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和泪混合着,她堕入深渊般的嘶叫起来,“凌……睿……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我?!”你可以杀了我,千刀万剐也随你,但,你不能侮辱我,以这种残酷的方式。
凌乱的头发遮挡了脸,她惨笑着,一滴泪没入了阴影里,用尽残存的一丝力气,狠狠的咬了下去,血色蔓延在嘴角。
与此同时,那道深蓝色的人影猛的冲了进来,杀气足可以毁天灭地,砰砰砰一阵枪响,打死了惊恐莫名的日本兵。
第 50 章
满眼血腥,几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死状狰狞,地上散落着碎片般的衣料,她蜷缩在那儿,褴褛的衣服裹不住莹白如雪的肌肤,道道伤痕。她的脸被乱发遮住,动也不动,让人担心还有没有呼吸。
凌睿喉头一紧,脚步如灌满了铅。还是走过去,将她抱起,理了理她的头发,发丝柔软,露出干净的绝望的脸孔,唇角血色触目,泪从深陷的眼窝滴落。凌睿抬起颤抖的手指帮她拭去,可,越拭越多,弄得凌睿心中裂痛。
“俞——”她叫不出她的名字。你知道吗,所有凌/辱你的痛,同样的,施虐在我身上。
破碎的神智从遥远的空间一点一点凝聚,缓缓睁开眼,茫然地,聚焦在她悲戚万状的脸。俞瑜缓缓闭了眼,喉咙微微动了动,和身体大部分器官一样,失去知觉。只有大脑,残酷地记着这张面孔。
“我不会让你死,不会。”
凌睿抱起了她,冲了出去。门口的芥川和山田瞠目结舌,那毁灭性的杀气迫使他们不得不让开道,让她离开。
二人立刻冲进刑房,看到现场,“这,这太可怕了,凌睿科长……杀这么多人……”
枪枪击中士兵的眼珠,脑壳破裂开,红白流了一地,实在太恐怖了!山田呕吐起来。
即便芥川这个杀人狂也抹了抹大汗,“跟大佐汇报吧!”
痛,难以忍受的痛,仿佛肌肤连着骨头被生生搅碎到血肉模糊一样……俞瑜恍惚的清醒着,视线最终落到那张动容的脸上,那一眼无悲无喜,仿佛陌路。
在这个生存大于一切的世界,在这个野兽横行满目疮痍的世界,爱情过于渺小。一个在刀尖上行走的间谍,爱情,连幻想都是奢侈。可为何,早已明白的道理,一次又一次的被爱情陷阱吞噬。她闭上眼,深藏在骨髓中的痛楚,缠绵如丝,却一点点夺去了肺中的空隙,无法呼吸。
外面是清晨,万物都沉浸在一种刚睡醒时暖融融的状态里。粉色的窗帘被柔风吹摆,阳台上的花儿娇艳欲滴,香风盈满受伤的心灵,不用看,也能感到阳光缤纷地晕开在那一朵朵粉白的康乃馨上。
凌睿深深凝视她,幽蓝色的眸子既痛苦又怜惜,俯身去亲吻她的眼角,想吻去睡梦中残留的泪迹,可触及,却是一片冰凉。她有点不知所措,轻轻抚了抚她垂落在被子上的长发,用毛巾拭去她身上的血痂,一路往下,擦到脚踝处,抚摸着上面一道道淤青,有什么东西掉在上面,激起一片小小的浪花。而,俞瑜宛若没有知觉,仿佛置身于冰川雪谷,无情无心。
凌睿摸索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那上面紫色花纹幽幽闪烁,格外惹眼。她拉过被子盖好了她,硬着头皮去看她,那双眼目光空濛,如幽谷迷蝶,又如万丈高川那一点雪。
“傻瓜,除了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你,包括你自己。”她望着她,更加苍白淡漠的脸,还是这么霸道,全然是命令的口气。
俞瑜抬眼,惨白的面上更加深了一层冷漠。
幸好力气不足,没咬死自己。宁可被折磨,也不妥协,你真的一点不爱我吗?凌睿苦笑。
似乎感应到她的悲观,俞瑜眼角抬了抬,目光总算落到她的脸上,却又异常涣散,不着边际。终于,两行泪缓缓流了下来,透过迷离的泪眼望着她,努力地蜷缩起来。
还不能说话,喉头一动,牵扯舌部的伤口,剧痛。
她默默转过身去,站在死亡的悬崖,忽然明白了。自己早已卷入险象环生的漩涡中,被冲到哪里,就只能乖乖的呆在哪里,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对自己,曾经,她对她那么霸道,那么强势,那么热烈的爱让她冰冷寂寞的世界开始涟漪,有了生气,从心底,她并不讨厌她,甚至,动情在不知不觉。
可是,她对她的不是爱,是欲望的宣泄,只要需要,任其索取,任其毁灭。
“喝点东西。”伸过来的汤匙。
俞瑜动也不动,好像绝食。凌睿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对准她的唇,印了上去,将口里的滋补汤一点点渡过她。细腻的肌肤,似乎可见细流顺着她纤长玉白的脖子涓涓而下。
凌睿忙碌一阵,刚有点安慰。却听一阵剧咳,她将嗓子里的汤全给吐了出来,混合着血丝。
她冰冷的眼神告诉她:不用对我这么好,越好,便会越狠。
这三天,她根本没进食,只靠药水维持生命。无论用什么方式喂她,都被她一阵呛咳吐得一干二净。舌根的伤并不要紧,她这样做,便是消极的等待着生命的完结。
她不做叛徒,再残酷的刑法不过如此。现在她剩下的,不过一口气而已,谁想要谁拿去好了。
护士急忙进来打扫,又跟凌睿道歉。凌睿好脾气的笑笑,脱下弄脏的衣服,打发了护士。
俞瑜疲倦的只想睡去。
“雪怀出事了,”凌睿低低叹了口气,“小明智秀早就盯着贺文重的司令部,雪怀那么冒失,早就是他的目标了。你知道他的身份吧?”
俞瑜指尖一动,咽了下喉咙。
你们所谓的秘密工作,心知肚明的不止我,小明智秀的手段你们已经领教过了,为何一再中计?
“我母亲就要来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交代?”
凌睿抬手抚了抚她苍白透明的脸颊,而她依然迷茫恍惚的样子,除了缓缓地眨了下眼,没什么其他反应,似乎根本不认识她,甚至没感觉到她的存在。
凌睿觉得很烦,自己的冲动肯定要付出代价。松尾还没找她,奇怪的是,迟泽也没派人来抓她,连小明也稳如泰山呢。
突然地,低不可闻,沙哑的声音缓缓吐出,清清淡淡:“请……出去。”泪,带着冰冷的亮光,滑落。让凌睿无法坚持。
“不想见我么?”
俞瑜摇摇头,又看了她一眼,终究别过头去。几天来,她的梦境里,尽是荒凉无边的坟茔,连月光都变得恐怖凄清,仿佛在嘲笑她不懂得直视绝望的现实:她孤独无助的现实。
“好,我走了。”凌睿帮她抹掉泪,起身离开。
冷清的医院走廊传来一阵十分规律的脚步声,光听这声音,也知道是什么人来了。凌睿冷冷一笑,等着来人。
小明智秀停住,“凌睿科长辛苦了。”
“小明君有何贵干?”凌睿冷笑,“据说你的催眠术有了新的进展,莫非是来做临床试验的 ?”
“也许吧,”小明智秀探了眼露出微光的病房,笑道,“催眠术对于一般人效果并不好,若是用于意志力极强的人身上,便会有突破。可凌睿科长一直守在这里,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哦,”凌睿也笑,“小明君真识相。”
小明智秀悠然一笑,微一颔首:“告辞。”
凌睿看着他的背影,不禁讶异。对走过来的直子问道:“他去看谁 ?”
“科长误会了,小明君是去特殊病房的。”直子小心的禀告。
“特殊病房?”凌睿惊奇,“谁在那儿?”
直子不愿提到这个女人,却每次据实以告。“是俞小姐的伯父,俞先生。”又道,“这些事是小明君负责的。司令官请科长去一趟。”
出这么大的事,松尾召见她并不奇怪。总是要面对的,凌睿早已做好准备被其呵斥责罚,也就没那么忐忑了。
意外的是,松尾穿着一身衣料上乘的和服坐在桌几旁喝茶,听着日本艺伎演奏的独弦琴《荒城之月》。这首曲子优美动听,曲调哀怨凄婉,让人不觉融入其中:苍凉的月色浸着一望无际的漫漫黄沙,古道西风瘦马似的离别,将人生的冷峻寄托于千年不变的孤寂与落寞。
松尾睁开陶醉的眼睛,朝木门外跪着的人影说道,“进来吧。”
“伯伯,是想念家乡了吗?”凌睿在松尾面前,言行举止完全是日本方式。
“已经四年多了,能不想嘛!”松尾端了杯清酒,举头喝干。
凌睿上前,在桌几旁盘膝而坐,为松尾斟酒,“据母亲说,这首曲子是当初和伯伯相识的时候,伯伯为她表演的拿手曲目。”
松尾有点惊讶,“是吗?你母亲说过?”
凌睿笑道:“伯伯当年可是京师学堂里,最优秀的学生。伯伯最擅长的课业是制造和建筑,没想到,您很有音乐天赋,令母亲非常钦佩。”
“哈——”松尾得意起来,“你母亲一定想不到哟,为了讨她欢心,我下了很大功夫去学的口琴啊!年少轻狂,追求心目中的女子,自然绞尽脑汁,讨她欢心。只为博其一笑,也要倾其所有,上天入地嘛!”
“原来如此!”凌睿故作惊讶状。
松尾又一阵大笑,接过凌睿敬献的酒,眯着的眼睛漏出一些精光,“你说,她离开中国这么久了,会不会已经不适应中国的环境了?马上要打战了,我也不在身边,真叫人担心啊。”
“我会好好照顾母亲,她会快乐的。”凌睿心里忐忑起来,也意识到松尾要说什么,“就来几天吧,伯伯不放心的话,我会护送母亲回日本。”
松尾放下了木杯子,笑容早已敛去,“那个凌雪怀,你已经知道了吧?”
凌睿一惊,急忙俯首:“刚刚得知。”
“有什么想法吗?”
“触犯帝国利益的人,无论是谁,按军法处置。”冷血,果断。
“很好。”松尾起身走到墙壁前,木屐嘎达嘎达的声音清脆而响亮,踩在凌睿的心头,沉重而危险。松尾仰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画,“这件事要秘密的解决掉,知道吗?”
“嗨。”凌睿刚要转身,却听松尾说道,“俞先生和俞小姐的案子就交给迟泽和小明处理好了。
你好好准备一下,后天,你母亲的船就该到了。”
如一柄刀当胸穿过,也不知松尾又说了些什么。凌睿定了定神,应声离去。
枝叶搭织成遮掩风雨的穹顶,月光细细碎碎地从中倾洒而下,在她的白衣上随风跃动,宛如无数展翅的小精灵。她挑挑眉眼,看到凌睿颓废悲戚的脸,微微一笑,“这么晚?误了吃饭的时间了。”
绿幽幽的眼眸在黑夜里,格外森然,不过她的微笑给凌睿一种安宁释然的感觉。
她疲倦的坐了下来,眼睛也睁不开。
“让我睡会儿,饿了自己动口就行了。”她主动的解开了衣扣,露出一段皓白的脖子。
柠妮咦了声,问道:“俞小姐被抓了,你这几天是不是忙着救她?”
她有事要跟她商量,等了几天,凌睿也没来。知道她在忙碌,便没去妨碍她博取美人欢心的雅兴。不过,似乎不太对劲。
“她在医院。”凌睿木木的望着她,“快喝吧,最好多喝点,后面我没时间来。”
“你把人家怎么了?”柠妮觉得她的主动有点反常。受刺激了?
凌睿弓着身子,躺进人家的帐篷里,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别浪费时间了,我立刻就要赶回去。”
“来打发我的吧?”柠妮轻叱,绿眸妖治,“半死不活的,是不是染病了,传染别人就不好了。”
她的玩味并没引起凌睿的反诘,低低地,含糊的只有自己能听见:“我,我对她用刑了,让……男人……凌/辱她。”
嗯?!柠妮像是被尖锐的东西蛰了一下,“你,你是不是人?”
我不是人!
凌睿愤怒的瞪着她,眼里全是痛色。
柠妮咽下骂人的冲动,不忍看她的伤痛,轻轻问:“那,那没事吧?”
“别说了。”凌睿抱着自己的头,身子在微微发颤。
何必?柠妮叹了口气,望着荧光闪闪的夜空。
“恨之深,爱之切。你被嫉妒冲昏头了。”柠妮走过去,对着她的背影,“不过,因为你的变态行为,她暂时倒是可以好好休整下。现在的问题是,你怎么救她呢?”
凌睿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说道,“虹口事件需要一个交代,许之博逃了,她便是主谋。而且,她也是唯一跟池中鱼有联系的地下党,你说,他们会放过她?”
“的确救不得,”柠妮微微一笑,“即便你有三头六臂,也没法从特高课救人。不过……”
“什么?”凌睿眼里燃起了光。
柠妮挑了挑眉头,冷哼:“别指望我帮你劫囚啊,小明智秀正等着我呢,才不上当。”
凌睿立刻失望,“怎么会?她已经在里面了,怎能让你再去冒险?”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得,却引起对方强烈鄙视,“你分明是这么想得,不用自责。”
凌睿望向冷月,“好吧,我自私我变态,不用舍不得,你把我的血喝光吧。”
“你不要如此消极,”柠妮咂了咂嘴,“看来你并不是给我送饭的,是来诉苦的吧?伤了俞小姐的心……还那么疯狂。人家没法原谅你,便六神无主了。”
凌睿腾地站起。
“喂,这么大的人,说两句也生气?”柠妮格格一笑,见她真的愤怒,便道,“难怪人家说,爱情中的女子总是神志不清,即便我们的凌大科长也不例外呢。”笑着,走近她,“这件事先放下吧,如果你想救俞瑜,也不是没办法。”
“什么?”凌睿被她数落笑话习惯的,只是生生气而已,该说正事的时候,还得压制着极度不满,表现出理性的一面。
“你看看这个,”柠妮将一叠信纸递给她,“我在日本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些字却不认得。”
凌睿拿起那叠信,头一封是速写体,讲得是日本1921年关东大地震后,内阁颁布的会议摘要,论述了日本资源匮乏,需要扩张领土获取资源云云。还有一封是一个叫宇平正郎的人写给俞书声的信,都是些文物字画鉴赏之类的事情。
凌睿打开最后一封信。
“这是什么文字?”凌睿非常惊讶,这些蝌蚪文似的笔画跟日文类似,像是脱胎于日文,却完全不相干。
“我在日本生活那么久,也没见过的。”她凑近纸张,仔细端详着,又对着阳光,“究竟有什么机密,难道里面是隐体文字?”
“不是,我检查过,这封信除了这些怪异的文字,什么也没有了。”柠妮疑惑的摇摇头。
凌睿墨眸一闪,“你从哪儿得到的?”
“俞瑜被抓后,她的包落在许之博那儿,我拿来了。”柠妮微微一笑,“俞先生宁死不肯说得秘密就在这里,所以我猜,这就是名单。”柠妮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只要破解这封信的秘密,真相就大白了。”
凌睿却问:“你刚说,怎么救俞瑜?”
“哦,是这样,”柠妮扬起嘴角,暗叹,天大的事也大不过你的俞瑜。
“俞先生在他们手里,你只要告诉他俞瑜的现状,相信他会采取行动的。”
如果伺服者就是俞先生,那么他的级别肯定高于松尾迟泽等人,只要他表明身份,那些日本人便会俯首称臣。
“不过,如果他是伺服者,日本人已经打进中国了,他为什么还要忍辱负重,继续潜伏?”
这个问题,真的很怪异。
“所以,无论为了俞瑜,还是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你最好去找他。”
柠妮牵了下嘴角,“不过,名单的事情还需要我们自己去找答案。最好是在日本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