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继续走,走了几步我开始跑起来。快点,快点,没有时间了。
后面也响起了脚步声,我有些慌张,跑动间也不知道是绊倒了什么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上。
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跑,迎面却跑来了几个医生一把按住我。 我使劲挣扎着甚至拿脚去踢他们,这些人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会被阻碍呢? 追上来的李婶哭着叫了声我的名字,旁边的医生喊:“快把病人送回去!伤口裂开了必须马上进行缝合!”我低头一看,才发现病服前已经被血染红了,奇怪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痛。
我低头用力咬上按住我肩膀的手,那人惨叫一声收回了手,我扭身想挣脱另一边的医生,易天身后的几个人也跑上来按住了我。
“放开我…放开我…没有时间了…”我哭着恳求地看向易天,他总是会救我的。就像很多年前他在那些人手上救了我,就像前几天他从林涵手上救了我… 他总是会救我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后能求救的人。
“给他打镇定剂。”我听到易天冷冰冰的声音。
头越来越晕,身体开始发软,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消失。
脑海中最后的画面。
是那个夜晚我妈擦掉我脸上的泪水时脸上温暖的笑容。
14.
耳边一直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好吵…
我闭紧眼睛试图把自己重新推回深沉的睡意中,那声音一直坚持不懈地在耳边回响,我无奈,最终睁开眼,却愣住。
眼前的女人有一张很温婉的脸,此时她正看着我,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见我醒来,女人无奈地叹气:“儿子你都多大了还赖床!快起床要迟到了。”说完她又朝门外喊了声:“老穆,把锅里的鸡蛋拿出来给你儿子装上。”外面立刻响起个浑厚的男音:“知道了!臭小子,快出来吃饭!”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半响抖着手拉住眼前的女人,张了几次嘴,最后哽咽着叫了一声:“妈?…”脑海中的记忆一片混乱,他们说她死了… 可是她现在就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为什么她能说话了?为什么我不在医院?我想到什么猛地伸手拉开睡衣,腹部光滑平坦,别说刀口连个痕迹都没有。
“然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大概是我脸色太难看,我妈担忧地伸出手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
我看着我妈温柔包容的眼神,慢慢冷静下来。脑海中混乱痛苦的记忆开始消散,所有的一切都渐渐清晰起来。
我根本不是什么孤儿。
我叫穆然,今年17岁,有个很幸福的家庭,老妈性子慢人很温柔,老爸是个大嗓门。还有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好哥们,是易天。
所有的一切,什么下药什么拍照什么哑巴妈妈全部都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之前生活的记忆全部涌到脑海,我瞪大眼睛抬头看看住了17年的卧室,看着墙壁上最喜欢的球星海报,看着桌子上乱七八糟还没收好的书本笔记,甚至是垂在椅背上的那只臭袜子,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我确定,这是我生活了17年的家,那个穆然,真的只是一个噩梦!瞬间我扁着嘴扑到我妈怀里嚎啕大哭。
“怎么了怎么了!”我爸手里握着两个水煮蛋冲了进来,一见我那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样都懵了。
“然然你别吓妈啊出什么事了!”我妈把我从她怀里拉了出来,拿手擦着我的眼泪,满脸的着急。
我看着眼前被我吓得不轻的父母,他们的眼里都是浓浓的担心,所有的情绪都因为我的动作神情而被牵动,就像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我更重要。我突然又回想起梦里作为孤儿孤立无依的自己,想到失去我妈时的感觉,心里一痛,眼泪又更加猛烈地涌出来。
幸好一切只是个梦,幸好我醒来了。
我狠狠地抹掉泪水,不好意思地吞了吞口水,小声解释一句:“我做噩梦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秒,随后一个爆栗砸在我头上,耳边响起我爸的大嗓门:“混蛋小子你多大了!你以为你还在吃奶呢?!”我抱着头,其实也不觉得痛,主要是我爸那一嗓子吼得我有点晕。
“爸我说你能小声点吼吗?我都快被你吼成脑震荡了!”
“找打是吧!”我爸手里还握着俩鸡蛋,伸手想够我。
我四处乱蹿狼狈地躲着我爸,我妈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们爷俩,“行了别闹了,上课该迟到了。然然快换了衣服出来吃饭。”边说着边把我爸拉了出去。
看着老爸老妈的背影,我在原地楞了一秒,然后猛地扑回床上欢快地打了滚。觉得自己太幼稚又赶忙坐了起来,几秒后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怎么会… 那么幸福…
整个人都像是被蒸成一个蓬松柔软的面包,到处都是温暖甜香的味道。
吃了早餐,在听到楼下易天叫我的声音后,我换了鞋拽过书包往门外跑。
“路上小心点!鸡蛋装书包里了中午记得吃!。”背后传来我妈的叮嘱,我应了声,把书包甩到肩上,急匆匆地下楼。
刚刚到楼下,就听到易天不耐的声音:“每天都要我等你!你起早点会死是不是!” 眼前的少年皱紧眉头,脸上的神情不耐烦躁,但是人却长得极英俊。对上他的视线,想到在梦里面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和绝望,一瞬间竟然觉得心悸。说来也奇怪…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我看着易天皱眉想了半天,确定自己对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后,大大地松了口气。
易天看我发起呆来,也不理我,只把拿在手上的练习册扔了过来。我手忙脚乱地接住还来不及问他就淡淡地甩了句话过来:“老班下午要检查。”
“所以?”我茫然地看着他。
“所以今天早上你必须要把它做完。”他一脸的理所当然害我都差点顺势低头作个揖再答声嗻。
“为什么你的作业要我做?!”我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因为一直都是你在做。”
“凭什么?!!”我追问,易天干脆不理我,直接转身走人。我几步跟上,到他旁边继续不依不挠地问:“凭什么凭什么?!”易天停下脚步,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把我那双限量版的球鞋还来。”我一愣,随即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踮着脚费力地勾住他肩膀特别纯真地说:“不就是个作业嘛,咱两之间谁跟谁啊。”易天朝我翻了个大白眼,甩开我继续往前走。
看着前面男生挺拔的背影,咬牙切齿地甩过去几个眼刀,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明白为什么我会做那种梦了… 因为这混蛋平时对我的压榨和迫害,我把对他的不满用一种怨妇般的求而不得的形式表现了出来,怪不得我说梦里那种心痛感怎么那么真实呢,原来在现实生活中是有基础的…
拜易天所赐一个早上我都趴在桌子上拼命补满他那新得可以塞回书店重卖的练习册,幸好这家伙还有良心,在我中午饭都顾不上吃的时候把我妈给我煮的鸡蛋拿出来帮我剥了壳。把鸡蛋假想成易天狠狠咬下去的时候用力过猛磕到了下嘴唇,易天在旁边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我差点忍不住把鸡蛋捏碎糊他一脸…
最后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老班的检查,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揉着快抽筋的手指,易天则在旁边打着哈欠抱怨自己没睡饱,气得我简直想当场行凶碎尸。
到了家门口,和易天告别后才上了几层楼,心里就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我猛地转身跑下楼。
“易天!”我朝前面那个还没走远的背影喊。
易天停下脚步,转头挑眉疑问地看着我。
“我们明天还能见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问,只是突然之间很害怕,我想确定什么,但是又不敢或者不知道该确定什么。
易天没有回答我,只是丢过来一个“这家伙又犯蠢了”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后转身离开。
身前有下班回家手上还提着几袋菜的阿姨笑着跟我打招呼,前面大树下几个老头子优哉游哉地下着棋,几个小男生甩着手里的红领巾追打着从我面前跑了过去。远处的天空一片火红,太阳恹恹地垂在天边。一切都那么美好真实。我呼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上楼回家。
推开家门,扑鼻而来的就是一阵饭香。餐桌上放着几盘热腾腾的菜,老爸坐在旁边看着体育新闻上今天评选的NBA十佳球,偶尔伸筷子夹两颗油炸的花生米。
“然然回来了。去洗个手,马上开饭。”我妈端着汤从厨房出来,见到我立刻露出个高兴的笑容。我应了声,然后放下书包,洗了手坐到我老爸身边,刚夹起一颗花生米就被我爸一筷子打掉。
“你妈还没上桌呢,不许动筷子。”
“那你还动了呢。”我不服,瞪他。
“我是你爸。”我爸朝我挤眉弄眼得瑟地一笑,一边还又夹了一筷子菜吃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妈就走了过来白了我爸一眼:“都多大的人了还欺负自己儿子,你也不害臊。”我爸顿时红了脸,却又不敢驳我妈的话,只好垂着头悄悄瞪我。我在一边憋笑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筷子。
晚上吃完饭一家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我妈给我和我爸削了个苹果,然后两口子守着广告等电视剧。过了一会儿,悲情的片头曲放完,眼睛都哭肿的女主角坐在河岸边喃喃自语:“我总归是要回去的。我不可能一辈子都逃避,我不能呆在这里。”
我爸开始批判女主角的软弱,我妈则同情的帮着女主角说好话:她太命苦了,孤苦伶仃地长大,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我靠在沙发上看他们讨论电视剧情,心中一片温暖安静。但大概是气氛太温馨我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的关系,渐渐地我觉得眼睛越来越睁不开,起了浓浓的睡意。
不要走!
电视剧里不知道谁悲泣着大喊了一声,吓得我浑身一抖。努力睁大眼想看看故事演到了哪里,却什么都看不清,视线里的一切都晕染成一些模糊的光点。到最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儿子睡着了。把电视调小声点。”
“臭小子上课累坏了吧。”
“别吵他,让他好好睡会儿。我去给他拿床被子。”
我弯起嘴角,等待着母亲将柔软的被子搭在我身上,可是一直到所有的一切都变成虚无和空寂,一直到我失去意识重新陷入那片无边的黑暗,我都没有等到那抹温暖。
15.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的白光刺得我眼睛发痛。我皱眉眨了眨眼,待适应了亮光后才重新往四周看去:墙壁上已没有什么球星海报,干干净净一丝脏污也无。鹅黄色窗帘被挽起垂在窗边,透过明亮的窗户能看到高高的天空。角落的沙发,床边的椅子,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却再寻不到一丝人气。恍惚间听到了什么声音,我扭头,看见吊在空中的输液管,药水“滴滴”地一颗一颗打下,汇在一起后,又流经下面细长的管子,最后通过手背上的针头,进入我的身体。
我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心脏要很努力,才能负担得起每一次的呼吸。我想拔掉手上的针头大喊大叫大哭大闹,甚至想撕裂身上的伤口以便证明我只是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噩梦中。但是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躺在那里,望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流着眼泪。我像一个毒瘾发作痛苦不堪正面临崩溃的瘾君子重新得到海洛因,贪婪而陶醉地一遍一遍回味梦里那些场景。
那些对我微笑的人,我感受到的爱和幸福,趁着余温未散,我紧紧把它们抱在怀里,想要捂热早已冻僵的胸口。
有人打开门走近,是来查房的护士,她看了我一眼惊讶地“啊”了一声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没过多久门外又进来一些医生护士在我身上摸摸索索检查这个检查那个,我安静地躺着任他们动作。中途那个发现我醒来的护士站在我床前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把我扶起给我换上了一个新枕头,拎着那个被打湿了大半的枕头走出房门前她看了我一眼,要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呢?大概就是在街上看到断了腿脚的人卑微地鞠着躬乞求人们的施舍时路人的眼神。
屋子又重新安静下来,我沉默地躺在床上,一直到太阳已经快落山,窗外的天空一片火红,映得整个房间也像是快烧起来。易天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身后跟着两个中年女人。其中一个女人进来后把提在手上的食盒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从里面端出几小碟凉菜,又从保温瓶里倒出一些冒着淡淡热气的白粥,待另一个女人摇高床我能坐起身后她才端起碗走到我面前,用勺子舀了一些粥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张嘴。
“我自己来吧。”我朝着她轻声道,一开口才觉得喉咙干涩难受声音嘶哑得我自己都听不清楚。女人转头看易天,得到他的示意后才将碗给我。我的手抖得厉害,半天才将碗端稳,手指用不上力,几次差点握不住勺子。低头慢慢地一口一口喝着粥,温热的白粥使得喉咙和胃舒服了许多。
易天一直坐在旁边拿着手里的PDA处理着事情,一直到我吃完那两个女人收拾完东西离开他也没有走。“易天…”我想就在医院受到的照顾向他道谢,但是想来说了他定是觉得我是在虚伪演戏,便干脆转口请他帮忙,“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李婶。”他没有回答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我有些尴尬,犹豫地解释道:“我就是想请她帮忙安葬我妈的事。”我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要在床上躺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妈…的遗体是怎么处理的。。 若是没人问管。。 胸口一阵闷痛,我不敢想下去。易天终于收了PDA抬头看我,他眼里还是没什么情绪,“已经下葬了,在松鹤陵园。”
松鹤陵园?我疑问地看向他,这是市郊区一处高级墓园,怎么会在那里?何况能打理这些事的也就是李婶,不可能有这个条件。我一时脑子反应不过来,倒是易天看出了我的疑问,张嘴道:“算是代替林涵向你道歉吧。”他神情漠然态度随意,那样高傲的眼神好像我应该马上跪倒在地对他们磕头道谢。大概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可笑的小丑,我所经历的痛苦是一场有趣的表演,他们看完了戏,漫不经心扔给我几个硬币,算是对我逗乐他们的打赏。
我真想骄傲地发火怒吼:“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同情不要你的钱!”但是这算什么呢?这种可笑的自尊和愤恨,能换来什么呢?能让我妈在高级陵园里安眠吗?能让她这生前受尽嫌弃的傻子死后躺在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没法呆的地方吗?我这个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废物能给她这些吗?不能。所以我带上最诚恳的表情向易天点点头,“谢谢。”
他不再说话,房间里的气氛很压抑。我想这次他走后也不会再来,我们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见面,所以还是把事情向他解释清楚,“没有照片了,那个时候急着筹钱去给我妈做手术所以才会口不择言。”易天没什么反应沉默地看着我,我怕他以为我是想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开脱所以干脆全部说清楚,“还有… 抱歉。以前做了很过分的事。”我扯扯嘴角无奈的笑,“对不起让你的人生有这么难堪的回忆。”我在心里猜测他的反应,已经做好准备他会骂我虚伪或是质问我又要耍什么把戏,结果他却什么都没说,直接起身离开,连个眼神都没留给我。
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远离,直至门“砰”一声关上后才回过神来。眼前渐渐模糊,我讶异心口上突然蹿上来的极致的不舍和难过。我突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