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望着倒映在后照镜中的男人动作优雅地用纸巾擦去眼角残留的泪水,小周按耐不住好奇地问:「眼药水?」
宗明朝他笑了一笑,「真过份,我就不能只是单纯的真情流露,必须用到那种东西才能流泪吗?」
「只是觉得……呃,您懂的,落差太大了。」说着,小周将方向盘利落地一转,超过前方的车辆。
上一刻宗明还在撕心裂肺地哀求吴景昇不要忘记他,下一刻离开那个小区便恢复以往的作态……这种落差实在很难接受。
「呵,你不认为向来强势的人偶尔展现一点脆弱,反倒会更加惹人怜爱吗?」宗明双腿交叠,头慵懒地靠着撑在车椅上的手,「这样的落差也是一种迷人的魅力呢。」
让景昇看见那个女人的下场,毫不留情地将他建立的世界完全崩坏,之后却告诉景昇他的病情,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声声哀求要景昇一直记得恨他……
宗明微一偏头,眨了眨眼。「嗯嗯,用可爱一点的例子来比喻,那就是张牙舞爪拼命抗拒有人靠近,但又希望有人能够来关心的孩子吧。」
「……」
小周当下无言,说错不对,说对又好像有哪里怪怪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有些迟疑地问:「您这样不会太急了吗?让吴先生看到那个女人后就把他送回去……」
「不放景昇走,难道还要他跟着去医院照顾我吗?我才不想要让景昇看到我剃光头发的难看样子呢……更何况放景昇自由的效果总比将他锁在我身边来得好。」
宗明的手指抚摸着身旁的座位,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个人残留的温度。
「对景昇而言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我是故意将这些事全都安排在今天发生的,这样当他想起那个女人的模样、想起他的人生不过是一场凄惨的笑话时,接着会想到我哭着请求他恨我,想到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记住我。
「同样的,在他对我怜惜同情的时候,又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做的那些过份至极的事情……呵,我虽然不相信爱情,但也只有爱恨交织这句话能够形容了吧。」
他放了他走,事实上却仍然囚禁着他。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景昇的一切一切全都被他贪婪地掌握在手中,被无形的铁链层层叠叠地捆绑,任景昇如何挣扎也难以逃离……
「我也不想这样算计景昇的,要是我能活下来,我会对景昇很好很好,再也不会去算计他……嗯,尽量不去算计。」宗明半垂的眼帘微微颤动,那如扇般睫毛隐隐沾附着先前没有擦拭干净的泪珠。他低声说:「可是如果我真的死了……只有一个人未免太寂寞了。」
他很清楚,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地狱,像他这样的人绝对只能下地狱,但景昇不一样。
遭受种种凌辱,被他践踏尊严、毁灭自信,依然愿意伸手拥抱他的景昇死后怎么可能会下地狱?所以他要景昇好好活着,记得有一个叫做宗明的混帐变态对他做出那些残忍的事,将他变成只能接受男人的身体……
他希望景昇恨他,但不希望只是单纯的恨,因此他让景昇看见双亲日渐改善的生活,让景昇感受到他的温柔……无法完全地恨他,也无法原谅他……就这样将「宗明」深深地烙印到心底。
这就是他要的。
即使他死了,但活着的景昇也忘不了他,永远永远……
——陪着他一起堕落地狱。
尾声
半年前被宗明囚禁的那段日子简直像在作梦。
在宗明放他自由后,他很快地步入以往的生活轨道,宗明将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对他的生活却安排得井然有序。
他手底下的那群工人以为是他家里双亲出了问题,才会这么长时间没有出现,而且还对他非常敬佩又感谢,因为他临走前还不忘为他们找了个不错的工作,让他们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用东奔西走,只要他打一声招呼,大部分的人都愿意回来继续跟他。
他的钱赚得还是不多,可是现在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小周来过电话,说宗明住院前拨了一笔钱固定汇给他爸妈。
「他想你应该不愿意让他养吧?但他希望你至少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宽裕一点——不要拒绝,因为你拒绝也没有用。」当时的小周在电话那一头说。
他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宗明的情况。
「医生评估状况不是很好,我只能这么告诉你……你知道他的状况也一点用都没有吧?他要是没死,总有一天就会去接你;他要是死了,你不就是得到真正的自由了吗?」
听小周提到宗明可能会死,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
——其实宗明根本没有事吧?什么脑子里长了东西、什么开刀得救的可能性很小,那些全是骗我的吧?宗明只是单纯玩腻了我这个大老粗,不然就是想看到我得时刻担心哪天会有人再来把我绑走,胆颤心惊的过日子来取乐吧?
「如果这样想你会比较轻松,那就这样想吧。」小周淡淡地扔下这一句,便挂上了电话。
听见电话传来的嘟嘟响音,吴景昇都不由一阵茫然……之后无论他回拨了多少次,小周的手机都是关机的状态。
他们的联系就此中断。
在没有了宗明的消息,有时吴景昇半夜会突然惊醒过来。
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陈旧的天花板,身上盖的棉被还有股淡淡的霉味……他有好久没有晒棉被了,好几次想趁着天气好不用上工的时候赶紧晒一晒,可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了。
突然惊醒后想要重新入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吴景昇得辗转反侧许久才能入眠。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
时间快得像是一个眨眼,半年的时间就这么消失无踪,吴景昇的生活忙碌于上工,找工的日子当中。
吴景昇后来去过一趟花酒巷,伫立在巷口许久许久,最后依然没有进去。
见到她,又能怎么样呢?
救她离开那里?她已经为她做过的错事付出那么多,她不该继续在那里沉沦……救她出来之后呢?
变成那样的她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吗?万一恢复正常的她知道她所遭受到的一切都是宗明指使的话怎么办?她会不会……会不会去报警?
吴景昇刷白了脸,比起她的安危,他担心的竟是宗明会被警察逮捕的可能性?那一瞬间,深埋在体内的罪恶毫无遮掩地摆放到阳光底下,他原来是如此丑陋不堪。
在旁人诧异的注视下,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个让他喘不过气的地方,并且再也没有靠近过。
看不见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吴景昇像一只把头埋进土里的鸵鸟,一次又一次反复告诉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不知道那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
懦弱而愚蠢,自私而卑劣——最可悲的是他居然是为了宗明,才做出这种泯灭人性的选择。
前些日子吴景昇也和黄脸婆见了一次面,是他主动约的,并不是想挽回过去的婚姻,以他的身体也不可能……他只是想向她说一声对不起。
这是他欠她的抱歉。
她是真的爱过他……无法从过去阴霾中走出,只想借由和她结婚找寻新生活契机的他生生耗尽了她的爱情和青春。
「你……变了很多。」她的表情带着不可置信。「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这句话了。」
他再次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一年多来你发生什么事?还是遇见什么人了吗?」
——发生了很多事,遇见了一个人……
「真叫我嫉妒,我曾经做了很多努力想要改变你……我以为你是不可能变的了,一辈子都是那样……结果是我不够努力的关系吗?」
他苦涩地牵起嘴角,宗明的「努力」可不是平常人做得出来的……那样的手段,只要是有良知道德的人都做不出来。
「那你现在有和『她』在一起吗?」
——他不在了……
黄脸婆注视他的目光带上了几许怜悯,以为那个『她』抛弃了他,又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你会想念『她』吗?」
想念宗明?不,他没有,他为什么要想念宗明?被宗明那种变态看上只有悲惨两个字足以形容,他巴不得逃开宗明,逃得越远越好。
只是……
只是偶尔他会梦见宗明抱着他,神情认真地要他记住宗明这个没有姓的名字,压抑着哭声要他一直记得恨他。
只是半夜惊醒后,明明不冷,他却会将身体缩成一团……而他的背后再也没有那个会紧紧靠着他的另一个人存在,再也没有人会在他的耳边用着甜腻的声音丝毫不知厌倦地呼唤着:「景昇,我的景昇……」
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他久久无法回答。
看着哑口无言的他,黄脸婆体贴的没有追问,只是神情柔和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转移了话题。
「我怀孕了。」
他替黄脸婆感到高兴。
——恭喜你!我记得你一直很想要生个小孩。
「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络了。」
他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黄脸婆的意思,毕竟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即将成为一个母亲,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确实是不适合再和他这个前夫见面。
——说得也是……看到你现在过得好,那我就安心了。
黄脸婆低眉敛目,「我过得很好……毕竟我们夫妻一场,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过得很好很好。」
吴景昇回到了家。
打开门,一堆杂物四处乱扔,好几天没丢的垃圾散发出臭味,这很正常,一个男人住的地方总是这样。
一个人……一个人住的地方能称之为家吗?这能叫做他过得很好吗?
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他感觉狭窄的屋子变得非常空旷,空旷得让他害怕。
可是他每天都会回来这里,从未想过退租,因为这么便宜的房子难找,因为他住习惯这里,因为、因为——
时间匆匆又过了一年。
炎热的夏天到来,吴景昇很少想起宗明这个名字了,只是半夜仍然有时会惊醒过来。
但是只要习惯就好,他总是这么告诉自己。
最近吴景昇很少捧隔壁那位陪酒小姐的场,他去阵头用品店买了不少材料,虽然还有点手疏,画坏好几张的白面具,不过技术有在渐渐进步。
这是相当普通的一天,他下工后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打算回家洗个澡再去阵头用品店一趟。
吴景昇猛地顿住了脚步。
在老旧的房子前,停着一台毫不搭衬周遭环境的高级轿车,同时他还看见了一道颀长的背影。
那个人转过身,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遥远,可这并不妨碍让吴景昇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俊美到几乎令人窒息的脸,而那张脸的主人在看见吴景昇后,唇角扬起欣喜的弧度。
吴景昇无法控制地全身发抖了起来,慌乱、恐惧、害怕……无数的情感交织,令他再也分不清。
为什么不搬家?因为房租便宜?因为住习惯了?还是因为如果宗明还活着,他搬家也逃不了多久?
不,他很明白全都不是……
是因为他疯了吧?很早很早以前就被宗明的手段折磨得发疯了。
那个人凝视着呆呆伫立原地的他,美丽的笑容灿烂得宛如不存在一点黑暗。
「景昇。」
那个人朝他伸出了手,他一动也没有动……但他知道,就算他没有移动脚步,也改变不了即将发生的现实。
所以他颤抖地闭上眼睛。
「景昇,我来接你了。」
闭上眼睛,任由那一片来自地狱的温暖笼罩了他。
宗明
在往后的许多年,他的名字被以「小周」、「老周」来替代,但他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周平。
听说他的老爸替他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顺遂地长大成人,这一生平平安安。
如果不提手上沾过的肮脏事,他这一生确实也算活得很顺遂平安,只是心中始终怀着一份愧疚,直到他死前都没有真正地放下过。
宗明。
第一次见面时,他十七岁,宗明小他两岁。
他的老爸是宗明父亲的管家,老爸觉得他已经不小了,在征求到主人的同意,便勒令他暑假期间搬进这栋大宅跟着老爸学习,以后等老爸退休了,他接任时才不会什么都不懂,有负于主人的期望。
那时候宗明坐在沙发上,对着初次见面的他露出了微笑,他当时只想着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人长得这么好看?似乎整个世界都因为宗明的笑容而发光。
宗明的母亲坐在一旁,那是个非常美丽优雅的女人,再对照他见过一面的男主人,宗明的长相完美地融合了两者的优点,并且青出于蓝,更加耀眼夺目。
当时的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顾自赞叹眼前母子的美丽与出色,以及偷偷抱怨这个世界果然是不公平的,有的人天生就是优越其他平凡人的存在。
发现那件事,是在一个平常的夜晚。那个晚上他因为白天犯的错误被老爸骂得狗头淋血,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不如起床在宅子里随便走走,顺便思考一下有关他人生将来的问题。
尽管老爸殷殷期盼他接任管家的工作,但他其实很想做点别的职业,例如成为一个摄影师——他连相机型号什么的都分不清楚,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天马行空的幻想。
他随意乱逛,当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宗明的房间附近。他第一个想法就是糟了,半夜不睡觉跑到小主人房间附近观光,这事要是给老爸知道,他肯定又会被念到耳朵生茧!
他才正要火速离开现场,忽然听到了细碎的声响。宗明的房门没有关好,细碎的声响就是从房门的细缝中流泄而出。
当时他只是心想门没有关好,那他就得去帮忙关上,所以他走了过去……接着,他便看见了。
——他不敢相信他看到的景象!
那位美丽优雅的女主人只穿着一件薄得近乎透明的睡衣,双脚大开骑在宗明的身上,放浪地律动自己的腰肢,谱奏着一曲名为肉欲的罪恶乐章。
「我爱你……是这么爱你……」
「我爱你爱到只是你的一根头发,我也会觉得那是最可爱的东西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找外面的女人?她们有我好吗?有我好吗!」
美丽优雅的女主人一边耸动着身体,一边问着身下的少年,尖锐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抓耙着少年的胸口,带出点点血花。
就像魇着了似的,愕然的他移动视线,看向宗明。而宗明也看见了他,两人的视线交接。
像是困惑他的出现,少年眨了眨眼,随即扬起嘴角——稚嫩的脸上浮现他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笑容。
那天晚上他落荒而逃,之后彻夜未眠。
宗明的笑容回荡在他的眼前……他为什么会认为那是可以让整个世界都发光发亮的笑容?
那是黑暗。
没有一丝光明,纯粹而绝望的黑暗。
白天他找了老爸,吞吞吐吐的想告诉老爸这件事情,看看老爸有没有办法解决,那种事情不可能是宗明自愿的。
「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记住,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他愤怒了起来,认为既然跟老爸说没用,那就去跟宗明的父亲说!
「跟主人说也没有用……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你以为他会不清楚吗?」
老爸的语气淡漠,听在他的耳里却是不亚于投下一颗震撼弹。
——喜爱流连花丛的男主人对于自己的妻子与儿子发生的乱伦视而不见,正确来说,宗明是被自己的父亲当成了牺牲品……
「这件事保持沉默对所有人都好,一旦爆出来,不仅整个家族完了,小少爷的未来也一样。」
丈夫早已厌倦的妻子拥有与自己相当的背景,能够帮助家族,因此无法和对方离婚;妻子深爱着丈夫,哪怕对方根本不爱自己,娶自己只是基于利益上的考量,依旧飞蛾扑火……
无尽的付出得不到任何回报,女主人在某个等不到丈夫归来的晚上终于崩溃,强迫亲生儿子和自己发生关系。
远渡重洋,经历百年打拼好不容易在异国站稳脚跟的家族绝不容许丑闻毁了这一切。
既然事情发生了,维护家族面子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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