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雪照的纤纤玉指猛地覆上他的唇,柔声说道,“修远,没认识你之前,我只认为我爹给我留下的凤尾栖是最紧要的东西,但是后来我遇上了你,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一路走来,在我心里,只有你比照儿的性命还重要。那张琴,既已做成,便有它自己的命数和缘法,不管它在谁的手里,都无所谓。我现在唯一在乎的,是你!”
林修远很少听到雪照说这样动人的情话,他将手覆在雪照的手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吻着,说道,“放心,照儿,后半生,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将来我们还会子孙满堂,共享天伦之乐。”
蓝田玉看不下去了,用一声清咳暗示着自己的存在。
雪照听到声音,脸不禁一红,将手抽了出来,说道,“我们继续说吧。”
他们二人近来独自相处的时间太久了,经常动不动就忘了别人的存在。
“那从明日开始,我让刘秩和井然替你守着凤鸣馆的大门,直到你做好琴,都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你,好吗?当然,除了我之外。”林修远看着雪照说道。
雪照听到他最后加的那一句话,不禁笑了起来,点点头说道,“那最好了。”
当天晚上,雪照回到凤鸣馆,检查了她的凤尾栖仍旧安然无恙地存放在原处之后,便从随身携带的物品里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对鹿角取出来,将它们锯成食指长的小段,放入水中浸泡。
一日之后,鹿角上的血水浸出,雪照将其上的泥土洗净,然后放入小锅中加水煮熬。
熬煮的时候,火候要十分讲究,中间不能断火。
也就是说,雪照需得在跟前一步不离地守着。
到了第三日,她将清水滤出来,再加水反复煮熬三次,每次一整日的时间,直到鹿角变酥易碎时为止。
整整五日,雪照都没有出凤鸣馆的大门,寸步不离地守着快要制成的鹿角霜。
林修远心疼不已,只要得空就过去陪她,送饭也是亲自前往,至夜间便在凤鸣馆替她守着,让雪照回床榻上歇息一会。
鹿角霜终于制成了,接下来便是给凤尾栖打上霜胎。
这也是极为关键的一步,将鹿角霜和生漆混合制成底漆,要一点一点,仔细地打在琴身上,要均匀不能有遗漏。
上底漆需要极为专注,但为了琴音达到极致,最好是将刚制好的鹿角霜底漆尽快上在琴身上,然后让其自然风干。
雪照已经好几夜没有合眼了,她此刻只觉得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已经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刻了,她必须咬牙坚持。
林修远一直从旁边扶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
他的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她没有休息,他更是要守着她。
终于将漆全部上好了,琴形已经出来,最后雪照将之前做好珍藏起来的冰丝弦上到琴身上,一张明晃晃,闪着幽光的凤尾栖终于做成了。
这琴通体呈赤红色,纹理明暗交错,冰丝弦上在暗红色的琴体上便如水晶玉丝一般晶莹剔透,琴身在岳山和腰处各有两道弯,为凤势式,也正是因为这琴身的样式,父亲为它取名凤尾栖。
雪照抚过琴身的手忍不住轻轻地颤抖,为了这一日,父亲等了半生,她和修远历尽了千辛万苦。
轻轻一弹,琴音真如天籁一般。
雪照的眼睛落下了泪,她双手抱起完成的凤尾栖,身形已然是颤颤巍巍得不能直立,她朝着父母亲安葬的方向跪下,说道,“爹,箫韶九成,雪照完成了爹爹的心愿,请爹爹和娘亲在九泉之下安息!”
她将琴放到窗下的琴桌上,将自小到大父亲教她弹过的曲子尽数弹了三遍,一直弹到天色将明,弹到手指快要流出血来方才停歇。
林修远一直在院子里站着,终于伴着她走到今天,眼看她心愿已达,他心里有欣喜,有安慰,有疼惜,有不舍。
最后一曲终了,琴音忽地止住了,林修远心下一惊,立即快步走到屋内查看。
雪照的双臂交叉着搭在琴身上,上半身伏倒在臂上一动不动。
林修远上前晃了她一下,有些惊慌地问道,“照儿,怎么了?”
没有回应,他立即搭上她的脉搏一试,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太累了。
他将她从琴桌旁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床榻上,她就那样沉沉地睡过去了。
林修远也累极了,在她身侧轻轻地躺下,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她曾经说过,待到箫韶九成日,便是有凤来仪时。
他的凤,此刻就安静地躺在他的怀抱里,睡得如此安详。
第二百零九章 独身赴王府()
雪照抱着凤尾栖,静静地坐在王府的大厅里。
须臾,脚步声响,符王爷背着手慢慢地踱了进来。
看到雪照坐在那里,他微微一愣,继续向前走去,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
符王爷穿着灰色的长衫,上面有金色的暗纹,他的面庞瘦削,一双眼睛确是极有神的样子。
他看了雪照一眼,又低下头啜着茶盏里的茶,问道,“这位不是大名鼎鼎的琴待诏吗?亲自来找本王,有何事?”
雪照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小女子雪照,自幼跟随家父学习斫琴之术。家父去世时,留下一张未完成的凤尾栖给雪照,叮嘱雪照尽毕生之力,完成此琴。雪照历尽艰辛终于完成了家父的遗愿,如今琴已制成,早闻王爷能识得天下珍品,故而带来请王爷品鉴。”
符王爷听了眉心微动,于清源斫的琴天下闻名,目前流传在外的也只有一两张,都被人当做宝物,见都难得一见。
更有传闻说,他后半生致力于斫一张旷世瑶琴,此琴精工细作,独具匠心,琴形精美,且能保五百年不变音,乃是稀世珍品,可称天下琴王。
符王爷一直在用尽各种手段抢夺于雪照的琴,没想到去岁费了一番功夫,抢来的却是个赝品。
他更不知道的是,原来于清源死的时候,琴并未完成,而他的女儿继承了他的遗愿,如今终于完成了此琴。
不过这个琴待诏放着好好的和兰郡主不做,非要跑回洛安城,此刻还站在他的王府里,手无寸铁,只抱着她的琴,想要请他品鉴?莫不是疯了?
符王爷内心一片波澜,脸上却是一副清冷的神色,说道,“那本王要恭喜于小姐了。只是音律方面,本王不甚精通,不过王府里也有几位乐师,不如请他们一道观赏一下如何?”
雪照点头说道,“大家一起切磋琢磨,自然最好了。”
符王爷听了立即叫了一个下人,让他去将王府里的几位乐师请来。
过了不一会,几位乐师相继前来,雪照已经把包裹的锦缎打开,将凤尾栖端端正正地放在大厅里的桌上。
这几位乐师是三男一女,其中那位女乐师年龄较轻,却长得如花似玉,妩媚妖娆。
几位乐师上前来一看,立即直了眼睛。
这张琴纹理细致精美,造型端正,刚上的新漆闪着幽幽的光泽,琴弦在黑暗中仍旧晶莹剔透,仿佛能透过根根琴弦看到琴身的花纹。
琴体上的十三徽乃用上等和田玉制成,温润无华。
几位乐师皆赞叹不已,一位精于瑶琴的乐师伸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只见琴弦轻轻一振,琴体便发出带着共鸣的声响,如太古之音。
这乐师眼中露出欣羡的光芒,赞道,“金声玉振,果真是绝世好琴!”
符王爷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又问道,“依赖乐师之见,此琴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呢?”
那位姓赖的乐师听了,伸手捋了一把胡须,又上前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遍琴体,方谨慎地说道,“回王爷,依鄙人拙见,非于清源先生那样的名家斫不出此等珍品良琴,但是于清源先生仙逝已经数年,这琴却像是新制成的。恕鄙人眼拙,实在难以分辨!”
符王爷听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雪照说道,“赖先生不是眼拙,而是慧眼如炬啊!于清源是不在了,然这张琴是他做了一半,又由他的女儿完成了另一半,才成了此琴。”
赖先生听了大吃一惊,他转头上下打量了雪照一眼,问道,“这位便是便是于清源先生的女儿?”
雪照向他施了一礼,说道,“小女子于雪照,家父于清源。”
赖先生上下点了几下头,赞道,“怪不得在下觉得这琴身是出自于清源先生之手,而这冰丝琴弦却比于清源先生的丝弦更胜一筹!于小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斫琴之术不在令尊之下,在下佩服!佩服啊!”
雪照见他如此了解父亲的琴,心下也有些感动,说道,“多谢赖先生,家父九泉之下听到这些话,定也无憾了。”
赖先生又向符王爷拱手请命道,“王爷,早闻于清源之女琴技也甚是了得,曾被圣上封为琴待诏,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王爷能否赐在下一个耳福,请于小姐抚琴一曲,在下躬身聆听,定会受教匪浅。”
符王爷转向雪照,问道,“不知于小姐肯否?”
雪照却不拒绝,欣然答应了。
她走上前去,将琴拿下来,盘膝盘坐,琴身放于膝上,一双白皙的素手起落,一首酒狂飘荡开来。
这首酒狂起伏跌宕,乃晋代阮籍所作,阮籍慨叹与时不和,忘世于形骸之外,托酒佯狂,发誓以乐终身。
自古以来琴曲皆以清和恬雅为风格,着意表现文人雅士的心境情怀,一般不表现世俗生活中的不雅姿态,琴乐史上独此一首表现醉酒不羁的情态的乐曲,便是此一首酒狂。
只见雪照双肩微动,瘦弱的身形却弹出了醉酒狂人那行我疏狂狂醉狂的姿态,听来不禁让人拍案叫绝。
一时间大厅上寂寂无声,符王爷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打着节拍,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雪照,仿佛有一丝笑意蔓延上他的双眼。
旁边的几位乐师也听得呆怔了,唯有那位女乐师韵珠儿的眼睛时不时地瞅着符王爷的表情,手心在身侧攥着衣衫的一角,脸上有一丝紧张的神色。
一曲酒狂结尾了,众人仍是意犹未尽,过了许久,赖先生才站起身来说道,“王爷,鄙人弹了这些年的琴,听了于小姐一曲,自愧不如,鄙人自请离开王府,再也无颜为王爷弹琴!”
“哈哈哈!”符王爷听了高声笑起来,摆摆手说道,“各人风格不同,赖先生和于小姐各有千秋,赖先生不必过于自谦了!好了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和于小姐单独聊几句。”
第二百一十章 上奏弹劾符王爷()
符王爷挥了挥手,几位琴师退了下去,只有韵珠儿偷偷看了王爷一眼,欲言又止,在几位乐师的最后面慢慢地走出了大厅。
此刻大厅了只剩了符王爷和雪照两人。
符王爷开口问道,“于小姐前来王府,定不是专程要让本王赏琴的吧?”
雪照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问道,“请问王爷是否喜欢雪照的这张凤尾栖?”
王爷听了,低头饮了一口茶,半晌才说道,“于先生和琴待诏合力制成的旷世瑶琴,世人谁有不爱之理?”
雪照低头笑了一下,说道,“雪照此次前来,正是要将此琴献给王爷。”
“你的条件呢?”符王爷冷然的眼光向她射过来。
雪照直视着符王爷鹰隼一般的眼眸,说道,“王爷何等聪明的人,自然无需雪照绕弯子。凌风寨九大王白竹,是雪照的至交好友,她已经同蓝丰钱庄的少爷蓝田玉定了亲,二人情投意合,雪照将此琴留下,请王爷马上放了白姑娘,从此不能再干涉白姑娘的生活。”
符王爷收回了目光,冷笑了一声,说道,“于小姐的琴虽好,然而就凭一张琴就要换我唯一的女儿,试问天下谁会做这样的交易?”
雪照说道,“此琴乃雪照父女二人的心血,琴留在王府,雪照也愿意留在王府,王爷意下如何?”
符王爷听了眸光一闪,心里已经动摇了三分,一张旷世瑶琴再加上如此才貌双绝的一位妙龄少女,这就很划算了。
他的脸上却是淡淡的,说道,“想要我放人,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王爷直说便是。”
“本王想要听琴的时候,你要随叫随到。”他的眸光射了过来,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得意。
雪照垂下了眼眸,说道,“没问题,雪照随时听令,但雪照除了弹琴,其他的事情王爷一概不得勉强。”
符王爷终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说道,“本王答应你便是。”
说着他朝着门外的下人命令道,“给于小姐安排一处独院,要安静的。”
下人听了立即领命而去,符王爷却带着一股邪魅的笑容看向她,说道,“看于小姐的表现,让我满意的话,三日后我会放了竹儿的。”
雪照听了咬了咬下唇,点头答应了,抱起凤尾栖,转身出了厅门。
林修远醒来的时候,身侧却空无一人。
他立即坐起身来,雪照和凤尾栖都不见了。
他轻声唤道,“照儿?照儿?”
没有任何回音。
他有些惊慌,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起身四下一看,圆圆的花梨木桌上放着一封信笺。
他立即上前去将信笺拆开,手却微微地颤抖着,雪照娟秀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修远,我欲用凤尾栖去王爷府交换白姑娘,然此琴刚成,需有懂琴之人与之相磨合,我现在必须守着这张琴才能安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雪照。”
林修远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这个傻姑娘,她的意思是说,她要将自己和凤尾栖一起作为筹码去王府交换白竹?
林修远的眉头蹙了起来,她心里早就已经想好了,这几日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分毫。
只是那符王除了贪婪无度,还好色成性,雪照去了,真的没有危险吗?想到这里,林修远的心又揪了起来。
他立即快步向门外走去,出了大门,刘秩和井然走了上来,说道,“少东家,要出去吗?”
林修远沉声问道,“雪照什么时候走的?”
刘秩说道,“于小姐五更天就走了,我们问她要去哪里,她只说你知道的。”
“备车,我要去南宫府。”
林修远的马车停在了南宫府的大门外,门口的小厮向内通报,南宫府的国公南宫仁立即命人将他请了进去。
林修远还没有进入大厅,南宫仁已经迎了出来,朝他拱手施礼道,“神武将军,你们回来了?雪照呢?”
林修远和他进入厅内,坐下将雪照为了将白竹换出来,带着刚制成的凤尾栖独身赴符王爷府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南宫仁听了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符王爷的行为我早就看在眼里,强取豪夺,鱼肉百姓,只是我一直未拿到可以向圣上弹劾他的把柄。”
林修远听了拿出一封密信递给他,眼中是沉着冷静的神色。
南宫仁看了林修远一眼,立即将信打开,快速地扫了一眼,直到看到信的末尾处符王爷的印符时才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他抬起头来说道,“将军果然手段高明,有了这个,再加上一些枭龙帮旧时帮众的供词,就不怕参不倒他!”
林修远想了想说道,“枭龙帮旧时的帮众,目前还活着的,有一个沧云,现在符王爷府里,还有一个沧澜,从枭龙帮被吞并之后,就不知所踪了,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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