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已经想不到赝品《辋川图》的出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季然的高超作伪手段之下。作为一个文物爱好者,能亲眼看着一幅可以以假乱真的赝品横空出世,他感觉到血管里的热血在沸腾,血液在躁动着,似乎要冲破血管!韩冬握紧拳头,浑身因为所见而激动到战栗。就在这一刻,他对季然从心底升出一股崇拜乃至膜拜来,他决定,以后,不论刀山火海,跟定季然了!
真假辋川图(八)、(九)
真假辋川图(八)
又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韩冬只觉得自己吃下去的午饭已经消化光了,这时他终于收拾好心情,身体不再因为心情极度兴奋而战栗。
此时,季然的《辋川图》终于画好。韩冬看季然放下笔,急切的问,“画好了?”
“嗯。”季然发出轻声的鼻音,听着有点沉重和干裂。韩冬立刻倒了杯水端给季然,季然接过水喝个底朝天。
韩冬接过空杯子问,“还要吗?”
季然点了点头,韩冬又倒了杯水给季然,一连喝完两杯水,季然才感觉到舒服不少。季然喝完水,开始盯着他画的画看,韩冬见画已经画好,便问,“还需要做什么?”
季然盯着画面好一会儿才想起回答韩冬的话,“等画干了,做旧。”
韩冬一听,又来了精神。要说模仿一幅古画或者其他古玩,以现代人的手段做到完全复制绝对没问题,但想把新的变旧的,让玩古玩的人看不出其真假,做旧这手段就至关重要了,韩冬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这门手艺,所以现在他心潮澎湃了。
做旧程序繁杂不易,需经验老到的老手,季然已经算得上老手。他不带休息的打算把画做旧,做旧需要很多材料。季家的地下室什么都有,季然无需再另准备,他接来一盆清水,把新作《辋川图》用清水浸透,取出,实贴于漆几上。
韩冬不明白个中缘由,遂问,“这样做,不怕画糊掉?”
“糊不了。”季然把画贴平后坐下来,喝了口水等画干。
约莫大半个小时之后画干了,韩冬跳到漆几前拿起画仔细瞧着,画面果然没花掉,不由惊奇道,“真是怪了,一点都没糊掉。”
季然从韩冬手里拿过画,再次把画尽在水中湿透,复又拿出贴在漆几上,他难得解说道,“作旧手法由来已久,老祖宗传下来的技法举不胜数,这只是其中一种。本来,这种手法该每天重复二三十次,持续三个月,但我进行了改良,效果比这个更好。”
“嗯嗯。”韩冬边听边点头,听季然说改良,立刻崇拜的看着季然,问,“改成什么样了?”
“缩短时间,和其他做旧手法合用。”
“缩短了多久?”
“两个半月,现在只需要半个月。”
“那……”
韩冬还没问到底,就被季然的眼神给制止住了。季然做在椅子上,手撑着头,淡然的看着韩冬,轻声的问,“还想问什么?”
韩冬嘿嘿的笑了笑,摸着后脑勺,狗腿的跑到季然身后帮季然捏着肩膀,“没什么要问的了。诶,老大,要不剩下的十四天我来帮你做事儿,你休息?”
季然闭着眼享受着韩冬的服务,“你还做不了这活儿,先在旁边看着,多看多想,以后自然有你上手的时候。”
韩冬听季然这么说,又嘿嘿笑了笑,手上功夫更加卖劲。季然闭着眼,放松身体由韩冬帮他消除几日积累下来的疲劳。
接下来的十四天,季然一直待在地下室,大半个小时把画浸水一次,如此反复。十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季然精神却还不错。第一道工序已经完成,季然接着做第二道工序,他取来黄柏、皂角煮水,然后把画固定在硬板上,用软毛棕刷刷画。韩冬很听话,在一旁多看多想。他看季然动作流畅的刷着画,心底的猫爪又开始挠了,他不停的在季然身旁左转转右转转,季然被他晃的不耐烦,冷着脸把他踹出去老远,“够了!”
韩冬吃痛的抱着腿,一瘸一拐的又踱到季然身边,腆着脸嘿嘿笑着,“那个,老大,这道程序是留着干嘛的?”
季然不悦的看了一眼韩冬,继续刷着画,“黄柏、皂角的水,可以洗掉浮墨,使画变的黄中带黑,黄柏可以防止虫蛀。”
韩冬边听边点头,弄懂了这道程序的意义所在。季然被韩冬折腾的实在是烦了,遂把韩冬打发走,“去街上转转,买些东西,后天准备出发。”
“去哪?”
季然放下软刷,双手环胸,沉着眸看着韩冬,韩冬立刻噤声,刺溜的窜出地下室,从楼梯上传来他的声音,“老大,你忙,我出去转转,顺便再准备一些东西。”
韩冬走后,整个地下室就陷入沉寂。季然继续手里的活儿,过了一段时间,第二道程序完成。季然又准备接下来的活儿,他取来普洱茶末兑上水,用软刷刷画多遍,而后把茶末和水一并倒在画上。做好这一道程序后,已经很晚了。剩下来得程序等到第二天才能进行,所以,今晚上季然可以好好休息。
睡了个高质量的觉之后,季然精神恢复不少,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回到地下室处理剩下来的事儿。韩冬也跟在季然身后进了地下室。
到地下室后,季然处理掉画上的茶末。韩冬错过之前的程序,不清楚是何意义,遂猫爪子又挠了,他指着画上的茶末问,“这茶末子有什么用?”
季然没理韩冬,取来清水用软刷刷着画,韩冬又在季然身旁转,季然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普洱茶色重偏棕红色,把它刷在画上,可以使画看上去年代更久些。做旧的手段,无非就是把画做旧,这一点都想不明白?”
“明白了明白了。”韩冬恍然大悟,使劲点头应是。接下来韩冬不再多问,季然也一心做事。刷好之后,等画干。画干了之后,季然将其重新托裱,托裱之后再揭裱重装,如此反复几遍之后,季然又取来白芨水,刷在画上。
这次韩冬没问刷白芨水的目的,季然主动说了,“不论用什么作伪手法,最后都得用白芨水刷一下画,去掉新画上的毛刺,使纸张画面光润。”
韩冬听的连连点头。
这样一来,一幅《辋川图》就已经做好了百分之九十,还剩下百分之十便是把画做上和真品《辋川图》有一模一样的皱褶和折痕等。季然取出真品《辋川图》,对照着在他的画上刻上折痕、皱褶以及被磨掉的色块。不用季然说韩冬也知道这是高精细的活儿,不能被打扰。韩冬屏住呼吸在一旁看着,地下室里,只剩下季然刮纸张的声音。
地下室里终日不见阳光,故而感觉时间的流逝也不那么明确,韩冬感觉到腿又发麻了,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发现距季然刚开始刮图已经过去三小时,此时已经下午五点。季然手下的活儿还没完,又过了约有一小时,季然终于直起身子,拿起画仔细端详着。韩冬知道,一幅伪作此时是真正的做好了。
韩冬心底升出一股子热血来,他激动的走到季然身旁探出头看季然手里的画,刚瞥到一眼,韩冬就被画面给震住了。要不是他亲眼看着季然拿起伪作,他会以为季然手里的画是真品!
转头看看桌上的真品,又转头看看季然手里的伪作,韩冬嘴巴张到极限大,眼睛都要跳出眼眶,他看了好久,终于冒出一句,“妈呀!绝了!”
季然端详的差不多了,把画放下,取出真品《辋川图》放到一边,把他画的《辋川图》放到木盒子里装好。然后他又从书柜上取来一直木制盒子,把真品《辋川图》装在内,放到书柜上。做好这些事情之后,季然拿着伪作《辋川图》离开地下室。
走到门口,他发现韩冬没有跟上来,停下脚步,转身不悦的喊道,“韩冬?”
韩冬浑身一震,想起季然刚刚做的一系列动作,脸色发白。他想起从上海回来之前季然说的话,现在一下子就明白季然的打算了。他以为季然已经放弃拿《辋川图》去拍卖,没想到……韩冬此时泪流满面,想到在上海遇到的那两个大汉,忽然感觉到脖子发寒,总感觉脑袋已经搬家了,而现在在他脖子上的脑袋是从别处借来的。
想到此处,韩冬一下子冲到季然身边紧紧的抱住季然的大腿,一脸的哭相,“老大,你可得保住我的脑袋啊老大。”
季然看着哭丧的韩冬,头疼的揉着眉心,抬起脚就把韩冬踹到楼梯下去。
“瞧你这怕死的德行!”
韩冬刺溜的爬起来,追上季然,继续苦着脸,“老大,要不,您就拿地下室那幅拿去拍卖吧。”
“不可能。”季然断然拒绝,他停下脚步看着韩冬,双眸沉寂到死寂,声音低沉缓慢,“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人能看得出我手里的这幅画是伪作?”
韩冬被季然的气势压的不敢再造次,捂住嘴巴。季然冷笑一声继续走路,韩冬抖了抖身上冒出的寒气一脸怨妇相的跟在季然身后到了堂屋。
堂屋里,季文白正坐在椅子上抽着烟,他看季然拿着木盒子,问,“做好了?拿来瞧瞧。”
季然把盒子递给季文白,季文白打开盒子仔细的打量着画,过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他合上盒子,满意的点点头,道,“毫无瑕疵。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去下面再挑几个小物件带着,总不能就带这一件。”
“我也有着打算。”
韩冬总感觉祖孙俩对话是在打哑谜,就在他迷糊间,他听到季然喊他,他麻利的应了声,“老大,有什么事儿?”
“下去挑几件你看中的古玩,我出去一趟。”季然刚说完,便起身离开。片刻,已经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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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辋川图(九)
韩冬在地下室挑挑拣拣,选了三件古玩,具体是真是假,以他学了三年的古董鉴定知识还真看不出来。从地下室上来时,韩冬刚好看到季然回来,立刻托着三件古玩喜滋滋的迎上去。
“老大,你看看,这几件成不?”
季然出去一圈儿,疲惫不堪,前二十天积累下来的疲倦感都涌上来了。他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扫了一眼韩冬手里的物件,发出一声鼻音,“嗯。”
韩冬瞧出季然的不适,不禁有点担心,“老大,要不明天就别走了,休息两天再走?”
“不必,一晚休息就够了。你好好准备一下,明早七点二十的车。”季然摆摆手,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去了他卧室,一头砸在床上,开始酣睡。
韩冬跟着季然身后,看季然已经酣睡,放下手里的物件,小心翼翼的帮季然脱掉鞋袜盖好被子。想了想,他又帮季然收拾一些衣物放在季然床头。打理好后,韩冬站在床边看着睡着的季然,叹口气,心想,自己真是个欠虐的命,怎么往老妈子方向发展了?
次日,凌晨六点刚过,季然起床洗漱。王梅早早起来为他们准备早饭,她把饭菜端上桌,此时韩冬打着哈欠,裹着衣服拎着包也进来了。季文白早就坐在主位上,倒着酒一杯一杯的喝着。季然坐到季文白旁边,拿过酒杯斟上酒,一口饮尽。
韩冬还没清醒,闹不明白一大清早的喝什么酒,站在桌旁边忘记坐下来。王梅叹口气,推着韩冬坐下。韩冬不明所以的望着王梅,王梅摇摇头,说,“没事,祖孙俩在践行。”
听说是践行,韩冬立刻来了精神,笑呵呵的摸过一只酒杯斟上酒,嘿嘿笑道,“季爷爷,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我敬你一杯。”说完,一口把杯里的酒给干了。
季文白端着酒看着韩冬,过了片刻,饮尽杯中酒,平常一般的语气此时透出一股子儒雅之气来,“我家季然在外,劳烦你照顾了,他没什么朋友,韩小哥是他第一个带回来的朋友,季某人相信你。”
韩冬听的有点飘飘然,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季爷爷您放心,有我韩冬在一天,就保证老大的安全一天。”
季文白面露微笑,从怀里摸出一块玉出来,他放在手里摸了摸,递给韩冬,“这块玉是我前些年得来的,是一些挖土的人从一个清朝墓里挖出来的,不值什么钱,韩小哥收下吧。”
韩冬眼睛都直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季文白手里的玉,手放在桌子底使劲的搓着,想接过来又不敢接。季文白注意到韩冬的犹豫,哈哈一笑,拽过韩冬的手把玉塞在韩冬手里,说道,“这是我的谢意,韩小哥不收,可就驳了我的面子了。”
韩冬托着玉,感觉手心大小的玉差点烫穿他的手。韩冬不傻,起初见到玉的热血劲过去,现在也反应过来手里的玉不好接,真接了,他的小命可真的不是自己的了。拉长脸,韩冬耸拉着眼瞧向季然,可一想,季文白这么捧他,目的就是让他帮季然挡枪挡刀的,遂垂下头。他紧拽着玉,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看到古董就走不动路,发狠一定要把这坏毛病给改了。
“不会要你命。”季然端着酒杯凑近唇边,面无表情的看着韩冬。韩冬听季然说话,抬起头。想问,那要什么?这句话在肚子里打了几个圈儿,终究是没问出来。
各人吃着饭喝着酒,过了约莫五分钟,季文白放下酒杯,整个人气势变了。他面容冷峻,脸上深刻的皱纹此时盘踞在一起,让他看上去更显威严,他沉声喊道,亮如洪钟,“白家第九代孙,白然。”
“在。”季然错开凳子,跪在季文白面前。王梅也放下碗筷,站在季文白身后。
季文白看着季然,“白家家规。白氏子孙入世后,不得提及白家,不得出卖白家,不得擅自传他人手艺,一切以白家利益为首要。富贵贫穷,生死由命。”
“白然谨遵家规。”季然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季文白收起气势,把季然扶起。韩冬站在一旁愣的跟柱木桩一样,要说之前的玉佩他觉得烫手,那么这次听到的内容,他可以确定,他的命,交代给季家了,或者该称白家。
越是神秘的家族,与其沾上边,要么大富大贵,要么曝尸荒野。韩冬不敢想他的以后,他此时唯一的想法只有他再也脱离不了季然这一点。
“小然,你这一走,就没有回头路。”到底是不忍,季文白重重叹口气,摸出烟斗点上,“白家到你这一代,就剩你了。爷爷话不多说,万事当心。”
“我会的,爷爷。”
“你既然打算入世,爷爷这有一本小册子,你带出去。适当的时候,把册子上的东西都拿回来,上面的东西都是代代白家人用血换来的,不能便宜那些洋鬼子。”说着,季文白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季然。
季然接过小册子,打量着,封面是皮质的,上面用鎏金写着三个大字“白氏录”,因为有些年代了,册子边缘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季然翻开《白氏录》,发现里面字迹清晰,并不缺少。合上《白氏录》,季然提过旅行背包,把《白氏录》塞进包里,对着还在吃饭的韩冬喊道,“走了。”
韩冬抹了一把油油的嘴,拧起脚边的背包跟在季然身后,笑着和季文白、王梅摆手。王梅和季文白依偎着,看着两人渐行渐远,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尤其是王梅,她看季然消失在门外,抹着眼泪,对季文白抱怨,“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嫁给你这个姓白的。十多年前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如今……”
季文白搂过老伴,叹口气,愧疚道,“素梅,我们老白家,对不起你。”
王梅捶着季文白,哭喊道,“你作什么把《白氏录》给小然!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啊!”
“这是作为白家人的命……”
真假辋川图(十)、(十一)
真假辋川图(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