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未入狱时,姿容出众,保养得当,十分雍容华贵。经过两年多的牢狱之灾,则成了一个暗淡无光的老婆子。
她看到珠宝和化妆品时,心情略微好转了一些,问林梵行:“你现在做什么生意?为什么能买那样大的房子?”
林梵行迟疑了一下,笑道:“跟以前一样,拍广告。”
金红颜沉思了一会儿,自语道:“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回到家里后,林梵行作为晚辈,很勤快地烧水泡茶切水果。金红颜和吴千帆坐在会客厅的绒毛长椅上,聊一些很沉重古旧的话题。
金红颜最后提到了自己的儿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老韩的两个孩子如今在国外拿着巨款逍遥快活。我家宝宝如今还要自己辛辛苦苦地挣钱。”
吴千帆敷衍了一声:“梵行现在过得挺好。”
“一个男孩子对着镜头扭扭捏捏,这也叫好吗?”金红颜叹了口气:“若是老韩在,必不会使他落到这种地步。”停了一会儿又坚决地说:“你想办法给老韩办一个保外就医,他是家里的主心骨,有他在,就能给宝宝安排一个好的去处,或者出国,或者从商。”
金红颜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坚决,那种运筹帷幄的气势,好像她还是韩市长身边的情人一般。
林梵行端着一盘西瓜走过来,与吴千帆对视了一眼。林梵行不冷不热地说:“等他出来再说吧。”吴千帆打圆场道:“红颜姐,梵行现在可不是小模特了,他拍一支广告就几百万呢。”
金红颜微怒道:“我们家缺这点钱吗,我只是想让他过得体面一些。”
金红颜是养在深闺里是美人,她的思想可能还停留在几十年前或者更久,而韩禅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这就更加深了她的小女人脾气。
吴千帆觉得无话可说,林梵行则赌气道:“我自己挣钱不体面,那么他以权谋私就很体面喽?”
金红颜惊讶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内向温顺的儿子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而在她即将发怒的时候,吴千帆率先指责了林梵行:“你好好说话,不准夹枪带棒。”
吴千帆劝金红颜回房间休息,然后把林梵行拉到卧室里,耐心地规劝道:“她刚从监狱里出来,还没好好享福呢,你别给她气受。”
林梵行绷着脸坐在床上,慢吞吞地脱掉袜子,双脚盘起,两手搭在膝盖上,不服气道:“她这辈子就只信一个神,就是韩禅。她以为现在的世道还是韩禅的天下呢。”
“这些道理,等过一段时间她自己就会明白,何必现在跟她争辩呢。”吴千帆坐在他的床边,两手放在腿上,身形很端正:“还有一件事,老韩是你爸爸,我提名道姓也就算了,你见了他可不许这样。”
林梵行身为一个私生子,在家庭中常年地不见天日,他很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羞耻,也从未真正认同过韩禅。听见吴千帆指责自己,他大为恼火:“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吴千帆一片好心,反而被抢白了一顿,便有些灰心:“好,算我多嘴。你好自为之。”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林梵行目送着他的背影,忽然又跳下床把他拉了回来:“你明天上午要是没有庭审的话,就住在我这里吧。反正我跟她没什么可说的,你们俩倒是能聊的来。”
他们俩之前也在一起住过,所以并没有什么隔阂,各自换了睡衣坐在床上吴千帆看电视,林梵行躺在他身边发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吴叔叔,我遇到了很为难的事情,但是身边又没有可以排解的人。”
吴千帆微微侧过身体,颇有兴趣:“说说看。”
林梵行把脸埋在棉被里,长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喜欢了一个人,但他总使我伤心难过。”
吴千帆听到这一句,脸色就变了,半晌才勉强回道:“是梁倾城吗?”
林梵行埋头不语。
“他倒是经常惹人伤心。”吴千帆苦笑了一下:“几年前,他跟一个中学生好过,同居了不到一个月,就把人家甩了,那孩子也哭得好伤心。”
林梵行心中一痛,宛如剜了一刀,睁着眼睛看吴千帆:“不、不可能,梁先生不会那样。”
吴千帆注视着他:“我这么大年纪的人,有必要污蔑他吗?那孩子也叫我叔叔,在我面前哭了许久。”见林梵行情绪低落,吴千帆轻轻揉他的头发:“梁倾城,何朝露那样的人,好像明珠烈火一样,只许别人簇拥围绕着他们,却从来不管这些人的死活,你也不过是其中一只扑火的飞蛾罢了。”
林梵行仰躺在床上,倒不像前几次那样伤心难过了,只是淡淡地说:“我跟他以后不会有牵扯了。过几天新电影开机,我也没精力想这些。”林梵行决定努力发展自己的事业,总裁什么的见鬼去吧。
何朝露的病情时好时坏,因为甲亢的发病原因至今不明,因此治疗起来颇有难度。这一天何朝露早上起床,看见枕头上落了一些头发,不由得心灰意冷,气血翻涌,把梳妆镜砸得稀巴烂。
梁倾城做完晨练回来,一眼就瞧见了满脸伤痕的阿多尼,那边卧室里传来吚吚呜呜的哭泣声。梁倾城下意识地想出去躲清静,又担心表弟哭坏了眼睛,思索片刻只好推门走进去。
何朝露穿着睡衣,头歪在棉被里哭得很伤心,他瞧见梁倾城进来,秀眉一扬,厉声道:“你出去。”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梁倾城走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委屈地扑到了他的怀里。梁倾城耐心又温和地说:“先把衣服穿好,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何朝露却只是摇头,身子拧成了一股绳,倔强地说:“我哪儿也不去。”
梁倾城想了想,吩咐阿多尼去准备早餐,自己则依坐在床头,把何朝露抱在腿上,劝他再多睡一会儿。
何朝露脾气再古怪,在梁倾城面前都会变得很老实。此刻他规规矩矩地枕在梁倾城的腿上,乖得像一只小猫。
两人唧唧咕咕地闲聊了一会儿,阿多尼端着一碗燕窝粥进来,何朝露勉强吃了小半碗,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他下床洗了手,站在穿衣镜前换衣服。他如今已经瘦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梁倾城看了一眼,心里觉得很不舒服,脸上却不敢露出悲伤的表情,以免何朝露难过。
“过段时间我闲了,带你去国外看病吧。”梁倾城提议。
何朝露挽起袖口,坐在床边穿袜子,随口说:“你的公司不管了?”
在梁倾城心里,事业永远排第一位,然后是亲情,最后是爱情和友情。连何朝露也不敢占据他办公的时间,但是梁倾城回答他:“钱没了可以再赚,我家小弟的病要是耽搁了,我找谁赔偿去?”他说这话的时候,亲自蹲在床边,拿起地上的短靴给何朝露穿上。
何朝露顿觉十分欢喜,眉眼亮晶晶的弯成了小月,梁倾城笑着看了他一眼。别人都说何朝露美艳绝伦,但其实梁倾城一点也不觉得。在他眼里,何朝露无所谓美丑,都是自己挚爱的弟弟。那些外界的美人既不能跟何朝露比,也不配比。
何朝露很久没有见过林梵行了,出于对情敌的敏感,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那个姓林的好久没来咱们家了。”
梁倾城神色微变,似乎不愿意多谈。
何朝露心中一喜:“吵架了?分手了?”
梁倾城不耐烦道:“不要提他。”
梁倾城不让他提,过了一会儿自己忍不住开口道:“他个性很强硬,又总是惹我生气,我不想再见他了。”
何朝露连连点头:“对嘛,公司里那么多善解人意的男孩子,干嘛非得找他。”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梁倾城反驳:“我是真喜欢他,他自己不识抬举,反正他这次不向我低头,我绝对不会理他。”
说出这样赌气的话,梁倾城甚至带了一点孩子气。何朝露从未见过他如此,不禁呆了半晌,神情也有些黯淡。
梁倾城见他如此,以为他累了,于是起身离开。何朝露在床上坐了许久,最后招呼阿多尼走上前。
阿多尼是他的心腹和臂膀,是他在生病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上次来咱们家的那个男人,你还记得吗?”何朝露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想个办法,杀了他。”
阿多尼眼皮动了一下,随即温顺地垂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电脑大概后天到,真是受够了在触摸屏上戳来戳去的感觉,够了!
☆、两个傻子
秋日的傍晚,吴千帆站在几十层楼高的窗口抽烟。绿茸茸的小区花园旁边,驶过来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车门打开,两个穿着黑色毛领软呢大衣的男人先后走出来,当先那位体态修长优雅,容貌太过俊美,倒不像一个男人了。紧跟着他的那位是个戴眼镜的青年,很斯文儒雅,像是广告里走出来的那种商界精英。
吴千帆眼神不太好,他疑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两个人是林梵行和温澜。这个发现使他略有些不舒服。好在两人在楼下说笑了一会儿就分别了。临走时温澜抬手压了一下林梵行的帽檐,很亲昵随意的样子。而林梵行很傲慢地后退一步,无动于衷地跟他道别。
林梵行回来后,吴千帆私下里问过他这件事情:“是不是打算签约到千盛?”
林梵行很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我跟汉皇还有四年的合约期呢,在这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
于是吴千帆把头压得很低,鼻尖几乎挨到了他的额头:“贤侄,有些事你不必瞒我,汉皇对艺人的条件很苛刻,你在千盛也许会过的更好。”
林梵行几乎是非常坚决的:“你不必说了,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汉皇。”沉默了一会儿,林梵行解释道:“我是因为梁先生的栽培才成名的,我绝不会做那种玩恩负义的事情,这是大义。从利益上来讲,公司这一年来花重金为我做宣传,这是其他任何娱乐公司,甚至千盛都做不到的。我不是那种短视的人——为了几十万的利益跟他们反目。再过一两年我成为天王巨星,这点小钱又算的了什么呢?”他说这话的时候,两只手随便一摊,很潇洒地转过身倒茶了。
他去隔壁房间看见金红颜正在看电视,于是重新折返回来,抿了一口茶,放轻了声音道:“你看见我跟温澜在一起,就以为我嫌汉皇待我苛刻,要另拣高枝了?你真是太小瞧人了。我如今的身份,何止是温澜,多少交际场上的人要巴结我。我不过是随便应付过去罢了。”
林梵行手里端着玻璃水杯,穿着兔毛拖鞋在地板上来回走动,粉蓝色的睡衣袖子在空中挥舞,他如今的举止气度,像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国王,全天下的人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吴千帆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林梵行,又是好笑,又是惊讶。本来他从同行口中得知一个讯息,政府高层要对一个盘踞本地多年的黑社会团伙动手,其中就牵涉到了汉皇。这种消息非真非假,吴千帆也不好贸然地宣扬出去,并且林梵行只是汉皇签约的一个艺人,即使汉皇出事,大约也不会累及到他。
吴千帆又跟他说了另外一件事情:韩禅的保外就医申请被批准了,这几天就能出来。
林梵行正在得意,忽然听见这个消息,不觉有些堵心。如今他春风得意,在家里在公司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忽然来了一个韩禅,并且是林梵行从小到大最畏惧的男人。林梵行烦恼之余,只好懒懒地说:“出来就出来呗,家里还有空房。”
吴千帆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他妻子沈鹤也可以出狱了。”
林梵行柳眉倒竖:“怎么?难道我还要养他的老婆吗?”
吴千帆不愿意跟他吵架,连连摆手说:“好梵行,你不要冲我吼。我为你们家的事情跑前跑后,还要受你埋怨,何苦来?沈女士没有任何财产,她的亲眷朋友如今都在狱中,你愿意发慈悲收留她就罢了,如果不愿意,把她扔到大街上不管,也没人敢挑你的错处。”
这位沈鹤是韩禅的正牌夫人,口碑颇为不好。韩禅仕途多半也毁于这个女人之手。她有时候是一名贵妇,有时候又是一名泼妇,家中佣人形容她,听见夫人一声喊,心脏彭彭跳半天。
林梵行没少受沈鹤的欺辱,更别提他那位贤良懦弱的母亲了。
所以林梵行的回答是:“那就让她睡大街吧。”
到了夜间金红颜来见林梵行,又提到了此事,语气里带着商量的口吻:“她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现在老了收敛了许多。你哪怕看在老韩的面子上,也可怜可怜她吧。”
林梵行本来坐在床上看书,听见金红颜提到了韩禅,当即把杂志往床上一扔,厉声道:“我为什么要可怜她?当初你我被赶到大街上时,怎么就没有人可怜我们?”林梵行如今被人捧惯了,名气大,脾气更大,他对金红颜的敬畏尊重如今都变成了怜悯和爱护,对于自己的仇敌则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金红颜被他一吼,吓得抖了一下,又听到他说起了以前被正房太太虐待的往事,不禁眼圈一红,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自知身份卑微,凡事都讲究忍让,不仅委屈了自己,连自己的孩子也受了许多委屈。
林梵行见她又哭了,只好忍耐住脾气,好生劝慰了一番,扶她回房休息了。
新拍摄的这一部电影名字叫《纵横天下》,剧组阵容很强大,林梵行演男一号,一个睿智而强大的学者,游说六国诸侯,叫他们停战,六名国君都是由国内一线的老戏骨饰演,其中三个还是金马奖影帝。林梵行受宠若惊,在开机仪式上对这些前辈十分恭敬,不敢拿一点架子。
拍摄了几日,林梵行得知还有一名很大牌的演员进组,饰演自己的徒弟——一名忠诚坚韧、为了救师父而牺牲自己性命的书生,这人就是何朝露。
林梵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完全不明白这一举动的用意,让何朝露演配角,给自己搭戏,这其中一定有阴谋吧。他茫茫然地走进化妆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镜子前面,拿着腮红清理桌面的何朝露。
在一圈灯光的照耀下,何朝露脸色白皙莹润,大概是刚卸过妆的缘故,他双目湿润,嘴唇嫣红,宛如故事里走出来的艳鬼一般。
林梵行恭敬地站在旁边:“何老师,您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没瞧见您。”
何朝露嗯了一声,淡淡地说:“那些人都围着你转呢,自然谁也瞧不见我。”
林梵行知道他说话爱挑刺,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走到另外一张化妆台前。
何朝露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好,甚至有时候会故意找茬。但是林梵行并不讨厌他,即使两个人是情敌,林梵行在心里也从来没有厌恨咒骂过他。其中的原因很难说明白,也许是何朝露太漂亮了,也许是别的。
林梵行正在思索,那边更衣室的门被打开,高高大大的梁倾城提着两件灰布长袍走出来,颇为不耐烦地开口:“为什么不带你的助理过来……”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看见了坐在角落里清清冷冷的林梵行,于是失语了。
何朝露把戏服夺过来,哼道:“那些人笨手笨脚的,我见了就头疼。”停了一会儿冷冷道:“哥,你脖子长歪了吗?”
梁倾城别转过脸,神情略尴尬,一把将何朝露推到更衣室:“换你的衣服去!”
化妆间又恢复了安静,林梵行呆坐了一会儿,起身把外衣脱下来,取衣架上的戏服。那些衣服灰扑扑的,又很长,林梵行对着镜子摆弄了半天,连袖子也没有套进去,林梵行有些急,鼻尖冒起一层细汗,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梁倾城,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