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策低头看见四个碟子里分装的是两样点心,一样是各色水晶冻,另一样是乳酪蛋糕,不禁轻抿了抿唇,伸手取了一碟乳酪蛋糕,拿碟中搁着的小银勺舀了一勺,面无表情的送入口中。
“还是你有心。”沈缘捋着鬓须点了点头道:“这点心可是你前些时日在外头铺子里买的?”
“不是,这可是宜儿亲手做的。”沈梦宜说着,转头向陆策笑道:“味道可好?我新学的,做起来不熟练,先前从烤炉里取这蛋糕时,还把手给烫了。”
陆策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沈缘正往嘴里送一个荔枝水晶冻,听她这么一说,手里动作一滞,紧张道:“手没事吧?”
“没事,擦了点雪蛤油就好了。”沈梦宜见陆策没有什么反应,略有些失望。
“这种事,你今后让下人去做就行了,何必亲自动手?”沈缘看她手上只是有点红,知道没大碍才放了心。说起来,四个儿女里,他最疼爱的倒是这个最小的女儿。
沈梦宜笑道:“那些下人手脚太笨,叫他们做我还不放心呢,再说自己做的也洁净些,何况我闲着又没什么事儿,不如尽点孝心。”
“这话该叫你二哥来听听,他要是有你一半的孝心,我也没气生了!”沈缘又开始习惯性的拿沈梦安同人比了,越比就越觉得他这个儿子,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好来,只会教他生气。
说曹操,曹操还真到了,沈梦安刚走近凉亭,就听见他爹又在编排他,心里郁闷,一张俊脸拉得更长了。既然这么讨厌他,还要他过来商议什么事?与其待在这里听训,还真不如让他直接跪祖宗牌位去。
尽管沈梦安心里十分腻味不耐,但表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走到沈缘面前低头道:“爹,我来了。”
沈缘瞥了他一眼,见他收拾干净后,看着还是挺清雅悦目的,只是空长了一副好皮相,这么大的人了,还成天在外头寻花问柳,不干一点正经事!想到这里,不觉又冷哼了一声,正想要骂他,却听陆策在旁道:“世伯,不如我替你将事情说给梦安听。”
“好。”沈缘本不想同儿子多说话,怕说着说着就想骂他,便点头允了。
沈梦宜见他们要说正经事,便想告退避开,谁知沈缘向她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回房去也是闷着,不如在这里听听,替为父的也出点主意。”
“嗯。”沈梦宜应了一声,姿态优雅的在空着的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听陆策道明事情原委。
第115章
原来下月十五是大昭九皇子谢天皓的生辰之日,沈缘决定十四那天先备几席酒替他庆生,但这筵席要怎么办,他这个一向不喜应酬又不好声乐之人,实在拿不定主意,因此才想起自己这个风流放荡的二儿子,找他来出些主意。
“表哥又不是讲究的人,随便办几桌酒尽到心意不就成了,难道他还会怪咱们备办不周?”沈梦安口渴了,看到桌上有茶,顺手就拿了一杯起来,触手一摸,凉的,自动又将陆策面前那杯还冒着热气的拿了起来,看了看道:“你没喝过吧?”
陆策摇了摇头,他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自个拿起紫砂壶又倒了一杯。
听见这话,再看见他那率性的举动,沈缘差点没忍住又要训斥他,但这样骂下去实在耽搁谈事,只好忍了忍,闷声道:“他究竟是个皇子,不能太简。”
“要不,叫两班小戏,再请几个唱小曲和说书的来侍候,办得热闹点好了。”沈梦安又伸手拿了只水晶冻,塞进嘴里后含糊笑道:“我新近认识了一个戏子,那扮相没的说,比女人还娇……”话说到一般,他自觉失口,不安的抬眼偷瞟他老子,发现沈缘果然黑着一张脸,连忙将水晶冻咽了下去,改口问道:“不知爹是预备白日里摆酒还是夜里摆酒?”
“你说呢?”沈缘把问题回抛给他。
沈梦安想了想道:“白日里吃酒实在没有什么兴头,我看索性就在夜里办?夜里无事,大伙可以尽兴乐。”
沈缘不置可否道:“接着说下去。”
“城内有一家惯做烟火的铺子,听说宫里用的烟花爆竹都是在他家订的,我可以先去预定一些。”沈梦安谨慎的看了看他爹,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接着说道:“还可以找人多做些花灯,挂在府里各处的高阁树木上,夜里点起来,如银花雪浪一般,十分抢眼。酒席呢,就摆在那边湖池的游舫上,开了窗子四面通风,不仅凉爽宽敞还能赏月,再找几个人在岸上吹笛子唱曲儿,那乐音隔着水,顺着夜风飘到游舫上,听起来格外清耳。”
沈缘边听边捋着髭须默默点头,显然对他这个新奇点子很感兴趣,待他说完,才叹道:“这也罢了!”不过,他随即又瞪起眼道:“你就只能在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上下工夫,要是将这心性用到念书上头,还不轻易就中个状元回来?”
沈梦安惶恐的低下头,心里腹诽着:明明是你叫我说的,我若说得不好,你指定骂我一肚子烂草,连个好点子都想不出来,说好了,又说我惯会在这些事情上下工夫,简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儿!
“陆贤侄你怎么说?”沈缘又转头征询陆策的意见。
“挺好。”陆策知道沈梦安多少有些瞧他不顺眼,就有主意也不愿意往外说,免得又扫了他的脸面。再说九皇子与沈家有亲,这种事情也由不得他这个外人插口,他也没什么兴趣,要不是沈缘拉着他旁听,他早就走了。
“宜儿,你说呢?”沈缘又转问小女儿。
沈梦宜沉吟了一会道:“找几个好厨子吧,我看上年替表哥办的筵席,他都很少下筷子,大概是嫌味道不好。”
“他府里的厨子都是圣上赐的御厨,外头的寻常菜色哪里能入他的眼?”沈梦安不以为然道。
沈缘看了看他,冷笑道:“咱们家如今这个厨子还是圣上赐的御厨呢,怎没见你天天在家吃饭?没事就跑到外头去喝花酒!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寻到好厨子,我就撤销你这一个月的禁足惩罚,若是寻不到——”他说着哼哼了两声道:“罚你半年不许出府!”
太狠了!他老子这招也太狠了!让他上哪找这样的好厨子啊!沈梦安原本张口就想抗议,但不知怎的竟转念想起温柔,于是脸上露出了一抹邪恶的笑容,觉得这是个恶整她的大好机会!嘿,她不是会做菜吗?她不是还故意将菜做得色香味俱全,就是不给他吃,馋他饿他吗?这下机会来了!就举荐她来当主厨!若是菜做得好,是他的功劳,若是做得不好,他倒霉她也别想痛快!
他越想越得意,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结果被沈缘喝斥一声道:“笑什么笑!快想人选!这京都的酒楼里哪家菜好,哪家菜不好,你不是在清楚不过了吗?”
沈梦安被他一喝,笑容立即僵在脸上,悻悻道:“我倒知道有个好厨子,目前开着两家小食铺子和一家糕饼铺子,不过她肯不肯来做菜就不知道了。”他那天事后就找人打听清楚温柔的情况了,要不然也不能找到她家去。
“小食铺子?糕饼铺?”沈缘怒道:“你开什么玩笑!?请来做糕点吗?”
“我见过她做菜,手艺不错啊!”只是没尝到,沈梦安不敢夸口说好,只道:“不过她是个女子……”
陆策闻言瞥了沈梦安一眼,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倒是沈梦宜哑然道:“女子?不是刚巧姓温吧?”
“对啊!”沈梦安点了点头,在碟里拿了块乳酪蛋糕整个塞进嘴里,咀嚼了两口道:“味道怪怪的。”
沈梦宜不知道温柔昨日撞见沈梦安的事,正诧异二哥怎么会认识温柔,就听沈缘问她道:“你认识?”
“就是她教我做糕点的。”沈梦宜点了点头。
“那就下个帖子请来做两个菜试试。”沈缘尝过温柔做的糕点,味道的确不错,便向沈梦安道:“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我?”沈梦安倒吸一口凉气,道:“让小妹去办不成么?”他要是去请,指定再被泼一身凉水,那丫头火气正大呢!
沈缘瞟他一眼,那意思明显是在问他不去的缘故。
沈梦宜将蛋糕咽下,找了个借口道:“那个,男女授受不亲,我去请不太好吧……”
“你现下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你若是知道,怎么会认识人家?”沈缘自己也不知怎的,一听见这儿子说话就想吼他,“再说又没让你亲自去,写个帖子让人送去,这事就这么定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沈梦安无奈答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谄媚的向着他爹笑道:“还要罚我跪祖宗排位么?”
沈缘还未答话,就听得沈梦宜在旁惊讶道:“二哥,这镯子怎么会在你那里?”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金镯惹事
沈梦宜喊完,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梦安那裸露的手腕上,这才惊觉失言,悔不该当着人,尤其是当着父亲的面道破,不禁咬住了下唇,低头懊恼。
果然沈缘立刻就怒了,大声喝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成天干的都不知是什么事儿…他还待说,忽然觉得这镯子有些熟眼,似乎在哪里见过,略伊沉吟,便想起是小女儿带日戴的,不觉收住了口,狐疑地望了沈梦宜一眼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这镯子像是你的?”
沈梦宜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偷瞟了沈梦安一眼,见他正郁闷的将因伸懒腰而抬起的手放了下来,拉好袖子,掩住那只镯子,却没有开口说话。
“说!”沈缘用力一拍石桌,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杯碟轻微颤动了两下。
绿萼少见沈缘发这么大火,被一吓,当即提沈梦宜答了话道:“这是昨个赏了那教她做糕点的温姑娘的,不知怎的就到了二爷手里…
沈缘在这里管教子女,陆策原本打算起身避嫌走开,听绿萼这么一说,微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从棋盘里掂了枚玉石棋子低头把玩。
“那你来告诉我,这镯子最后怎到了你的手里?”沈缘恨不得将这不成材的儿子打上一顿,他成天在外头卧柳眠花就罢了,偏偏还要带出幌子来,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也没什么啊。。。沈梦安换衣洗澡时顺手将镯子套上了手腕,结果赶着出来见沈缘 忘记脱了下了,这会也正后悔呢,低头答道:“不过是昨儿在园子里遇见那姑娘,见她眼生,便说了两句话,谁知她走的时候不小心将这镯子遗落了,我就捡了起来。
怪不得她昨日一身泥一身水,样子狼狈,原来是遇见沈梦安了,陆策随手将玉石棋子丢回棋囤里,棋子发出“叮“一声撞击的清响。
“那你怎么不追上去还给她?”沈缘自然没有留意陆策的小动作,只是继续怒道:“是不是又想收着当什么念想?比不知道这原是你妹妹的东西。”若是戴到外头不让人瞧见了,还不知要嚼出什么难听的话!沈家的名声都让你这孽障给败坏了!
沈梦安被骂的抬起头,扯谎嘟嚷道:“我就是认出妹妹的镯子才没还给她,我…我以为她偷的…本来带在身上就是想还给妹妹来着,谁想今儿被骂了一早晨,脑子里犯了糊涂,就忘了…
沈缘听他这么一说,暂时也辨不出真假,不过怒气倒是略消了一些,只沉声道:“那你还戴着干嘛?脱下来还啊!
沈梦安不情不愿的将镯子褪下来,还给沈梦宜。
沈缘看见他样子就想抽他,但这人还要他奔波办事,最后终于忍住了,只起身恨恨的跺了跺脚,扭身就走,走前还抛下一句话道:“我看那姓温的女子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你可给我仔细着,若是请来试着下厨好便罢,若是不好,教我知道你是想把他偷…偷香,我这次就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眼见沈缘怒气冲冲的离开,余下的五人各自在想各自的心思,一时都默然无语。最后还是沈梦安这个常被训斥的家伙练出了一张后脸皮,很快就如无其事起来,向沈梦宜一伸手道:“镯子还我。”
“二哥!”沈梦宜吃了一惊,拽紧了手里的镯子正色道:“这原是我的东西,不能给!”说着,又咬牙道:“我劝你收敛着些儿,略见了个平头整脸的女子,就…就不管香臭全往自个屋里拉。”她是大家闺秀,说出这番话来已是为难,再也坐不住,带着红蕊绿萼两名婢女就拂袖而去。
“好吧!你们都高贵,就我是个人渣,给你们丢脸了!”沈梦安也恼了,站起来冲着沈梦宜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见她脚步略顿了顿,终究没有停下,不觉又懊恼的坐下,拿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气灌下,然后将茶杯“碰”一声砸碎在地上,又抬眼斜睨着陆策道:“你干嘛不走?坐在这儿等着笑话我么?’
“我可没这么闲,只是觉得这儿景色不错,略坐坐。”卢瑟淡淡说着,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喝了两口后才漫不经心道:“那姑娘不是你爹说的那种人,你别玩弄人家的感情。”
“谁?姓温的?沈梦安诧异道:“你认识她?”
“算是吧。”陆策偏头想了想,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淡笑道:“她做的东西还蛮好吃的。”
沈梦安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没看错把?提到温柔,陆策这个成天臭着张脸的家伙竟然笑了!而且他还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笑起来比自己好看,难怪京都威名的四大美男,陆沈谢江,这陆死死的压在他沈字的前面。
真讨厌啊!这人讨厌透了!沈梦安头脑一热,赌气道:“我偏要玩弄她的感情,你能怎么样?”
陆策目露奇怪的神色,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诧异他怎么能问出这么幼稚的话。
沈梦安被他一瞥,脸上不觉一热,强自辩解道:“谁让她扇我耳光,泼我冷水,简直可恶透了,我非得整整她不可,最好让她爱上我,再把她抛弃掉!”说着,他加重语气,也不知是要说服陆策还是要说法他自己,又点了点头重复道:“让她爱上我,然后像丢抹布一样把她抛弃掉!
话说完,他忽然醒悟过来,完了!看来今日果然是被他老子给骂昏了头,怎么连被女子打耳光和泼冷水的丢脸事都说了出来!他一时尴尬无比,只敢偷着眼儿去瞧陆策。
谁知道陆策倒没有嘲笑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最后立起身道:“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沈梦安以为他在威胁自己,心里战意被激起,开始挽起袖子来。
“小心别爱上了她,最后又让她给抛弃掉了,甚至于连被她抛弃的机会都没有。”陆策说完,再也不瞧沈梦安一眼,慢慢的迈着步儿走出凉亭,一路往他暂住的云水轩走去。
怎么可能!沈梦安听见陆策的话后,第一反应是骇笑,第二反应是嗤笑,第三反映是冷笑,待他醒过神来,拍着胸脯担保自己决定不可能爱上温柔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经走远了,只剩花丛中一抹蓝影,转瞬消失。
第一百一十七章 被迫收贴
温柔这两天心情忐忑,生怕那个无赖沈梦安回家吃饱饭之后闲着无事又再次找上门来。所幸她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平淡而无波澜的缓缓过去。
这天她照例同梅香一起去了铺子,正考虑怎么往奶油蛋糕上裱花的问题,因为这年头没有什么趁手可用的裱花工具,可是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天凉以后,这种在夏天看起来很腻口的奶油蛋糕没准能卖出个好价,因此她不得不事先研究。
“掌管,掌管 。”外头看铺子的伙计在呼喊。
“什么事?”温柔一手扯起帘子,探出个头来。
“有人找。”
嗯?温柔一怔,随即走出来,却见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