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的人,十有八九都说自己没醉,刘嫂在酒楼里见多了,掉头就往厨房走,“我去给他都碗醒酒汤。”
叶昱看见裴景轩轻薄温柔,心里早就憋着一肚子火,不顾裴景轩的反抗,再次拉住他,拖着就往屋里走。反正这个文弱的书生,就算发起酒疯来,也没多大的力道,叶昱一人足够应付了。
这时温刚才回过神,紧赶两步到温柔身边,关切道:“姐,你没事吧?”
小环也皱眉道:“天寒地冻的,他怎么一个人在院子里喝酒?”
“谁知道……”温柔也十分无语,想不通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人,喝了酒后,怎会这样冲动。
只有温妈妈,瞟了两眼被强拖进屋的裴景轩,又看看温柔,挤到她身旁欲言又止。
“娘,你想说什么?”温刚先问道。
“也没什么……”温妈妈说着,迟疑了一下,终究忍不住低声道:“柔,你们两个是不是……”
“我都说了,他是喝醉了!”温柔没好气的打断她道:“你还当我们私会后花园啊?就算要会,也不至于挑这样冷的时节吧?更不至于惊动你们!”
温妈妈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讪讪的无话可说了。
“都去睡觉吧,天也不早了。”温柔发了话,看着众人各自回房安歇,这才下厨帮着刘嫂做醒酒汤,随后给裴景轩端了去,让叶昱给他强灌下去,为了防止他再胡闹,不得不让叶昱将就着,陪他睡上一夜。
“我看着,不会再让他起来闹酒。”叶昱看了看温柔,很想多与她说几句话,问问她方才裴景轩有没有更加无理的举动,可是刘嫂在旁,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出门去,才回转身来,皱着眉打量躺在床上,醉的不省人事的裴景轩。
次日早上醒来,裴景轩只觉得头痛欲裂,坐起身时,立刻有一种恶心欲吐的感觉从胸口翻腾出来,憋不住,头一歪,就“哇”一声吐了一地。
“你醒了?”叶昱听见动静,从旁边的床上翻身起来,替他倒了一杯水,又面无表情的走出门去,取了沙土扫帚,开始清理被他弄脏的地面。
“我……”裴景轩被吐出的胃液烧得喉咙辛辣刺痛,缓了半晌,方歉意道:“对不住,弄脏了屋子。”
叶昱没搭理他,清扫完地面,出去洗了个手才进来,扫了两眼才问道:“你好些了没有?”
“嗯。”裴景轩双手捧着茶杯,凝眉沉思,显然在想事情,隔了一会问道:“我昨晚……做了什么事?”
他只记得自己心情不好,找了酒在院子里喝,然后恍惚看见沈梦宜站在自己的面前,但接下来的事,他完全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床睡觉的,这会清醒过来,才开始考虑昨晚看见沈梦宜的事到底是真还是梦境。无疑,后者的可能性居高,因为沈梦宜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可他的心里多少还是存着点希冀。
“你当真不记得了?”回想起昨晚看见的那一幕,叶昱的语气不由自主的冷淡起来,“我只瞧见你紧拽着温柔不放,还想肆意轻薄她。”
“我真这么干了?”裴景轩愕然,心里十分失望,难道昨晚他是将温柔错当成沈梦宜了?
叶昱瞧他吃惊的样子不像是假装的,心里怒气消了一些,但还不能完全释然,只点了点头道:“不记得就算了,不过你既然不能喝酒,下回就别喝。”
“对不起。”裴景轩低了头,想要穿鞋起来,去找温柔道歉,可宿醉未醒,猛然一起身,只觉天晕地旋站不稳身子,若不是叶昱在旁扶了他一把,只怕他就要跌倒在地了。
“他们都上酒楼去了,你再睡一会吧。”叶昱说着往外走道:“刘嫂临走前给你新煮了醒酒汤,我去给你热一热端来。”
“麻烦你了。”裴景轩默然点头,躺回床后,望着帐顶开始发起呆来。他在一阵阵的微微晕眩中,仿佛再次看见了沈梦宜那如花的笑脸。
那是她十三岁的那年,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他被请入沈府,去教沈家四姑娘学琴,路过一大片花海,见蜂蝶盘旋,繁花烂漫,不觉停住脚步看了一阵。谁想花海里传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在他微微的惊愕中,一张比花更艳丽娇俏的笑脸,在花海中探了出来,向他笑道:“喂,你就是爹娘请来教我学琴的琴师吗?”
他一向自认从不以外貌取人,但那一瞬间,也完全呆住了,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如此绝色的女子,虽然那张脸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神情,但眼眸中已有媚人的水色流转,可以想见她长成后,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那女孩瞧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眼眸里闪过淡淡的轻蔑和不悦,挑衅道:“瞧你也没比我大多少,真有本事教我弹琴?我不信!”说着,她从花海里穿行过来,走到他的身边,扬起小小的下巴命令道:“弹一曲给我听听。”
照理说,他那时是该生气的,但心里却完全没有这种感受,不由自主就遵着她的话,将身后背着的琴取了下来,撩起衣袍席地而坐,将琴端正在膝上,就抬手洋洋洒洒的弹了起来。第一缕琴音响起时,他能感觉到自己满心里都是喜悦,仿佛已化身为一只蝴蝶,盘旋在这如洗的碧空之下,时而在花海中嬉戏,时而飞绕在她的发间裙摆,起起落落,停停歇歇。
一曲方终,他再次抬起眼来,看见女孩眼里的那抹轻蔑和不悦早已消失怠尽,取而代之的是微讶和欢喜,随即她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先生。”
那比琴音更能扣动他心弦的声音,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忘记,可是女孩渐渐长大,渐渐将他当贴心的良师益友,有了苦恼,偶尔也会向他倾诉。几年后,同样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天气里,他才知道原来她心里,早已藏了另一个人,不是他。
裴景轩还未继续想下去,叶昱已然推了门进来,将一碗烫热的醒酒汤端到了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趁热喝。”叶昱将碗递给他道:“我出门摆摊去了,你喝完将碗搁在桌上就成了。”
裴景轩接过碗,道了声谢,叶昱就出门去了。
他望着碗中升腾的热气,出了一会神,尔后就端起碗来,将醒酒汤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连同心里的苦涩、失落、痛楚和这么多年来对沈梦宜的默默爱恋,都一起咽了下去。
放下碗,裴景轩长出了一口气,就这样吧!既然她已得到了她长久以来一直渴慕的爱情,得到了那个人的不渝痴情,那他除了祝她一生幸福之外,也只能彻底死心,默默地从她的生活里退出了。
第一百九十章 意外求亲
就在裴景轩打算对沈梦宜完全死心的当儿,午后竟又意外的收到了她的来信。他先是欢喜,等到展信一阅,情绪立刻又默然了下来。没想到沈梦宜对京都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只嘱咐他一定要尽快娶到温柔,万不能再拖延下去。
看完信,裴景轩在心里猜测了无数回,怎么都想不出为何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关心温柔没嫁人的问题。他苦笑了许久,又将信重看了一遍,再默默烧掉。
不是他不想帮沈梦宜,而是相处这些时日下来,他发现温柔与从前那些仰慕他的女孩一点都不一样,每回与他说话时,眼里都没有那种他见惯的近乎崇拜的光芒在闪烁,而是平平常常,自自然然,他实在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打动她的心才好,这种无奈,与他不知该如何打动沈梦宜的心一模一样,因此直到此刻,他和温柔的关系还连一点进展都没有,娶她?谈何容易!
恐怕这次十有八九,他要令沈梦宜失望了。
当天夜里温柔回家,见裴景轩酒醒后除了沉默颓丧些之外并没什么异样,也就选择将昨晚的事情忘到脑后,毕竟每个人喝醉了酒,都会有点奇怪的举动,端看裴景轩的平日为人,她想他一定不是故意要冒犯自己的,为了避免两人尴尬,还是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事为妙。
饭后,温柔照例和小环两人在房里清算当日帐目,忽听房门被轻敲了两下,不禁抬眼去瞧,却见裴景轩站在门口,微微笑着向她道:“能出来一下么?我有事想和你说。”
温柔稍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搁下手中的毛笔,与小环对望一眼,就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默立了一会,裴景轩先开口道:“昨晚的事我很抱歉,醒来后都记不得了,还是小叶告诉我,我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真混蛋!”
温柔借着天上朗月的淡淡光华,看见他左眼下乌青了好大一块,那是昨晚被叶昱打的不禁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今后你别再喝那么多酒了,昨晚要不是我发现得早,没准你都被冻死在院子里了。”
裴景轩闻言沉默了一会。
温柔觉得气氛有点古怪的尴尬,又憋见温妈妈在她自己的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心里微有些不悦,急着想要回房去,便道:“还有什么事要说吗?没有的话,我先回房了。”
“我……”裴景轩犹豫了一下道:“我想我该为昨晚的事负责,你……嫁给我好吗?”
啊?!温柔原本都想转身走了,听见这话,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顿时愣在了当地,毕竟她这个现代人,很难接受那种被搂了一下,抱一下,就非君莫嫁的观念。
见温柔睁大眼睛望着自己,裴景轩别转过眼去,低声道:“昨晚我真是罪该万死,事情要是传出去,教你没法做人……我想我既然尚未娶妻,就该担起这个责任来……虽说不能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但我承诺一定会对你很好……”
温柔从来没想过自己与裴景轩会有什么情感瓜葛,因此听他说最初两句话里,感觉十分荒谬,差点没忍住就要出言反驳,但继续听下去,再仔细打量了他两眼后,忽然觉得要是嫁给他,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毕竟眼前这人是相处过一段时日的,不是个坏人,何况她眼下若是要成亲,也只是为了平平淡淡过日子,不是追求爱情,这样细细考究下来,裴景轩倒还真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
“我说的全是真心话。”温柔的持续沉默让裴景轩心里有些忐忑,生怕她会开口拒绝,连忙又抬手发誓道:“若是我有一字虚言,教我来日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这倒不是假腥腥的发誓,裴景轩被迫答允了沈梦宜来此行这卑鄙之事,心里对温柔多少怀着歉疚之意,横竖他娶不了沈梦宜,对自己后半辈子的人生也没多少期许,不如对温柔好一点,还了欠她的情份,也好心安。
温柔心里虽已冷静的盘算过了,但让她立刻答允裴景轩的求亲,那她还真没现实理智到这种程度,想了想,叹口气道:“我从来都不信誓言这种东西,你也没必要对我发誓,至于成亲的事情,你让我先想想吧。”
她话刚说完,就听得屋内传来温妈妈的惊呼声,不禁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道:“娘,你若是想听,就大大方方站出来听,躺在那里鬼鬼崇崇的做什么?”
温妈妈很尴尬的走到院中讪讪道:“我方才口渴,出来倒水喝。”说着,她看看裴景轩,再看看温柔,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裴先生,你方才说要娶我女儿的事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裴景轩微微欠身,有些不安道:“子女婚事,当由长辈作主。这事我本该先找您商议,只是怕温柔不愿意嫁给我,这才想着先问她一声。
温柔自己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要不要嫁这个人,毕竟这是关系她终身幸福的事情,就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于是就问温妈妈道:“娘,你说这亲事该不该答允呢?”
她说起自己的闲事,态度自然而无半点扭捏之处,让裴景轩心里猜测纳罕之至,温妈妈却没有想到那么多,听见温柔问她,只道:“自然不该答允!”
裴景轩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温柔则好奇道:“为何?”她还没忘记从前温妈妈极力主张让她嫁许秀才的事呢,眼前这裴景轩,无论怎么看,都比许秀才要强上一大截,怎么温妈妈反倒看不上眼了?
温妈妈笑道:“裴先生,我是穷人家见识,你别笑话。我只知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眼下还在柔儿开的酒楼里弹琴赚两个辛苦钱,将来可怎么养她?”
“我可以教人弹琴,多收几个学生,每月总也有十几两银子的进项,让她吃饱穿暖是能够的……”裴景轩说这话的时候,底气不太足,他赚的这钱,在穷苦人家看来不算少,但在温柔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呢!何况这学琴的人,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出得起这份钱来供自家孩子学琴的人家,可也不太多。
“裴先生也是能断文识字的人,就没想着考个官儿当当?”温妈妈最介意的就是这件事了,她恨不能自己和女儿都能穿戴上凤冠霞帔。
“我一向无心仕途……”裴景轩声音更低了。
温妈妈从前一直很糊涂,但经历过许秀才的事后,吃一堑长一智,多少也学聪明了些,知道欲擒故纵了,她昨儿见了裴景轩紧拽住温柔的那一幕,只当是郎有情妾无意,既然女儿眼下不愁嫁,她不着急了,就有闲心拿拿乔,抬抬女儿的身份了,笑道:“愿不愿意做官儿是一回事儿,考不考得中又是另一回事儿,要不,回头你与刚儿一同温书,一同去考,只要能考中,我就答允将女儿嫁给你,如何?”
“不需做官?”裴景轩问道。
温妈妈笑道:“随你。”
温柔在旁听得哭笑不得,这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事儿,他们怎么就能讨价还价说得像真的一样?何况她只是想听温妈妈的建议,可没让她替自己作主呢!因此不得不打断他们的话道:“这事先搁搁,回头再说,我得先想几日。
“别想了,你不能答允!”叶昱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面沉如水,他扬了扬手里小半张被烧得焦黄的字条道:“裴先生想要娶你,可是另有所图呢!”
第一百九十一章 百般猜测
温柔知道叶昱一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就算喜欢自己也不至于做出诬陷他人的事,因此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已先信了五分,立刻伸手接过叶昱手里的字条,看见上面写着:务必……快娶……她……恐……有变……
字条被烧过,上面有焦灼的痕迹,有些字被火烘烤得焦黑模糊,已然分辨不出来了,但能看清的字词,已经能说明裴景轩想要娶她,恐怕不是出于自身的意图,而是受人指使,不禁皱起了眉头,抬眼望向他道:“裴先生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裴景轩脸色变得苍白,只是院中光线黯淡,瞧不出来,他还未说话,温妈妈心焦之极,已然凑过头来,借着那昏淡的光线去瞧温柔手里的字条。
可惜那些字她个个看得清,却个个不认得,只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念给我听听。”
温柔没理会她,只是盯望着裴景轩,没有漏过他脸上任何一抹情绪。叶昱被温妈妈问不过,虽然他也心急听裴景轩的解释,但还是耐心的将字条上的字,念给了温妈妈听。
温妈妈不听则已,一听立刻大怒,指着裴景轩的鼻子骂道:“只当你是个好人,还想着女儿嫁给你能有个好归宿,却没想你用心如此歹毒!”
“我……”裴景轩想要解释,但细想想,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错,而且字条已被温柔瞧了个清楚,再分辨也无济于事,要悔只悔当时烧字条时,为什么不仔细查看清楚,有没有烧尽。
“裴先生,你是心怀坦荡不屑辩解,还是暗怀鬼胎无话可说?”温柔真是有点愤怒了,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说话不知不觉也刻薄起来。
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