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啊老孙,这不是我常用的号码!”冯晓贝一边翻找手机一边解释,“我换了个手机卡,号码就我妈一个人知道。”
孙建成哼了一声,甩手起身,“我去厨房泡面。”
冯晓贝在凌乱的衣服下翻找到手机,迫不及待地通话。
孙建成撕开泡面杯的杯盖,拎起不锈钢保温壶一摇晃,才发现没热水,怒火重燃,转头就要把怒气撒在冯晓贝头上,但又见冯晓贝正在叽叽咕咕讲电话,只得悻悻作罢。
“真TMD养着个废物,浪费水电!”孙建成嘟囔。
烧水器烧开了新一壶热水,孙建成把热水倒进泡面杯,盖回杯盖,等候三分钟。
冯晓贝挂了通话,来不及穿鞋就光着脚跑进厨房,大叫:“老孙,我妈刚说我爸牵涉进一件杀人案了!”
孙建成正把烧水器里剩余的热水灌进保温壶,被冯晓贝吓得手一抖,热水溅到孙建成的手指,烫得他哇啦哇啦地叫嚷,“操!烫死我了!”
“我爸他怎么可能杀人!”冯晓贝的声线发抖。
孙建成把烧水器搁一旁,厌烦道:“啧,你老妈是不是打听错消息了啊?经济案最多不过判刑,坐几年牢就出来了。但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不是闹着玩儿的。”
“绝对不是闹着玩儿的啊!我老妈她可能拿我爸的事来开玩笑吗?”冯晓贝非常着急,一口气说下去,“消息里说死的人叫高梓郎,是个香港人,四五年前来到上海,出于某些原因,暗中调查我爸,我爸发现了,等他回香港后就找了一个香港本地的小混混,叫什么荣哥的去接触他,结果荣哥把他推下楼,摔死了。”
孙建成用肥胖粗短的手指指指点点,“照你这么讲,是那个荣哥杀了那个姓高的,不是你爸啊。”
“问题是那个荣哥现在发疯了!跟傻子似的,成天叫喊冤鬼缠身索命。”冯晓贝急道,“压根儿没办法从他的证词中确定我爸是让他去‘教训人’还是‘杀人’!”
孙建成皱眉,“也就是说,警方怀疑你爸是主谋,为了守住某些秘密而杀人灭口?”
“我爸不可能杀人!”冯晓贝音调拔高,“那个荣哥是个发精神病!一定是为了脱罪才胡言乱语污蔑我爸的!要不——要不他根本就是装疯卖傻!”
“是不是装疯卖傻,警察自会找精神科医生来给他做鉴定。”孙胖子冷哼一声,目光鄙夷地上下打量眼前情绪激动的青年,“小冯,你是冯浩的儿子。你爸爸的处事手腕你多少有了解吧。你老实坦白,你认为警方的怀疑有没有道理?”
“我——”冯晓贝张大口,哑巴半响,才续道,“我爸办事,有时确实挺狠的。没错,他有秘密,任何人都有秘密啊。但他为了保守秘密不外泄露,最多只可能让那什么荣哥去教训人,揍一顿,让人管住嘴巴……肯定不会指使杀人啊!”
那是因为你爸真正狠的时候你没看见呢,孙建成打心底嘲笑冯晓贝。他揭开泡面杯的杯盖,红烧牛肉面油腻腻的香味扩散在厨房,“成,你信你爸就成。破案的事,还是交给警方吧。我们在这儿操不了什么心。”
冯晓贝咬着手指甲,“老孙,你……你能不能帮我查查那个高梓郎?”
“我去查?我够警察厉害么?”孙建成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撮面,“你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是安心躲着吧。”
“我可以给你钱!”冯晓贝冲口而出,“我在美国读书时的账户,老爸往里面存了不少钱,用海外账户转钱给你,警察很难追查的!”
钞票一出招,效果立竿见影。孙建成闻言,心里为之一动,精明的眼珠子咕噜转一圈,不露声色地把那撮面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小算盘打好了,才说:“钱?你出得了多少钱?”
“那个美国账户里还有两百万美金!”冯晓贝急道,“你要是查到料子,帮上了我爸,就全给你!”
光是给儿子读书用的账户里就有两百万美金,够奢侈的,其实是个潜逃备用小金库吧!孙建成哼笑,“查什么?查多少?小冯,你爸那可是杀人案,劳务费可不低的哟。”
“钱我能凑,我爸有海外账户,我妈也有!”
孙胖子问:“里头能有多少钱啊?”
“我——我不知道具体数额。”冯晓贝低下头,“我只知道他们的账号和密码保存在什么地方。”
孙建成咧嘴一笑,心想冯浩贪得无厌,他的海外账户里有多少钱估计就他一人最清楚,儿子老婆都不晓得具体数目,不过既然冯晓贝答应给钱,也就是给出了一条路子,说不定真能顺着这条路子,挖到不少油水。
“好吧,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我帮你跑一跑。”
日子过了三四天,有关宸安银行的消息陆陆续续从黄翰民队长那儿传来。
专案组的两位警员找戚魁安老行长谈话。老行长正躺在家里吸氧,精神状态不错。谈话进行到一半,老行长心脏病犯了,戚老夫人慌得手忙脚乱,结果还是靠那两位警员才及时把老行长送去了医院。
副行长张贵戎没什么大问题,进局里待一日,问了几句话,喝了几杯咖啡又安然无恙出来。但这一日游如同导火索,银行里老员工们对他的不满统统从隐藏浮上表面。任人唯亲,为安排自家亲戚进银行工作而打击其他有才干的人,把地方分行的基础建设项目外包给老乡,等等,使得张贵戎在银行职工心目中的地位大跌。
至于另一位副行长雷承凯,办案员们可谓费尽周折。宸安银行人事部说他请了半个月的假,休息和准备业余围棋赛,办案员跑遍了他常去的围棋室,遍寻不获。然后又有人说他去英国探望儿子,办案员在内部网一查,雷承凯真的有搭乘飞机出境的记录,但飞机的抵达地不是英国,而是法国。莫非雷承凯打算先周游欧洲,最后才落脚英国共聚天伦之乐?黄翰民和文子启皆百思不得其解。
“文哥,你觉得会是雷承凯副行长吗?”蔡弘一边剥着虾壳,一边问。
朝阳路的唐宫海鲜舫,人气非常旺。伍诗蕊辞去宸安银行的工作后,又在北京的另一间银行应聘成功。她在南方长大,思念粤菜的味道,蔡弘便提前数日了预定位子,庆祝女朋友得到新工作。
新端上的一盘菜是蒜蓉粉丝蒸扇贝。蔡弘的面前堆起一小摞虾壳,虾肉全在伍诗蕊的碗里。
“我也不知道……”文子启没什么食欲,盯着白瓷小杯里的茶水发呆。近一周来,胃又开始隐隐作痛,得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了。“他应该是从一开始就知晓我是怀抱其他目的来接近他。”
“那他为什么还肯帮你?”蔡弘问。
“我更不知道了……”文子启叹道,细长的茶叶在浅褐色茶水中起起落落,如人世沉浮,“而且他帮的还特彻底,从投标开始,一直到竞争性谈判,签约完成,期间没有向我提过任何要求,无论是折扣还是人情。”
“也许,他是为了赎罪呢?”伍诗蕊夹起一块白嫩虾肉,沾着姜葱末。
“哈?突然良心发现么?”二十四孝男朋友蔡弘继续剥虾壳,一大盘白灼虾快被他剥完了,“但我觉得他那种性格的人,往好的说就是严肃果敢,往坏的说就是铁石心肠,没那么容易良心发现心甘情愿赎罪的。”
伍诗蕊不服气,“‘没那么容易’代表几率小,不代表完全没可能呀。”
“雷承凯是军人出身。”蔡弘用沾着虾汁的手比划着,“军人,铁板一块,铁骨铮铮。想掰弯,太困难了。”
伍诗蕊撅起小嘴,“军人也是人,也有感情,也会弯,也会思想转变。”
蔡弘笑道:“他们那是认准一个理念就坚持不改的,哪像你们小女生,遇到点儿小事就感动老半天然后态度大变的。”
伍诗蕊娇哼一声,轻力捏住蔡弘的耳朵,“你刚刚说我什么来着?小女生?”
蔡弘连连告饶,“我错、我错!不是小女生,是大姐头——”
文子启默默品茶:“……”
晚餐过后,蔡弘送伍诗蕊回家。
秋夜虽然寒凉,但月明风清朗,距离公寓又不远,文子启便裹着外套慢慢走回家。
沈逸薪今晚不在家。他临时与白凌绮一起,陪伴度假中的赛思克亚太区总裁Oscar Smith前往承德,游览避暑山庄。
文子启也乐得清闲,慢慢散步回家。
道旁的槐树有些年头,长得高大,飒风一过,小片小片的树叶自高高的枝头飘落,铺洒街面。行人脚踩落叶,悉悉作响,宛如秋夜的呢喃悄语,为寒冷夜晚平添了几分温存。
这份温存未维持多久便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致电号码显示是老徐的,接通后传出的却是一副陌生的女性嗓音。
“请问是文子启先生吗?”
“是的,我是文子启。请问你是——”
“我是徐弘星的女儿。”对方焦急说,“我爸爸他住院了,叨念着一定要尽快见你!”
一百:
由于没堵车,计程车开得极快,沿途火树银花飞逝而过,犹如明丽光流。
文子启在半小时后赶到医院。
徐弘星的女儿坐在急诊室门口。两人曾在厦门相互见过面,依稀记得对方模样。她一看到文子启,便起身拉住他,示意稍等再进去,“护士正在给我爸打针。”
“老徐他怎样了?”
“下午爸爸他头晕得厉害,我赶紧送他来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高血压。情况刚刚才稳定下来,人也清醒了,对我说一定要见你。”
听得老徐的情况已经稳定,文子启松口气,问道:“徐女士,徐老先生他怎么来了北京?”
“是他执意要来的。他本来只说国庆来上海看看老朋友,可临走的前一天突然告诉我他要改变计划,不回厦门,要先去北京见一个人。”徐弘星的女儿叹道,“我只好陪着他来,不料他今天见了那个人,回来就说头晕……医生说爸爸是情绪波动过大,被气得高血压的。”
医生和护士离开以后,文子启跟着徐弘星的女儿走进病房。
白发苍苍的徐弘星躺在病床上,抬了一下眼皮。比起前几日在上海相见,他似乎在突然间苍老了许多。
满怀忧虑的女儿握住父亲的手,“爸,好些了吗?”
“别担心,我好着呢……”老徐抬起另一只手,颤抖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乖闺女,辛苦你了……我有点儿事要和小文说,你先去休息……”
“我不累,爸,我先去办入院手续。医生说为稳妥起见,要留院观察几天。”徐弘星的女儿取了办手续所需用的证件,朝文子启点了点头,然后出了病房。
徐弘星颤巍巍地伸手,“小文……”
文子启坐在床沿,握着老徐的手,温声道:“徐老先生,我在。”
“我……我今天见了秦旭……”
“……秦总?他不是在上海吗?”
“你们……都以为他在上海……其实啊……他来北京了……”
文子启恍然大悟——难怪继秦旭现身上海东方旭升总部之后,再无关于他的新闻报道,原来记者们都守错了地方。
“小文,秦旭他……”徐弘星咳嗽两声,好不容易攒起一口气说话,“他竟然要卖了东方旭升……”
文子启以为自己听错,“他要卖了什么?”
“他要卖了东方旭升……”老徐深深吸气,干涸的嘴唇发颤,“卖给赛思克……”
文子启一怔,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他虽然退了总裁的位置……但最大的股东还是他……”老徐望向白洞洞的天花板,双眼已湿,“公司是他创办的,可却是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成长起来的……我看着公司,就像看着自家孩子……十几年来一路风雨,陪伴着他慢慢成长……”语毕,老人剧烈咳嗽,挣扎着起身。
文子启扶着徐弘星坐起,又拿了一个枕头垫在老徐的后背,让他靠得更舒适,“徐老先生,您详细说一下,秦总他怎么突然就要卖了公司?”
“我和秦旭相处了十多年,他什么举动代表什么想法,我清清楚楚……”老徐缓了口气,平复了情绪,“我看了报纸,秦旭出现在上海东方旭升总部……报纸推测他是打算重新掌权,但我不这么认为……他这人权力欲很重,不轻易放下权力,但是一旦放下了,就不会再拿起……”
老徐又咳了几声,惨白嘴唇吐出断续言语,“我当晚就打电话给一个老朋友,他是公司的小股东之一……他告诉我,冯浩被带走的第二天,股东们开了紧急会议,商讨对策……然后秦旭出现,向他们宣布了赛思克的收购意向,以及同意收购的决定……他表示赛思克会给出满意的股份收购价,给大家一周的时间考虑,大家必须保密……”
老徐按住自己的胸口,不知是想压抑咳嗽,还是想压抑情绪,“我知道以后,气得都快不行了,四处寻找秦旭确认……他却不在上海,他家、疗养院我都寻了……我几经打探,才得知他来了北京……所以我赶来北京……他、他竟然很平静地承认了……他说,他已经决定将自己的全部股份卖给赛思克,连价格都谈好了……”
文子启目瞪口呆,突如其来的震惊仿佛泰山崩于前,击溃了他的所有思路。他沉默了,长久沉默过后,反而被逼出了稳重的冷静。他疑问道:“……徐老先生,收购的事,除了您和公司股东,还有别人知道吗?”
“应该是再没有其余人知道了……”徐弘星长长叹一气,浑浊泪珠滚下眼角,“小文,我是不是很傻?明明已经不是公司的人了,却还操这份心……庞大的收购计划,我懂得以我微薄的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逆转……我找你来,是想着你毕竟是赛思克公司,或许认识什么人,经理也好部长也好,帮着问问,这次的收购……当真一点儿回转的余地都没了吗?”
徐弘星的女儿办完住院手续,回到病房。
文子启扶着老徐躺下,“您先歇息,养好身体……我会全力去问的。”
夜更深,街灯光线荏弱,凋尽枯叶的泡桐排列于人行道一侧,洒落遍地斑驳痕迹。卷曲的干枯落叶被北风吹动,沙沙地刮擦着路面,翻滚过空旷的街道。
住院大楼的红色灯牌高高地亮着。文子启一边慢慢往大门外走去,一边打电话。老人已从急诊室转进住院部心血管科的病房,安顿下来,逐渐入睡,由他女儿陪护,不需文子启操心。
沈逸薪关机。白凌绮关机。全转接去了通话秘书台。
行人与来往车辆稀少,路面显得空旷寂寥。
文子启在医院大门旁站了许久,等到一辆计程车。
他一坐上车,司机师傅就告诉他,前方不好调头,所以大多计程车都不喜欢在夜晚客人少的时候拐进这条路。
“哦,我明白了。”文子启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应答。他胃疼得几乎走不动,但是心很乱,不愿意在医院多耽搁,只希望早些回公寓吃几片止痛药压下疼痛。
他坐在计程车上拨通了蔡弘的电话。
蔡弘先送了伍诗蕊回家,然后再自己回家,所以还未睡下。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茫然,“收购?没听说啊,我最近在杂志社里也没听到什么风声。自从宸安银行与赛思克签约,我就没怎么关注东方旭升了。不过东方旭升的股价大跌,是挺危险的。本来嘛,丢了大订单,舆论炒一炒,股价就跌了一截子。总裁冯浩又被警察带走,那跌得简直跟垂直瀑布似的。”
文子启静默不语——股价大跌,正是收购的好时机,或许那些蹲守在东方旭升上海总部的记者们,也是赛思克悄悄漏风声的,有意让舆论哗然。
“文哥,虽说东方旭升都在咱们的前东家,但咱们都是被他们踢出来的,没必要为他们奔波。”蔡弘不以为意,顿了一下,又关切道,“一个国庆假期没见你,我跟诗蕊都觉得你瘦不少。身体是干活儿的本钱。倒不如早休息,明天天亮再继续问。”
蔡弘的一番话提醒了文子启。
倘若此时身体累垮,就什么也干不成,完全辜负老徐的期盼了。
文子启回到双人公寓,服下止痛药,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又起身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