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戴?”文子启觉得这条深雅红色的领带更适合沈逸薪的发色。
“对。”沈逸薪展开领带。领带叠得工整扁平,即使装进小小的西装上衣内袋里,外观上也瞧不出。
“……我自己来吧。”
“我帮你。”沈逸薪的手一抬,直接将领带绕过文子启的颈脖。
“两个男人这举动,被人见了不好。”文子启有点紧张地环视四周——所幸附近没任何人留意到他俩的小动作。
“我帮你打个浪漫结。”沈逸薪扶正文子启的肩膀。
……浪漫结是什么结?文子启以前对领带打法得过且过,一直用打简式结。他观察着沈逸薪的领结——正三角形,饱满丰厚。
“你的那种领带结叫什么?”
“温莎结。”沈逸薪将领带压入文子启衬衫的衣领,垂下两端,开始系结。
领带粗细不一的两端在沈逸薪的修长手指间缠绕,随着手指的几下子弯折、牵拉,一个形状均匀的领结出现在文子启颈下。
沈逸薪熟练地捋顺领带,令其平直地垂在雪白衬衫前。
“谢谢……”文子启说。
领结打好了,但沈逸薪没有放开文子启。他轻轻牵拉文子启的领带,令对方靠近自己。
呼吸的温柔吐息自上而下拂过鼻尖,带着古龙水的沉稳松木的气味,文子启抬头看向沈逸薪,见到自己的身影映在对方那一双深黑如海底的瞳仁中,“你……?”
沈逸薪低低开口,“你不开心?”
“……为什么这样问?”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不过不肯定。”沈逸薪直视对方,“因为东方旭升的人说闲话了?”
“……没有。”文子启不想在宴会厅里与他纠缠,躲开他的视线,“我和他们只是随便聊了几句。”
沈逸薪笑一笑,牢牢拉住了他的手,“良辰美景,一起跳个舞?”
文子启:“……”
工程师和公司的顶头上司大眼瞪小眼。施特劳斯的圆舞曲,旋律流畅柔美的华尔兹,但是很明显,场合不对。
“你是在耍我吧……”文子启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疼,“在这儿跳舞,我不活了……”
“我是诚心诚意邀请你的。”沈逸薪十分委屈。
文子启试图挣脱被握住的手,可惜不够对方力气大,“你要是真想跳双人华尔兹,我去帮你问问凌绮姐。”
“你觉得我与她合衬?”
文子启顿了一下,才道:“……至少在外观上,很般配。”
沈逸薪不作声,手握得更紧,拇指滑进文子启的掌心,柔力按捏,“子启,对不起。”
“为什么突然道歉?”文子启茫然。
“我不知道,”沈逸薪固执道,“我看见你,觉得你不开心,藏有心事,而且这个心事应该是因我而起的。”
文子启沉默着,掌心被沈逸薪按捏得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
施特劳斯的圆舞曲《维也纳森林的故事》一曲播完,换成了《蓝色多瑙河》。
文子启低着头,不去看那双深黑眼眸,“……我们回去后再说。参加这个宴会是要做正经事的。”
沈逸薪望了望主持台音响旁的张贵戎副行长和白凌绮,颔首,“也对。”
庆祝会在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中渐入佳境。
待大多数来宾们都取了自助餐台上的美食、寻到座位坐好开吃后,狄瑞主任再次走上主持台,宣布进入节目观赏环节,接下来由宸安银行职工表演几个节目,以大家供观赏。
第一个节目是变魔术。魔术师是风险管理部的一位男职工,当他从黑礼帽中变出一只扑腾活泼的白兔子时,全场掌声如雷动。后来魔术师把这只兔子放在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位女来宾怀里,女来宾开心得合不拢嘴。
第二个节目是由保卫部的三位男保安一同表演的武术操。
第三个节目是由信贷部的六位女职工所合唱的《在希望的原野上》。
文子启听着那首合唱,明白先前张贵戎副行长为什么要狄主任把背景音乐换成华尔兹了——原来是怕撞歌曲。
宴会厅牡丹堂的东侧为半弧形的水蓝浮花玻璃幕墙,靠边有一扇玻璃门,门外则是一条白石子径,蜿蜒通向酒店的内部庭院以及露天游泳池。
宸安银行的职工表演仍在持续。文子启坐的位置靠边,无意中往玻璃幕墙外投去视线——夜色清明,露天游泳池旁的休闲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白色倩影。
文子启走到正门旁侍立的服务生面前,“请问有止血贴吗?”
服务生愣了一下,“……有的,请稍等。”他转身出了正门,过了一小会,回来并交给文子启两片止血贴。
文子启推开玻璃门,沿着白石子径,朝露天游泳池走去。
露天游泳池周围打了一圈白光照明灯,水波粼粼,光影如丝带挥洒轻盈。
白凌绮坐在简欧风格的休闲椅上,侧着弯腰,脱去双足的高跟鞋。
超高跟,尖头,水晶镶嵌,细流苏。华丽炫美,可惜穿得双足生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美女轻轻揉按着脚踝,缓解痛楚。她听见稳坦的脚步声,仰首,远望文子启踏着白石子径,擦过青翠芭蕉叶尖的露珠和珍珠梅的嫩白花瓣,走到自己面前。
“凌绮姐,需要止血贴吗?”文子启将两张止血贴递前,“我听女同事们说,贴着就不容易硌着疼了。”
白凌绮莞尔一笑,摇头,“谢谢你。这鞋很适合,我不过是站久了,有些酸痛。”
“噢……”文子启只好将止血贴放回西装衣袋里,“那……需要我扶你回去吗?”
白凌绮仍是笑着摇头,“你陪我休息一下就好。你要是扶着我回去,给宴会厅里的人见了,还以为我不舒服呢。”
文子启望向白凌绮放在一旁的高跟鞋,叹息,“这么高的跟,我光是看就觉得脚痛。”
露天游泳池的池岸铺满了不浸水的深红色防滑地毯,柔软如绵密的海藻。
“我以前是做公关的,早习惯了穿着高跟鞋应付各种场合。”白凌绮伸展修长纤细的双腿,圆润雪白的足踩在地毯上,静了一小会儿,站起身,“Charles已经对你说过我的过去吧?”
文子启点头,“嗯,赛思克首位华人女性公关总监。”
白凌绮噗嗤地又笑了,笑过后,又流露几分怅然,“过去,是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夜风撩起纯白曳地长裙的轻薄裙摆,宛若翩然扇翅的雪白羽蝶。
女子深情端详着面前这位拥有与前夫相似容颜的年轻工程师,绽出邀请的完美笑容,“我们一起跳个舞吧。”
……啊?又跳舞?
文子启想起在不久前某只狐狸才悄悄探问自己要不要跳舞。
“呃……凌绮姐,我们在这里跳舞……不大好吧……”工程师磕磕巴巴地拒绝美女的邀请。
工程师的话音刚落,白凌绮已经悄无声息地贴近他的身躯,一双玉臂柔若无骨,一手环上他的腰,一手抚上他的手。
“不会跳?”白凌绮含情脉脉地注视慌张的文子启。
“是的,我怕踩到你……”文子启不敢看美女的双眼。他觉得这双水波潋滟的眼眸深处沉淀了太多太复杂的情感。
女子吐气如兰,话音柔媚宛如初醒的睡美人,“不怕,我教你,慢慢来。”
文子启的脸全红透了。
“标准的舞姿和舞步是交际礼仪的重要一环,你迟早是要学习的。”美女微微一笑,环腰的手上移攀在了他的肩,“你的手,先放在我的腰上,”
文子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听吩咐,将手掌极轻极轻地搭在了白凌绮的腰肢上。
白凌绮的单肩长裙的背面是不对称裁剪的款式,裁线掐腰,纤细如盈盈一握。文子启的手往上一寸,触及裸露玉背的柔腻肌肤,往下一寸又是有长裙包裹的圆翘臀‘部。工程师红着脸试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居中的放手位置,好让自己不那么尴尬。
美女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文子启绯红的耳根子。待他准备好,她稍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你低头看你的脚,先退右脚。”
文子启一低头,视线就撞上了美女的胸‘部——晚礼服的胸前衣料薄软,连接肩带的一侧遮掩严实,另一侧则只遮掩住了半圆酥‘胸的下部分,上部分裸呈的肌肤白‘皙温软。
……非礼勿视。工程师此时巴不得视线能绕开那圆弧曲线,绕过眼底春色,好让自己看到脚。
“嗯,就这样,你先退了右脚,相对应的我的左脚就能往前一步。”白凌绮耐心地指导,“然后呢,你再退左脚,这样我的右脚就能跨前一步。”
夜晚天气不热,但文子启拥抱着美女练习华尔兹舞步,不消半刻钟便已是紧张得额头冒汗。
美女胸前暖香飘散,诱人心颤。
“凌绮姐,我们跳了一轮,不如先歇歇吧……”工程师弱弱地询问。
“噢?你这就乏了?”白凌绮扬起精细描画过的娟秀双眉。
“是……我还不大习惯,所以……”
白凌绮站立不动,没松开工程师,也没继续指导他前后移动脚步,而是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害羞的人。
“你以前牵过女孩子的手吗?”白凌绮含笑问道。
工程师认真想了想——自己以前没和女生谈过恋爱,自然是没牵过。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牵着白凌绮的手上,“凌绮姐,你是第一个。”
“原来是我得到了你的‘第一次’。”白凌绮悦然笑道,“我会好好珍惜的。”
从牡丹堂的方向传来了飘渺空灵的小提琴曲。
曲调断断续续,时急时缓。宸安银行的晚宴正在进行中。文子启记起其中一个节目是小提琴独奏《梁祝》,据说演奏的职工是位来自江南水乡的姑娘,小提琴造诣了得,曾经上过江苏卫视的个人才艺秀。
一曲将至末尾,有情人双双化蝶,婉转绵长。
白凌绮轻柔伏在文子启的胸前,唇间无言倾诉:梓郎,梓郎,你我曾经的美满姻缘,早已成为泡影,如今我形单影只,你知道我有多想追随你而去吗……
不了解美女内心活动的工程师呆呆站立,身体僵直,“凌、凌绮姐……你这……我、我们这样,不大好……被人撞见了怎么办?……”
蓦然间,文子启感到背后一阵发凉,仿佛被一道极为冰冷的眼刀狠狠刺穿脊背。
他迟疑地转过头,寻找这股寒冷的的来源。
《梁祝》一曲散尽风中,夜幕只剩空洞辽阔的岑寂。
不出所料,他看见一个人静静站在白石子径与露天游泳池的交界处,无声无息地望着自己。
那人的身影被露天游泳池旁照明灯晕开的散光拉得远远长长。
“我……”文子启惊恐地远望向那位不速之客。
来者是韩光夏。
六十四:
同样是夏季,惜早已不是当年的林花谢了春红。
旧日暗恋对象的出现,令文子启的心脏一紧。这是在相隔毫无联系的三年后,他第一回在清醒状态下见到韩光夏。
回忆如同一枚果实,坚硬厚重的外壳骤然开裂,往昔岁月里所有的辛酸和痛楚倾泻入心中,苦不堪言。
文子启踉跄着后退一步,轻推开了原本伏在自己胸前的女子,偏开脸不去看他。
白凌绮从自己与前夫的甜蜜回忆中惊醒,亦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出现。
“原来是东方旭升的韩总监,真凑巧——”白凌绮从容不迫,伸手拢一拢檀乌秀发,微笑道,“你也是出来透透气的么?”
韩光夏不回答,由阴影深处投射出的目光在文子启身上来回扫了个遍,方移去白凌绮处,冷冰冰道:“我出来抽根烟。”然后,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法,他慢条斯理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慢条斯理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再慢条斯理地打火点燃。
文子启偷偷望了一眼韩光夏,见他长身直立在照明灯晕光的区域中,正面背光,辨不清脸上是何种神情。
白凌绮在来者点烟吞云吐雾的时候,落落大方地返身走到休闲椅旁,穿好先前脱下的高跟鞋,再走回文子启身边。一系列动作做得平静稳坦,如同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稀松小事。她挽起文子启的手臂,明眸如星,轻声道:“我们回宴会厅吧。”
韩光夏斜斜抬眸,目光再次移到文子启身上。
文子启朝白凌绮点了点头,“嗯。”
美女挽着文子启,正准备迈开步子。
“请等一下。”韩光夏突然开口道,声音低沉森冷,如冰棱沉沉坠地。
文子启几乎被吓得心脏暂停。
美女淡定自若,秀气柳眉微微扬起,“怎么了?韩总监。”
“有一件事,我希望和他谈谈。”韩光夏缓缓道。
文子启:“……”
美女不动声色,望了望韩光夏,又看了看身旁的文子启。
“和他单独谈谈。”韩光夏又补充了一句。
白凌绮犹豫了。她不放心将文子启单独一人留给韩光夏,毕竟,无论是心策谋略还是行事手腕,文子启都不及韩光夏一半。在她的认知里,文子启是当年连累韩光夏遭贬的罪魁祸首。她担心这位东方旭升销售总监会对自己身边的工程师做出不利举动。
“凌绮姐,不用担心我的。”文子启轻轻按着她挽在自己弯臂上的手,“我和他谈完就回宴会厅。你先回去吧。”
白凌绮扫了一眼韩光夏,偏头对文子启悄语:“那好,我先回去。他这人不好应付,你随机应变,敷衍着就是,不要轻易答应他什么。”
女子嘱咐完,迈开一双纤细修长的美腿,优雅地离开了此地,沿着白石子径走回宴会厅牡丹堂。
夜幕繁星下,酒店庭院里栽种一簇簇木绣球漾散出若有若无的淡香。
韩光夏长久地沉默着。
文子启静静看向对方。白凌绮走后,自己的前任搭档仍岿然不动,颜面隐在黑暗,无法从表情中探查他的情绪,唯有手指间所夹的那根香烟,烟头亮着火星子,背光的黑暗中一点灼红,清晰可见。
两人之间的距离略远,在你不言我不语的氛围中显得隔阂与疏离。文子启感到内心一阵刺痛。若是独处的二人需要谈谈,这距离分明不适合。那,究竟是要我走过去,还是你走过来?
片刻后,韩光夏突然把烟掐了。黑暗中的那点灼红熄灭。他没朝文子启的方向走去,而是径直走向露天游泳池旁休闲椅并坐了下来。
文子启踌躇了一下,向韩光夏走近几步,壮着胆子开了口:“光夏……”
韩光夏抬头望向文子启,眉宇间弥漫阴沉的情绪。
文子启不敢继续了。
森寒的冰山倏然变成暴怒的火山,韩光夏恼火地问道:“你最近和老孙见面了?”
文子启怔了——原来问的就是这个?“是的,和他见过几次……”
“以后别再见他。”韩光夏说道,语气相当冲。
“……为什么?”文子启纳闷。以前好歹一场同事,又同在北京,见个面有什么了不起的。
韩光夏哼一声,转而盯着露天游泳池里波光粼粼的水,“我搞不懂这家伙。”
文子启问:“……你和老孙吵架了?”
“不是,”韩光夏依然盯着游泳池里的波澜,眼光深邃幽暗,仿佛是紧紧追踪着潜藏在底层暗流,“他的一些做法,我搞不懂。”
文子启愈发困惑,“老孙他虽然有点滑头,也常常满嘴跑火车不着调,但人还是好的——”
“我跟你说了别再见他就别再见他!”韩光夏霍然打断了文子启的话,语气生硬冷沉,少顷,缓了缓,又道,“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文子启被对方的怒意弄得莫名其妙,辩解道:“我只是想和他一起聚聚,毕竟以前是同事……”
以前?韩光夏瞪着文子启——记忆中,以前的文子启从没有忤逆过自己。他并非附属于自己的仆人,不需要时时刻刻听从吩咐,但只要是与工作相关的,他向来是静静地坐在身旁,温柔顺从回答“好”或“都听你”。
“以前是同事,现在还是同事么?”我是为了你好,子启,韩光夏压抑着愠怒,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狠厉,“他是给帮东方旭升打工的,你是为赛思克卖命的。既然不是同一个公司的,就要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