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震的他全身不住的打冷颤。
“嗯……就是吧,你也知道今年7月份唐山的那个地震……刚才……上面通知我……让我跟你 联系一下……这批整理出来的几个人名单……通过其中几个殉难者的身份证件证明……好像是 ……你的亲人……上面说,希望你能回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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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吕卫国吐了嘴里的瓜子皮,坐在吴大爷的大床上,听他讲他的年轻时候的故事。
“然后?”吴大爷从吕卫国手边一把抢来恰恰香瓜子一边念叨:“还能怎么着?我是清净了, 这世上就我一个人了,没人再会惦记我也没人让我惦记了……这倒好,就那么一天,我什么都 没有了!
“不过我早想通了,这世界上,能永远依靠的就自己一个,什么爱人家人朋友兄弟的,若是上 天硬跟你抢人,你能抢的过?!顺其自然,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两腿一蹬,所以要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过,人要快乐啊。
“我没什么文化,后来还是国家扫盲的时候才开始认字的。但是你吴大爷我没什么太大的爱好 ,就喜欢学习!老师教了我们查字典,我就买了本字典,天天在那翻,你看我,现在不仅字写 的好,看报纸读小说也没有任何问题!”吴大爷嘿嘿笑着,扬了扬手边的《校园娱乐周刊》和 莫言的一本新书《我不爱你我爱谁》,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猥琐。
“您简直就一为老不尊的楷模啊!”吕卫国伸出大拇指,狠狠的表扬了一通吴大爷。
吴大爷白了他一眼:“什么为老不尊啊,技校毕业的就是不行,连成语都不会用。我这叫走在 世界的前沿,我可是时代的弄潮儿,我这是思想开放,和年轻人没有代沟!!”
吕卫国也白了他一眼:“我上的是职高,不是技校!!!算了,谁让老年痴呆是老年人的通病 ,我不和你在这件事情上啰唆。”
“我哪老了?!我才57,60不到!!”
“对,您年轻,您这年龄一点都不大,刚好可以来段夕阳红!!”
“夕阳红……?”吴大爷一愣,夕阳红啊……
三十多年了,时代都变了,好像……确实……应该……找个可以陪伴自己的人了。
三十多年了,确实是孤单啊。
一旁的宿舍楼里恍惚的传出了“嗯嗯啊啊”的声音,吕卫国啐了一口:“操,谁他妈这么牛逼 啊,大白天就在宿舍里做上了!”
吴大爷被他拉回了思绪,静下心来一听,了然道:“还不是2楼的小两口,攻的那方帅气,受 的那方可爱,俩人白天没课的时候都爱玩上这么一通。还说人家,你和单一弄的声音也不小, 而且单一在四层,你一叫唤我们全楼可都能听见……”
人家小年轻就是年轻啊,这种魄力他年轻的时候咋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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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依依依依依依依依!!!!你这个兔崽子给我出来!!!!!!! ”
下午五点多,艺术学院男生宿舍楼外舍管吴大爷小屋旁,响起了一道惊天怒吼。
当时吴大爷正在看莫言的新书《我不爱你我爱谁》的高潮部分,书里的小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 心思,就要和小受表白了。这气氛紧张的,吴大爷都为小攻捏一把冷汗,就怕嘴笨的小攻万一 说差了让敏感的小受误会……
——总之,就在吴大爷全身心投入到书本之中,所有的感情就系到了小攻的身上之时,突然听 门外来这么一句,任谁都要暴走。
“诶诶诶,我说你,干什么呢?啊?!”吴大爷放下书,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冲到了屋外,果然 ,那个“屋外黑手”仍然站在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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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教授被来人的语气吓了一跳。
陈教授是声誉响彻海内外的艺术界泰斗,属于那种几乎是走哪儿都众星捧月的类型。
他早在六十年代的时候就到了美国,美国是一个多民族融合的国家,在那里可以找到各国艺术 的倩影,也是在那里,他正式登上了世界的舞台,向全世界展示了自己在艺术上的深厚功底。
这种人,怎么说呢,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受尽了众人的奉承,别人称呼他,开口“PLEASE ”闭口“您”,总的来说别人对他都是相当相当的尊敬。
——这是第一次,他被别人叫做“诶”,就算是文革那会儿,人家叫他也是点名道姓的叫。这 也是除了文革那次之后,他第一次被人如此不尊重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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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屋外不明不暗的日光,吴大爷打量着陈教授。
好吧,一看就知道是个文化人。
西装革履,梳得整齐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手上提了个笔记本,金边眼镜——这幅打扮,倒像是 喝过洋墨水的。应该是个教授级人物。但是,没见过。
别看吴大爷看宿舍楼看了得有好些年,可是确实是没见过几个老师,见上了也肯定说不上话, 所以干脆不见。
他窝在被窝里看小说什么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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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教授推推眼镜,也上下观察着吴大爷。
头发倒是很整齐——没有一根白头发,应该是染出来的;炯炯有神的大眼,嗯,年轻时一定是 个帅小伙;身上披着一件大衣,脚上还拖拉着一双老头鞋。
再看看吴大爷住的地方,陈教授下了结论——宿舍看大门的。
想想肯定是自己刚才那声忘记面子的惊天怒吼打扰人人家,陈教授老脸一红,赶忙道歉:“对 不起啊,老大哥,我是过来找一个学生,就说点事。”
吴大爷皱着眉毛看他:敢情那声还真是他喊出来的?真是……有够不称形象的。到底是什么事 情能让这么一人模狗样(?)的人如此不计形象?
让他老头子想想,这教授找谁来着?……
那人名好像叫做:山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依依依依依依依依……………………
原来,是单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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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扰的气愤立即烟消云散,吴大爷扯出一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表情,上前拉住了陈教授 的手:“老大哥啊,您不用说了,我相信您一定是有苦衷的,牵扯到那小子的事情……唉,我 都习惯了!!”
陈教授看吴大爷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不禁怪道:“难道您也受过他的荼毒?”
吴大爷悲愤的摇头:“什么荼毒啊,那是摧残!!摧残!!!!”
陈教授也被他的一席话勾起了内心的血泪,俩人像是终于找着组织的老战士,互相握着双手, 眼对眼直直的盯着对方,双唇颤抖的说不出一句话。
俩人就这样,在人来人往并且全是弯男的艺术学院男生宿舍大门处摆出了“执手相看泪眼,竟 无语咛咽”的标准POSE。
……
…………
………………
“亲爱的,你看门口那俩老头!”
“啊,那难道是……”
“嗯,我觉得就是那样——应该是吴大爷的对象。”
“嘿嘿,吴大爷真是新潮啊,老了老了,还来个‘夕阳红’,对象也是个老头……”
“亲爱的,等咱老了,肯定比他们更幸福!!”
“嗯,我相信你!跟你在一起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好奇怪啊,我怎么觉得吴大爷 的老伴长得这么眼熟啊!”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眼熟啊……啊!是他!!!”
“谁啊?你说他是谁?”
“你忘了?!这不是教咱们世界艺术史的陈教授吗?!”
“啊,果然是!晚上看得都不清楚了……但是果然是他!这个世界好神秘,他们怎么在一起了 ?!”
“哎呀,单一那厮都能和咱学校清洁工在一起,咱教授和看门大爷自然也是有可能呢!而且八 成单一和他们家那口子就是俩人之间的丘比特呢!”
“有道理有道理,好了好了,赶快给《校园娱乐周刊》打电话,爆料有奖啊!”
………………
…………
……
《身份算什么?年龄算什么?学识算什么?老年“夕阳红”也可以很灿烂!》,副标题:《我 校艺术学院第二对男男恋爱“超时代”代表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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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吴大爷拿到新一期《校园娱乐周刊》并发现头版头条的主人公貌似是自己、而另一个主人公 貌似是陈教授的时候,他的反应不是崩溃,而是兴奋。
——谁都有相当明星的欲望,吴大爷自然也不例外,吴大爷是个不甘寂寞很喜欢独领风骚的人 ,虽然你《校园娱乐周刊》报道有失真实,但是好歹让吴大爷风光了一把。
另一主人公陈教授的想法以及权益就自动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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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教授和吴大爷的关系出奇的好。好到陈教授自己也觉得奇怪。
陈教授的朋友,都是那种上层名流或是名门之后,他真是第一次和这种可以说是没有学识没有 背景的人交朋友,——很快乐,很自在,很轻松。
他果然是绷得太紧了,放松一下,他也想当个普通老头。
陈教授觉得吴大爷是个相当奇特的老头,他头一次见到这么前卫的老头,就算是在世界上摸爬 滚打这么些年的自己也没有他的想法新颖。
那天,他去吴大爷的住处找他,结果惊讶的发现吴大爷容光焕发——好吧,他经常这样有精神 = =
他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好事,结果就看到吴大爷猥琐一笑,从背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了一张 报纸,这一幕让他想到了自经曾经陪孙子看过的《海绵宝宝》中海绵宝宝的神奇屁兜,那也是 什么都能装。
陈教授定睛一看报纸,就看那头条写着:《身份算什么?年龄算什么?学识算什么?老年“夕 阳红”也可以很灿烂!》,副标题:《我校艺术学院第二对男男恋爱“超时代”代表产生!! 》,还配上了俩人深情的照片……
陈教授极想晕过去,但是被单一锻炼的相当强韧的心脏愣是坚强的工作了下去,连心律都没有 改变。
吴大爷还在那眉飞色舞的说话:“太高兴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我长这么大头一次上报纸! 头一次出名!!!”
看着笑得开心的吴大爷,陈教授回忆起当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被世界记住的时候,好像,自己比 他还要激动——这么想想,陈教授终于释怀了。
虽然两件事真的没有可比性。
吴大爷还在兴奋中,他一把拉住陈教授:“我说老陈,为了庆祝我第一次上报纸,走,我请客 ,今天好好玩玩!”
陈教授霎时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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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爷请吕卫国帮自己带了一下午的班,便拉着陈教授出了学校。俩人先去买了俩冰激凌—— 必然不是哈根达斯或是DQ,就是那种最普通最普通的冰激凌小碗,两块钱一盒,有巧克力草莓 芒果以及最经典的香芋口味。
俩人都不到六十,身体都很硬朗,牙口也好,没有什么糖尿病高血压之类的东西,所以这些东 西倒是都能吃。
吴大爷要了一个巧克力的,陈教授要了一个香芋的,吴大爷付了钱就和陈教授离开。陈教授一 边吃着嘴里的东西一边踅摸:怎么冰激凌这么便宜啊。他是教授,工资自然不少,所以从来没 有吃过这些东西实在是有情可缘。
陈教授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嘴里的冰激凌变了味,从香芋的变成了巧克力的了,赶快回魂——哦 ,原来是吴大爷直接用小木勺乘了巧克力的塞到了陈教授嘴里。
吴大爷问他:“你觉得巧克力的好吃吗?”
陈教授嘴里巧克力味和香芋味混成一摊,实在是尝不出来,但是陈教授还是点点头:“不错, 挺好吃的。”
吴大爷扬起了一灿烂的宛如菜花的笑脸:“那好,你吃我的巧克力,我吃你的香芋。”一边说 着一边把俩人手里的换了过来,嘴里轻轻念叨:“果然还是最原始的好吃。”
陈教授看着手里几乎快空了的巧克力小碗,简直是欲哭无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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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经过一个新开张的小店子,年轻的店主在那里歇斯底里的喊:“开业大酬宾!开业大酬宾 !商品一律八折!!大头贴三块钱一版,十块钱四版!!!”
听了店主的宣传,吴大爷猛地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这是?”陈教授自然也听见了,忙问道:“难道……你有什么东西想要买吗?”
吴大爷低头想了想,转头看了看店里,像是下定了某样决心,忽然抬起头问陈教授:“你…… 照过大头贴吗?”
——“没有。”自然是没有。
“那好,咱们去照吧!”吴大爷说的斩钉截铁。
“啊?不好吧……咱俩老头子……那可是年轻人的玩意。”陈教授回的是犹犹豫豫。
吴大爷挑眉摇头:“亏你还是在国外生活过那么些年的,老年人也要有老年人的自由!!!有 人规定老头子不能照大头贴吗?嗯?要勇于尝试新鲜的东西,知道不?!要让自己保持在最佳 的状态!年轻!年轻没什么不可以!!”
陈教授还是犹豫。
吴大爷一指那店主:“你看看,你看看祖国的下一代!人家这边宣传的撕心裂肺,你咋就不知 道关心一下祖国的花朵,让人挣来第一桶金呢?”
总之,吴大爷就是有理由让陈教授妥协。
终于,在店主惊讶的目光中,吴大爷挽着陈教授踏进了大头贴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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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柜台前,陈教授畏畏缩缩:“那个,小姐,我们照一版……”
吴大爷胳臂一轮,十块钱就甩到柜台上,豪气万千:“小姑娘,开两台机子,我们照四版!”
小姑娘赶忙收了十块钱,手脚麻利的开了两台机子,塞给俩人一摞的背景本,让他们自己挑。
可是那图实在是太小,俩人老眼昏花实在看不清,干脆就随便选了四个整版,照吧!
陈教授被吴大爷推到机子面前,俩人虚心听小姑娘教他俩怎么照相怎么重拍,俩人都不是笨人 ,实际操纵几次就OK了,挂上帘子就开始照。
吴大爷放的开,不过照来照去也就一个微笑的表情;陈教授几乎是全身僵硬,一张张照的像是 一寸照片般严肃。
小姑娘一直在旁边守着,看到这个情景,小嘴一噘就把俩人的照片全部从来。教他们做一些时 下流行的几个小姿势。
可是那些本来看起来巨可爱的姿势在俩人的演绎下十分古怪,不过好歹是轻松下来,不会那么 紧张。
之后的两套合影就照的easy,配上搞怪的边框实在是童趣非常。俩人好像是找回了年轻的 FEELING,照的都很开心。
等到打印出来贴好膜,俩人都把照片稳妥地放在包里,毕竟是第一次的“约会”纪念,不可丢 啊。
等到俩人走后,店主就让小姑娘把俩人的合照打了出来,放大了一倍贴在了店外,充当了很好 的招牌。
而这些合照又被有心人看到,第二天学校里就传出了“陈教授吴大爷甜蜜约会”的传言。
……嗯,可能也不算是传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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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俩人去了公园,里面有很多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在下棋遛弯练太极剑。
远远的陈教授就看到几名老人正弯着腰手里拿着将近一米的木棍不知道在干什么,走近了才看 见原来是自作的“毛笔”,不过笔头是海绵做的,几名老人手里拿着“笔”沾着水在地上练字 。
这种练字的方法陈教授闻所未闻,这让他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智慧。
还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