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策沉吟了一会,吩咐陆安留在这里,又望着温柔歉然一笑,放下碗向众人道:“你们吃,我去瞧瞧。”
“爷,我吃好了。”云淡跟着放下碗筷,随着他急急出去。
莫万江此刻正在陆策住的那个宅院里来回踱步,面上隐隐露出一抹焦急之色,及至听见院门轻响,转眼看见陆策当先走了进来,才长出一口气,赶上两步,向着他作揖道:“陆大人,你来云州怎也不派人打个招呼?可是嫌我寒酸,连个东道都请不起?”
陆策淡淡一笑,回礼道:“莫大人说哪里话,我是生怕叨唠了你,心里过意不去。”
两人客套寒暄了两句,莫万江就急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道:“冒昧寻来,实是为了这封信,陆大人,你先看看。”
陆策瞧见信封,神色先是一凝,接过信看看封蜡未损立刻拆了展阅。
莫万江一面打探他面上颜色,一面解释道:“此信用六百里加急从京都送来,我拆开一看,信里还套着信,说是让我立刻送到此处,交给大人。
我一刻没敢耽搁,径自赶来,若是有什么失礼处,还请大人见谅。”
陆策似乎压根没听见莫万江的话,一目十行的看着信,眉头渐渐深拧起来。莫万江一向只觉他谈笑间就能杀伐决断,从来没见他有过如此凝重的神色,又因这信是九皇子派人送来的,他不禁担忧起来,低声探问道:“陆大众……可是京都里出了什么事?” 陆策蓦然抬起眼来,眸光如剑!
莫万江心中一凛,随即听见了一阵禽鸟扑翅声响,抬眼看时,见一只信鸽穿过暮色而来,轻轻停在了云淡的肩头。
云淡已觉事情不对,此刻又见信鸽,心绪更是大乱,慌忙从鸽子的脚环处取出一张字条,也没敢看,就双手递给了陆策。
陆策飞快展开字要,见上面写着:初十二,沈丞相嫁女,其婿为御史石磊。竹愚钝,未解其中深意,未传书禀示。月中,御史石磊上书弹劾陆、温两家欺君,天子震怒,已派暗卫疾赶至云州拿人,须臾即至,望爷速避!
看完飞鸽传书,陆策神色越发变幻莫测,不知不觉中,他身周的气氛也变得异样凝重起来。
莫万江一头雾水,实在不敢开口细问,只觑着陆策脸色道:“若是有什么能帮忙的,陆大人千万别客气,只管吩咐便是。”
一向不喜多嘴的云淡,也忍不住唤了他一声,“爷——”
陆策蓦然抬起手来,止住云淡的话头,望向莫万江道:“莫大人,我的确有一事相求,请……”他话未说完,忽然听见门外来隐约的脚步声响,就连房顶院落之外,都有衣袂翻飞的动静,脸色刹时变得有些苍白,冷哼一声道:“终究晚了一步!”
他顾不得多说,只急向莫万江道:“快进屋去躲着,不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莫万江从未听见陆策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与他说话,心知他所涉之事定然不小,没敢多问,立刻拔腿跑到屋里,刚掩上房门,就听见外头有个低沉的声音道:“陆大人,我们这些人的来意,想必你已然知晓,就请随我们往京都走一趟吧!”
云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房顶墙上突然出现了一群身手不凡的黑衣人,腰间俱都悬着金牌,面上覆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吃惊的同时,头脑一昏,手已迅速探到了腰间。
暗藏软剑尚未拔出,云淡就觉一只略带些凉意的手按住了他的手,陆策在他耳旁轻声道:“一会你想法子脱身,不要轻举妄动!”
云淡毕竟是被陆策调教出来,赋以大任之人,闻言一惊之后,立刻就明白了陆策的意思,默然点了点头,将手垂放在身侧。
陆策暗吸一口气,稳定下情绪,拿眼在四下里一扫,淡淡笑道:“劳烦诸位跑这一趟,陆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却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诸位只拿了陆某回去覆命,莫要牵连到与此事无关之人。”
先前开口的那黑衣人“桀桀”笑了两声,拍了拍手道:“识实务者为俊杰,陆大人果然不愧为人中龙凤!”
“过奖。”陆策情绪已深敛了起来,一面答话,一面在心里思谋计策。
“陆大人既然这么给面子,咱们兄弟自然也不会将事情做绝,那躲在房内的莫大人,咱们就只当没瞧见,但那欺君的正主儿,还请陆大人交出来罢!”说话的黑衣人将手一挥,聚在房顶和墙上的那些黑衣人立刻都跳入了院中,将陆策团团围了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 夜色温暖
陆策扫了一眼那些暗卫,知道此刻反抗只会将事情闹得越发不可收拾,于是连手指头都没动,只轻声吩咐云淡道:“你去隔壁将温姑娘请来,不必惊动其他人。”
“是!”云淡应了一声,没看那群黑衣人一眼,就自顾自往外走。 他先前站在陆策身旁,被一同围在了人圈内,想要破围而出,除非使用武力强行突破,或是这些黑衣人主动让出一条道儿来。云淡心里很清楚这点,但他不能反抗,也不想弱了气势停步不前,只是不紧不慢的一直走着,眼见这要撞上一个黑衣人,也没有停下步子的意思。
那黑衣人不敢退,没有命令又不能动手,更不想被这个他认为是脑子一根筋的家伙顶着走,只得无助的望向了自个的首领,征求意见。
暗卫的首领见状微蹙了眉头,心里有几分不悦,但不想得罪陆策,仍是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开,反正那边院子也早就埋伏下人了,若事发有异,他只需一声令下,自信连只苍蝇也逃不出他的包围圈子。
“陆大人,我这可是破例。”暗卫首领微微笑道:“回头上京路上,还请大人别耍什么花招。”
陆策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放心。”
他还没傻到与圣上作对,而后被四处通缉,永远过着躲躲藏藏日子的地步。
只是温柔的性命该怎么周全,还真是令他颇费踌躇,偏偏,这是眼下他最关心的事情。
凭借陆家的权势,除非圣上想要一举毁灭陆家,否则轻易发不得雷霆之怒,行事前也必须权衡再三,考虑清楚利弊。但看此刻圣上只是出动了暗卫秘捕,并没有正式下旨将他缉拿回京,他就知道御史石磊上的那一道弹劾的奏折定然被强压下了,因此他对陆家没有过多的担心。
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奏折被强行压下,文武百官多少也会有所知闻的,不知道现下朝堂上的舆论发展到体积程度了,那些往日处心积虑想要扳倒陆家的政敌,有没有上书附议,火上浇油。若是局面还能控制,他想方设法谋划一下,温柔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到了圣上也压抑不下的局面,温柔的性命可就难保了,圣上很有可能为了保全陆家,平息非议,将她当成替罪羊,横竖她这样的平民女子,死上成百上千回,恐怕也没有什么人会真正在意。 陆策站在那里想着心事,片刻后,院门被轻轻推开,温柔跟在云淡的身后走了进来,她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容,方进院子就问道:“你找我有什么……”
话未说完,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望着那一院子的黑衣人,显然有些吃惊,但没有尖声惊叫或是转身逃跑,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沉默半晌,方向着陆策叹道:“是我连累了你。”
温柔自忖除了欺君外也没得罪过什么大有来头的人,那么这些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陆策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宽着她的心道:“只不过随这些大人们回京都一趟,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这可难说!
温柔心里虽慌乱,表面仍是十分镇定,只因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哭喊吵闹都是无事无补的举动,只会徒惹别人笑话,乱了自己的方寸。但她心里还是深感内疚的,只恨当初虑事不周,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此刻才会连累了陆策,希望他不会因此受到太过严苛的惩治。至于她自己,反正是一缕穿越而来的魂魄,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多活了这几年已然算是赚了,这样一想,她也就释然了,甚至微微一笑道:“那很好。”
陆策没有接话,与她对望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那暗卫首领是知道些内情的人,从前在暗处也远远的见过温柔两回,只当她此刻必定惊惶失措,原本正头痛该怎么让这个女人闭嘴听话,哪想到偏看见她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深感诧异的同时,对温柔不免也起了几分敬畏的心,当下只恭谨道:“两位,这就随下官上路吧!”
这话听着像是立刻要奔赴九泉似的,温柔轻轻闭起眼,静默了片刻,再头次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后,睁开眼道:“我能回去与家里人说两句话么?”
“不能!”暗卫首领硬着心肠拒绝。
“那——”温柔望陆策一眼,见他目光往云淡身上扫了一下,立刻会意,知道善后的事情会由云淡去处理,立刻闭了嘴,不再多说什么,只跟在陆策身后,往门外走去。
上了马车,往车位上一坐,温柔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有些发抖、牙齿也微颤着,发出撞击的轻响。原来说到底她还是怕的,方才事发突然,她又不想在别人面前露了怯,才勉强装出镇定豁然的样子,此刻静下来,有了时间去回想,才感觉到深藏在心里恐惧。
正惶恐无措时,温柔只觉眼前人影一闪,看见陆策也钻进马车,在她的身边坐下,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透入她的鼻腔,让她紧张害怕的情绪稍稍得到了缓和,但她还是咬着唇等了半日,自觉牙齿不会打架了,才自嘲的笑道:“这钦犯的待遇还不算差,不但不用上镣铐,还有马车可乘坐,他们甚至让你与我同车……”
陆策没有接话,只借着透帘的微光,定定望着她。
温柔转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胆怯,但仍是需要耗费极大的气力,才能控制住情绪,不让自己的身子轻轻颤抖。
无声的静默,空气也仿佛被胶着住了,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转眼一瞬,马车忽然轻轻一震,随即就向前行驶了起来,那吱吱呀呀的车轮转动声和马蹄踏地的轻响,总算击破了这片寂静,让温柔微微松了口气。
此刻天色已然黑了,原先还能隐约视物的马车变得漆黑一团,再也看不见什么。黑暗,很多时候让人联想到恐惧的事物,但此时此刻,却让温柔感觉到安慰,起码她不用再紧绷着脸,强迫自己淡定微笑,她可以任由心里的情绪流露在脸上,也不用怕谁看见。
“别怕,有我在。”
黑暗中,陆策忽然伸过手来,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手指修长有力,令温柔的心,十分不合时宜的猛烈跳动了数下。
不知是不是骇怕到了麻木的地步,明明身处在这样的绝境里,因他这一握,温柔身上竟涌起一阵暖意,微微笑了。
两人再次静默起来,只是相握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温柔仿佛能感觉到那只手上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传递过来,让她感觉温暖和安心。这一次,她是真的不再害怕了,甚至觉得如果能这样执手到天荒地老,那也很好。
过了一会,不知是不是出了城,原本平稳前行的马车开始在路上颠簸起来,温柔的身子随着那跳动的韵律轻轻晃动,这种感觉,仿佛随着波涛起伏,渐渐的,她的眼皮有些发沉,不但身子在晃动,连头都跟着轻晃起来,一点一点,倦意深重。
骇怕大概真的容易消耗体力,让人疲倦吧。此刻的温柔,已忘记了一切,只想在这温暖的黑暗中,在这节奏平缓的颠簸中,合上眼去,沉沉一梦。
“安心睡一会吧。”
迷迷糊糊中,有淡定平和的悦耳声音传入她的耳中,紧接着,她的头就靠到了一处柔软的所在,鼻腔里嗅见一股清爽的令她安心愉悦的气息,她意识一松,就完全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二百零三章 路边茶寮
次日清晨,温柔不是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的。而是在那阵颠簸嘎然而止的时刻被蓦然惊醒。
初初睁开眼睛时,她的思绪十分茫然,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条件性反射的撑起身子,却听见耳旁有轻微的呼痛声传来。
温柔骇了一跳,慌忙转头,正对上陆策那双有些疲惫的眼,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那么,她不知不觉睡着后头枕的是——
毫无疑问,是陆策的双腿。
“你一夜没睡?”为免尴尬,温柔低下头问了句废话。
陆策微微点了点头,有温香暖玉抱满怀,哪里睡得着?
“那个,对不起啊,很痛么?”
“不是很痛……”话虽这么说,陆策的声音还是带着点压抑的味道,他自己也感觉到了,淡淡笑道:“只是有点麻。”
“我”温柔刚想说话,就见车帘被人一掀,暗卫首领那张脸就探了进来。
“下车,吃点东西,活动一下。”他言简意赅,丝毫没有打扰到别人的歉意,说完话后就放下帘子,自顾自离开了。
温柔无奈一笑,其实身为钦犯,这样的待遇已算是很好了。
“下车吧。”陆策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当先离开座位,跳下了马车,随即伸出手来,供温柔搀扶。
“你的腿没事了吗?”温柔还算舒展着身子睡了一夜,下车后都有些站立不稳。
“没关系的。”陆策说着,抬眼望了望四周,见这里只是一个拿竹竿搭起的破茶寮,挑着脏旧的酒旗,内里摆着三张桌子,几条板凳,简陋的很。一个老头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在端盘子,当炉的是一名老妇,扎头的布巾下露出点花白的头发。
茶寮四周围的都是暗卫,只是他们的黑衣外头,都罩上了一件不打眼的布袍,看上去与普通平民没有什么区别,大概是外人眼里,这些暗卫都是温柔和陆策这两个衣着相比还算光鲜之人的仆从。
只是那暗卫首领此刻大咧咧的坐在一张桌子旁,见他俩下来,便将面前的盘子往空位一推,道一声:“吃。”那模样和态度,压根就没有一点仆从的模样了,温柔清楚的看见那端盘的老头儿,望了他们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温柔挪开目光,与陆策一起走到桌旁坐下,低头就看见那盘子里堆满了拳头大的包子,面皮黑乎乎的,看上去很脏的样子。她两世为人,虽然过得都不太富裕,但因自身是厨子的缘故,也从来不吃这样的东西,所以看见那包子的时候,不由自主就皱了一下眉头。只是眼下这种情况,已由不得她挑剔了,不吃也没人会哄着她,说不得,还是填饱肚子要紧,于是伸手就抓起一个包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第一口下去,没咬到馅。第二口下去,还是没咬到馅。第三口下去……
温柔总算感觉到嘴里有点肉味了,但低头看看手里的包子——
咳,她还是觉得这种东西叫馒头比较合适,而且是那种又干又硬,嚼在嘴里满是面渣的馒头。
悄悄抬眼看陆策,发现他也在面无表情的啃着包子,目光再转,温柔看见那暗卫首领的神色已经十分不悦了,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往嘴里灌茶水,好让自己吞咽得不太困难。
一时间,四周安静得没有旁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咀嚼着嘴里那干渣渣的包子,只是神情悲壮得仿佛在啃石头。
半个包子下肚,温柔完全没有什么食欲了,再喝两口茶,发现只是略带茶意,水面上还飘浮着不少碎叶子,粘在舌尖齿上,让人十分不舒服。
“我吃饱了。”温柔想将剩下的半个包子放在桌上,但转念一想,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