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剖白心迹:“秦天,我知道你不象我孤家寡人,所以家庭压力社会压力都比我大。你矛盾,有时候想退缩,这我也理解。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勇敢一点,跟我一起,去争取……”断断续续地说到这儿,他看了看满山的坟墓,忽然间颇有感触,喉结吞咽了一下才接着道:“我希望以后我们死了,墓碑上刻的也是我们两个的名字,而不是我一人孤零零地睡一处,你却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
这话说得好不凄凉,秦天想象了一下那一幕,不禁心头也有点怪怪地酸楚起来。本来今晚他答应出来确实是有点‘和左文章恐怕过不长了就当是最后的疯狂’,可现在左文章这么一说,倒弄得他一瞬间既愧又惶,百味杂呈,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左文章,你真是别出心裁……哪有在墓地来诉衷肠的。”
一句话说得左文章也忍不住笑了,却道:“墓地有什么不好,满山神鬼都是我的证人,我能对世人撒谎,难道还敢欺瞒鬼神吗?”
☆、第 34 章
年前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随着市面上的年味越来越浓,一晃眼便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
除夕夜阖家团圆,秦家自然也不例外。当然了,这个阖家并不包括林海。虽然秦仕贵私心里很希望能两个儿子承欢膝下、秦妈的态度也是不置可否,但林海本人却相当自觉。他牢牢守着他外室之子的本份,宁可在看守所这边一个人过年也不愿意在大年夜这种时候跑到人家家里去碍眼,秦天见他一直推辞也就随他去了。
说实话,在这件事上秦天更惊异于他妈的大度,对此秦妈嗤然一笑:“什么大度!我只是懒得计较了而已。”
她感慨地道:“人这一辈子啊,真的很短……有时候早上醒来,躺在床上,我会突然感觉很震撼:什么,我都五十了?!明明小时候一些事就象发生在昨天,怎么一晃眼我就混到了这个岁数?!”
“所以这么一想,就觉得真的没必要斤斤计较,凡事睁只眼闭只眼,过得去就行了。”
听她这么说,秦天不由得默然。他认真地审视他妈,发现她是真的老了,虽然年前刚染了头发,但发根处却还是冒出丝丝白色来,一时间秦天的心情复杂极了,一方面自然是有些心疼他妈,但另一方面,却又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试想以他妈现在这种心态,或许有一天真的能接受他和左文章的事也未可知?
秦天这样惴惴地想着,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便大着胆子道:“妈,我也想叫个人……来咱们家里过年。”
“谁啊?”
“……就是左文章。”
左文章爹妈都死得早,他又没成家,是以现如今孤家寡人一个,逢年过节别提多凄凉了。这么凄凉的处境大大激发了秦妈身为女性的母爱本能,更何况之前她就对左文章留有很好的印象,于是听秦天一说便不无同情地道:“真可怜啊,那你叫他来吧。”
可想而知左文章接到这消息是多么惊喜,不光是因为这机会难得,更重要的是这次机会由秦天主动争取而来,这是否代表着那一晚他的确打动了他让他终于也肯鼓起勇气跟他一起奋斗了?
左文章兴奋极了,挂了电话便一头栽进衣柜。
头一次登堂入室,虽然不是以女婿的身份去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拜见长辈,所以服饰一定要庄重得体。左文章把自己收拾得焕然一新,提着礼物就出门了。
年三十的下午,天还未黑尽,但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烈。警察大院也跟其他单位的家属楼一样,各家的窗户里不时传出麻将声电视声。又不知是哪家的小孩,似乎已来不及等到晚上,几个人现在就已凑在一起放起烟花来。
离秦家越近,左文章越有点小腿抽筋。他站在门口紧张地扯了扯领带,深吸了一口气才定下心去按门铃。来开门的自然是秦天,一打开门看到他一副憨女婿头次上门的装扮不禁露出点好笑的神情。
“你提块猪肉来干什么?”说着手指戳了戳:“这是痛心肉?”
“痛心肉是迎亲的时候才送的,这是粮食猪,炒回锅肉最香了。”左文章小声地纠正他,看了他一眼又压低声音道:“好吧,等以后咱俩真成了,我给你爸妈送半扇猪。”
混账,半扇猪就能换他啦?!秦天作势欲踢,两个人正在玄关小打小闹着便听秦妈也从厨房迎了出来:“文章来啦?”
“哎,阿姨。”左文章忙收敛了手脚,甜蜜蜜地拜年,又问:“叔叔呢?”
“在里面看电视呢,来来,快进来坐。”
一切象做梦一样。左文章之前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会这样坐在秦天的家里,同他父母其乐融融象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吃饭、聊天、看春晚。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在隐瞒了部分真相的情况下发生的,但巨大的幸福感还是包围了他,整个晚上他都飘飘欲仙,一直在笑,笑得秦天一家也受了他的感染,个个情绪十分高涨。
秦家一家三口,加上左文章,正好凑一桌麻将。于是吃完饭后大家便摆开战场,大家边打牌边听春晚,偶尔吃吃水果点评那么一两句说说明星的八卦……这美妙的天伦之乐让左文章舒坦极了,越发起劲地点炮,牌桌上各种放水,让秦爸秦妈赢得满面红光。
“这才有点过年的气氛了。”一局终了秦妈感叹:“幸好今年有文章你在。你看吧,秦天迟迟不找媳妇,我们家每年都是三缺一。春晚又越来越难看,所以除夕一点都不好玩,也就看会电视就睡觉,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左文章忙道:“其实不打牌不看电视也可以安排其他活动的。阿姨,你们有没有去上过头香?”
秦妈呃一声道:“听倒是听说过……不过大晚上的,不好搭车吧?”
听秦妈这么一说左文章就知道他们没去过了,便笑着道:“现在这个时间外面是没什么车,但是十一点过后,好多人呢。上头香的时候许愿最灵验了,今天我开了车的,叔叔阿姨,待会要不要一起去?”
秦仕贵今天情绪颇高,不待老婆发话便一拍桌子,兴奋地喝道:“……去!”连他都表态了,秦天母子自然也不会扫兴,当下便都笑说要去,于是大家兴兴头头地打到十一点,整装出门。
这还是秦天一家头一次在除夕的大半夜出门,想象中外面一定是冷冷清清人影都不见一个,但事实呢,却刚好同这种想象相反,距离目的地越近街面上就越热闹,人头攒攒车流拥挤,到后来竟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车子开不进去了,我们走进去吧。”于是大家又下车步行。
他们去的这个地方名叫青龙石。十几年前政府在这一带修北山大道,发现一块高达十米的大石挡住去路,本来也是准备炸掉的,但派了两个石匠上去凿炮眼结果这两人回家后都先后病逝,传说是动了龙头的缘故。后又有一个石匠不信邪,准备去打,可架子还没搭好就从上面掉下来摔断了大腿,之后便再也没人敢打它主意,连施工方都修改了设计图把这块大石圈在马路中央当作一个独特的风景,本城的老百姓们认为这石头很‘神’,于是一到初一十五便赶来朝拜,过年这种时候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马路两边卖香烛的摊子都排出去老远。
秦氏一家惊叹于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竟有这么多群众不在家里看春晚,而在他们惊叹的当儿,左文章已经买了一大包香烛红绸挤过来,“来来,我们都去拜拜。”
秦妈看到他手里拿了一根长近两米的高香,不禁骇笑:“你……你这是要许多大个愿啊?”
左文章笑:“阿姨,我就求个姻缘而已。”说着似有若无地瞟秦天一眼。
“求姻缘啊……”秦妈被他触动了,便推着秦天道:“秦天,你也去拜拜。”
“妈……”秦天啼笑皆非。他觉得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好吗,老百姓们把它神化了。可尽管是这样认为,最后却也还是没办法地跟着他们挤到那青龙石前,合掌拜了几拜。
许完愿左文章又是披红又是添油,看上去诚心极了,他那根高香也是鹤立鸡群格外醒目。秦天看着他不禁有些好笑,好笑之余却又有一些莫名的思绪,他想这个人真的是在很虔诚地祈祷呢,早知如此……他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那不甚认真的态度了。
四周的人越来越多,还有香客不断地往这边赶来,秦妈道:“人太多了,上完香我们就回去吧。”于是几个人挤出人群,秦天和左文章的手被熙熙攘攘的人潮挤到了一起,这本来只是意外的接触秦天也没往心里去,但左文章忽然手掌一翻牵住了他。秦天吓一跳,飞快地去看父母,却见秦爸秦妈正挤在前方,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
秦天松了口气,责怪地瞅了左文章一眼。左文章微笑一下,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一瞬间秦天沉默下来,心里既甜蜜又心酸,还有一丝小小的惆怅以及冒险的快/感,他想什么时候,他们能真正的在大庭广众下牵手又不被世人侧目就好了。
☆、第 35 章
吃吃喝喝,走走亲戚,似乎还没玩够年假就宣告结束,一晃眼到了初六,各单位又要开始上班了。
当然,以上作息时间只针对秦天他们。对秦爸秦妈这个年龄阶段的人来说,春节还远没有结束,他们每天的活动仍然是走东家、串西家,吃饭打牌嗑瓜子,而这一天,轮到在冉龙武家聚会了。
说是冉龙武家,其实是冉龙武的父母家。老邻居们以前住在看守所时就走得很近,这亲近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方搬了家就疏远,尤其退休后大家的时间都多起来,越发常常碰头约出去玩,有事没事也会打个电话,于是在牌桌子上大家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自家子女身上了。
“秦天和龙武……这哥俩最近没闹什么矛盾吧?”
听冉妈这么一问,秦妈有些诧异。
“他们为什么要闹矛盾?”
冉妈迟疑了一下,就跟她说了那晚有人在三楼楼梯间打架的八卦,听得秦妈心头好不惴惴,连打牌都没什么心思了。
“没听秦天说起这事啊,是……什么人在我们家门口打架?”
“我也不知道,听着那声音挺象秦天和我们龙武的,但后来我问他,龙武又说没这回事。我想也是,他们哥俩儿怎么可能打架呢,可你看今年过年,秦天都没到我们家来……”
秦妈心头咯噔一下,忽然想起冉龙武也没象往年一样来拜年,难道两兄弟真的因为什么事翻了脸?
要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好的办法当然莫过于直接向当事人求证,但鉴于秦天和冉龙武都不在这边,秦妈只得找了个折中的途径:去问林海。
“呃……”林海显然没想到那事会传到秦妈耳朵里,一时露出点不知所措的神情来。他少年早慧,其实很多事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只是嘴上不说。那晚那三人闹出那么大动静,楼上楼下都惊动了,更何况他只隔着一扇门?所以对那晚的事他其实是隐约意识到了一点什么的,但因为知道兹事体大才守口如瓶,这会儿对着秦妈他自然更不会说,便只是摇头,推说都睡觉了,也不是很清楚。
问不出个所以然秦妈颇有点失望,但同时却更不能放心。要知道秦天和冉龙武都是知分寸的成年人,一向要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哪怕是因为都喝醉了也不可能打起来,那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起了冲突?
几天后,秦家的厨房里。黄木菜板上铺开碧绿色的韭菜,随着菜刀有节奏地细细切过,一股韭菜的清香味儿顿时四下弥漫开来,引得秦天和左文章两人都深深吸气:“唔,好香啊……”
“香吧?”秦妈系着围裙,不无得意地笑,一边切菜一边对左文章道:“秦天啊,最喜欢吃韭菜馅饺子了,还一定要这种本地的细叶韭菜。以前有一次吧,我上完班回来累死了,他偏缠着要我给他包饺子,人家面房饺子皮卖完了他就买几斤面粉回来要我和面擀皮儿,唉,我都搞不懂,他一个南方人,怎么会这么喜欢吃饺子?”
听了秦妈的吐槽,左文章暗暗记下秦天的喜好,手上却不客气地拍了他屁/股一记:“怎么那么不懂事?就知道吃?”
秦天白了他一眼,厚着脸皮反问:“妈,那年我几岁?”
“记不清了,十一二岁吧。”
“就是嘛,那还是小孩子,当然不懂事了。”言下之意,现在他已经长大了。
秦妈嗯了一声,故意道:“我看啊,你现在也没多懂事。要不为什么不快点找个媳妇,让你妈早日喝上媳妇茶?”
“哎呀妈,现在婆媳问题可多了,我晚点结婚,你还少生几年气。”
“胡说八道!”
秦家母子斗嘴的当儿左文章便站在一旁笑,笑得颇有那么几分心虚。幸好秦妈没注意到这一点,手脚麻利地和完馅便端到外面桌上。
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左文章忙道:“阿姨,我来帮你。”洗了手也坐过去。秦妈看他的手势便知是熟手,满意之余见自己儿子仍是一副等着吃的大爷状,便忍不住数落起秦天:“你看你,爱吃的东西自己又不学,等以后我死了看谁给你做。”
秦天嘴巴一翘,切一声,左文章忙赔笑道:“有我呢,阿姨,秦天想吃什么我做给他吃。”
“哎,那怎么同。你要是他女朋友还差不多。”
“呃……”左文章同秦天对视一眼,尴尴尬尬的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他总不能说‘我是他男朋友’罢?
好在秦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一边包饺子一边兴致勃勃地对他讲起秦天以往关于饺子的糗事来:
“……不要命似的,吃了七十五个。吃完都走不动路了,只能扶着墙一步步摸到沙发边上慢慢坐下……”
左文章骇笑:“七十五个?!这样的?”
“可不是吗,你说他是不是猪。”
“喂!”秦天抗议,“我那时正在长身体,发育期!”想了想又不服气地嘀咕一句:“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那么能吃!”
秦妈道:“对,还有冉龙武冉家那孩子。哥俩儿跟比赛似的,结果吃完双双都瘫在沙发上,涨得不能动了。”
左文章快笑抽了,秦妈嘴里的秦天如此鲜活,他真羡慕啊,冉龙武能拥有同秦天一起长大的时光,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恨不相逢少年时吧。
“阿姨,您再说说他的糗事,我爱听这个。”
几个人正和和美美地边说笑边包饺子,门铃忽地响起来,秦妈打住话头,笑道:“龙武来了,秦天,去开门。”
“……”秦天没有动。事实上他被他妈这句话给弄懵了,顿了几秒才不知所措地道:“妈你,你叫了他来?”
“是啊,怎么?”秦妈没觉得有啥不对,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叫过来吃顿饺子也很正常吧。
见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秦天不由得吸一口气,越发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他求助地看了左文章一眼,但左文章也是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显然,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他们两人都毫无准备。
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两人都知道避无可避,只能面对。秦天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前去开门,一开门,外面站着的果然就是冉龙武。
话说冉队是抱着同秦天和解的心情而来的。上次冲动之下打了那一巴掌他冷静下来后也很后悔,只恨没个台阶下,这次秦妈叫他过来吃饺子,简直就是上天赐予的一个大好机会,所以他兴冲冲地就过来了,此刻门一开见到秦天,冉龙武脸上露出点儿讪讪的神情来,不甚自然地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