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事。”江晴低声说,“对不起。”
安华无奈地笑笑:“我又招你恨了,对不对?”
江晴很奇怪自己到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微笑:“哪有的事情,只不过我真的
有事。”
两人进了电梯,因为还有别人,都不说话了。
静静地看着电梯上的小灯在一亮一亮地下降,江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气恼,羞愧,愤怒,委屈,沮丧,不甘心……全都缠在一起,搅得他的心乱成
了不可收拾的一团。
安华就站在身后,呼吸声清晰可闻,虽然看不见,可以想象得出,他一定
在笑,象从前那个天之骄子一样,带着那么一点骄傲,一点宽容,那种明知道自
己是站在上风才有的宽容!那种胜利者的宽容!
他狠狠地咬着牙,该死!又是他赢了!
自己又输了……
电梯到了底层,人们一涌而出,江晴看也不看安华一眼,就朝门口走去,
安华紧紧地跟在后面,看见他目不斜视地向大门走去,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江晴,我还有话要说。”
“请放手!”江晴气恼地挣开,“这样太难看了!”
安华慌忙解释:“对不起,我一时情急……别走好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
说清楚。”
江晴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的心绪好好整理一下,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他说什
么,加快了脚步向门口走去,冷冷地说:“我想,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可
是,我对此没兴趣。”
安华跟在他后面,还要说,忽然看见徐铭前站在自己的车前,正抬起手来,
向江晴挥着。
江晴也是一愣,走了过去:“学长怎么在这里?”
“等你啊。”徐铭前理所当然地说,端详着他:“失败了?”
江晴点点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对不起。”
“我知道,这不是你能控制的。”徐铭前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
事回去再说,上车吧。”
“等等!”安华赶了上来,“抱歉,徐经理,我还有话想和江晴说,我来
送他回去吧。”
徐铭前看看他又看看江晴,耸耸肩膀:“可是,你不觉得这个时候并不是
谈话的好时候吗?也许大家都冷静下来会比较好。对了,令尊真是吉人天相,请
替我向他问候。”
他亲自打开车门,江晴低着头坐进去,安华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小心地问
:“那……我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江晴默然地摇摇头,徐铭前有些看不过去,伸手拍拍他:“早就说了,胜
败是兵家常事,这么垂头丧气干什么,来,跟楚董说再见。”
他发现两个人都没有在听他说话,安华的一颗心全在江晴身上,江晴则只
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只好没趣地笑笑,自己对安华说:“那么,告辞了。”
安华退后一步,看着他关上车门,开车离开,只能透过车窗,看见江晴的
身影远去。
心忽然象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了一下,连呼吸都暂时停止的痛。
☆ ☆ ☆晚上十点,
江晴拎着简单的行李回到原先住的地方,一开门,惊讶地发现江洛居然在家,开
着一盏小小的灯,正在收拾房间。
“爸?你怎么回来了?”他把行李放下,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事情,蹲到江
洛身边,“到了休假时间了吗?不是说春节都不回来的?”
江洛把叠好的衣服收进箱子里,淡然地说:“前些日子我旷工,所以被辞
了。”
“哦。”江晴勉强地一笑,“真巧,我今天也被辞了。”
他垂着头坐到江洛旁边,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真丢脸。”
“你上司来过。”江洛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着儿子的侧脸,轻声地说。
“他说,是你自己坚决要求的,他曾经挽留过你。”
江晴摇摇头:“我没有办法再呆下去,他根本不知道,这次失败对我来说,
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本来以为……啊,对了爸,那个……楚先生回来了。”
江洛的脸色丝毫没变,把箱子叠放好。
“他没死。”
“我知道。”江洛淡淡地说,“今天下午听卖报纸的老杨说了,晚报上还
有报道呢,很轰动的,荒岛漂流,土著生活,历尽劫难归来,飞机上就他一个幸
存者吧?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样子没有错。”
他站了起来:“知道你没吃饭,我还给你留了点面条,给你热热吧?”
江晴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用,我走得一身是汗,就吃点冷的正好。”
说着自己进了厨房,“爸你歇着吧,还收拾什么房间呢,能住人就行。”
“马上就过年了,再不讲究,家里还是要干净一点比较好。”江洛看着儿
子端着碗出来,凑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口一口地吃着凉透的面条,心里也很不好
过,轻声说:“好不容易,债算是还完了,今年的春节可以轻松一下,我们好好
吃一顿饺子吧。”
江晴努力地把已经粘在一起的面条分开,闻言只是笑了笑:“爸,别弄那
些了,春节还不是每年都有,您都累了一年了,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吃什么还
不是一样,饱了就行。”
“休息什么啊,闲着也是闲着。”江洛起身去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柜子上,
“慢点吃,你的胃本来就不好。”
“没事。”江晴忽然想起来什么,“爸,既然钱都还上了,那么,今年春
节要不要去爷爷家拜个年?”
江洛愣了愣,随即明白了,看着儿子低头露出的小小发旋,刚想伸手去摸
摸,突然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不再是小孩子了,黯然地把手收回来,叹了一口
气:“不用了,我想,他们未必高兴我们上门。”
“为什么?”江晴睁大了眼睛。
“我一直没跟你说,实际上这钱不是向你爷爷借的,”江洛轻声说,“反
正已经还完了,告诉你也无所谓,我借的是高利贷,本金是两万,但利息高,要
还三万多。”
“可是……可是……”江晴结巴着说:“那一天……不是说……下着这么
大的雨,您还说是您跪下求爷爷他才借的……”
江洛显然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别过头去:“我是跪了,可就是跪上一天,
他不借也是没办法,当时他就已经说过了,就算我横死街头,他都不会来收我的
尸。”
想起一年前父子两人站在街上,身无分文,举目无亲,都不知道下一步该
往哪里走的时候,江晴的心一个劲地沉下去,他低下头:“对不起,爸,是我不
好,我不该光想着怎么去报复他,如果我安分地呆在贝斯图,我们以后就会过得
好一点……我……”
江洛反而笑了:“别自责了,要是你成功了,不是很好吗?只不过是输了
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头再来就好,这一次,是连老天都帮着他们,没有办
法。”
江晴惊讶地看着他:“爸,你都知道了?”
“嗯。”江洛点点头,“过去了就不要后悔,再想也没有用,吃完了早点
睡吧,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了,过年的东西还什么都没有买呢。”
江晴笑笑:“还要买什么东西,过年时候的价钱都高得离谱,爸,算了吧,
随便买点吃的,反正……反正今年也就是我们父子俩过年不是吗?”
江洛温和地笑笑:“你这孩子,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家里没有米,没有
油,连煤都没了,菜叶子都不剩一根,就是不过年,我们也得吃东西啊。”
“真是的,我都给忘了,都一个月没回过家了。”江晴失笑,“那么,明
天我去街道拉煤,顺路买点米面回来。”
“我去吧,看你也是好几天没有睡觉的样子,既然回了家,就好好睡上一
觉。”江洛叹了口气,“起码,觉还是能让你睡的。”
江晴还想问什么的样子,但是江洛显然不想再说了,他把碗放回厨房,回
来关了灯,摸着黑躺下了。
☆ ☆ ☆夜里江晴起
来呕了两次,他的动作尽量轻,可是还是把江洛给吵醒了,开了灯,看见儿子脸
色苍白地俯在水池边上,痛苦地皱着眉头,急忙披衣起床:“怎么了?怎么了?
到底是吃冷的吃出毛病来了。”
“没事。”江晴尽力地呕出最后一点胃液,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是昨天
走回来的时候扑了冷风,爸你躺着吧,吐出来就好了。”
江洛看见他只穿着背心短裤,还光着脚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担心地把衣
服给他披上:“起来也不穿衣服,受凉了怎么办,家里又没有生炉子。”
“我真的没事,爸你快回去吧。”江晴的胃已经痉挛成一团,疼得冒出了
冷汗,还是装出笑脸,“我年轻火气旺,不要紧的。”
江洛到底不放心,给他倒了水瓶里剩下的一点热水喝了,江晴喝下去不到
半小时就全吐了出来,挣扎着回到床上,用衣服卷起来压在胃部,稍微好了一点,
但是过不多久,一阵阵的疼痛又象潮水一样涌上来,他咬紧牙关,不呻吟出声,
冷汗浸湿了被子,沾在身上,很难受。
折腾到了天亮,江洛早早地就起来了,轻轻地穿好衣服出门,江晴知道他
去买东西了,想爬起来跟着出去,但浑身就象散了架一样,实在连坐都坐不起来,
只好就这么躺着,幸亏胃痛已经渐渐地缓解了,不再那么难受。
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敲门,接着是江洛说话的声音,他有些醒了,身上
还是没有力气,而且莫名其妙地有些烦躁,头象炸开一样地疼,嗓子也干得冒烟,
偏偏身边没有水,挣扎了半天,自己也坐不起来。
正在着急的时候,江洛进来了,江晴沙哑着嗓子说:“爸……我想喝水。”
“我给你倒。”江洛端着水杯回来,看见他满脸通红的样子,伸手一摸他
的额头,被那热度吓了一跳:“发烧了啊。”
江晴欠起身子贪婪地喝着水,含糊地说:“没事,昨晚上着凉了,睡一觉
就好,刚才是谁来了?”
江洛心不在焉地说:“楼下邻居,想借我们家的阳台挂鞭炮,你好好睡觉,
我给你买药去。”
“不用!不用,我说了躺躺就好了。”江晴疲劳地躺回床上,昏昏沉沉地
叨咕着,江洛越看越不对劲,急忙走了出去。
江晴知道自己的病由何而起,安华为了那件事一直呆在公司,不眠不休,
江晴花的时间心血比他还要多将近一倍,最后却还是输了,打击加上以前的劳累,
身体再也承受不了了。
他足足烧了两天,等到热度终于退下来的时候,已经是除夕夜了。
江洛守在他身边,细心地擦着他头上的汗,看见他的眼睛睁开,欣慰地叹
口气:“好了,总算退烧了,你小时侯都没有烧得这么厉害过。”
江晴伸出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几乎都发不出声音来:“今天……几号了?”
“今天除夕了。”江洛用勺子喂他喝了点水,“你好歹没有病到明年。”
侧耳听着外面不时响起的鞭炮声,江晴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上洇湿的水渍:
“好快啊,又是一年了。去年这个时候……爸你没有回家,我一个人在学校,也
是在宿舍里躺了好几天……”
他伸手去摸摸江洛的脸,就两天的时间,却象老了好几年,黑黑的眼圈,
嘴上还起了一个泡,胡茬子都出来了。
“干什么?”江洛奇怪地问,“我煮了稀饭,想吃吗?喝点米汤吧?”
“爸你老了好多。”江晴答非所问地说,手指眷恋地抓紧了江洛的衣袖,
不让他离开。
江洛摸摸自己的脸:“是吗?这么忙,哪还有时间照镜子,再说,你都这
么大了,我当然会老。”
“不是的。”江晴固执地摇头,“就是这一年,你老了好多……不过我也
很高兴,这一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别人了……以前,你是他的,不是我
的……不是……”
听着儿子有些颠倒的话,江洛的心里酸得厉害,他强笑着:“现在,爸是
你一个人的了,放心吧,我在这里呢。”
江晴自己也笑了:“爸,今晚上,说是会放烟火呢。”
“是吗?我不知道,啊,对了,你小时侯也喜欢看烟火,那时侯就爬到我
脖子上,瞪着眼睛看,放完了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想看吗?吃点东西有力气坐
起来再看。”
“我吃不下……”江晴低声说。
“喝点米汤也好,你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这样病好得慢。”江洛端来温
热的稀饭,一口口地喂给江晴吃,才吃了几口,江晴就摇头不吃了。
“是不是嘴里没味道?”江洛关心地问,“给你放点酱油拌饭吃好不好?”
江晴勉强地睁开眼睛:“不用了,爸,我真的不饿。”
江洛忧虑地看着他,叹了口气:“那……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吧,过年
炉子不熄火,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做,家里也暖和一些。”
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江晴床边,听着外面家家户户传来的电视里春节联欢
晚会的声音,笑的声音,提前放的鞭炮的声音……所有的属于过年的声音。
而在这个房间里,只听见他们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江晴轻声说:“爸……以后怎么办呢?”
“啊?哦。”江洛给他掖好被角,“我已经去职业介绍所问过了,仓库保
管员这样的,已经很难找了,有一家清洁公司招人,已经递上材料了,但是我的
年纪不合适,那个是在夜间工作,白天的话我有个老同学自己开的会计事务所,
想找一个核对的,我已经答应过了年就去上班。”
“我是说……楚先生那边……”
江洛稍稍一愣,然后笑了起来:“那边还和我有什么关系,都离开了,现
在回去,除了让人笑话还有什么?”
江晴发了一会儿呆:“可是……他不会来接你吗?”
“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江洛斩钉截铁地说,“他也根本没来过。”
他放缓了语气:“不过……安华倒是来了一次,说是请我们过去吃年夜饭,
可能是他爸爸的意思,我说了不去就打发他走了。”
江晴的心里微微一跳,手在被子里不自觉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轻声地说
:“他是来嘲笑失败者的吧,真狼狈,这么现眼的事,都落在他眼里了。”
“他问起你来了,我没说你生病,只说你需要休息,他也没有多问。”
房间里再度沉寂,江晴把戒指在手上套上套下地玩,什么也没说。
鞭炮声忽然激烈地响了起来,楼上楼下,前面,后面,仿佛所有的地方都
同时响起了鞭炮,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江晴一头钻进了江洛的怀里,捂住了耳朵,
颤抖着。
江洛下意识地搂住儿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把自己的被子拿过来给他放
到背后面裹着,等到鞭炮声小了一点之后才松开了他:“你还是怕这个啊。”
自从很小的时候安华把一个鞭炮塞进江晴的衣领,在里面爆炸之后,江晴
就特别怕放鞭炮,过年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躲进厕所,捂着耳朵,胆战心惊地等到
都放完了才敢出来。
江晴有些难为情地笑了:“有了心理准备就好了,刚才……在发呆。”
“看,烟火!”江洛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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