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六又问我说:“小伙子。你是哪里人?”
“资阳。”我说,“或者乐至人,就是十大元帅中的陈毅的故乡,这你应该知道。”
我的故乡拿得出手的独有元帅。
“明白,”他这样说好像又不太了解我们的元帅,他嫌官太小,他又说了更大的官来谈。他说:“资阳的经济怕的没有广元的发展得好吧?!邓小平一定提拔过他的故乡,伟人多多少少不会忘旧的。”
“是的。伟人经济怎么也不会很坏的,”我说,“不知道凉山如何。”
“还行,比如我们家也有几亩土地,几十亩山林。有不少政策支持,只是偏远了些。”
“你们那边白族咋样?”
“呀。白族的姑娘长得好呀,”好一个长得好,我喜欢这个赞美,我为雨儿的民族骄傲。他又说:“不过我们那边的女子喜欢往你们那些地方嫁。”
“这样啊,”我说,“其实你们挺富的。干嘛这样。”
“那是当然,”他说,“只是现在逞年轻出来挣一些直接性的钱,我家还有三个娃娃呢!”
“三个?”我看了看靠窗的熟睡的小伙子说,“这位是?”
“他是我堂兄的儿子,”他摇了摇头约表惋惜地说,“本来他想读书的,堂兄不干,要他出来挣钱。多好的娃娃,可惜了。我的三个娃娃我说什么也要供出来。”
“是啊。那很好呀。他们都还在读书是件好事。”
“我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如数家珍的板着手指头点着家庭成员,并且有些骄傲。“我的大女儿厉害,平常考试也能上600分,她想报军校,我认为不好,不过我也只是提意见,女儿长大了总有自己主见的,说什么爸爸要支持娃娃的,我只是担心她的身高一米五九不过关啊。
“不过我那二女儿就高了,只是成绩不是很好,考400多分。儿子在电脑方面是很在行,一说电脑什么都懂一样,滔滔不绝。”
我粗略预见了一下,他的大女儿将是一个人中之凤,二女儿资质平平,儿子估计是个宅男——也许沉迷于某游戏中,男孩子总是被这些吸引,包括我。
“凉山地多人少,那么宽的山地正好养山羊,”我问,“那边山羊如何?”
他开始给我介绍凉山的山羊经济,粗犷的放养,管理成本的小,但是总是病死的不少,也不见兽医医治,常常成批的死亡,刚才他又接了个电话,他们家表哥的山羊又死了五十头,连羊皮都没卖全部扔山里了。
我听了膛目结舌,这是要跳楼的节奏。他说不值价的,凉山的羊不到十元一斤,如果你要收购,只得找熟人,比如我,我可以给你搞到一百头左右,运费你自己出,前提你得比别人高个几毛钱收购,不然也不行。他又热心的留了电话给我,他亮出了身份证,是彝族,叫阿牛xx。
我当然没有能力收购这么多的羊群,不过我出于礼貌还是存了他的电话号码,这时他把我当朋友了,他无论如何都要我去凉山他家,他会好好款待我,他会骑摩托来镇上接我。并且随我玩个十天半个月不会吭声,还说只要有客人在女人都不会上饭桌的——和杨婆婆家一样。好像现在我不是在坐火车,我是坐到彝族家做客样,我感受到了他的好客。我想如果我要是去那边的话,我得入乡随俗,有不少规矩得遵循,少数民族的许多风俗让人匪夷所思,我还是同他开心的谈了不少。
他谈到他们那边的婚姻,现在基本靠钱买女人。直来直往。如果中意,男方就请人去女方提亲,女方答应,男方给个十几或者几十万不等,然后办酒宴,结婚洞房。若男方对女方不好,女方家人提刀过来问责,强迫男方心悦诚服的对他女儿好,不然女儿回家——男方曾经送过的聘礼也不退还;若女方不忠,男方可以得到几倍女方父母收到的钱,这些都要婚前画押的。“如果你不信到我家住上一段时间,你就可以看到镇上经常发生干架事件,或者不少女方家为此倾家荡产的到处都是。”他给我讲述着他们那儿的野蛮,这是闻所未闻的。
后来他提到了孝道,我比较认可。他又问我家里有无兄弟姐妹,爸妈如何。好吧,我承认我妈说得对,没有人会问你家有多少钱,只会问你有多少人。我说:“我的爸爸死了,我是单亲。”
他问:“你妈妈没再嫁吗?”
“想过,但是为了我没有了。”我说。
他冲我竖起大拇指,这应该是表示对我妈的尊敬,他说,如果有空我会去资阳看看我的那个姐姐——即我妈。我在想我妈什么时候成了你姐姐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是他们民族的礼行吧,其实他们族群的文明还是很叫人尊重的,如果除去野性的方面。
阿牛xx有时会有些神经质的说一些话,比如他盘算着他的女儿们至少要卖个四十或者五十万,一分不少,他得用这些钱给他的宅男儿子买个老婆;他又指了指靠窗的小伙子说:“他的爸爸只带到他一个,此行顺利的话,回家就可以给他买个婆娘,他只有十九岁。”他千叮万嘱要我去他们家做客,并告诫我不能随随便便就碰饭桌上的酒杯。这些我都均笑着点头回应他的过度的热情。
奇怪的是高个子和小男孩两个人同我不说只字片语,他们保持缄默,小男孩喜欢忧郁的看窗外,高个子则总喜欢同女性的乘务员搭讪攀聊几句,但他们总对我一脸善意,表现得像老熟人一般。
下火车是快中午了。
一出出站口一阵风吹来,即便是五月的天也叫人打了个冷颤,并且空气闻起来有些异味,不够清新,望了一眼成都的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云。唯一的云就是骗子如云。
火车站有了些改观,进站口被人严把关口,小红帽代替了游说的骗子,叫卖手机的依旧猖獗,不少中年妇女会问你“发票发票”样子叫人恶心,有不少人还在为黑店拉客,林林总总让人一刻也没心情多留,转了几趟车来到华西坝。
为了对得起胃,先随意找了家面馆,来了一碗刀削面,端出来后发现碗里的面条少得差一点都能数清楚,并且汤汁上面不曾见过一滴油珠——好吧至少排除了地沟油的危险,我安心的吃起来;又感到面条有些粘牙,没熟。我道这店里的厨师一定是姓康,深得康师傅的真传,认为刀削的和方便面都一样是面,敢情又是吝啬煤气,下锅后一会儿就捞了逞上来,你当着是泡面吗?好吧,我也无心恋战,勉强吃了下去。
来到医院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个大车站,人潮拥挤,车流不息。还时不时的有无孔不入的黄牛党问你要不要号,我不以理会。
事实上这座医院已经没有了确确实实的门了,她已经融进了城市里,第一次来也许是会迷路,我第一眼看它它并不起眼,全然不知道她是省里乃至全国数一数二的三甲医院,不少重病大病患者纷纷慕名来求医,她承受了过多的悲欢离合。
每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来这里都是表情凝重,我看到这人山人海的病人或者家属,心里极其压抑,每一张同我擦肩而过的脸说不定一下秒就是个不治之症的患者,几个月后也许不会再存于这个世界,门诊总是人满为患,扶梯好像永远不会有空缺的时候,每一平方每秒钟至少有两双脚,有面色苍白的有躺床上被推着的有的相拥而泣的有牵着引流袋目光空洞的。
我产生了错觉——中国的人民依旧是东亚病夫。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2
如果雨儿没有离开我,我们也该来过这里好几次了。
我去问了一下心脏外科的号,号已告罄。被指引到挂号预约处,我又先瞧了一下心外科的医生简介,发现安琪最厉害,我决定就挂他的号,我跑到预约处一问,这人的号得等到过年之后,我感叹这就是中国的趋之若鹜慕者云集的特色啊。
我思索了三秒认为让我等挨这一刀要等上半年,这日子也够我受的,说不定我等得不耐烦了会造成心理压力,挂号的护士见我犹豫不决说:“我给你挂一个二级专家的。梁医生的。50元。”
“既是专家自然是好的。”我认为能在这个医院上班多多少少是个实力派。
50元,差不多,应该可以接受。挂完号猛然肚子发难,即将腹泻,连跑了几趟厕所,人都快虚脱了,心想去医院瞧瞧被奸商污染的肠道吧,又发现自己就身处一个大医院,于是跑去挂号求医。得到的回答是预约到下周,我料下周我的肠子都康复了,我还预约什么!
于是我又跑了几趟厕所,情况有好转强忍着离开了医院,回头望了一眼它,它就像一把牛刀,我的腹泻就像小鸡,杀鸡焉能用牛刀,想一想有些笑人。
如果你认为我是资阳的人应该买资阳市或者乐至县的汽车票那么你就错了,我的故乡市界的边缘,一个离资阳远得被遗忘的角落,我从没去过资阳,这是悲。我们的小镇与德阳接壤,地理位置极其尴尬,前不挨村后不着店,又无自然资源,大部分人经济靠打工。对了,镇上涌现了一种新的经济体——房地产、棺材铺,这是比较火的。当然利润最大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些坐家里开诊所的医生,可谓是一本万利——如大师傅所言。
我家在镇上街道旁有一处房产,我我妈和我爸辛苦半辈子换来的,现在我对它充满了感情。
我买了一张票到冯店——那个镇距离金顺较近,我只有上成南高速,沾德阳市的光才能迅速回家。
就要回到故乡,见到我八十五岁的婆婆和回来不久的妈了。坐车上我一直想,打工几年本来以为可以拖儿带女牵着老婆回家,结果只得到些没有感情的纸张——人民币,这下好了,过不了几天这些纸张也得送给医院,反倒是最后我带回了一身病,我这样狼狈恐怕只有故乡才容得下我。
回到家里一瞧。我奶奶正架着眼镜穿针,准备缝制手工扇,她只见我一个黑影靠近惊了一跳,放下手头的活,站起来握着我的手说:“曹飞你回来了!”她右把嘴巴凑到我耳朵边说话——好像我是个聋子一样,她说:“今天早上我听到观音菩萨说,你今天一定要在桌子上多摆一双筷子。菩萨说完,金光一闪,就不见了,原来是我孙儿回来了!”
她又给我搬来凳子让我坐,我扫视了一下,发现家里多了不少柴火,我说:“我们街上虽然不出名,可天然气却早通了的,为什么要堆这么多干柴。家里全都塞满了,不好看。”
婆婆挺直腰杆说:“这是我经常出门捡的,以后用,专门为你结婚时煮蒸笼用。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看来我有些辜负她的好意了。
我说:“你老消息不灵通。雨儿和我都分手快半年了。”
“什么?”她侧着耳朵,我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她说:“分了好啊。远天远地的,万一哪天跑了咋办,那些姑娘不老实,让媒婆介绍些本地姑娘给你,见了面谈个一个月就赶紧把婚结了,洒脱。你回来还去不?”
“暂时不去了,”我像骂架一样和她对话——真正聋子的人是她,“我回来有事。”
她点着头。口里念了些咒语,又拿起针线来穿,老是穿不着针眼里,她的眼睛眯得更厉害成了一条缝了,她也不慌乱持之以恒,她累了就又休息了十几秒钟,还是没有穿过,她嘴里诅咒了几篇,说:“怎么请了眼睛菩萨还是不灵。”我夺了过来,穿针不是要眼神好,关键是手稳,我几秒钟搞定了,她夸赞我的眼睛好,可我明明是400度的近视。
我坐了十几分钟,发现婆婆身体还是比较强壮的,至少脸色没那么坏,脸型也较圆润,肉也不少,她一个人在家应该格外寂寞,我没有说话,她边做手工扇边给我唠叨每天清晨时她与菩萨那些事,我认为这不光是幻听,这是耳疾,加上长期的孤独所致。她听不到儿女的欢声笑语,能听到臆想中的仙人的说话也是一种福分,她滔滔不绝的说着,像是要把几年没说的都说完,人一老也许话就多了。对于那些话我只有充耳不闻,要是句句都追究起来怕是几天几夜也弄不清的。
我打断了她的话,她也不生气,我说:“我妈去哪儿了?”
“街上,”她指了指街道那头,“你要去找她?听说她和你邓叔分了?”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
“分了就对,”她痛快的说,“分了就好,那些人留家里什么用都没有,我早就知道他没有你爸爸能干。老子一个铜锅,他手一摆酒扔进了垃圾桶,老子捡回来,他还说没用的东西为什么要留着,回头给你买个新的,农村人就是小气。你不是农村的,你是牛马畜生养的,老子就骂……”
婆婆的话像是黄河决堤般汹涌泛滥,我听了都叫人受不了了,我连忙起身说要找我妈去,她才止着话匣子,等我走到门口,她也不生气说:“早点回来。”
路上遇到不少熟人冲我点头,我付之一笑,看来我妈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得心脏病的消息,他们只当我是一个打工者风风光光的返乡,其实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明白。
发现我妈正坐在茶馆里同人打麻将,难得分手后心情大好,并且气血不错,满脸堆笑,玩得正欢,我到的时候她正好胡了一把满的,不亦乐乎的收钱。
用眼光瞟了一眼,说:“回来了?”
她的几个麻友投来异样的目光说:“你儿子不像得了心脏病的人嘛!你看就是脸色有些白,身体也没什么特别的受不了样。咋检查出来的。”我给她们吹嘘了一下我心脏缺一块的尺寸时她们有些惊异,说又可以手术,街上有好几个人动过手术的,没事。
这一盘又完了,她们洗着牌,她们嫌频繁洗牌麻烦,她们决定打“下雨”和“血战”,只是计算着要稍微麻烦些得头脑清醒。我不喜欢麻将,我见它们我浑身就软,我没兴趣,准备走开。我妈叫我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叫人,你明秀阿姨要借给你两万,你也不谢她。”左边的阿姨对我笑了笑,我给她深深的鞠了一躬。我妈又说:“你爸爸的死党兼同事,愿意借你二万,我昨天给他说过了,他同人合伙买了客车,几年来手头有些余钱。”
原来我妈是胸有成竹,原来我爸就算死了也在救我。
在家里我妈一再强调这回手术的重大,以后千万要注意调养,她早就把房间收拾干净等我出院后用,并且养了不少乌鸡,预定了几条黑鱼,打听了医院报销和民政的补偿比例。更离谱的是她给媒婆联系上了,说几个月之后一个姑娘要回来和我见上一面,让我相信世上只有妈妈好。
周四终于轮到我上门诊了,医生是个老者,架了两个酒瓶底眼镜,我把厦门我的彩超给他,他扶了扶眼镜,说:“再去我们医院检查。”
我张大嘴巴,说:“还要检查?”
他点了点头,开了个单叫我去交费,我心里有些怨言,看他打个字都得把屏幕搬到跟前,并且输入法也用得不如意,我深度怀疑这个老爷子会不会把我的肝当心脏给破开了,这样传说中的三甲医院在我面前摇身一变成了比卫生所还不如的小诊所。事实上他叫我做的是正确的,检查结果亦是同厦门的心脏彩超截然不同的病情——50毫米的房缺距离变成了48毫米的不完全性心内膜垫缺损。并且后来我在住院时我也在外科和心内科都发现了他的名字,他应该是个老将,也许他曾经风华正茂,但如今垂垂老矣,即将退休,他在手术台的身影变成了叱咤医学界的历史,他的时代已经过去。
当我回老家打算等个个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