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队?”沈逸薪扶了扶金丝框眼镜,“难度不小。”
“海外销售部人才济济,不愁找不到人。”
“人才是挺多,可惜,适合的人却总是找不到。”
“看来你的要求相当高。”
“其实也不算很高。”深亚麻发色的男人掏出黑莓,对着前方咔嚓咔嚓地拍照,“就跟找媳妇的要求一样而已。”
“找媳妇?”韩光夏略感意外。
“利益当前,人心难测。”沈逸薪摆弄手机转换摄影角度,“要找就找个让自己安心的人——你说,不像找媳妇么?”
文子启追孙建成追得累了,喘着气,撇下胖子继续泡水,自己一人往回走。
韩光夏笑了笑,“Charles,你这话听起来,像是有过不少被女朋友背叛的经历。”
文子启好不容易跋涉至二人跟前,“你们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别拍了……我又不上镜……”
沈逸薪收回手机,笑道:“好好,不拍就不拍。”
韩光夏淡淡道:“我们在聊沈老大找媳妇的事。”
“沈大帅哥有相中的妹子了?”文子启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拭脸庞的汗水和海水。
金丝框眼镜片后面的深黑眼眸露出笑意,沈逸薪说:“能获得大帅哥这个称呼,本人深感荣幸。”
文子启耸一耸肩,“公司里的姑娘们是这么说……”
“哦哦哦,”沈逸薪语调上扬,“子启和姑娘们关系匪浅,了解深透嘛。”
“……别误会,她们的花痴对象明显是你。我只是去送手信的时候聊起来才知道的。”
“可惜呀——”沈逸薪轻飘飘地说,“我对姑娘没兴趣。”
“以事业为重吗?”工程师问,发觉在海南灿烂的日光下,沈逸薪亚麻色的头发显得颜色更浅,近似淡金色。
“呵……”沈逸薪突然指向海边,“快瞧那边,老孙此行颇有成就。”
工程师回头一望,见到孙建成已经和一位手持冲浪板的泳装女士攀谈上了。
文子启:“……”
韩光夏凝视工程师——他的白衬衣因被海水沾湿而变得半透明,上半身透出粉红的两点——不禁微微皱眉,“……子启,你先回去换件衣服吧?”
文子启抖了抖衬衫,茫然不觉,“一来一回,多麻烦。就这样穿着吧,还凉快呢。”
沈逸薪的玩味笑意更浓,“风景不错。”
韩光夏扬一扬线条刚硬的下巴,示意人少的另一边海岸线,“子启,我们去那边走走。”
沈逸薪歪着脑袋,“OK,你们慢慢玩儿。”
沿着海岸线一路向西,游客逐渐稀少。
摇漾的海面映着耀眼日光,如粼粼碎银洒了一海。泡沫晶莹的白浪哗哗冲上沙滩,浸没了温软的细沙。
海鸥延展灰白羽翅在天际回旋翱翔,高亢长鸣。
沙上两排并行的足印缓缓延长。
“光夏,逸薪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文子启迎着风,眯起眼眸。阳光很烫,湿漉漉的衬衣穿在身上,反倒觉得凉爽舒畅。
同行者侧目而视,“……你叫他逸薪?”
“嗯,刚认识那天他就让我这么叫他的。”
韩光夏沉默了一阵,开口道:“就我所知的Charles,是个实力很强的人。”
“真是言简意赅的回答……”
“他和我是同一批进入东方旭升的。我被洛姐选中,划归华东区。他因为是归国华侨子女的身份,有海外关系,于是被安排在了海外业务部。”
文子启想起沈逸薪的亚麻发色,“他有外国血统吗?”
“听说以前有一位暗恋他的女同事悄悄查过,但无功而返。他从来不谈家事,人事部的个人档案里也没有太多线索可以追查。”
“……你这么一讲,我觉得他的形象变神秘了。”
“今年春节前的公司年会,他在尼泊尔跟订单,没回来,不过他手下的大部分销售都回国过春节,几乎每个人都说他很捉摸不透。”
“我们公司的海外业务包括尼泊尔地区?”
“是的。作为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国家,尼泊尔通讯领域尙是一片空白,是各个高科技通讯公司开拓新市场的好地方。那里的竞争非常激烈,常常会出现窃听或盗取对手公司内部情报的状况。”
“这样做……应该算侵犯商业秘密了。”
“海外部的解释是:利用当地的法律漏洞。”
“……”文子启忽然觉得湿衬衫穿得久了,被风刮得透凉透凉,不禁打了个寒颤。
“年会宴席的时候,他手下的客户经理说了一件事。去年年底,尼泊尔的国有银行通讯网招标项目正式发标。在尼泊尔境内,有能力承包大型项目的仅仅有两间公司——东方旭升和赛思克。投标前,项目负责人声明,哪一间公司价廉物美就用哪一间。”
工程师想了想,“赛思克的设备,去年里主供海外业务的销售大概就那几个型号。在性能和质量上,与我们的很接近。也即是说,这个项目的竞标,是一场价格战。”
韩光夏点一点头,“嗯。双方公司都严守自己的内部消息,并尽全力打探对方的情报。相持的结果是,大家都没有得到对方公司有关报价的确切数字。这种时刻,报价即使是小小的差距也有可能导致中标和失标。东方旭升海外部经过反复权衡,最终决定报价是300万美元。可是在投标书交出去的前一天晚上,身为部门业务总负责人的Charles突然把商务报价书撤换,将报价改为280万美元。”
“我想赛思克公司测算成本的结果和我们的应该差不多。相对于300万,20万的降价并不大。”
“是的。”
“他为什么要临时做出小幅度改动?是因为收到了有关对方价格的消息?”
“不。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他无意中撞见了一位当地代理打电话。”
“只是因为一通电话?”
“嗯。那个代理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尼泊尔的朋友多、混得开,海外部需要借助他的人脉来拓宽市场,所以跟他搭线。交投标书的前几天,最终知道报价的几个人,包括那个代理,都被关在酒店范围内,收缴手机,不得外出也不得联系他人,以防泄露价格。Charles见到那个代理用酒店的固话打电话后,询问他为何要在封闭讨论期间和外界联系。那个代理解释,是给家里老婆打电话,说几天没回家,叫老婆别担心。据说当时那个代理坦然自若,其他人都相信了,只有Charles不动声色撤换报价书,同时也不告诉任何人修改后的报价是多少。”
“后来开标,赛思克的报价是多少?”
“是290万美元。”
文子启惊讶得瞪大双眼,“逸薪他简直像有预知能力。”
“中标后,Charles聚集了所有人,告诉他们自己修改报价的原因。Charles在尼泊尔和任何一位代理搭线前,都会先查清楚对方的底细。那个悄悄用酒店固话打电话的代理,是一个中年男人,家有老婆,外面还包养了几个情‘妇,平时极少顾家。当代理打电话的时候,虽然用的是Charles听不懂尼泊尔语,但神情庄重,语速缓慢,并不像是一个不顾家的花心男人打电话给老婆时会露出的表情,反而像是一个线人向上级汇报的模样。Charles怀疑东方旭升300万报价已经泄露给了赛思克,同时,又猜测以赛思克海外业务经理的性格和处事方式,会以低十万,也就是290万的价格报出。于是,他选择在最后一天将报价修改为比290万再低10万的280万。”
“……逸薪不但观人察色细致入微,而且还对别人的性格行为预料如神。”
韩光夏微微挑眉,“子启,你连用了两个称赞词汇。”
“……安心,我是不会跳槽去海外业务部的。”
“就算你跳槽了我也会把你拎回来的。”韩光夏淡淡道,继续话题,“客户经理说,他们后来经过一番调查,才知道那个代理为了包养情‘妇花费太多,入不敷出,所以被赛思克那边以金钱收买为线人。”
“真是防不胜防。”文子启踢着脚下细沙,少顷,又抬头,“光夏……其实我们公司在激烈竞争中,也会使用类似的手段,是不是?”
韩光夏垂下视线,瞧着浅浅海浪的白色泡沫涌到脚边,“是的。我并不认为这算‘弄脏了手’。只是我们身处激烈商业竞争的浪潮里,很多事情都无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控制——就像是经常走在海边的人,总会发生不得已弄湿鞋的情况。”
文子启试探地问:“利用法律的漏洞,或是……实际上已经触犯了相关法律?”
“……或许吧。”
“……我们以后也会这样吗?”
“……我不知道。”
文子启停下脚步。
韩光夏前行两三步,身旁不见人,回首望去,见到文子启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文子启摇了摇头,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没什么,只是觉得有很多想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韩光夏返身走到文子启跟前,抬手,温暖掌心轻轻贴在文子启的脸庞上,掌纹粗糙,声音稳沉如浩大的海浪,“子启,你可以当我是一艘船。渡海的时候,你在船上,不会湿。”
文子启黯然,声音发涩:“……我和你难道不是一起在船上,同舟共济的吗?”
韩光夏想一想,“那要造一艘双人船了。”
文子启回复轻松笑容,盈然眼眸里有眷眷的温情。
两人继续往前走。海浪依旧侵染沙滩,浪沫碎裂在脚边,冲刷去两人后方的长长足印。
文子启蓦然再次停下脚步,“好疼……我踩到了什么东西。”他蹲下‘身,伸手在白沙中拨翻寻找。
“踩到石子了?”韩光夏也停步。
“好像不是……啊,是个海螺壳。”
文子启捧起一枚巴掌大的海螺壳。海螺壳的壳面乳白,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螺肋整齐平缓,螺沟里一丝丝幼细红线,宽宽的壳口极似号角。
韩光夏打量着文子启手中的海螺,“造型挺好,可以拿去制成工艺品。”
文子启仔细拂去壳面凹槽和螺沟里的沙粒,递给韩光夏,笑道:“给,船长,这是船票。”
韩光夏怔了一瞬,然后从文子启手中接过那枚海螺壳,郑重许诺。
“我会好好保留这份船票。”
银白的海浪泡沫不住地冲上沙滩。文子启忍不住揉了揉脚尖,以苦笑抱怨海螺壳的坚硬,“船票不好欺负。”
韩光夏摸一摸文子启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我们出来久了,该回去了。”
二人沿原路慢慢走回,在一柄巨大的草绿色沙滩遮阳伞下见到晒黑了几分的孙建成。
“我说你小俩口跑哪儿去度蜜月了,原来是去捡海螺。”孙胖子嘴里叼着冰柠檬茶的吸管,盯着韩光夏手里的漂亮海螺,伸手就抓,“让老孙我瞅瞅。”
韩光夏手一晃,孙建成扑了个空,海螺壳逃离胖子的魔爪。
“又不是妹子们送的定情信物,干啥连碰碰都不让。”孙建成撇撇嘴,表达抢劫未遂的不满意,突然一拍脑袋,“噢对了!韩老大、小文童鞋,差点忘了,沈老大说今晚共进海鲜大餐,晚六点酒店门口聚头。”
十六:
晚风飒凉,尽管不在海边,空气里依然弥漫夹杂着咸腥的海水味。
槟榔树的树干又高又细,挺拔直立,树叶深绿狭长,簇生于树干顶端,随晚风微微摆扬。
同住双人房的韩光夏和文子启走出红树林度假酒店。酒店门口前方的空地上停了一辆计程车,沈逸薪和孙建成在车外等待。
孙建成穿着百慕大短裤,人字拖,吊儿郎当的范儿,把烟蒂往地上一扔,“你们磨叽磨叽的,咱都等半宿了。”
“不是六点么?”文子启问道。
“老孙早饿得急不可耐了。”沈逸薪笑说,短袖休闲开领衫下隐约露出肌肉轮廓。
一辆计程车要坐四个人。韩光夏瞟一眼胖子的体型,拉开车门,“老孙你坐前面,我们三个挤后面。”
“好吧。”孙建成捧了捧肚腩,不情不愿地一人独享司机旁的单人座。
后排,文子启坐中间,一左一右分别是韩光夏和沈逸薪。
计程车驶进大东海明珠海鲜城。
珊瑚红霓虹灯排列组合,点亮“大东海明珠海鲜城”名牌,连夜空亦被渲染上红彤彤的彩光。
沈逸薪一眼相中露天座位,四平八稳地坐下,“我来占座儿,你们去选海鲜的吧。”
孙建成跃跃欲试,“好!看老孙出手。”
韩光夏拍一拍文子启的肩膀,“子启,我们走。”
文子启应声:“嗯。”
天色渐暗,云层的边缘带一抹紫红,海鲜城内的照明灯依次亮起。
三人在一长排的水箱商量一会儿,选好海鲜,交由厨师烹煮。
室内场设有自助餐席,长条餐桌上的菜式丰富,点菜的食客若是相中了,也可以端餐碟随意夹取,夹取完后只需要将餐单递给自助餐席的服务员盖上小圆戳即可。
孙建成在自助餐桌旁绕了几圈,红塔山抽掉了大半根,仍没寻到心爱的野生鲍鱼,哀叹着悻悻作罢。
温煦的晚风习习,吹拂游客们与食客们的发梢和衣角。
第一轮端上的菜是清蒸和乐蟹、白灼虾、蒜蓉粉丝蒸扇贝以及海鲜烩饭。
“昔日小蛮腰,今日五花膘。来来来,放开肚皮吃。”孙建成大手一抓,抓起一只熟得通体橙红的螃蟹。
“这是基围虾?”沈逸薪看向肉肥壳薄白里透红的一盘虾。
“忘了啥品种。虾是白灼的,没加什么调料,能真正吃出鲜味和海味。”孙建成迫不及待撬开螃蟹的硬壳。
沈逸薪抬一抬金丝框眼镜,“我还以为你们会选辣子蟹。”
孙建成吮‘吸着蟹腿肉,说话含糊不清,“韩老大特别嘱咐要这些海鲜要清淡做法。”
沈逸薪一笑,“看不出。我原以为Shine你喜欢浓味的。”
“就像老孙说的那样,太浓重的调味,反而会掩盖食物本身的味道。”韩光夏慢悠悠地说,“我喜欢清淡的。”
沈逸薪用公用大勺舀了一勺海鲜烩饭到碗里,“人也喜欢清淡的?”
“……人?”韩光夏手上动作一顿。
沈逸薪舀第二勺海鲜烩饭,“就是心地干净的,温柔的,不使机心的。”
“哎呦,沈老大问这个,莫非是身边有温柔可爱小鸟依人的妹子待字闺中,想给韩老大介绍介绍?”孙建成放下空空的螃蟹腿,用沾满螃蟹汁的肥手抢过勺子,往自己碗里舀了几大勺烩饭。
“如果真是这样……Charles,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需要介绍。”韩光夏漠然回答,捻起扇贝,放了一个在自己碟里,又放了一个到文子启的碟里,再将整盘扇贝递给孙建成。
深亚麻色头发的男人了然颔首,“明白,食物自己选,人也要自己选。”
“沈老大,那你呢?有没看上的妹子?”孙建成接过扇贝盘,话题一转,转到沈逸薪身上。
“我嘛——”沈逸薪摸了摸下巴,作出深沉思索状,“——没有。”
孙建成暗暗窃笑,“我懂了,嘿嘿,沈老大的标准高,所以合心意的不多。”
“不,我的要求一点都不高,”沈逸薪神情平淡,用小勺扒拉着海鲜烩饭,“是选择范围不广——我只选择和自己同类的人。”
“同类?”孙建成纳闷,一边动手往炒饭上倾洒调味罐里的胡椒一边紧追不放地问,“什么同类啊?”
沈逸薪思索一下,“比方说,我喜欢男的,老孙你也喜欢男的,那我们就是同类了。”
孙建成夸张地浑身一哆嗦,肥肉一抖,“你恶心得我鸡皮疙瘩掉满地。孙大爷专注宠爱美女三十年,不偷男腥。我问正经的,不是说笑。”
“我当然是说正经的,我能靠对方的一个眼神就辨别出他和我是不是同类。”沈逸薪继续用着调侃的语调。
“啧,得了,不说了——”孙建成放弃追问,拿了一只扇贝,用勺边挖出贝肉,“小文童鞋咋这么慢,还没来?”
沈逸薪抬眼,“来了。”
孙建成刚塞了一口扇贝肉进口咀嚼,下一秒惊讶得张大嘴,口中食物都差点掉了——文子启端了一个平阔的碟子,上面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