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话奉直以前不能体会的话,那么自从听说若水有孕后,奉直才真正体会到骨肉亲情、为人父母之心,连连点头,又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和母亲的冲突,歉意地看着她,于夫人拉起他的手拍拍,示意他听祖母说话。
“可是呀,有时候再舍不得也不得不弃了,人这一辈子大局最重要,总有一些东西是不得不弃的……”
奉直惊疑地看着她,又说什么弃不弃的,难道又要让若水出府?她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他们是血肉相连的一家人,再也不能分开!
可是祖母的病态让他不敢造此,只得苦求:“祖母,不是孙儿不孝,若水已经答应做通房丫头了,难道我们府里还少她一碗饭吃不成?她也是一个富家小姐出身,为我都落到如此地步,让我怎能狠心弃了她?况且她还有了孙儿的骨血,怎么能流落在外,求祖母看在未出生的孩子份上,留下她吧,在亲事上我听从祖母安排就是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怎样才能开口对奉直说出舍弃了孩子一事?
看老太太有气无力的样子,于夫人忙说:“云氏的事我和你祖母既已答应,就不会改变,除非她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被赶出去。这件事情秉过你爹,就可办理,你就放心吧。”
听闻若水不会被赶出去,奉直总算松了一口气,扑通一声朝于夫人跪下:“娘,奉直以前不懂事,伤了娘的心。如今自个有了孩子,才知道骨肉亲情有多重,为人父母者有多疼子女。相信爹爹也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并非真对奉直狠心。奉直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们,成家立业、娶妻育子,再不任性枉为!”
于老夫人老泪纵横,嘴唇哆索着怎么也说不出弃了孩子的话,青姨娘也陪着于夫人落泪。嘴上说是祸根,到底自家骨肉,虽然决定不要了,可心里哪能不难受。
看她们三人的样子,奉直十分不解,自己这番话到底哪说错了,惹得她们三人如伤心?
“娘,莫非奉直又说错话了,惹你们难过?”
青姨娘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拉奉直起来,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
奉直不是说错了话,而是这番话让大家更难以开口。以他的性子,如此看重这个孩子,如此看重骨肉亲情,别说是为名节前途,就是让他死也不会舍了孩子。
于夫人和老太太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转瞬间已达成一致:弃了孩子的想法不能再对奉直提了,如果提了就真的伤了和奉直的感情,还会让奉直对她们百般防备,只好以后慢慢再想办法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压住若水怀孕的消息,以后她进了府,十月怀胎,有的是机会。
于夫人按下思绪柔声说:“奉直,叫你来也是有事商议。云氏毕竟还没正式收房,住在你房里不合适,现在这情况也不能再搬出去了,以免走露消息,就先放老太太这儿,对人说是老太太赏你的,明个就让她签了卖身契正式入府侍侯。”
奉直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明天若水就可以入府了,但却做了连妾也算不上的通房,还要签了卖身契为奴。
青姨娘忙劝他:“奉直,不要想太多了,暂时只能这么着,等以后生了小公子,夫人老太太自然会想办法升她。”
奉直点点头,也只能这么了,想想还是不放心地问:“那爹他同意若水进府吗?”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这件事你要谢着你娘,她颇费了一番周折。”
奉直正待谢,被母亲一把拉住:“来,坐到娘身边来,娘还有话对你说。”
奉直已经被一件一件的事惊怕了,见母亲神色庄重,不由得心惊,难道还有什么事?可还是顺从地坐在了母亲身边,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于夫人拍拍他的手示意放松,缓缓开口了:“云氏怀孕的事一定不能走露风声,让她自己也小心不要被别人看出来……”
“娘,这是为什么?”
在奉直的心里,这是天大的喜事,恨不得人人分享他的幸福,母亲这样说让他十分不解。
“难道你想让人告你私拐良家、未娶先孕之罪吗?孩子就是铁证呀,若真有人追究,可不仅仅是你前程的事,就怕被朝廷借题发挥呀!”
怎么一事接一事的,件件都关系他的前途和侯府的命运?
“可是即使这几天能瞒得过人,时间长了总会被看出来。”
“这个好说,只要躲过了开始这几天,等她快显怀的时候,就说她身患恶疾需要隔离养病,在府中偏远的角落找一处小院住着,不许与人接触,临盆之后再说,等时间长了你都娶妻了,谁还会关心一个通房丫头几时生孩子,自然淡忘了此事。”
奉直无言以对,母亲处处安排妥当周全,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可怜了若水,好不容易进府,不惜做了通房,却还要与世隔绝那么长时间。
可他又能说什么,除非不要这个孩子,那可是万万不可能的,只好又委屈若水了。
“娘也是为了孩儿和全府上下着想,孩儿谢过了,只求到时千万要安排妥当,却叫衣食无忧,住的也舒适,侍侯的人要机灵厚道的。”
“奉直就放心吧,孩子也是夫人的骨肉,我都爱的什么似的,更别说老太太和夫人了,肯定安排得无一不周全。”
奉直忙点头,想起若水不太放心,就准备告辞离去。
“奉直,你的伤也大好了,慢慢地也能下地走了,等办了若水的事,就给你和凌小姐正式定亲,然后再选吉日完婚。”
奉直无奈地点点头“但凭母亲安排,只求明个尽快办了若水的事情。”
于夫人闻言忙道:“你看我这记性,明个还不能办!”
奉直脸色顿变:“为什么?又有什么事呢?”
于夫人忙安慰没事,又转过头对婆婆说:“媳妇忘了请示婆婆同意,侯爷身边那两个婢子也侍侯好些年了,颇得侯爷喜欢,虽说是出身伎籍,但也是清清白白进府的,这些年就这么妾不妾、通房不通房的,也不是回事,明个就正式晋了姨娘吧!”
然后笑笑对奉直说:“所以才让云氏后天再签卖身契,总不成父子俩一天纳人。”
牵扯到父亲的私事,奉直脸一红,这两个婢子仗着父亲宠爱,一心想晋为姨娘,可是族规不允许于氏家门纳伎户之女为妾,两个人却以为是娘拦着,明的暗的不知生了多少事,现在娘怎么会主动提起此事?
第二卷 庭院深 三十、身孕(四)
于老夫人插话道:“奉直,你娘这都是为了你呀!”
父亲的婢女升姨娘与他有什么关系?奉直奇怪地看着娘。
见他不解,青姨娘一五一十说开了,于夫人如何为了那两个婢子晋升姨娘费尽周折,先是去官府花了大笔银子找人脱了她们的籍,又为了说服族长同意,求老国公给族长的孙子谋了一个前程,这一切只为了于文远能同意若水进门。
母亲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奉直连忙深深一拜:“孩儿不孝,一昧顶撞母亲,母亲却为成全孩儿的心意费了这么多周折,奉直以后定当好好孝敬,不负母亲重望!”
“亲娘俩的,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说什么谢不谢。我想了想了,云氏还是先放你姨娘那儿吧,老太太这边人多眼杂,我怕别人看出什么,让你姨娘好好调教两天,到时签了卖身契送到老夫人这边,由老夫人赏了你就行了。”
奉直心下宽慰,连忙答应。青姨娘为人最是和善心软,又最疼他,若水在她那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先去吧,我再陪陪老太太,你伤口没完全长好,还是让厮们抬你回去吧,小心别再又弄伤了。”
…奇…奉直一一答应后就离去了。
…书…剩下的三个人却相对无言。
…网…“我这把年纪,本不想作孽,何况也是自己的骨血,可是为了儿孙和这满府上下又有什么办法。”
于夫人跪下低泣:“媳妇不孝,没教好奉直,做下这等没脸没皮的事,自己却不知悔改,还要让母亲这么大年纪操这样的心。”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此事怪不得你,你这么多年也不容易,要怪就怪我那明明是个俗人却偏偏不理人间烟火的儿子,和年少轻狂做事不顾后果的孙子,错事已经做下,自己又一昧只爱惜云氏,不管后果,还不得我们给他收拾摊子。这件事要趁消息倘未传出去早早拿主意,不可一昧心软,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媳妇但凭母亲安排!”
“你起来坐下吧,青儿也坐下,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长叹了一口气,于老夫人拭了拭眼泪:“这个孩子要怪就怪他来得不是时候,留下他会害了他的爹娘,就让他早早投胎去吧。”
“母亲不要太难过了,总是他自个命不好,本来投了个好人家,可惜时候不对,等事情做成后,儿媳去寺里请师父们做场法事,也好让赎了他的罪孽。”
说完了也忍不住眼圈红了,青姨娘忙安慰她。
“等云氏进府后,先去奉直房里服侍几天,过上一个月左右,在她显怀之前,对外宣称突患恶疾,因怕过给别人,所以找一处冷僻地方养着,暂时不能见任何人。这会子奉直对我们有疑心,切不可下手,还要做了关切的样子,否则会引起奉直的怀疑,等过几个月再想法子吧。”
“母亲,从一开始就往饭食里一点点下滑胎药不行吗?这样也不知不觉的。”
“那样不行,一天三顿下药地太费神了,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而且时间长了容易出事,如果奉直真的起了疑心要查,很容易就查出蛛丝马迹,到时可就真的成仇了!”
青姨娘浑身轻轻的颤抖着,强忍住不敢动,可怜还未出生的孩子,这可是奉直的亲骨肉呀,以后一定要对奉贞严加管教,万一做下糊涂事,害得可不仅仅是自己。
觉察到青姨娘的反应,于夫人冷冷地瞪了她一眼,青姨娘心里一惊,忙低下头,咬牙忍住。
“母亲心思缜密,媳妇自愧不如,这事还望母亲早拿主意!”
“等到五六个月的时候,想法子在脚底下做做文章,让她自己摔倒滑胎,到时奉直也怪不了谁。”
于夫人心里一惊,刚好看到老夫人冷厉的眼神,忙吓得移开眼睛。暗想虽然老侯爷去世得早,可是听说年轻时也是姬妾成群的,子嗣却单薄的只留于文远一个,谁知道老夫人那时候造了多少孽。
老夫人突然话锋一转,看看了青姨娘:“青儿从几岁就跟着你了?”
于夫人不明就里,想了想答到:“我六岁那一年冬天,陪舅老太太去寺里上香,半路上看到一个小女孩,被人扔到那里,大概只有三四岁,全身上下脏极了,瘦弱得不成样子,又冻又饿得只剩一口气,眼泪和鼻涕全冻在了脸上。舅老太太心生怜惜,就命人带回府将养,后来见她清秀温顺,就做了我的陪嫁。算起来从三四岁就跟着我了,转眼已经三十多年了!”
老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青姨娘:“遇上你们一家也是青儿的福气,不过这孩子确实对你忠心耿耿的没得说,就连我也放心她,奉直除了你我,在这府里也就最信任亲近青儿了,她可是我们都信任的人。”
明明是夸她,青姨娘却一颗心直往下沉,室内暖暖的,她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想说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张口结舌:“老夫人,夫人“青儿!”老夫人和蔼地看向她。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千万不要叫我!”青姨娘想张口喊,却喊不出来,只能心里一遍一遍地喊着。
她呆呆地盯着那张满是皱褶的嘴一张一合的,牙齿已经掉光了,柔软的舌头仍然一动一动的。
“青儿,云氏虽然因病暂时隔绝一年半载的,可毕竟是侍候奉直的人,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派个人经常过去看看也说不过去,派个人奴才去不合适,还是你替我们隔一段时间去看望,就是派别人去了,奉直也不定让见,你一向视他如亲子,他还能不信你,如果有人告诉你要害他的孩子,我想他打死也不信。”
青姨娘浑身抖动如筛糠,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目光呆滞地看着侯府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于夫人冷冷地盯着她,一言不语。
老夫人笑着发话了:“咱们的奉贞也快及笈了吧?我就这一个孙女,疼得什么似的。一个月前我去进香的时候遇到了闵大人的母亲,说来给嫡孙祈福,当时还跟我提起了奉贞,有意结亲,她那嫡孙今年十八岁了,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好使,我当时以奉贞年幼推了,说过上一年半载再说吧,前一向听说国公府舅太太喜欢奉贞,想让她做儿媳,亲上加亲的也好,可我刚推了闵大人的母亲,这会订亲不太好,还是让他们两家都等等,到时配谁家咱们再商量商量,也显得我们奉贞金贵些!”
青姨娘扑通一声跪下:“老夫人一向疼爱孙子孙女,府中上下人都知道,青儿更是心怀感激,唯老夫人、夫人是从!”
于夫人忙拉她起来:“说别总是多礼见外的,你总不听,这会子磕什么头呀,咱们都快老了,活着不就是了为儿女吗?”
老夫人面色缓和了,微笑着说:“女人这一生就求有个好命运,青儿虽然命苦生的不好,可是却有好运,遇上了舅老太太和你家夫人两个善心人,你看看你家夫人,在你面前什么时候摆过嫡妻的架子,你就是死了也报不了她的恩情呀!”
于夫人忙笑道:“母亲说什么呢?我和青儿情同姐妹,又最得我信任,什么事情只有交给她做我才放心,而且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们妻妾和睦,也是我这老婆子的福气,要不哪还能吃一口舒心饭。我也老了,这些年攒下的体己自己哪花得了,还是给孙子打赏,给孙女添些嫁妆吧。”
说完看着于夫人:“明天那两个婢子升姨娘的事就简单办了,赏两身新衣服和一些头面,敬了茶就算过了,以后就按姨娘的月例发放,府中上下改个口就行了。你快点下去准备吧,青儿陪我说说话。”
于夫告辞下去,老太太拉着面色苍白的青姨娘坐在她的榻旁,慢慢地开口。
“人老了不中用,总爱回忆以前的事。我记得四十年前,先皇的时候,宫中发生了一件密事,现在已经极少有人知道了。当时皇上最宠爱的是兰婕妤,后来她怀孕了,更是宠得什么似的,可惜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兰婕妤午饭时宫女不小心把菜汁溅在裙子上,她训了几句就换了裙子午睡,醒来后喊宫女服侍,谁知几个贴身宫女哪会都不在,就自己下床,谁知刚抬步就突然摔倒了,然后就落胎了。兰婕妤向皇上哭诉说,那天她的裙子好象被比平时的长了些许,信得过的宫女也被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支走了,她刚迈步,就踩到裙子上摔倒了。”
青姨娘听到“落胎”二字,忍不住一抖,低头问到:“后来呢?”
“后来,皇上当然大怒,下令严查,查的结果是兰婕妤那条染血的裙子还在盆里放着没有洗,正是她平时穿的裙子,长度刚好,根本不会绊倒人,皇上以为兰婕妤失子难过得糊涂了,才信口胡说,就打杀了几个宫女,此事本就不了了之。可是兰婕妤偏偏不信,一个劲地说那条绊倒她的长裙子早就被人换走了,染血那条正是她平时穿的裙子,事发后被人趁混乱染了血迹放到盆里,那条裙子是新做的,肯定做的时候就被人做手脚缝了两条颜色式样一模一样的,只有长短不同,打算用来害自己落胎。”
青姨娘坐在榻沿上,看着老太太的嘴一张一合,听得满脸冷汗,手脚抖索着。
看她那幅样子,于老夫人停了停,轻笑一声说:“这听起来也太荒唐了,皇上如何肯信,斥责了兰婕妤几句,还因为嫌弃她为此事整日哭哭啼啼、心神恍惚而冷落了她,没多久,失子又失宠的兰婕妤就半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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