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为什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保护俞瑜。”柠妮道,“所以,你不必纠缠这件事。现在的问题是,这份名单。”
凌睿抬头看她,“你真的不能放弃?”
“这份名单的重要性不用我说。关心它的人绝不亚于关心我,而且对于某些人来说,比我更重要。对了,很高兴通知你,你那可爱的表弟,凌雪怀回来了。”
“什么?”凌睿非常惊讶,“他已经被‘枪毙’了,回来干什么?”
柠妮扭头看向河水:“当然是有人叫他回来的,某人奉行的可是革命献身主义,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我猜,这个天真的孩子还蒙在鼓里,认定你就是那个‘池中鱼’了。”
“是许之博叫他回来的?”凌睿吸了口气,“就是说,冲我来的?”
“答对一半,许先生也应该知道名单的事情了。”柠妮笑了笑,不管凌睿的震惊,略微侧头,仰望那扇半开半合的木窗,幽幽一叹:“我觉得,她没有那么无情。她在想什么?”
“我也想知道。”凌睿站直了,掩不住失落,“从开始,我们就是不对等的,她对我,恨更多些吧。”阳光渐渐明耀,心越寒冷。
走了几步,回头:“喂,你不是来找我的吗,舍不得走?”
柠妮不急不慢的笑道:“谁说我来找你?只是碰巧遇见罢了。你该回去看望你妈了,她不知多担心你。”
凌睿困惑了,“你……有事?”
“对呀,我有很重要的事,你先回去吧。”柠妮嘴角扯过一丝笑容,声音温柔而低沉。凌睿纳闷的看着她,“你别乱来。”
“放心,”柠妮牵了下嘴角,冷冷的,“俞小姐如此佳人,只要眼睛没瞎,谁舍得伤她?”
凌睿被她的态度弄得无语,这不是骂我吗?
“我说,你想骂我开心呢,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凌睿环顾周围,“说不定小明智秀和许之博就在附近,他们可没我的好脾气。”
“有件事我必须弄个明白。”柠妮眯起绿眸望向那扇窗,“晚上,我去找你。”
凌睿还想追问,忽的,眼前白衣一晃,仿佛满树梨花在晨风中瞬间飘落,消散于空寂中。
第 57 章
江南之夜,浓雾缥缈,落叶缤纷。
一个戴帽子的中年男子匆匆走近俞先生的家。他神色紧张,左右环顾一阵,这才敲门。俞先生正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突然,一阵急促而谨慎的敲门声,惊扰了他。
深更半夜,是谁?
听声辨音,来人没有恶意,他掂量片刻,赶紧去开门。
“怎么是你?”俞先生很慌张,来的是洋行的田边次郎。他面有忧色,很急切的说:“俞君,出事了!”
俞先生慌忙嘘了声,“田边先生,进屋说。”
再次打量外面可有跟踪,只有河边的柳条在北风中摇曳,再无人迹。俞先生才略微放心的插上门闩。
田边赶路很急,接过俞先生的茶水一饮而尽,“俞君,很不幸的相告,东京对我们的秘密有了觉察,派人来中国,已到达上海。”
“谁?”
“是,是当年参与计划的荷泽,也是,当年的宇平迟一。”
俞先生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碎了一地。
“他,中部先生的随从,宇平?”
田边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宇平一眼就能看穿你的谎言,还是趁早逃走吧!”
“那你怎么办,田边先生?”
田边叹道:“为了伟大的信仰,虽死无憾!”说罢,朝俞先生深深鞠躬,“俞君带着小姐一起逃走吧!”
情况紧急,田边立刻告辞。俞先生目送田边离开,回头却惊得脸都白了。
“瑜儿?你,你怎么不睡?”
俞瑜疑惑的望着慌张无措的伯父,“田边先生怎么来了?”
“啊,他是我的朋友,十分爱好古玩玉器,找我讨教一些知识罢了。”俞先生陪着笑。
“深更半夜的?”这个借口,谁也不信。
俞瑜苦笑:“我都听见了,大伯。田边先生是来告诉我们,日本人已经知道我们是冒充的。叫我们逃离这里。”
“瑜儿知道就好,”俞先生急忙拉着她,“赶紧收拾,就走吧。”
“大伯,”俞瑜摇了摇头,神色凄伤,“田边说的那个宇平迟一是谁,中部先生又是谁?”
她感觉到伯父整个人都颤抖,更是情急。
“到底……过去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俞先生强迫的挤出一丝笑容,“瑜儿别慌,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大伯答应你,等时机到了,就告诉你一切。”
“我现在就想知道!”俞瑜揪着伯父的指尖发白,颤栗着。
俞先生痛惜的望着她,“瑜儿,别这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再说啊。”
手,无力的滑落下来。俞瑜摇了摇头,黯然一笑,“是不是,我的父母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大伯怕我承认不住,才瞒着我的?”
“不是,不是的!”俞先生脸色一变,带着愤怒说道,“瑜儿,你的父亲是个伟大的人,任何人都不可以诬蔑他!”当看到俞瑜受伤的眼神,口气又缓和下来,“是大伯对不住你,”想是压抑得久了,他苦叹一阵,声音悲凉,“听大伯的话,赶紧收拾衣物,一早就走。”
桥对面的巷口停着一辆车,田边次郎行色匆匆,打开车门,刚想落座,突然惊呼:“你是什么人?”
背后响起一阵轻笑,锋利的匕首抵住他的腰,“田边先生别紧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你会很安全。”
田边一瞥,那匕首竟然是尖利的长指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啊,你,你是……”
“不错,”柠妮冷哼,“田边先生果然有眼光。别浪费时间了,回答我的问题。”
田边非常慌张,冷汗淋漓,“柠妮小姐,想知道什么?”
柠妮冷冷一笑:“开车。”
田边不知道柠妮的目的,缓过神来,问道:“据我所知,柠妮小姐正被当局通缉,为何不逃离?”
车子驶进一片竹林附近,柠妮冷喝:“停车。”
田边慌忙道歉:“冒犯了,可是柠妮小姐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何必涉险?”
“不用阁下操心。”柠妮冷笑,“我问你,俞先生和俞瑜究竟是什么关系?俞先生怎会有伺服者的名单?”
田边脸色顿时发青:“我不明白柠妮小姐的意思。”
“田边先生是很精明的人,想必也很识相吧。”柠妮笑,“你知道我是谁,我也不介意多杀一个。”
“我该叫你雪姬是吧?”田边反而冷静下来,摇头苦笑,“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目的?”突感脖子一寒,人也僵化掉,“小姐,小姐这是……”
“回答我的问题。”绿眸幽冷,指尖突长,只要轻轻一划,田边的喉管就断了。
田边闭了闭眼,叹道:“俞君告诉我,你找过他,逼问伺服者名单一事。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找到我的。”
“那么,田边先生说,还是不说?”柠妮杀气毕露。
“很抱歉,我是不会说的。”他这句话没说完,一颗血珠子溅在玻璃上,田边闷哼一声,闭目待死。
“先生好顽固,那好,你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中部玉纱’是不是一个名字?”
田边立刻睁眼,“你,你从哪里得知?”
柠妮笑了,“这个你认识吧?”
一枚铁戒,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田边先生,东京派荷泽来中国,就是重新启动‘中部玉纱’计划。另外,小明智秀的危险,你见识过了。他们,你和俞先生能对付吗?”柠妮句句击中田边的要害,惨无人色,惶恐的擦着冷汗,“雪姬的目的又是什么?”
“阻止这些疯狂的阴谋。”柠妮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和俞先生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保护一个人。请放心吧,我不会动她分毫。”
田边在斟酌:“雪姬……已经知道多少了?”
柠妮冷冷一笑:“你一直在套我的话,再问,别怪我不客气。”
田边不敢再说,捂着脖子,紧张的说:“这枚戒指是,是宇平氏的家纹,也就是伺服者的身份标志。”
柠妮吸了口气,“撒谎!宇平家早就消亡了,何来的后人?”
“不错,日本已经没有宇平这个姓氏,因为宇平家被中部家吞并了,唯一的后人也成为中部家的仆人。所以,中部先生绝对不会想到,出卖他的人会是自己的仆人。”
柠妮震惊的听着田边继续说下去,“雪姬说得很对,‘中部玉纱’是一个计划,也是一个名字。当年来中国的交流史就是中部先生,为了隐藏身份,才借用仆人‘宇平’这个名字,他们住进俞君的家里,接受俞君家里非常隆重的款待,度过平安无事的三年时光。后来,不知是谁走漏消息,XX党的游击队发现他们的间谍身份,将他们抓捕了。途中,仆人宇平救走中部先生夫妇。可惜,当俞君和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只有两具被烧焦的尸体和这枚铁戒……”
“你是说,杀害中部的人,也有可能是宇平?”柠妮寻思着,问道,“你为什么怀疑他?”
“因为,宇平迟一回到东京后,受到很高的嘉奖。有人告诉我,实际上,他是监视中部先生的密探。既然中部先生暴露了,为了杜绝整个计划的失败,销毁证据,才符合帝国的利益。”田边无奈的叹息着,“在帝国利益面前,任何人都是渺小的。中部先生多么尊贵的身份,也是一样。”
柠妮沉吟,忽然问道:“那么,走漏消息的人,是谁?”中部夫妇隐藏的那么深,几乎跟中国人无异,怎么可能轻易露出破绽呢?
田边摇头道:“我找了很久,始终没有这个人的消息。”
“真正的宇平迟一已经到达上海,你来通知俞先生赶紧逃离?”柠妮幽幽的笑了声,“田边先生在这场阴谋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田边叹息道:“我是中部先生的朋友,也是爱好和平的人士。”
凌睿回到凌府,恰好外祖父去镇里会见某位有名望的乡绅,才免了闭门羹。
凌玉城正在屋里暗自垂怜,听见幼慈喜悦的喊道:“玉城,睿儿回来了!”
凌玉城又惊又喜,还没走出屋子,就看到凌睿大步奔来,紧紧抓着她的手,“妈。”
风尘仆仆,一双幽蓝的眼睛闪着泪光,眼睛四周好像涂上了淡淡的黑眼圈,疲倦不堪,人也越加单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睿儿,受苦了!”估计这一夜,她根本没找地方借宿,难道一直在外面转悠吗?
凌睿虽然疲惫,又不想母亲担心,安慰道:“我没事啊,妈。”
幼慈也陪着流泪,拿着手绢抹泪,“等老爷回来,睿儿认个错就是。别往外边跑,时局又不好,叫人担心。”
凌睿心道,外祖父可是老顽固,留下来只会让妈妈难过。
“我来看望妈,还有公事要处理,一会儿就走。”
“去哪儿?”凌玉城见女儿这样,哪里放心?
“嗯,是去李士群的官衙办点事,妈别担心了。”凌睿笑着,尽量风淡云轻。
幼慈笑道:“那也吃了饭再走吧,正巧雪怀也回来了,你们姐弟还没见过面呢。”
说着,就听见一阵轻快的步子近前。
雪怀行礼:“姑母好,睿表姐好。”
凌睿皱眉不语,见雪怀崇拜的目光,更觉郁闷。
凌玉城见女儿如此冷淡,拉了拉她袖子,“雪怀跟你问好呢。”
“哦,雪怀。”凌睿拖长了尾音,不太友好。
雪怀也不笨,看到凌睿不满的脸色,便道:“早闻睿表姐的威名,雪怀敬仰无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好了吧,”凌睿走近他,冷淡的说道,“听说雪怀文采不错,我就领教一下吧。”
她的意思是叫雪怀一边说话。
雪怀会意,立刻附和:“嗯,请睿表姐点拨一二了。”
这间书房不中不洋,正面墙上挂着一张凌老亲笔写得《劝学歌》,字写得简直跟王羲之一样挺劲爽利,如锥划沙。有几架摆满了线装书的书架,架子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看样子是不经常触动的。
写字台上散堆着一堆几乎毛边的书,一定是经常翻阅的,有鲁迅,矛盾等文学大家所著作品。她随意抽出一本,神色很冷。
“说,谁叫你回来的?”凌睿随意翻着书,声音很严厉。
雪怀犹豫着要不要相认,可想到许大哥交代的话,便笑道:“祖父寿辰,姑母都归国庆贺,我怎能不回来?”
尖嘴利舌的,不知死活。凌睿很想发火,又担心惊扰外面的人,压低嗓子道:“你是‘死了的人’,还敢大摇大摆的回家,胆子不小啊。”
“我知道怎么做,表姐。”雪怀很沉着的说道,“我不会连累你,办完事我就走。”
“什么事?”凌睿立刻追问,“许之博交给你任务了吧?”
雪怀立刻摇头,很谨慎的说道,“一点私事,表姐还是别操心了。”
凌睿的双眉皱成了一字,见他如此轻率,真想拍案而起,但是她努力把心底里往上升的怒火压下去。沉声道:“祖父的寿辰,一点有军政府的人前来祝贺,你等着被抓吧!”
她翻开鲁迅的《呐喊》,夹层里有一份剪辑过的报纸,标题是《新华日报》,延安通讯报道……
“这是什么?你活腻了!”凌睿立刻将这份剪报揉成一团,冷冷的瞪着他,“你死一次不够,还想连累家里?”
雪怀脸色发白,想解释什么。凌睿不想浪费时间,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跟这个愣头青对话实在影响她的智商。
凌玉城一见她进来,关切的笑道:“睿儿,二舅母炖的燕窝,你趁热吃。”
“妈,别费心,我不饿。”凌睿没有半点食欲,摸了摸贴身衣袋里的一封信,犹豫着要不要让母亲看。
“跟雪怀谈得怎么样?”凌玉城当然看出凌睿不快,笑叹,“他还是个孩子,娇生惯养的,书没念好便去学别人闹革命了。年轻人,意气用事,和当年的你很像。”
凌睿哪会纠结这个问题,俞瑜那绝望冰冷的眼神让她太不甘心,将捏在手心的信纸展开,“妈妈,告诉我,上面是什么?”
凌玉城有点意外,见凌睿很慎重,便道,“这是……”说着,接过信来,咦了声,“这可是古老的阿尔泰语,是日本学者极力证明本土文化源远流长的一个佐证。能写这封信的人真不简单,将古老的文字运用得如此精妙,如此美丽……”
凌睿急道:“妈,你快破解它的秘密吧。”
凌玉城看了眼她,一双清亮的眼睛布满血丝,含着紧张和探究。她不禁讶异“这些文字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凌睿咬了咬唇,本无血色的唇立刻显出一道血痕。
凌玉城又仔细看了看,当凌睿几乎听得见自己腕上的手表在走动,心里更是忐忑不安,刚要追问。凌玉城轻轻摇头:“睿儿,这些文字没有秘密,只是一份名单。”
“妈,你,你确定?”凌睿绷紧了神经,“是名字吗?”
凌玉城困惑的看着她,“一份名单,你怎么紧张成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妈,告诉我,都是谁?”凌睿盯着名单,“这些人很重要,我必须弄清楚!”
凌玉城犹豫了,“睿儿,妈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妈不想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好吗?”
凌睿定了定神,重重点头,“妈放心,我只想救一个人,绝不会滥杀无辜。”
凌玉城在她脸上审视片刻,指着纸上的古老文字,“你看:东雪映村,改名宋民仪;大岛一作,名陈郎;村上一郎,名封国义……”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