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三和周五的下午四点钟以后,我都挺闲。你要想学围棋,可以来找我。我就在办公室。”
“那时附近没人。没人见到你被我抱的模样。现在想想,那场面,真有抱着新婚媳妇进门的视觉效果。”
“亲力亲为,倒不算什么。最难过的,是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孤单。所以,现在辛苦找到了一个喜爱的人……我是不会轻易就放开的。”
“这……这就是你在国外学习到的热吻技巧?”
“……我怎么可能怀孕,我是男的。”
“人无完人。”
“文子启?是在三年前只当了几天技术服务部主管就被炒鱿鱼的工程师?”
“良辰美景,一起跳个舞?”
“以前是同事,现在还是同事么?他是给帮东方旭升打工的,你是为赛思克卖命的。既然不是同一个公司的,就要保持距离。”
“记住你从深圳来到北京是为了什么,文子启。记住你当初是抱着怎样豁出去的决心,才愿意重新面对的。”
“你这吃相太差。”
“吃得太幸福了,顾不上形象。”
“你啊……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就会觉得幸福。”
“谢谢你,逸薪,将我从孤僻自闭的心境中拉出来。”
“小狄,你会原谅小雷么?这么多年了,他竭尽一切想要弥补你,可是你从不领他的情。”
“他雷承凯凭什么让我原谅他?他能还回一条腿给我?”
“洛玉华,记得不?一个姑娘家没到三十岁就当上总代表,不容易唉,十分肯干,也十分能干。秦总很赏识她,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名义上说是给她配一个助手,其实是打算让她培养一个心腹干将。”
“本来啊,选去驻点尼泊尔的人是韩光夏,选去华东区的人是沈逸薪。不料秦总在看了两人的履历后,认为沈逸薪有国外生活的经验,更适宜派去负责海外业务,就把两人的职位调换了。”
“听说秦总还承诺过,等他干几年后回来,给他一个总监等级的职位。后来秦总退了,权利交接棒给了冯浩,这个承诺自然没法子兑现。”
“你最初是不是计划好了要接近东方旭升的技术人员?是不是选来选去就选择了傻乎乎的我?是不是依靠那些资料争取到赛思克的职位,准备向东方旭升报复打击?参与竞争宸安银行的订单,是不是报复计划的其中一步?”
“被开除而已……又不是你的错。”
“凌绮姐,情报确认过了吗?老孙他以前和光夏是同一个团队里的好队友好兄弟……怎么会联合外人一起对付光夏?”
“既然你执意不听,那么,请好自为之。”
“无论是人还是感情……或许都要等这场订单争夺战尘埃落定后才能有定论。”
“韩光夏被带走调查了,公司里谁是最大得益者?”
“翰民,你知道么。猜忌和怀疑,是搭档和爱人之间的大忌。理性思维却又将线索导向另一方。”
“你开始怀疑了,子启。”
“子启,你现在身边的人是我。可为什么你还惦记着韩光夏那个家伙?”
“只有一天没签合同,就有挽回的机会。”
“对,我为了更快更全面地发展北京市场,曾打算从新加坡或香港抽调一个资深工程师去北京分部,专门跟Charles参与投标项目。但Charles拒绝了。他说,他想要的人只有你一个。”
“我对不起阿瑞。”
“阿瑞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阿瑞,那个姓文的工程师,很像你。不是模样,是气质,性格。”
“……海螺壳。没想到你还留着它……”
“我说过我会好好保留这张船票的。”
“子启,回来吧。回来,回到我身边。”
“那时我被调去北方区,一切从头开始。Sherry她不顾家人和同事的反对,坚持随我去北方去熬苦日子,东奔西跑,一手一脚打拼业绩。我感激她,也钦佩她。当销售额大幅提升,我成功调任来北京的时候……她对我表白了。我没有骗她,我是出于真心才答应她的。”
“你和沈逸薪在一起了?”
“你昨夜跟白凌绮喝酒之后,见了什么人?”
“……我见到了韩光夏。你……怀疑我和他?”
“逸薪……三年前,光夏因为康鑫案件而被带走调查,我因为工厂拖欠施工款而滞留在甘肃,是不是……都是你策划的……”
“子启,我本应该是留在上海总部,成为华东区代表,而不是被派往遥远国外……你最初遇到的人,本应该是我。”
“子启,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真没料想到你留在甘肃会受那么重的伤……”
“阿瑞,咱俩还是兄弟吗?”
“你有资格提‘兄弟’两个字么?”
“赛思克对东方旭升的收购,处心积虑,在高梓郎未亡前就已经开始酝酿。”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文子启接近你的目的吧?他不仅仅是为了宸安银行的订单,更是为了当年那案子。”
“正如真相太明显,反而不容易察觉。”
“这样明显的矛盾,你们的沈总经理真没有意识到?”
“冯浩与韩光夏的对话。呵呵,是我悄悄录的。”
“光夏……他……真的参与了?”
“……今已亭亭如盖矣。”
“那人绰号阿荣,又叫荣哥。这次任务是我强烈要求参与。”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子启,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诗蕊,你爸爸他不同意你和蔡弘交往?”
“我知道他的家庭环境不好。我真心喜欢他,愿意跟他一起奋斗。不共同经历苦难磨练的爱情,经不起从黑发到白首的时间。”
“从黑发到白首……嗯,也对。”
“一落叶而知秋。如今已是落叶凋尽天下皆秋,你——还不明白么?”
“我这人有债必还。可是,我欠你的,我……不晓得什么年月才还得了。”
“我第一次和雷承凯下棋,第一枚子也是落在天元了。”
“我以前当过兵。这条左腿,是在基地的炮击训练场上被炸掉的。那个不小心打偏了炮弹,导致意外发生的炮兵,就是雷承凯。”
“戚魁安和秦旭,其实很像。戚魁安利用一手一脚创立的银行来进行违规活动,秦旭卖掉了一手一脚创立的公司。”
“我想,那位银行领导,可能是雷承凯副行长……”
“反了,是‘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If Winter es,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也许,他是为了赎罪呢?”
“小文,秦旭他……他竟然要卖了东方旭升……”
“文子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Shine?因为我们公司踢你出局,所以你就要报复么?”
“……逸薪他早就知道收购计划了?”
“子启,你原本只是沈逸薪的一枚备用棋子。”
“对不起……我不是为了报复,才进入赛思克的。我不是想报复的——我真的没这么想过。即使我被逼着离职了,我也没恨过你,没恨过东方旭升,一直都没有。”
“我不应该来北京……我的错……是我太愚蠢……”
“你尚欠我一步棋,文工程师。醒来,下完这一局棋。”
一百零三:
入夜,冷风乍起。
一轮孤月隐藏云层后方,分辨不清圆或缺。
周芷瑶将病房的门推开一条缝,走廊的灯光透入门缝,狭长的光道中她看见病床厚实棉被下的隆起,和坐在一旁的韩光夏。
韩光夏注意到周芷瑶,悄然起身出病房,反手轻轻关好门。
“公司的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周芷瑶说,“只有两三个同事知道秦总来过,但都以为只是来向你询问近期工作情况的。”
“我看秦总今天上午跟我聊的意思,上海总部那边应该没人知道收购。”韩光夏认真思量。公司那边,与其说一切正常,倒不如说死气沉沉——冯浩倒了,人心散得差不多,收购再一宣布,便大难临头各自飞。“Sherry,你这一两日分别致电上海总部的不同部门的主管,找不同理由,比如问企划主管新一季的拓展计划有没有改动,问市场主管上个月的报表收到了没,总之拐弯抹角地问,打听他们的思想动向,看是不是已经猎头公司接触他们了。”
“我知道怎样做。”周芷瑶颔首,顿一顿,迟疑开口,“……文子启的情况怎样?”
韩光夏往走廊尽头的护士站投去一瞥,“已经醒过来了,医生说没多大碍。我让他先睡着歇息。”
“没大碍就好……”周芷瑶不安地交握素手,“他为什么会晕倒的?还吐血了……”
“他有胃溃疡,发展成胃出血,加上过度疲劳,所以晕倒。”
“我不该一时冲动就打电话去责骂他的。”周芷瑶的声音充满内疚。
走廊的窗外正对一株老树,风吹树影移,沙沙响如雨。
韩光夏瞅了一下天色,“天全黑了。”他低头对周芷瑶说:“你早点回家吧,今日奔波辛苦了,晚了不好打车。”
“那你呢?”
“我再晚些才回去。”韩光夏望向紧闭的病房门,“等他公司的同事来了,交代几句。”
周芷瑶心想确实也应该向文子启的同事们讲讲他的病情。
“Sherry,子启明天出院。他在北京没有别的亲人,明天我陪陪他。”韩光夏抬手按上周芷瑶的肩膀,“这两日我不回公司了。”
周芷瑶离开后,韩光夏在病房外的休息椅坐下。他无视了墙壁上禁止吸烟的大字标识,掏出一包中华,叼烟点火。
香烟点着了。一口白雾刚呼出,走廊另一端传来急促的皮鞋踩地声。
沈逸薪短暂询问过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按着病房号码寻找文子启所在的那间,一抬眼就瞥见倚在门旁的韩光夏,顿时停住脚步。
秋冬的清冷空气中弥漫着不妙的情绪,如同自然界两个雄性野兽凶狠搏斗的严阵对峙,为了地盘,或食物。
韩光夏抽着烟,神情冷漠,上下打量深亚麻色头发的男人,以嘲笑打破沉默:“总算找到这儿了么?”文子启在急诊室接受治疗的那阵子,手机钱包等随身物品由守候在室外的韩光夏保管。文子启的手机响过好几回,韩光夏见是沈逸薪的来电,便直接将手机关机。韩光夏估计沈逸薪的消息灵通程度应该和自己差不多,这个时候该确定文子启在哪间医院留医了。
沈逸薪冷冷地问:“子启在里面?”
韩光夏漠然夹着一根中华烟,焦黑烟灰飘散出少许屑末,“他睡了。”
沈逸薪快步经过情敌前方,伸手去拉病房的门把手。
病房门打开的前一瞬,韩光夏的沉沉声音响起,带着寒冷的嘲意和炽烫的怒火,“你没必要见他。”
沈逸薪按住门把,直挺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片泛着森森白光,他反问:“你凭什么?”
韩光夏侧头瞧一瞧两步距离远的情敌,面无表情:“他不会愿意见到你的。”
沈逸薪并未看对方,只盯着门把手,“我与他之间的,你们外人不明白。”
韩光夏站直腰身,吐出一口迷蒙烟雾,“他昏迷的时候,断断续续说了些梦话。哭着说的。只要不是傻子,听了都知道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
沈逸薪不作声,手紧紧捏着门把,捏得指节也发白。
韩光夏掐熄香烟,语气中隐藏着深切的不甘与忿恨,“投标结束的那天晚上,下了大暴雨。子启和我在一起,但什么事也没有做。我对他说,我想重新开始。他拒绝了。他惦记着你。那晚雨水几乎淹了北京,地铁停了,公车停了,计程车更没有。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他说你病了,坚持着回去照顾你。”
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韩光夏转身走开,只留下一句:“你这种人,不值得他待你好。”
沈逸薪静默片刻,打开门。
单人病房里的光线极淡,淡如月光,沈逸薪无声息走到床旁。
文子启睡得很沉,一副细弱瘦削的身躯蜷缩在厚实的白被子下。容颜苍白,白得似薄薄的纸,近乎透明。眼眶明显红肿。柔软的头发散在枕上。
如此虚弱,恍若一呼一吸间的气息也不堪负担。
那是一种藉由巨大的打击而产生的虚弱,但打击不是来自疾病,不是来自疼痛,而是来自曾经的绝望——心如死灰的,意志破裂至碎末齑粉的,全然放弃的绝望。
沈逸薪伸手,小心翼翼地以指尖触碰对方的发丝。用力极轻,仿佛触及之物易碎而珍罕。指尖沿着肌肤逐渐游移,滑至脸颊。
文子启的脸庞肌肤有冰冷而潮湿的触感,他在睡梦中依然默默淌泪。
枕巾有濛濛的湿意。
沈逸薪这才发现,文子启脸侧的枕巾竟已被泪水濡湿了大片。
子启,原来你哭了这样久。
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子启,”他唤着他的名字,“子启,对不起。”
他的唇轻轻触碰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对不起,”他低低道,“我爱你。”
病床上的人仍在沉睡,浑然不知。
文子启晕倒在东方旭升的这一日,孙建成其实也在公司里,但他不知晓文子启来过,更不知道他病倒了。
不同办公分区的廊道间,孙胖子刻意腆着肥肚腩挤过两个新添置的一米高不锈钢文件柜,目光贪婪地流连在一位正在翻寻资料的女同事那V字领毛衣内的那份丰满。
两位男同事恰巧附近八卦——“冯晓贝没来上班么?”“谁管得了他呢!”“周经理能压得住他吧。”“周经理没在呢。”“吓?她去哪儿了?”“送个人去医院了。”“什么人病了啊?”“不清楚,周经理只简单吩咐了几句然后就走了。”
起初,孙建成估摸着大概又是某个减肥的姑娘中午只吃了个苹果填肚子结果导致低血糖晕倒。到了下午,他察觉有异——韩光夏没出席会议。
那不过是一场对七、八、九这三个月份里销售业绩增长前五名的销售人员进行表彰的小型会议。一般是销售经理周芷瑶主持,偶尔是销售总监韩光夏。本预定了这次由韩光夏主持,却临时改成周芷瑶。
孙建成摸一摸大脑袋。他认识韩光夏好几年,熟知韩光夏的行事原则。这位销售总监贵人事忙,不常主持芝麻绿豆小会议,可既然答应了主持,就必然会遵约。
没出席,就说明可能有不寻常的突发事件。
孙胖子想了想,终究没太在意。堂堂公司总裁冯浩都进拘留所,成了业内大笑话,韩光夏缺席一次会议又有何出奇?冯晓贝还躲他家里,跟个焦虑症患者似的天天问他有没有新消息。
傍晚时分,孙建成好歹盼来了上海那边的消息。他以前在上海总部的时候,认识当地的一个代理商,同姓孙,同好饮酒,故而交情不错。代理商的侄儿在警局里当差,于是帮忙打听到了,那个疯疯癫癫的阿荣已经被移交香港警方,而数年前被阿荣推下大楼天台的人名叫高梓郎,当时任职于赛思克香港总部。
孙建成百度谷歌一块儿上,把当年的旧新闻给刨了出来。新闻是香港那边的,繁体字加粤语,孙建成抓耳挠腮大半响,也没看懂一段,但新闻配图他倒是记住了——照片上哭喊着扑向灵车的缟素女子,小半侧脸,美貌得惊鸿一瞥,正是目前在赛思克北京任销售经理的白凌绮。
蜗居出租屋的冯晓贝得知情况,即场拍桌子说赛思克没个好鸟,果然是他们策划报复。
孙建成抽着烟没吭声。红塔山烧了大半根,他抬头说,“阿荣已经疯掉了,我估计他口供被采信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没有别的证据证明是冯浩指使阿荣‘除掉’高梓郎的,那罪名肯定不成立。”
冯晓贝也抽了根烟,夹香烟的手抓了抓头发,“别的证据……不知道那个叫白凌绮的女人手上有没有什么证据啊。”
孙建成弹了弹烟灰,“她从香港一路追到大陆,紧咬不放……几年下来,可能手里多少掌握了一点儿料子。”
冯晓贝狠狠吸了一口烟,边说边喷白雾,“要不我们直接去问问她?”
孙建成瞅着冯晓贝的那股狠劲,眉头大皱,“怎么直接问?冲上赛思克去?还是趁月黑风高偏僻小路边架一把匕首在她脖子上?”
冯晓贝低头抽闷烟,不吱声。
“这事儿我可不干,搞不好要蹲号子的。”孙建成吐烟圈,“更何况,她人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