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一通抢白硬生生把黄兴运苦心营造的伤感气氛毁得一干二净,康天真说完,从宋文渊手里叼走剥好的虾仁,仰脸大嚼,哼哼,“你今天到底有什么险恶用心,干脆直说了吧,我们都是实在人,没心情跟你绕弯子。”
“……”黄兴运接连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压下暴怒的肝火,苍老声音中透着一丝脆弱的悲伤,“天真,你不能因为之前的事情就否认了这些年我对文渊的苦心栽培,他是我的关门弟子,与所有徒弟中都是不一样的,如果我对他没有感情,当年完全可以不收这个徒弟。”
宋文渊心头微微一颤,觉得胸口仿佛压着一团棉花,虽然不重,却有种拼命呼吸也无法缓解的窒息感,他低声道,“如果没有那些事情,我始终都是十分敬重你的,老师。”
久违的称呼再次叫了出来,包间中气氛变得伤感,黄兴运声音低哑,“我和你父母这么多年的交情……没想到我们竟然……竟然走到这一步……”
“那当初你为什么还要骗走我家的收藏呢?”宋文渊难过地说,“就是这件事,让我彻底失去了父母。”
“你父亲配不上你的母亲!”黄兴运突然说,“对你母亲来说,当初那件事情对她何尝不是一个契机,让她鼓起勇气离开你无恶不作的父亲,开启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宋文渊重重将筷子放下,抬头看向他,“你一直都知道我母亲的下落?”
黄兴运神情诡异地笑了一下,“你不是早已经和她相认了吗,有这样的风光无限的母亲保驾护航,你在古玩行可谓是前途一片光明,想必再没有人,胆敢和你作对了吧?”
想到魏宅里那个眉眼间满是忧伤的美妇,康天真觉得吃不下去了,担忧地看向宋文渊,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黄兴运,半晌,扯动嘴角,毫不留情地嘲道,“是吗?可黄先生却已经把我整得不轻,轻轻巧巧的一招里应外合,就把《锦绣万花谷》转移到了肯巴德的手中,真是好手段。”
“这件事情是为师欠考虑,”黄兴运慈爱地看着他,双眼中竟然满满都是诚恳,他恳求地说,“我会和肯巴德好好沟通,争取挽回你的损失,至于洪阳……”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当他吐出洪阳两个字的时候,清晰地看到宋文渊的眼神倏地变得狠戾,仿佛看着毕生的死敌,到嘴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康天真却痛叫了起来,“真的是洪阳哥?那个做手脚的人,真的是洪阳哥?不……”
“人是会变的,”宋文渊镇定地揉揉他的头发,轻声道,“洪阳他……也许只是被利益诱惑……”
黄兴运立即从善如流道,“是的,全是肯巴德的诱惑,大家都知道,洪阳和璧影伉俪情深,但入赘蒋家恐怕是他一生都要背负的污点,他迫切地需要财力来证明自己……”
“入赘有这么难以接受吗?就可以去伤害这辈子唯一的挚友吗?”康天真愤怒地叫,“宋文渊那么信任他,他却和鸡//巴德那老杂毛沆瀣一气。”
宋文渊轻声抚慰他,“我会让他给我一个解释的,天真,别担心,我并没有那么脆弱。”
康天真愤愤地将筷子摔下,赌气道,“这顿饭一点都不好吃,我后悔出来吃这顿饭了!”
“是是是,我们不该出来的,”宋文渊柔声附和,转头看向黄兴运,“你有洪阳犯罪的证据吗?”
黄兴运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宋文渊竟然张口就要证据,“你要干什么?是销毁还是……”
“这个世界上没有过错是可以逃避惩罚的,”宋文渊淡淡道,“法律、人性、良心……总会有什么给予审判。”
黄兴运眼神中划过一丝落井下石的笑意,爽快地答应,“证据自然是有的,份量足够他把牢底坐穿。”
宋文渊嘲道,“没想到你们虽然狼狈为奸,却还有不小的嫌隙。”
“竖子无义,两面三刀,”黄兴运冷哼,他从来不是心胸宽广的老人,睚眦之仇尚且要报复,更何况是当初鉴证会上被洪阳当场背叛的仇恨。
从烩萃楼出来,目送黄兴运钻进自己的车中扬长而去,宋文渊脸上的从容不迫消失殆尽,他死死攥紧了拳头,英俊的侧脸如刀削斧砍般冷硬。
康天真双手握住他的拳头,将手指一根一根扒开,轻声道,“放松点儿,这老杂毛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的话你都不要相信,我看啊,他今晚这个举动就很可疑,明显是在向我们示好,他是被鬼附体了吗。”
宋文渊轻颤了一下,尽量保持着声线的沉稳,“他是被胁迫的,他用嫉恨的语气说我母亲在为我保驾护航,一定是的,一定是她在背后做了什么。”
康天真心头一酸,不顾烩萃楼前人来人往,直接就抱住他,在他的侧脸上细碎地亲吻,“我知道你难过,别忍着,你在我面前可以脆弱的……”
宋文渊声音哽咽,“为什么要帮我,她不是不认我吗,她不是对我避之不及吗?为什么还要……”
“她是你母亲啊,”康天真柔声道,“哪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宋文渊,别难过,这是好事。”
宋文渊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已经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第90章 私见宋妈妈
晚上,康天真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没有在卧室看到宋文渊,以为他在书房,结果书房里也没有找到,不由得愣了一下,“宋文渊?”
“洗完澡了?”温和的声音从阳台传来。
康天真拉开玻璃门,看到宋文渊正坐在阳台的懒人沙发上,仰脸看着灰蒙蒙的夜空,走过去,挤在他身边,“怎么坐在这里?”
“看看夜空,”宋文渊顺势搂住他。
两个人挤在松软的懒人沙发里,康天真也仰脸,只见夜色阴沉,无月无星,撇嘴,“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有你好看呢。”
宋文渊轻笑,“那我看夜空,你看我。”
“嗯!”康天真转身,骑跨在他的腿上,低头看着这个英俊的男人,眼中满是溢出来的迷恋,喃喃道,“宋文渊,你真帅,全世界的风景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你。”
宋文渊托着他的腰,抬眼和他对视,笑道,“你也很帅,”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也很美。”
“这一句就不用说了,”康天真咧嘴一笑,他看着宋文渊的眼睛,他一直觉得他的眼睛如同寒潭一般,沉静优美,仿佛有种魔力,吸引着自己去追逐、去迷恋。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里布满了深不见底的忧伤。
他心头大恸,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睛,委屈地说,“这个世界给了你太多不公平……”
“但是也给了一个你,”宋文渊轻笑,按住他的脖颈,两人在阴晦的夜色中接吻,数不清的爱意在彼此唇舌间流动。
一吻终了,宋文渊捧着康天真的脸,低声说,“没有谁是真正的人生赢家,人这辈子总有诸多遗憾,天真,我有你陪在身边,已经十分满足。”
“呜呜……”康天真小声抽泣。
“怎么哭了?弄疼你了?”
“不是,”康天真摇头,呜咽着说,“我好感动,宋文渊,我好喜欢听你说话,嘤嘤嘤,都惨成这个叼样儿了,还能炖心灵鸡汤……”
“……”宋文渊一噎,默默抽了一把纸巾蒙在他的脸上,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康天真双手不停地抽纸巾擦眼泪,消耗了半盒纸巾之后,终于止住了感动的泪水,觉得自己眼泪汪汪的有些羞涩,抱住宋文渊的肩膀,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上,小声道,“我觉得我就是人生赢家,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
“……”宋文渊郁卒地望天:这个话题可以过去了吗?
康天真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哦,不,我也有遗憾,我没有一个贤惠的婆婆和慈祥的公公……”
宋文渊忍无可忍,直接松手,把他抖到了地上。
康天真本就没坐稳,立刻身体一歪,从他腿上摔了下去,坐在地上揪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哈哈大笑。
宋文渊横他一眼,“你有病么?”
“有啊有啊,”康天真蠕动过来,抱着他的腿开始往上蹭,将下巴搭在他的膝盖上,仰脸看着他,双眼亮晶晶,“你有药么?”
“没有。”
“谁说的?”康天真双手沿着他的膝窝往上爬去,用指甲隔着裤子贱兮兮地搔弄他的裤裆,嬉笑,“明明有的,在这儿呢。”
宋文渊喘息倏地粗重起来,一把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病得不轻,是吧?”
“嗯!”康天真重重点头,猩红小舌舔了舔唇角,“我需要一记重药。”
“那就先来一个疗程试试,”宋文渊将他提起来,打横抱进怀里,走回卧室,边走,边忍不住地吻了起来。
大床的晃动一直到凌晨才停下,宋文渊强打着精神给两人擦洗完,栽倒在床上,累得沉沉睡了过去。
康天真却睁开眼睛,他看着宋文渊疲倦的睡颜,眼中的天真纯澈悄然褪去,他凑上去亲吻着他的嘴唇,伤心地说,“全世界都在伤害你,你却丝毫不痛恨这个世界,真是……没有比你再傻的大傻瓜了。”
临近圣诞,咖啡厅的橱窗上贴着圣诞帽和麋鹿,康天真坐在楼上,看着窗下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喝了一口咖啡,心跳加速起来。
玻璃门推开,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美妇拎着手袋走了进来,目光沉静地扫视一圈,康天真压下心头的忐忑,站起来挥挥手,顾艳点了下头,平静地走了过来。
侍应生送上咖啡和点心,康天真无意识地搅拌着勺子,踌躇了一会儿,抬起眼睛,平视着对面的人,轻声道,“顾姨,我叫康天真。”
“我知道,”顾艳浅淡地笑了一下,古井一般的眸子中波澜不惊,“文渊待你好吗?”
“好!”康天真脸上迸发出光彩,“宋文渊对我可好了,我大伯说,他是二十四孝好男人!”
“二十四孝?”顾艳琢磨着这几个字眼,莫名其妙地嘲笑了一下,“我听说他把自己的父亲送进拘留所了,这也叫二十四孝?”
康天真不由得愤怒起来,“是他爸爸做错事,他居然……居然伙同外人假装绑架自己,想抢走宋文渊的书……我没见过这样不称职的爸爸!”
顾艳云淡风轻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若说不称职,我也是个不称职的妈妈。”
“宋文渊知道你肯定是有苦衷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伸手拉他一把,”康天真诚恳地看着他,“可是顾姨,你为什么不认他?你都已经来到南京了,为什么却只是躲在暗处看着他呢,他明明那么渴望着母爱……”
顾艳咬住下唇,素淡的唇色上染上一层嫣红,她垂眸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脸认他。”
康天真一愣,“什么?”
“当年他才12岁,我就抛下他,一走了之,”顾艳闭上眼睛,眼角有遮盖不住的鱼尾纹,她痛苦地说,“其实我明知他跟着宋强过不了什么好日子的,我明知他的少年时期会形同孤儿,可我还是……还是那么不负责任地走了。”
“他不怪你,”康天真放柔了声音,“顾姨,他一直都没有怪你,我们都知道,当年是宋伯伯不好,你留在那个家中也只会痛苦万分。”
顾艳忍不住落泪,“世界上有那么多母亲,为了儿子奉献自己的一切,而我却……却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抛弃了他,我不配当他的妈妈。”
康天真怜悯地看着她,从她的衣着、气质上可以看出来,离开宋强后,她过上了颇为优渥的物质生活,可是抛弃亲子,这是她心头永远无法搬开的石头,会一直折磨着她,这是她幸福之路上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康少,不要露出这种表情,”顾艳优雅地擦去眼角的泪珠,除去眼中的红血丝,丝毫看不出哭泣的迹象,她平静道,“也许你觉得我可怜,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是我的不负责任,使得文渊吃了那么多苦。”
“可那已经过去了,”康天真道,“孤苦的生活锻炼了宋文渊的性格,他现在非常坚强,而且十分正直!”
顾艳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我的罪过总算稍微轻了一些。”
“既然您觉得是罪过,为什么不去弥补呢?”康天真伤心地说,“我生活在一个完美的家庭中,有时候我会想象失去父母的感觉,只要一想,就心脏受不了的疼,你说,宋文渊这些年该有多难受?母亲不但抛弃他,而且不想认回他。”
“我……我没有资格做他的母亲,”顾艳低声道,“正如你所说,他现在已经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了,我更没有资格和他相认,我想……他也不愿意认我吧,毕竟……我的身份放在那里,不是那么光彩……”
康天真沉默,顾艳名义上是魏老的艺术品投资顾问兼生活助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生活助理,助的是哪个方面。
老爷子一生权势滔天,没人敢对他的私生活有什么评论,但不代表着会对他的红颜知己也不感兴趣,人们茶余饭后最爱谈论的,无外乎金钱和美色,顾艳……恐怕留在人们心中的,只有一个美丽的性别符号,而不是她所精通的书画和鉴赏。
顾艳见他不再说话,眸子中渐渐笼上一层悲戚,她纵然多年修炼,早已不畏人言,却仍然免不了发自内心地伤感,低声道,“我不能和他相认,这样的身份,会成为他人生的一个污点,洪阳入赘蒋家,尚且被古玩行里戳着脊梁骨,文渊有一个这样的母亲,会让他难以立足。”
“为什么会这样?”康天真茫然地看着她,“你和宋文渊,你们血脉相连,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
顾艳一怔,“什么?”
“如果宋文渊是一个在乎别人看法的人,他也不会和我在一起了,”康天真一本正经道,“我虽然不懂太多人情世故,却也听说过,有人笑话他是同性恋,还有人说他和我在一起是为了背靠孔家好乘凉……”
“他不是这样的人!”顾艳斩钉截铁地说,“文渊不是会为了前途而出卖感情的人!”
康天真一笑,“他也不会为了前途而嫌弃自己的母亲。”
顾艳抿紧嘴唇,“我……”
“我不知道您和魏老之间是怎么回事,”康天真看着她美丽而忧伤的眸子,“但是,我不会介意,宋文渊也不会介意的,母亲就是母亲,这是怎么都阻断不了的血脉至亲。”
顾艳眼圈又开始发红。
康天真认真地说,“您对黄兴运施压了,对吗?他妥协了,并且承诺会去解决这件烦人的烂事,顾姨,您救了宋文渊,他觉得很高兴,却又很难过,高兴的是您没有抛弃他,难过的是您自始至终都不肯和他相认。”
顾艳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忍不住泪水落了下来,她用纸巾捂住脸,低声地抽泣起来,“我何尝不想认他……十年了……我的儿子……我抛弃了他十年……我……”
“我来安排,”康天真兴奋地攥紧了拳头,“顾姨,趁着您还在南京,我来安排你们见面!”
顾艳眼睛红红的,温柔地看着眼前的青年,“那就有劳你了。”
“哎呀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康天真笑眯眯地摆摆手,突然想到什么,“话说,我不是应该管您叫婆婆吗?喊顾姨不太准确吧……”
顾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还是顾姨听着习惯,只是个称呼,不需要太在意。”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康天真大赞,“我平时也不会管宋文渊叫老公,感觉怪怪的。”
“……”顾艳觉得连正常表情都已经维持不住了。
☆、第91章 兄弟终反目
随着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