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晕头转向中的陆鑫猛地睁大眼睛:“出什么事儿了?什么情况?!”
“你爸爸出车祸了,明天做手术。具体的等你回来再说。”
陆鑫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来:“什么?怎么就出车祸了?——喂,喂?妈?——妈?”
金夫人似乎不愿在电话中透露太多细节,只重复道:“一切等你回来再说,妈这边还有事,就先这样。”
望着手里传出忙音的手机,陆鑫愣了片刻,顾不上手腕疼痛发作,起身开始一边翻拣衣物,一边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订票。
无论什么时候,从全国飞往B市的航班总是会有的。
陆鑫毫不费力地订到了最近一班有空位的机票。三个小时后,他拎着一个皮制小型行李箱出现在S市机场。
从自助值机设备里取出登机牌的陆鑫左手无法承重,右手又拖着箱子,左右看了看,干脆把登机牌连同放着身份证的钱夹一起叼在嘴里,迈开步子往安检区走。
“……”等在安检区贵宾专检通道的工作人员一脸震惊地看着口衔异物风一般朝自己冲过来的男子,“……先生,请您出示相应身份证明。”
“哦,你等等。”陆鑫忘了嘴里叼着东西呢,一张嘴钱包“PIAJI”掉到地上。
“……”对面的妹子嘴角微抽了几下。
陆鑫倒没什么感觉,先放开行李箱拉杆,弯腰把钱夹捡起来,然后用不方便移动的左手配合右手随便从钱包里抽了张卡出来,晃了晃,“可以了吗?”
“……好的,您请来这边。”
“谢谢。”
陆鑫说完,再从钱夹里掏出身份证拿手上攥着,然后特意找了个钱夹没挨地沾灰的角儿,又叼回嘴里,重新拾起行李箱拉杆。
“……”
“Zen——”陆鑫刚用牙呲了个音就停了下来,只是奇怪地看着通道妹子。
通道妹子默默扭头:“没事,您请到前边接受安检。”
20分钟后,陆鑫坐上了飞往B市的航班。
直到坐上座椅,扣好安全带,陆鑫焦虑的心情才终于平息了少许。
前舱传来空姐甜美的提示语,陆鑫侧着脑袋看向窗外,间隔停放的客机和空旷的机场笼罩在阴天的潮湿与灰暗中,纹丝不动仿佛毫无生机。
陆鑫悠悠地叹了口气。
好困。
在杜闲家火急火燎地准备收拾行李,才发现除了几件随身衣物外根本没有什么要带回家;呆坐半晌等航班时间,到了点又火急火燎往机场奔。这一路夹杂着手腕的疼痛和被吵醒的脑晕,已消耗了陆鑫作为一个病人相当的精力。
好困。
看着飞机在一长段滑行之后放下襟翼飞离地面,陆鑫脑袋搁在机舱壁上,眨眼就要睡过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在回去的途中小小地补个眠,就被飞机的颠簸给摇醒了。
“女士们先生们: 现在我们的飞机遇到了强气流,可能会有些颠簸。请您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系好安全带。洗手间暂停使用……”
被惊醒的陆鑫下意识地抓紧了座椅扶手。
并且成功引起了左手手腕撕裂般的疼痛。
“嘶——”
他倒抽一口凉气,忿忿地瞪了自己的左手一眼。
——你就这么怕死吗?
他在心里问,也不知道是问毫无思维的左手还是问条件反射的自己。
但下一次颠簸来袭之时,他还是毫无预兆地死死抓住两边的扶手。
在猛烈的摇晃中,陆鑫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隐约的念头:
——就算是要死,也不想以这种方式去死。
他随即反应过来,嘲讽地勾起唇角,无声地反驳道:“开什么玩笑。反正是个死,怎么死有什么区别?别逗了,胆小鬼。”
脑海里的声音不再说话了,然而那行字仍然若隐若现地飘荡在那里,宛如阴魂不散的幽灵。
陆鑫此刻正提着心吊着胆随飞机的颠簸而各种忐忑,也无暇在跟脑袋里虚无的东西计较,只是集中精力抓紧扶手,竖着耳朵观察机舱内外的动静。
直到几分钟后飞机恢复平稳飞行,他的精神才松懈下来。
下午六点三十五分,陆鑫乘坐的飞机抵达B市国际机场。
舱门还没开启,等待出舱的旅客已经从陆鑫所在的第一排走道延展到了第二十排。
陆鑫有伤在手,不想跟人推搡,坐在座位上刚把手机打开,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陆垚?”
打来电话的是陆鑫最小的弟弟,陆垚。
“大哥你到机场了没?我跟陆焱来接你了,我们在3号门!”
“陆垚你作死啊敢直呼其名,叫四姐!”陆焱的声音隔着手机远远传来。
“我就比你晚出来几分钟好吗?!”
“小一秒钟也是小,你信不信我揍你?”
“嗯……”陆鑫无视了电话那头姐弟俩的争斗,扫了眼身旁开始流动的人龙,“你等等啊,我拿下行李,马上就来了。”
陆垚性子急:“拿什么行李呀,就扔那儿,缺什么咱回去买就成了!大哥快出来,等你啊。”
“……”陆鑫刚想解释他这是随身携带的手提行李,转念一想算了,这混蛋小子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甭管是托运还是手提估计在他那儿都得不到差别待遇。
“行行,我马上出来了。拿着手机不太方便,我先挂了啊。”
陆鑫把手机塞回口袋,起身艰难地用单手把自己的小皮箱取了下来,没留神还磕了一下脑袋。
靠。
陆鑫在心里骂了一句,倒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撞这一下声音略大引来其他旅客的侧目,陆鑫有点尴尬。
他红着半拉耳朵,悻悻地跟在队伍的最后走出舱门,还没忘和等在舱门向旅客道别的空姐说声谢谢。
33、
拖着行李箱的陆鑫还没走到机场3号门,陆焱和陆垚就迎了上来,一左一右把陆鑫夹在中间。
“大哥!”
“大哥,好久没见,想死我了!”
陆鑫摆摆手拒绝了陆焱帮拿行李的要求,同时不露痕迹地微微侧身,避开拥抱上来的陆垚对左手手腕的触碰。
出门前他特意挑选了一件衬衫,扣好的袖口能结结实实遮住手腕的绷带。
“你小子,是不是又壮了。”
陆鑫张开手臂半搂着挂在自己身上的陆垚,笑得温和宠溺,俨然一副慈爱兄长的风范。
陆焱在旁边帮腔:“这小孩儿就知道疯长,现在都跟你差不多高了快。”
陆鑫看看陆焱,笑道:“小焱变化也挺大的,头发都这么长了。”
挂在他身上的男孩儿嘟囔了一句:“那是,哥你也不看看你多久没回家了。”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陆鑫沉下脸来,问:“中午妈给我打电话,说老爸出车祸了。究竟怎么回事儿?”
“啊!这个……”陆焱讪讪地从陆鑫身上下来,挠了挠短发,“这个……”
陆鑫看他一脸做贼心虚,心里大约明白了三分,转头看向陆焱:“怎么回事儿?”
陆焱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拉杆,侧过脸往外走,“先回去吧大哥,我们路上再跟你说。”
在得知父亲陆衍林是清晨骑车锻炼时被汽车撞上,除肋骨骨折外并无更严重情况,也没有危及到生命安全后,陆鑫松了一口气。
虽然肋骨骨折也不是什么小问题,不过比起金夫人毫无铺垫言简意赅的“你爸出事了”而言,陆鑫还是较为乐意接受目前的结果的。
他坐在车后座的最左边,不动声色地把左手搁进阴影中,一面神色自如地和陆焱陆垚说话,批评他俩跟着老妈一起虚张声势吓唬自己。
“事故处理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当然是对方全责。”
“陆森和陆淼呢,在家里吗?”
坐在副驾上的陆垚回过头来:“二哥在公司,三姐在法国上学还没放假呢,爸明天上午的手术,妈和秦伯在病房陪他。对了大哥,你行李要放回家吗,还是我们直接去医院?”
陆鑫随手把手机掏出来准备看一眼时间,却瞥到屏幕上显眼的两个未接来电。
他看了眼那个名字,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机重新揣回去,说:“直接去医院吧。”
到达B市第一医院住院部八楼高级病房区后,陆鑫看了眼病房前的“808”门牌,面无表情地跟在陆焱和陆垚身后走了进去。
除了母亲金瑜梅和管家秦伯,原本应该在公司忙碌的陆森也出现在父亲陆衍林的病床前,大概是处理完事情就匆忙赶了过来。
陆鑫一家共五个子女,金木水火土,陆鑫是长子,二弟陆森三妹陆淼并非亲生,而是陆衍林的某个远房堂兄的孩子,陆鑫小升初那年那家的大人出了车祸,于是陆衍林和金瑜梅商量过后将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过继了过来。那时候,后来被取名为陆焱和陆垚的双胞胎才刚出生没多久。
陆森正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讨论着什么,看到陆鑫进来,从病床边的沙发上站了起来,喊了声大哥。
他与陆鑫虽不是同胞兄弟,但此刻这个穿着藏蓝色定制修身西装,双手插兜,刘海撩起,眼神锐利的男人活脱脱又是一个工作状态中的陆鑫,只不过比陆鑫的轮廓更加细致,少了几分伪装的和善,多了几分精明和城府。
陆鑫笑了笑,放开行李箱,同时张开怀抱迎接早已朝自己扑过来的金夫人,“妈,你在电话里吓死我了。”然后对着躺在病床上的陆衍林点了点头:“爸。”
金夫人把陆鑫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从左到右打量了个遍,嗔怪道:“不说的严重点你怎么会这么快赶回来。你看看你,都一年半快两年没回家了吧,逢年过节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当妈的想看看儿子都这么难——再说了,你爸确实是出了事故嘛!”
金瑜梅回头看了丈夫一眼,陆衍林一侧鼻腔插着输氧管,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陆鑫撇了撇嘴,正要说话,金夫人一把搂过儿子的右臂,“陆森在跟医生了解情况,这边人多,我们去隔壁说。”
陆鑫无奈地由着母亲把自己牵引到隔壁房间。陆衍林所在的单人病房有一室一厅一卫,病房隔壁就是一个会客厅,沙发茶几电视空调一应俱全。
陆鑫脑海中瞬间闪回自己曾待过的两间病房,略带讥讽地挑了挑嘴角。
他坐下来,老老实实接受金夫人的盘问。
“陆鑫,你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一个人在那边要把自己照顾好,马上就三十的人了,别让妈妈操心。”
陆鑫诚恳地点头:“嗯,我挺好的,妈你看我这不挺正常,也没缺胳膊少腿儿——”
“又嬉皮笑脸没个正型!”金瑜梅看着陆鑫,表情由关切转为严肃,“我听说你从Oasis离职了?”
陆鑫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么快重点就来了。
“对,”他看了金夫人的脸色一眼,“准确来说是辞职。”
“……”陆鑫承认的这么干脆,金瑜梅反而不知道从何下嘴,“怎么突然就辞职了?也没跟爸妈说一声。出什么事儿了吗儿子?”
陆鑫简洁地说:“没有。”
“你——”
“妈您别操心了,我就是干了几年有些累了。您看啊,我人也老了,转眼就奔三了,心里那个苦,身体也不中用啦……”
金瑜梅给气笑了:“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你才多少岁啊就老了,那你爸妈是不是该进坟墓了。”
“没有的事儿,”陆鑫摇头,笑的贱兮兮,“你俩都比我长寿。”
“行了你别乌鸦嘴了。”
金瑜梅有些无奈。
陆鑫配合地做了个把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三金啊,你都这么大了,爸妈也老了。”金瑜梅看着儿子轻松的表情,叹了口气,“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集团里的事情现在是有陆森在你爸身边帮忙,可陆森帮你替得了一时,替不了一世,你毕竟是他们的大哥。”
陆鑫撇开脸:“我觉着陆森干得挺好的。他人机灵,又善于交际,比我适合。”
“又说孩子话了。你是我们家最大的儿子,你不继承集团谁继承?陆森这两年几次私下找我,说觉得他在这个位子不妥,想把你找回来。”
陆鑫垂着眼睛:“你们这都什么封建思想……”
“哎——”
金瑜梅还想再劝几句,陆鑫站了起来。
“妈,我知道的。以前答应过你的事儿,我不会变卦。只是……现在我确实状况不太对付,回头我去跟陆森说说,让他小子多担待一阵儿。”
金瑜梅看着陆鑫略显憔悴的侧脸。
母子本该连心。她知道陆鑫有心事,可是对于作为长子的陆鑫,父母的期待本就更重,再加上他又那么小就离开家出国求学,多年来母子间的交流也就浅尝辄止,太交心的关怀,金瑜梅不常有机会问出口,陆鑫也不会主动说。
“儿子,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跟爸妈说说。”
“没事儿,妈。真的。”陆鑫收敛笑容,“我就是最近累了,想歇歇。没什么别的事儿。”
金夫人看了一眼儿子一本正经的表情,将信将疑地道:“……那好,你有事就跟爸妈说,要是想休息了,就回家来住,我们都巴不得你回来。”
陆鑫点点头:“我知道的。”
回到病床前又和众人说了一会儿话,陆鑫坐下来守着陆衍林听医生简单介绍了下情况,有点庆幸老爸躺在床上不太能开口念叨自己。
陆鑫心里清楚,有些事也无非揣着明白装糊涂,掩耳盗铃而已。
金瑜梅突然问:“三金,你来之前吃晚饭了没有?”
陆鑫下意识地回答:“吃了。我这趟航班上有飞机餐的。”
其实在飞机上陆鑫根本没有胃口,前半截因为困,迷糊着睡了,后半截又被气流颠簸给惊个半死,更没心思吃朴素无味的飞机餐了。
金瑜梅一听就皱起眉头:“光吃飞机餐怎么行,一点营养都没有。陆垚,你不是晚上还要回一趟学校吗?正好顺路带着你哥吃饭去,吃完把你哥送回家休息。陆鑫你好好睡一觉,晚上这儿没什么事,就没必要过来了。”
陆垚正低头玩掌机,闻言抬了抬头:“哦。”说着就要把掌机往背包里塞。
“不用。”
陆鑫干脆地拒绝了,抬手薅了薅陆垚的头毛,“我自己回去就成,明天九点手术是吧,我早点来。”
陆垚嘟囔了一声:“哥,发型!”
34、
凌晨一点半,最近已很少失眠的谢锦文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百无聊赖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他身侧是已经进入梦乡的大学教师刘非。
床头柜上谢锦文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怕惊动一向浅眠的刘非,迅速地伸手把手机拿起,看了看来电名称,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起身。
直到把卧室的房门轻掩起来,谢锦文才接通了来电:“喂,陆鑫?”
陆鑫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
“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怎么了?”谢锦文走到阳台上,顺手摸了包烟,“对了,我正想给你说呢,林肯这两天有点闹肚子。”
“怎么回事儿?”
谢锦文胳膊搁在阳台上:“吃了生骨肉,有点不适应。”他有点嫌这个姿势硌得慌,换了个站姿,“刘非前几天在网上看了什么科普文章,说是给猫喂生骨肉有这好处那好处,就说给林肯也试试。我想着它每天吃猫粮吃的也大概腻了,就没留意其他,专门跑市场上买了几斤回来。你家猫大爷倒是干脆利落吃了,结果过了一下午就开始上吐下泻。”
“去宠物医院看过了吗,严不严重?”
“还成。医生说林肯的肠胃比较敏感,加上吃惯了天然粮,对生骨肉有不适反应是正常的。喂它吃了两天药,今天已经好很多了。”
陆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嗯,那应该没太大关系。”
谢锦文把烟叼在嘴上,打火点着:“说起来,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有事儿?”
陆鑫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嗯……也不算有事儿吧。”
“怎么回事儿?”陆鑫很少用这么平淡没有起伏的声音跟他说话,谢锦文意识过来,直起身子,“你现在在哪呢?”
“在家。”
“你那猫窝?”
“在我家,B市。”
“嗯?”谢锦文愣了愣,“怎么突然回去了?”
“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