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块玉。但是这样年轻的身体却因为咳嗽而发着隐隐的寒意,他只站了片刻就觉得有些累,喝了一口水,沉沉一叹。
“你坐吧。”程亦涵站起来便退到隔间里去。
“多谢。我感冒了,还是离大家远一点。”年轻人笑了,样子很阳光,嘴角翘翘的,牙齿排列不算完美但是非常健康,最重要的是那个眼神,真诚地带着歉意,因为水蒸气的模糊而有一丝朦胧。只是那声音因为感冒而低沈虚弱,飘飘渺渺的,除了咳嗽的时候,几乎不大声。
程亦涵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观望着苏朝宇不得已把行李扔去了凌寒对面的上铺,空出中间的地方给吴小京,那个年轻人捧着水杯,看了看剩给自己的下铺,柔声说“多谢”,整个车厢,便又陷入了陌生人融入后有些尴尬的沉默。
天知道凌寒如何混到了这节车厢里,或者说完全是太巧的一个巧合,程亦涵替浅眠的父亲拢了一下毯子,蜷在铺位上细细思索整个零计划被打断的所有细节。苏朝宇坐在那个感冒的年轻人对面,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和阴影的游戏──8小时的旅程仿佛漫长到了极限──就在康源随意打了个哈欠的一瞬间,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吓得苏朝宇几乎跳起来:“请问……”
苏朝宇几乎是用异样的眼神盯住了声音来源,于是那个本来就不大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对不起,打搅您了……”
“哦,没有。”苏朝宇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怎么?”
“几点了?”年轻人因为窗外照进午后暖洋洋的光,于是略略放松了原本高高立着的衣领,温暖地晃了晃脑袋。
“差8分三点。”苏朝宇笑笑。年轻人再次说了似乎时刻准备着出口的“多谢”,便艰难地从床铺底下拖出自己的箱子,翻翻找找半天,拿了一个药盒出来,黄铜的,看起来非常沉重。苏朝宇本来无心和任何陌生人交谈,但是对方小心翼翼地动作却引起了这个帝国职业军人的高度警觉。
年轻人先是铺展了纸巾,又拿了三片药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摸出水果刀来,仔细将本来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的药片生生割下一半来。苏朝宇禁不住笑起来。
“我有过敏症,医生嘱咐半片都不能多吃。”年轻人轻轻咳了几下,却难受地捂住了喉咙,再抬头的时候又是歉意满目,“别传染你。”
“没事。”苏朝宇淡淡地笑了,把目光投向远处。列车长正开始第二轮巡查,已经走进了他们车厢,正在呵斥一个扫地的乘务员。年轻人把小刀放在桌上,在列车一晃一晃的节奏里一手扶着药盒一手端起水杯,先喝了一口水,发觉忘记把药放进嘴里,就尴尬地笑了笑,瞥了苏朝宇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将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才把两片半药放进嘴里,一口吞下。
说实话,苏朝宇的余光把对方的动作尽收眼底。他刚刚在跟母女俩争议之后,就收到了凌寒尖锐而刻薄的眼神,直指那个感冒的年轻人。
列车长已经踱到了程非中将附近,在中铺休息的康源佯装伸了个懒腰,打了响亮悠长的一个哈欠。扁帽下,列车长的笑容显得有些不真实,苏朝宇忽然想站起来,却又觉得对面的年轻人重新握住了那柄刀。犹豫的瞬间,列车长擦得!亮的皮鞋尖一转,竟一个箭步跨进程亦涵父亲所在隔间里去。
康源急速翻下来的瞬间,苏朝宇已经冲了进去,整个人堵住了隔间出口,狠狠一踹;程非中将已经醒来,警觉地贴墙而坐;冥想的程亦涵也不只是文职,一眨眼就把列车长摁低了;康源则轻快地掩住对方口鼻,只轻轻一抬肘,列车长的颈椎就和脊椎形成了非常难受的角度,只几秒锺便痛苦地既无法发声又无法挣扎。
苏朝宇从容地回身,后背一阵冷汗。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水杯里的水面大幅度晃动,应该是刚刚离开不久。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为自己疏忽了后方而后怕着,趁着四下无人,低声吩咐:“各夜鹰,高级警备。”话音未落,就听见列车长一声能出气后的惨呼:“你们……”
“闭嘴。”苏朝宇示意康源堵住隔间,然后他亮出袖口里藏着微管枪械,抵在列车长太阳穴上,同时出示了军官证,“帝国军部少校苏朝宇,特殊任务,希望你配合。”
惊恐写在了这个“刺客”脸上,苏朝宇一字一顿:“目标?支持人?给你50秒。”
“什么……”列车长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威风,甚至疯狂地颤抖着,“我要拿东西……”
“30秒,拿什么?”苏朝宇的枪管迫近。
“杯子……”列车长的身体不被控制地下滑,康源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隔间里的人立刻恢复了微笑的神色,程亦涵揽着列车长坐在自己身边,递上烟。一对换班的乘务员走过,面无表情。
苏朝宇眯起眼睛,枪口始终没离开对方的头部:“10秒。”
“杯子,我拿杯子,危险……”对方已经语无伦次。
程亦涵看了一眼自己放置在桌上的杯子,已经滑到了父亲那面的边缘,冒着热气的咖啡随时都可能倾倒。列车长目光呆滞,两手冰冷:“我……我就……按规定……杯子……”
康源的喉间动了动,抬手抹了额上的汗。苏朝宇把微管枪递给程亦涵后便沉着地走出去,重新坐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衬衫全部都湿了──如果列车长真是那个刺客,他迈进房间的一瞬间就能干掉程非中将,干净彻底──苏朝宇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在剩下的旅行时间上:布津帝国标准时间,下午三点整。
“怎么了?”年轻人重新回来,好奇地问。
“误会。列车长以为我们中间有人没买票。”苏朝宇尴尬地笑笑,随口转移话题,“去看风景了?”
“哪儿有,”年轻人苦笑,“都快到了边境,有什么风景?我去厕所。”
帝国少校侧着坐好,放松过于紧绷的肌肉和神经。从他的角度,能勉强看见,吓得惊惶失措的列车长摘了制服帽,看着程亦涵的军衔点头哈腰,低声说是。
列车停靠在布津帝国边境最远的一个车站的时候,车厢里除了苏朝宇一行人和凌寒、感冒的年轻人以外,基本没有别人了。那对母女早在四点锺的时候就又一次换去了别的车厢,再也没有回来。
正是大漠落日圆的好时光,苏朝宇微笑看着窗外凝固的、熟悉的风景,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他知道,再过10分锺,进站后会有至少20个职业军人便装等待,专车已经备好,自己的使命也快要完成,而琥珀色头发的情人,一定正在三心二意地吃着晚饭,等待他的小兵归来。
程非中将和八个工程师都整理好了行装,装扮成矿业考察团的一行人说说笑笑,或倚或坐;自从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就一副冷冰冰、谁都看不入眼的凌寒,此时重新带上了茶色的墨镜,占据了靠门口的唯一出口;而那个感冒的年轻人则喝尽了杯子里所有的水,再次吃了两片半药丸,拖出他虽然小巧但是精致的行李箱,缩在温暖的外罩里,低头听音乐,坐等开门。一切都是安全的,苏朝宇转了转手表底盘上隐秘的开关,打开了能联通夜鹰各个行动成员的通路。他伪装系鞋带,踢了踢地毯,跟程亦涵说:“李主任你看,这么干净,够三星级标准了吧。”
远在站台口等候的林砚臣也听到了这句“没有危险,第三状态戒备”的密令,向几步以外佯装打电话的袁心诚挠头一笑。
大约是因为药力作用,年轻人打了个哈欠,使劲掏了掏耳朵,重新塞上耳机的时候,列车员毫无感情地声音响起来:“好了好了,终点到了啊,都下车,快点,东西别忘了拿!”年轻人和苏朝宇他们友好地道别,尾随凌寒而出,康源领头,苏朝宇押尾,一行人鱼贯而出,一下就淹没在熙熙攘攘的接站人群里。“李主任!”苏朝宇见一个小姑娘低头慌慌张张走过来,大声叫道。程亦涵头也没回,敏捷地往父亲身边一凑,和小姑娘擦了个肩。苏朝宇觉得自己快要成神经病了,看见任何非帝国军人的人都觉得不安全──他克制着自己隐隐而来的烦躁,一捋头发便打开通讯器:“林砚臣,五站台口。”
16(第五站台)
当苏朝宇看见林砚臣带着假发、穿着紧身牛仔裤站在站台口的地下通道里卖素描头像的时候,还是从莫名的压力里跳脱,笑出声来。和略显尴尬的飞豹队长交换了带着戏谑的眼神后,苏朝宇明显觉得自己可以暂时把悬在喉头的心摘下来,放回胸腔好好安抚一阵子──有至少十个快速移动的身影朝自己走来,那是安置好的便衣接应员。
身后有莫名加快的脚步声,苏朝宇胃里一沈,手腕一抖把枪械放在袖口就立刻回身──凌寒脸恰到好处出现了,伴着一句轻飘的“警惕”。苏朝宇咬了咬下唇,吴小京的声音突然在耳机里出现:“什么?走哪儿?”
苏朝宇脸色一变,眼看离林砚臣不过十五步距离,对方已经在收拾简陋的小画摊了,可是康源带着两人犹豫地离开了大部队。程亦涵回头质疑的瞬间,苏朝宇又听见了康源的声音:“11点方向不好走。”
“警备……”苏朝宇觉得事态不对,尽力在嘈杂里不引人注意地大声说,但是没有得到任何一个夜鹰的回应,吴小京甚至停住了本来应该前进的脚步。
前方的一个背包族突然回身,相机的强闪光和连拍瞬间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苏朝宇本能地扑向程非中将所在的方向,膝盖却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划了一刀,疼得一软,立刻磕在地面。人群大乱,甚至有枪声响起。苏朝宇用两秒锺恢复了视力,奋起拨开惊叫着软在自己身上的老太太,朝着背包族乱扑的后背就是一脚猛踹。凌寒早扔掉了行李扑倒了另一个人,冲过来的林砚臣和其它便衣却被慌张的人群阻断了来路,只能鸣枪示意遣散。
零计划……苏朝宇在对方毫不示弱的扭打里占了上风,却始终没有在视力所及的范围内找到程亦涵和程非中将。直到吴小京“看我”的一声惊呼逼近耳边,所有处于混战里的人才找到了重心。
早在上车前,国安部就发出了“鸡蛋不要装在一只篮子里”的命令,零计划的核心光盘由程非中将保管,程亦涵负责工程启动密码,而一名夜鹰需要携带最容易被发现的零计划图纸──体积不能缩小,纸张又太多──为了避免背叛泄密,只选一个忠贞度有保证的“局外人”携带,成了极端时刻相对保险的办法。因此刺客知道,谁的随身行李最大,谁就最可能拿着机要。虽然三者缺一不可,但一旦拥有图纸,零计划就再也不是布津帝国的专利了。吴小京抢夺了这个任务,笑称“要给我做英雄的机会”,从从容容地把所有图纸都放在自己的手提箱里,并且在外层放置了高能炸药。
一张纸团在空中飞起。吴小京的高呼引起了所有刺客的注意,他飞身而起,重新掌控了纸团的瞬间,一声枪响便把他灵活的身影毙了下去。惊叫的人群四散,冲在最前方的是那个遍体鳞伤的背包族,林砚臣得到了机会,一发命中刺客的小腿,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去,一拳就把对方打得昏厥过去。
有锐利的东西从身边擦过──若不是苏朝宇推开了凌寒,国安部长的儿子大概就要失去鼻子了──那东西扎进苏朝宇的胳膊中,钝痛,却并没有大量流血。就在这个时候,完美保护了程非中将和程亦涵的肖海用微管枪械精确地射出一发子弹,直指通道口。苏朝宇在疼痛里抬头看的时候,只有一个身影撞翻了几个人,在豁口一闪即逝。
“老大别急,”林砚臣被笨拙的小护士包扎伤口,疼得倒抽冷气,“苏朝宇没事,伤在大臂,不知道被什么刺进去,不碍事。背包族审过了,纯天然被抓来做替死鬼的小混混,问出来的信息基本没价值。”
“好好……”江扬几乎摔掉电话,觉得后背只冒冷汗,却不得不维持一个司令官应有的镇静,“所幸是零计划和中将、工程师都安全。”
“倒也不是……”林砚臣语塞,“吴小京扔弃的那张图纸被主使人撕走了小半张。”
“这都是次要的,我只关心我的人。”
两头都沉默了,林砚臣舔了舔干裂的唇,看小护士系好绷带,便一瘸一拐地走到手术室前张望:“吴小京状况不好,子弹穿腹部而过,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内脏。”
江扬捏碎了一只纸杯,手指被开水狠狠一烫,疼得跳起来:“告诉基地医院,倾力。如果有什么特殊需要,别怕花钱──超过了预算的话,还有我。”
“是,老大。”明知道对方看不见,林砚臣还是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江扬那从来都镇定温和的声音,在一片血色狼藉里,是所有将士最好的镇定剂。他所提供的倚靠几乎没有边界,但是并不会给人不真实的缥缈感。每次回到基地,林砚臣都会觉得莫名放心,仿佛自己的生命只有在这个模子里才能恰到好处地用尽全部一样。这瑞安放着尚且年轻的梦想,是江扬的,是所有人的,他们默契地守护着同一种东西,无论生死,超越级别,不惜代价。想着想着,林砚臣就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迎上刚刚走出检查室的凌寒,和爱人紧紧相拥。
睁开眼睛的时候,苏朝宇看见程亦涵正在属于自己的病例报告上签字。
“看我的技术。”程亦涵掀开托盘上的盖布,露出一只柳叶型的飞刃,还挂着血丝,模样非常狰狞,“你的,特意留着给你瞧瞧。”
苏朝宇掩饰疼痛而笑:“你的怪癖。没有慢性毒药吧?”
“死不了。”程亦涵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醒了,我就可以睡了。顺便,我父亲的事情江扬已经安排好了,前往清水镇的计划推迟,你带着夜鹰好好休养──还有,吴小京还在监护期,虽然其它几个军医不肯开口,但是我能保证,他也死不了。”
苏朝宇长长舒了口气。
“至于这次事件,夜鹰不承担任何责任。”程亦涵披上外衣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补了一句,“现场查到了逃逸刺客丢失的窃听设备──夜鹰的所有频道都被破解了,他甚至从里面发号施令,让吴小京用图纸诱敌。”
苏朝宇大皱眉,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康源和吴小京会忽然做出反常举动,也忽然明白了自己接收器里静得出奇的终极原因。程亦涵走后,苏朝宇乖乖吃了护士送来的镇痛药片,盯着盘子里还散发血腥气的凶器,若有所思。
17(翻倍)
江扬一下下捏着自己的睛明穴回答:“是,下官会立刻做好。”他忽然尴尬了一下,在电话那头传出了对听见“下官”这个称呼不满意的声音后,低声说:“我知道了,爸爸。”挂掉电话的帝国中将拿起十分锺前传真过来的资料仔细阅读,刚才父亲一句“别亏待自己的身体”让他莫名暖起来。
距离夜鹰五班回来已经三天,甚至连吴小京都从重伤里转醒,可以吃医院的配餐了,江扬却仍然没有和苏朝宇见面。一方面是因为他忙得脚不沾地:接连不断的刺杀给了军部极大的心理压力,区区一份军事机密级别的零计划一夜间成了考验布津帝国军事实力的问卷,显得尤其重要;另一方面,江扬真心希望自己的小兵好好睡几天,洗去一身疲惫以后能够有个放松的长假。在夜鹰五班离开的几天里,他时不时会幻想自己接到“苏朝宇殉职”消息时候的样子,总会浑身一哆嗦,接下来的十几秒里不知所措。好在江扬的心智已经远远超过了25岁的同龄人,他很快便能用理智搅乱孩气的天马行空的设想游戏,然后立刻打个电话给程亦涵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