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声无息的飞到它们头顶,双手各抓一把冰刀猛刺而下。两只飞妖躲闪不及,被分别砍断了一只臂膀,惨叫着向下坠去。
男生也随着那两只被砍断的手急速下坠,我探身去抓,谁知飞妖竟然不顾死活的冲了上来!
那一秒钟的时间被无限制拉长,我能清晰看见一左一右两只带血的利爪,和我的手一起,同时探向男生在夜风中拂起的头发。
倾斜角度转换,男生毫无生气的脸露出来,从下而上的对着我。
我瞬间仿佛被雷打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哥哥,我们可以一辈子都在一起吗?”
“嗯。”
“你会一辈子都保护我吗?”
“嗯。”
“我最喜欢哥哥了!我永远都不要和哥哥分开!”
“好。”
……
人在许下诺言的时候,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彼此分开,天各一方。
我也一样。
人往往都在美好的东西面前信誓旦旦踌躇满志,然而一旦遇到危险和不测,就会立刻顺从于命运的安排。在分离来临的时候,懦弱而胆怯的人们会悲哀并且哭嚎着命运残忍不公,却无力去挣脱,无力去反抗。
没有哪一条路,能通向完满仿佛圆月一般的结局。
我也秉承了这样悲哀的认知。在命运露出獠牙的那一刻,我丧失了所有去反抗的勇气。
我抛弃了自己唯一的弟弟,从此不能再看见他,不能再对他说话,也不能再保护他。
然而我没有想到,事隔这么多年以后,命运再一次把他送回了我眼前。
“易天……”我声音里夹杂着牙关打战的颤抖,手指冰凉,难以控制。
易天双眼紧闭,毫无生机。
飞妖齐齐发出尖叫,一个猛子往下扎到易天身边,四面翅膀化作无数利刃铺天盖地的倾轧过来!
当时的情况千钧一发,然而我满脑子血往上涌,几乎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直响。事实上看到易天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就完全丧失了理智。这时候谁敢在我面前下刀子,我能把他活活轰成灰。
我身形在高空一顿,深深一口气吸进去,火系术式混合,力量爆满,集中于喉管,瞬间汇聚成高达上千摄氏度的极烈火焰。
“——咒神·火龙胆!”
一般来说,大招分为金、木、水、火、土五个元素,水和火因为攻击力大见效快,所以比较常用。
大招会比较损耗人身体根基,所以人一生中能发动大招的次数其实是有限的。想提高发动大招的次数和攻击力,就必须采用魔咒变形、修炼禁术、服用药物等办法。
我们一般不在大招前加咒神。加了咒神,就代表这个大招是你借用维序之神的名义发出来的,大招的攻击会强悍到疯狂的地步,但是你必须用五脏六腑的“血气”来献祭给神,作为借用“咒神”名义的祭礼。
我看到易天的同时就已经爆发小宇宙了,火龙胆混合着咒神的疯狂破环力,直接把那两个飞妖的身体全部烧化,连一丁点骸骨都没能剩下,全在瞬间成灰。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钟。
明亮的火光自天而下,仿佛贯穿天地的巨大火炬,将一片空地完全烧焦。我在滚滚黑烟里抓住易天,踉跄着降落在烧成焦炭的草地上,周围全是浓烈的烟尘。
只听远处传来惊叫,我也没空理会了,抓着易天直接开了道空间门一头扎了进去。
落脚点是教工宿舍。
易天因为后脑遭受重击而昏迷,我用维序者部队里学来的三脚猫医术帮他清理了下淤血,额头上垫了块凉毛巾,扶到床上去躺下。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这么多年不见我这弟弟过得好不好,一会儿想这小子长得也太帅太遭人嫉恨了,鼻梁挺得好像里边有根小棍子撑着,眉眼深邃线条硬朗,刀子刻出来的一样,真不愧是我弟弟啊。
我去厨房里烧了点热水打算给他擦擦脸,谁知刚抓起毛巾,眼前白光一闪,一道辉煌夺目的立体悬浮三维像在半空中缓缓拉开,善后组水兰的半身像横眉立目的看着我。
我立刻悚了。
水兰大人是维序者部队少数几个地位崇高的女性之一。自从善后组组长被实验组抓走当样本之后,她就成了虽无任命、却有实权的善后组领头人。
这个女人战斗实力并不强,但却是个强悍的管家。据说她原型是只魔界豹猫,天生具有豹子的残暴和猫的敏捷,把维序者部队上上下下管得滴水不漏,大到维序者部队重建工程,小到总部某个厕所要换卷纸,没有什么能逃离她的掌控。
我曾经见过她带人闯进亚当·克雷的办公室,强行要求他把藏在柜子里的小翼龙交出来;也曾经见过她给伊凡组长发罚单,原因是他把审讯组方圆百里内的草地都啃了个精光。
“易·风·组·长。”她一字一顿的说。
我膝盖一软。
“你在毫无结界保护的情况下使用火龙胆,几十个人类亲眼目睹大火从天上烧了几百米,然后我的组员在执行善后任务时差点被警察当做纵火犯抓起来。”
我:“……”
“需要清除记忆的人类达到上百个,为此善后组几乎倾囊而出,我们还必须在天亮前把你毁掉的建筑物重新搭建起来。”
我:“……”
“你知道善后组平时有多少事情要做吗?光是从亚当大人的午餐盒里抢救魔界珍稀动物就已经够我们受了!你们这些尸体处理组的混球,动不动把丧尸满世界乱放就算了,把处理完的内脏扔食堂汤锅什么的就不说了,为什么打个架还搞得惊天动地?!刷存在感吗?就是刷存在感吧?你的人生有多空虚啊?没事不能去审讯组种个树植个草为环境绿化做出点贡献吗?!”
我努力把自己藏进门后阴影里:“对对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能挽回维序者部队丧尸爆发造成的损失吗?对不起能让审讯组建筑周围的草地重新长出来吗?对不起能把魔界翼龙从濒临灭绝的状态中挽救回来吗?!”
“……”其实我很想为自己辩解,丧尸爆发是当年储智组长搞出来的事,因为有个糟心的同类,他反社会人格已经形成很久了;审讯组建筑周围荒漠化严重是因为伊凡组长控制不了吃草的欲望,你也不能怪他,作为一只兔子他需要吃点素食保持身体酸碱平衡;至于魔界翼龙濒临灭绝,自从那只名叫亚当·克雷的水僵尸几百年前加入维序者部队开始,这个问题就没解决过。
“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剥光了交给实验组!”水兰暴怒道:“这段时间别回总部,否则见你一次揍一次!给我记住!”
我条件反射往门后一缩,光幕刷的一收,水兰大人傲娇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你倒是说服亚当·克雷让他别老叫我回去啊!我泪流满面。
水壶发出呜呜的声响,我走过去要往盆里倒热水,结果刚迈出脚,脖颈上一凉。
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紧紧横在我喉咙上。
“你跟它们是一伙的?”易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什么人?”
瞬间我不知道应该为这小子敏捷的身手鼓掌,还是把他拎过来揍一顿。
“维序者部队是什么,说!”
我微微偏过头,想看他睁开眼是什么样子。然而我一动作,脖子上的刀就压紧了,血珠顺着皮肤一直流进衣襟里。
“易天,”我说,“我不想伤害你,把刀放下。”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语言表达能力挺悲剧的,比方说这时候我努力想表达和蔼亲善、春天一般的抚慰,话说出来却一个字一个字硬邦邦的,自己听了都冻得慌。
易天却很冷静,“我也不想伤害你。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
这小子口齿还挺伶俐的!
“这是我家……我是你们学校老师。”
“你跟那两个长翅膀的妖怪是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我顿了顿,满怀希望问:“你真的不能把刀从我脖子上拿下来吗?”
厨房里静寂无声,远处马路上隐约传来车辆驶过的声响。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拂过室内,我听见易天呼吸的声音,许久他把刀微微移开,只听少年冷酷的声音命令我:“——转过来。”
16
16、第 16 章
我在月光下转过身,阴影中看不清易天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目光落在我脸上,一言不发的看了很久。
这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记忆中的弟弟已经长大了,站起来身高都跟我平齐了。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不知怎么我胸腔里涨满了针刺般的痛,半晌才勉强轻声说:“没有……你认错人了。”
长久的沉默后他回过头,示意我坐到客厅沙发上去。
我们没有开灯,月光冷冷反射在地面上,易风还毫不放松的握着那把刀。
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这是很正常的,当年我被带上天山的时候,法则之神亲自消除了他所有记忆。然而我对他的印象却还非常深刻,哪怕他完全脱去当年童稚的影子,变成一个如此英俊挺拔的少年,我都还能在第一眼就认出他。
“那两个绑架你的是妖怪,维序者是专门阻止妖怪破坏人界的人。”
“我们在人类的历史上没有痕迹,维序者是完全隐形的。历史的走向看似没有规律,其实都是按照一定的路线往前推进,我们的任务是把一切篡改历史的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确保历史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
“一切发现维序者存在的人,都会被洗掉记忆,你刚才看到的女人,就是专门负责这件事的人。”
易天皱眉半晌,问:“那两个飞妖为什么要绑架我?”
“他们吃人。”
“所以你打退妖怪,保护人类?”
“如果这个人注定要被妖怪吃掉,我就不会插手。”
易天微微眯起眼,我以为他怕了,立刻解释:“不管你该不该被吃我都会保护你的,不用怕。”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易天眼里闪动的绝对是嘲弄:“你确定你精神正常?”
……这个槽吐得实在有乃兄风范,我心里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所以,”易天顿了顿,问:“人类社会里其实是有很多妖怪的,只是我们不知道?”
“不能这样说。人界和魔界就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处在不同的时空里,战斗力强大的妖怪因为气息强烈,如果强行闯界的话,会被时空隔膜层反弹回去。只有小妖怪才能从时空缝隙里爬到人界,隐藏在阴暗处捕食人类,有些则伪装成人类的模样跟你们一起生活。”
“你是人还是妖?”
“……人。”
易天漫不经心的晃了晃刀:“哦?可惜,我还以为你是个妖呢。”
这话听起来不像赞扬,我谨慎的没有发表感想。
“除了人界和魔界,还有其他生物吗?”
“有。两界之上有天山,天山是神域,没人进去过。”
“这么说神是确实存在的?”
“确实。”
易天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着我。
“神掌管人魔两界的运行。”我咳了一声,说:“爱神容貌美丽却脾气暴躁,死神沉默神秘与世无争,战神和守护之神是夫妇,维序者之首是法则之神尤瑟妮……全部神祇加起来一共十二位,命神掌管天上地下一切生灵的命运,地位最高权力最大。”
易天冷冷问:“就没有坏的神么?”
“……有,一千年前魔神因为触犯神法,被封印在地心直到今天。”
深夜的小区非常安静,远处只听声声虫鸣。黑暗仿佛长河一般在室内流淌,无声无息淹没了我们。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救了我,”易天俯身把刀放到茶几上,漫不经心道:“能问一句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心里一沉:“我是高中老师……当然知道学生叫什么。”
“那你呢?”
“我叫易风,风雨的风。”
“哦,真巧。”易天说,“我们同姓。”
我抬头看他,那一刻突然发现原来他长得那么高,身板劲瘦结实,站起身时动作有种潜藏的爆发感。
他面无表情问:“外边不安全,能留宿我一晚么?谢谢老师。”
易天没问更多细节,这实在让我松了口气。
我一直是个不善于当面撒谎的人,很多事情如果他问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天晚上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恍惚间仿佛年迈的老人回忆起上辈子过往,角落深处的记忆蒙着细灰,抖一抖便露出陈旧的光影。
我和易天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而他生下来不到一周,父亲意外暴亡。一夕之间我失去了所有亲人,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弟弟。
他小时候在孤儿院没有母乳喂养,喝牛奶又老是吐,大半夜的高烧不退,我抱着他过了很多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些记忆至今深深残留在我的记忆里,每当我想起弟弟来的时候,第一印象都是脑海中那个嗷嗷待哺的、哇哇大哭的婴儿。
然后一转眼他就长大了,一转眼就会叫我哥哥了,一转眼就会走路了。
他两三岁大的时候,孤儿院门口有个摊子,有个墨镜瞎子在那算命。放学回来的时候我经过那小摊子,易天坐在小板凳上等我,一见我就叫着哥哥哥哥,然后蹒跚跑着奔过来。
那瞎子有一天突然笑问:小哥,这是你弟弟?
我说是。
瞎子说:他是不是一出生,就克死了父母?
我拉着易天转身就走,那瞎子在身后阴恻恻的笑,说小哥,你这个弟弟总有一天要克死你!
易天小时候说过很多次哥哥我只要你,哥哥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你,哥哥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学说话似乎比所有小孩都早,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对着我说很多甜言蜜语了。
他小时候特别怕我离开,每天上学都仿佛生离死别。只要我一转身,他就开始大哭大闹,用尽一切办法引起我注意。只要我对别人家小孩多看一眼,他就立刻生气绝食。
他小时候身体特别弱,稍微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发烧,按孤儿院里老婆婆的话说,就是小孩子被什么脏东西撞上了,或者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以前很多时候都是病恹恹的,一生病就有气无力的靠着我,说哥哥我好难受,哥哥我好害怕啊,哥哥你能救救我吗?
每当这时我心里都难受得不得了,只能搂着他慢慢摇晃,跟他说我愿意救你,哥哥什么事情都愿意为你做,不论是什么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之后有一天他突然就好了,整个长开了,也不生病了,就像小豹子一样强壮健康。
那一年我意外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整个大腿骨从中间断裂开来,感染,发炎,高烧不退。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易天靠在我床边上,睡得昏昏沉沉,整个人瘦了一圈儿。
我至今都经常头痛脑热,别的维序者从没这些小毛病。我的内脏因为小时候发烧感染而变得虚弱、畏寒,平时战斗我经常习惯用火系法术,能驱散腑脏之内的寒气。
我原来以为我们会这样直到永远,然而这个“永远”结束得那样早,好像一转眼就到了尽头。
我被选中继承神之视力的那一年,易天十一岁,我们的生活因为困窘而举步维艰,看不到任何未来。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被送上天山受洗,易天清除记忆后被富裕善良的人家收养,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人生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