行。”
然而,方宏业却不相信,一语道破:“只是还行的话,你会为了用他跟我吵?你会和他喝酒又和他跑出去吹海风,安君,你从来都不稀罕撒谎。”
不等齐安君回答,方宏业把眼一横,怒斥道:“你可不要步老黄的后尘,被那小子迷的晕头转向。”
齐安君皱眉,不悦地反驳:“宋子言和老师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方宏业冷哼:“那你和他是不是我想的那种关系?”
齐安君眉头紧锁,沉思良久,方才答道:“这是两码事。”
方宏业听到这话,心里越发愤怒,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看向齐安君,呵斥道:“我当年在美国遇到你的时候,你根本不是现在这样。安君,当时你尚且不会为了自杀的男友失魂落魄,现在竟然会为了宋子言又是酗酒又是吹海风。别以为没有工作人员看到你们在做什么,你们泡在水里拉拉扯扯,我管你们是吵架也好,别的也好。只要你好好拍电影,不要受他影响。”
方宏业越说越气,那嗓门几乎要被齐安君震聋。齐安君心中烦躁不已,多想冲上去狠狠地和他吵一架,可是,想到方宏业对自己的提拔,也想到那人对宋子言的偏见。他只得按捺心情,逼得自己忍过这次。
“我知道了,方老板,你放心吧,我不会因为任何人影响拍戏的。”
听到这话,方宏业总算点头,脾气也消了一大半。
齐安君对他笑了笑,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方老板,我这几天把剧本又琢磨了一遍,其中几场戏想重拍,你看如何?”
只要齐安君提到正事,方宏业就没有拒绝过。尤其是齐安君抱着精益求精的念头,他更是不惜血本都要力撑。
“你自己看着办,如果需要租场地,或者和演员商量,你尽管和我开口。”
说完,他目光深沉地看了齐安君一眼,见齐安君的样子确实在为戏伤神,不由得缓和语气,用一种长辈的口吻关切道:“这几天就别操心了,等烧退了再开工,谁敢抱怨就让他们来找我。”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温和:“等这部戏拍完,你不是说要出国转一圈,这次打算去多久?”
齐安君没有吭声,低垂眼眸,斟酌片刻,回答道:“一年或是两年,看具体行程而定。”
说到这里,他忽而笑了,语气轻松地说道:“也没有所谓的行程,一样是想到哪里去哪里。”
方宏业点头,赞赏地看向齐安君,说道:“你这小子就是闲不住,不过也好,到处走走增加历练,见多识广才能拍好电影,大男人总闷在个地方才不像话。”
齐安君很清楚,对自由的热爱,以及电影方面的才华,这就是方宏业欣赏他的地方。虽然他对自己的诸多提携,却不像宋子言那样在意他真正的心情。
想到宋子言,齐安君不禁心情大好,连方宏业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到。
等在客厅,当宋子言看到方宏业出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一道冷冽的目光朝自己袭来,顿时令他如坐针毡。方宏业周身的气势是可怕的,就好像作为百兽之王的雄狮,带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
像上次一样,方宏业没有对宋子言说任何话,然而,他的表情和他的气势已经告诉宋子言,这个人非但不喜欢他,甚至相当地讨厌他。
宋子言无奈地苦笑,心知是因为齐安君。
方宏业走后,宋子言没有立刻进去。相反,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迟疑片刻才站起身。
“宋子言。”
听到齐安君的声音,宋子言不自觉地跨步一步,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走进去了。
齐安君躺在床上,脸色依然疲倦,但笑起来的样子恢复如初。
“你又害我病了,怎么补偿我。”
宋子言轻笑,站在床边,低头吻住了齐安君的嘴唇。这几乎是一种下意识地反应,当两人的嘴唇分开时,他才涨红了脸,心里暗骂,怎么做事风格越来越像齐安君。
齐安君当然是得意万分,脸上止不住笑意,眼神暧昧地望向宋子言,调侃道:“只是一个吻?真是让我失望啊,宋子言。”
宋子言挑眉:“不然你想如何,别忘了你还在发烧。”
齐安君佯作无奈,勉为其难地答道:“那就先欠着,宋子言,总有一天要在海边找你讨回来。”
说罢,他的眼中透出浓浓的情欲之色,视线暧昧地在宋子言的脸上转了一圈。宋子言明白他的意思,耳根微红,脸上泛起一阵热烫。
许久,齐安君收敛了笑意,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觉得很舒服,好像在海边大吼大叫发泄一通以后,自己也跟蜕了一层外壳,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那都是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话,我本来以为永远都没必要说出口。”
齐安君顿了顿,目光深沉地望向宋子言,忽而又笑道:“是因为你,宋子言。”
宋子言心头一惊,目光纠缠之际,竟然语塞。几乎是凭着本能,他凑近一点,弯腰吻在齐安君的嘴唇。柔软的感觉太过美好,令他不自觉地伸出舌头,却被对方挡在外面。
此刻,齐安君的脸孔近距离地靠着自己,对上那人笑吟吟的目光,宋子言只觉得身体微颤,心情不觉得激动起来。
“别着急,在我这次出国以前,一定会找你讨回来的。”
听到这话,宋子言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明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宋子言却觉得何其扫兴。然而,当他抬眼看向齐安君的时候,竟然发现那人也在打量他。
宋子言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与其说是打量,不如说是探究。齐安君在探究他,就如同他当初在探究齐安君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宋子言只觉得心跳加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急于躲避,生怕对方看透什么。
“我先回房,免得也像你个家伙一样感冒了。”
不等齐安君反应,宋子言逃也似的离开了齐安君的房间,同时也错过了对方无奈苦笑的那一瞬间。
不错,现在的宋子言确实可以在事业上狂冲不止,却只能在感情上止步不前。因为他的对手是齐安君,一个自我又任性的家伙,他的世界很大,全世界都可以是他的家。但是,宋子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