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柒见叶仲卿一进屋就站在那里嗅个不停,脸上的表情又专注、又有几分呆,像极了她幼年时养的一只小白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叶仲卿一门心思都在分辨味道上,听见锦柒笑才惊觉自己又走神了,不好意思的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道:“对不住。”
锦柒微笑着摇摇头,示意在她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了张案几。
叶仲卿一眼就认出案几的木质是鸡翅木。她毕竟本身出自书香门第,又被萧楚悉心教导,对好东西的辨识能力极强。眼前的木材虽然不是绝佳,但被养的很好,正泛出一种类似于金属的光泽,所以不自觉伸手在桌面上轻轻摩擦。
“七七,你这张书桌可是有年头了。”叶仲卿说着,微微俯下身眼睛凑近看了看,“少说也有二十年。”
“你倒是很懂,算到去年恰巧二十年。”锦柒也轻轻摩挲这桌面,微笑着说。这张案几是锦柒母妃的,她出宫时除了母妃生前的一些书,还带走了这张案几,锦柒总觉得似乎在这种案几边读书,就像母亲陪在自己身边一样。平日里收拾整理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爱护的紧。
叶仲卿看见了锦柒的笑容里的伤感,心中隐约猜到自己说到了不该说的话,赶忙调转话题:“我去见了景王殿下。”
“你去见哥哥干吗?”锦柒听见这话,果然抬眼望向叶仲卿问。又想起上次景王差点要杀掉叶仲卿,又目带关心的上下打量着叶仲卿,好检查有没有受伤。
“别担心,七七。”叶仲卿自然知道锦柒在想些什么,“我只是去同景王殿下谈生意,况且阿川走了,我现在只是玄央的一个平民了。”
锦柒微蹙眉,问:“什么生意?”
“开春就是玄央的科举了,我要报考武举,在这洛阳城里我也不认识其他的王子世子,唯一知道的就是景王殿下了。再加上,此次科举我必中,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便宜给七七你,所以去请景王殿下赐教。”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考科举?再说……”别人不知道,锦柒可是知道叶仲卿是个女子,就算是一定要当做男子来养,也没必要一定要去朝堂上。一来玄央这两年边境不和,武举的前三甲很有可能会参加边关的战事。二来,万一将来身份暴露,叶仲卿犯得可是足以诛九族的欺君之罪。
“我知道的。”叶仲卿打断锦柒,轻声说。这其中的艰难先苦,叶仲卿早就盘算过了。“虽然现在玄央还是太平盛世,可周边几国的势力越发强大,难免不会起纷争,我叶仲卿是玄央是子民,就有责任为国效力,这是其一。”她语音顿了顿,继续说:“我叶家早已家道中落,作为家族子孙,我有责任光复家族,这是其二。”
看着锦柒仍旧满是担心面庞,叶仲卿的心里居然不合时宜的生出一股暖意,这暖意促使她说出了接下来的话,“其三,七七,我要你是你,我是我,遵从本心。”
锦柒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叶仲卿,她生来是玄央的公主,就有着作为公主的觉悟。自古皇家的公主,就不是为自己而活着的,在她们的身后有着千千万万的子民,家国在她们眼里从来都是不分家的。如果命运选择让锦柒和亲或者嫁给哪个朝臣,她都会坦然接受,因为不论如何,她身上流淌着的都是皇家血液。她早已决定为国奉上自己的一生,在宏大的国家面前,个体的幸福实在过于渺小。
虽然道理是这样,可是锦柒还是会在漫漫的长夜里,为自己叹上一口气——这样活着真的好累。有时她也会羡慕那些洛阳城里平民,也许会有衣食之忧,可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为自己活着……
“别傻了。”锦柒轻笑一声,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阴影,“我是一国公主,如果你是要为了我,那么大可不必。”
“七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叶仲卿见不得锦柒这样强撑的坚强,她的手托气锦柒的下巴,认真的望进锦柒眸子的最深处:“我要你自己选命,命再也不能选你。”
“叶仲卿,为什么?”少女微扬的脸上有着一丝不解,她疑惑的问。
“因为……”叶仲卿塞了塞,鼓起勇气。
“因为我从第一天见到你起,就爱上了你。”
第9章 宝妈妈()
如果你问阿川喜欢谁。
他会回答:“父亲、管家伯伯、凉初、香冷、锦柒姐姐……”
唯独,不会说是叶仲卿。
最深的喜欢,要偷偷放在心底。
王公贵族家的子弟,有些道理,不必言传、自可身教。
“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耳边叶仲卿的声音,是让人安心的柔软。
“‘夫大国,难测也,俱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叶仲卿讲完故事,摸摸阿川毛茸茸的小脑瓜,“好啦,快睡觉吧。”
“再讲一个吧!”被摸了脑袋的小朋友,兴冲冲的提议。
“不行,很晚了。”叶仲卿摇头,虽然微笑着,但不容置疑。
看吧,睡前将这种千古纵横的历史故事,根本就是用来提神的。这都讲了三个了,小家伙越来越清醒。叶仲卿腹诽着,决定明天就去买几本浅白的故事集。
“好吧。”阿川很讲道理,并不纠缠。
“乖~”叶仲卿很喜欢阿川的懂事,很像小时候的自己。她伸出手给阿川掖了掖被角,起身吹熄了灯离开。
夜深人静,公主的府邸进入了梦乡,左右的人家也不见了白日的喧嚣。空气中仍然有着冬日的寒意,月光下的城池,有种静谧的美感。
叶仲卿原来的衣服早就破旧了,王府下人的衣服她也不愿久穿。是以手中一有闲钱,公主府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新衣服。
今夜叶仲卿左挑右选,终于选定了一身绣有流云暗纹的玄色锦衣。
她一向喜欢玄色的,更何况是这样的今夜。
“嗒——”她轻手轻脚的跃出窗,左右环视,四下无人。
足尖一点、跳上了屋脊,几个腾挪间,人已经站在了公主府邸的最高处。叶仲卿目力尚好,略一分辨,利落的朝一个方向行去。
。
。
玄央国,天下正中,五国最富饶之地。
洛阳城,玄央东都,王土最兴盛之城。
春熙巷,洛阳西坊,皇城最富贵之处。
时莺馆,春熙韶光,红尘最旖旎之所。
叶仲卿一踏进春熙巷,满眼都是不知谁家的红袖,倾耳都是不知何调的靡音,扑鼻而来的都是或浓或淡脂粉香。更别提,那些对她软磨硬泡、生拉硬拽的上下其手了。
“公子长得好俊,进来玩儿呗~”
“公子别听她的,来我们家,我们家都是新来的姑娘……”
“公子她不懂,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公子……”
春熙巷的姑娘们不可谓穿的不薄,叶仲卿推也不是、拉也不是,只讷讷的道:“我,我去时莺馆。”
“时莺馆店大欺客,哪有我们用心呀,公子~”说着,那女子见留不住客人,竟然豁出去挺着胸贴上来。
“下次下次。”叶仲卿吓得使出了轻功,纵向三丈之外,脚一沾地惊弓之鸟般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早听说春熙巷里的姑娘热情如火,来了以后,包你千忧尽解,只愿醉死在温柔乡中。今日一见,醉不醉死温柔乡是后话,热情如火真是名不虚传。
叶仲卿感慨着,左右探寻着。
“找到了!”
时莺馆门前并没有招揽客人的姑娘,门罩在一层轻纱后,半遮半掩,颇有些撩人的意味儿。
叶仲卿无暇顾及馆主风月的小心思,此时她已经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回想起自己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吓得落荒而逃,居然站在门前被自己气笑了。
“真是的!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叶仲卿斥责自己,觉得这估计是生来最丢脸的事,“不就是逛个花楼吗?满大街那么多人都逛得了,我叶仲卿也逛得了。”她打定主意,挑挑眉,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挂出一个笑容抬脚迈进了时莺馆的门。
“妾身娇奴,贵客面生,头一次来咱们时莺馆?”有自称娇奴的女子迎上来,一双美目不动声色间将叶仲卿从上打量到了下。
娇奴的一双眼睛,少说识过万人,早练就了一身本领。往近了说,客人什么需求、带了多少银钱、心情怎么样,往远了说,客人什么背景、家里几房老婆,她只消一眼就能猜个*不离十。
“好姐姐,叫什么贵客,多生分啊”。叶仲卿虽从没来过花楼,但听人说起过不少花楼的细节,尤其是她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会来逛花楼的师父,更是传授过不少经验。知道眼前的女子不容小视,她们往往是花楼中仅次于花魁的重要角色——客人挑选花楼,殊不知花楼也挑选着客人。毕竟一个客人有没有钱不会写在脸上,要是花楼提供的服务与客人身份不符,花楼的姑娘纵然再漂亮也做不成长久生意。因此,能有一个慧眼识人的“撂高儿”,是一个花楼无形的财富。
“哟,公子客气了”娇奴被叶仲卿一声好姐姐,叫得心中舒畅,眼底的笑意都深了几分。这人,多半已经被各个花楼抢占的差不多了,更别说眼前这位公子长得还多有一份俊俏。娇奴决定把这位客人,拴在时莺馆。
“好姐姐,我来——”叶仲卿故意拖长音调,笑的意味深长,“找个人。”
“我的好公子,来这儿可都是来找人的。”娇奴拈起一根削葱玉指,轻轻点向叶仲卿胸口,“不知道,你找谁?”
叶仲卿抓住娇奴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捏,笑道:“这我可就不清楚了”。
娇奴嗔怪的瞥了叶仲卿一眼,抽回手,“那奴家怎么帮公子?”
叶仲卿有些犯难,对方给的纸条上只说“亥时,时莺馆,求一见。”并没有说自己是谁,总不能掏出纸条一个个的问吧。她越发怀疑那个“求一见”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有些怀疑,这该不会是时莺馆招揽客人的小把戏吧?
“要不?奴家给公子安排?”娇奴见叶仲卿不语,心中认定叶仲卿是第一次来,决意叫几个机灵点的姑娘服侍叶仲卿,要是合适,就把馆里的规矩也一并教给眼前的公子。
叶仲卿微一沉吟,觉得似乎目前只能如此,便点了点头。
娇奴拍拍手,便有环肥燕瘦的姑娘围过来,依在叶仲卿身边,个个笑的勾人。
“公子贵姓?”
“免贵姓叶。”朦胧中,叶仲卿依稀听见有人问,老实回答。
“姓叶?”娇奴本要退下,听见“叶”字又折返回来,她将叶仲卿从莺莺燕燕的环绕中牵出来,“叶公子,温柔乡你怕是要等下次了。”
叶仲卿“哦”一声,放下已握在手中的酒樽,微抬眉头,不解的望了望娇奴。
娇奴半是玩笑半是惋惜的说:“今晚,你可是鸨妈妈的人。”
“宝妈妈?”叶仲卿问。记忆中,似乎并不认识一位姓宝的女子啊,待要再问,身边的姑娘们先叫了起来。
“是鸨妈妈的人啊,好扫兴……”姑娘甲感叹。
“公子下次来‘找人’,可记得找我哟~”姑娘乙勾搭。
“一定,一定”总之船到桥头自然直,叶仲卿压下疑惑,勾起嘴角笑着一一应答。
。
。
。
娇奴袅娜的引着叶仲卿走上二楼,左一转,右一转,已经远离了时莺馆里的喧闹。
时莺馆的内阁,端的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堪称“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从楼上下望,院中的清池虽结了一层冰,但在月光下泛着点点银光,和垂星的天幕互为镜面,映的整个如同镀了一层水银。合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嬉笑声,内阁恍如孤寂的月宫。
叶仲卿的感叹之词已经提到了胸口,突然被一阵大笑堵了回去,憋得她差点因为气血翻涌而倒地。
“哈哈哈哈……”
这种熟悉不过的笑声,叶仲卿刹那间知道了“求一见”的身份。
“到了。”娇奴扭头正撞见叶仲卿本能的翻了个白眼,差点笑出声来。
“抱歉……”叶仲卿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转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娇奴捂着嘴摇摇头,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中,留下身后的叶仲卿一脸的尴尬。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叶仲卿敛了心神,忍不住又本能的翻了个白眼。
她循着笑声走过去,推开门。
“师父,你都浪出火了。”
。
。
萧楚,叶仲卿的师父。
江湖过气侠客,或者你也可以说她是退隐高人。
十六岁时,江湖成名。十九岁时,步入一流。三十岁时,退隐江湖。
行事忽正忽邪,师从无门无派。
没有人知道萧楚是哪里人士,也没有人知道萧楚隐居到了哪里。人们记忆中的,永远是她姣好的容貌,和出神入化的武功。不夸张的说,如果萧楚是个男子,或者萧楚并未在三十岁时就退隐江湖,武林盟主的位子多半萧楚也是要坐两年的。
。
。
“徒弟弟,师父想死你了!”萧楚拉过叶仲卿,抱住,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手刚刚放下的是油汪汪的鸡腿。
“你怎么那么有才?浪出火~”萧楚抱紧叶仲卿,完全不在意对方要憋死在她怀里了“师父要是年轻几岁,肯定会用这个作为名号的!”
叶仲卿好不容易挣脱开,一个滑步,退到了安全距离。
“师父,烦请你介绍,这位是?”叶仲卿早注意到房内还有另外一个人,提醒自己的师父不要失了礼数。
“花招,时莺馆鸨妈妈。”萧楚毫不在意的晃一下手算是介绍,坐下又抓回吃了一半的鸡腿。
宝妈妈……
鸨妈妈……
叶仲卿这才明白,刚刚娇奴她们是什么意思。
第15章 等风来()
锦柒有几分茫然无措,两个同是女子的人,怎么可以有这种情感?
她本能的要拒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好像不属于她,她暂时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只能微微扭头躲开叶仲卿的目光。
叶仲卿也有些愣怔,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那么现在她要面对的是永远不会再见她的锦柒,还是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向她敞开的公主府?
算了,不去管了。
真挚的情感,就算是错的,也管不了了。
况且喜欢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它只负责在你的心头不断的撩拨、悄悄的放火,别的一概不管。
事已至此,那就索性痛快的来个明白吧。
“从我知道你是公主那一天起,我的心再也不曾落过地。七七,你瞒不住我。很多事我知道,但我从不说,我知道你不想去和亲。”
“打败仗会使你和亲,我就做常胜将军。皇帝要你和亲,我就换掉皇帝!只要叶仲卿在一天,她就不愿你受一点点委屈。”
锦柒想斥责她大逆不道,想说她幼稚,想告诉她这世上没人能单手逆乾坤,可是她最终只是寻回理智,平静道:“别说傻话了。”
一室的寂静,只有风从窗外经过时轻微的声响。
叶仲卿胸口一滞,犹如被猛击了一般,震得她血脉逆流。
她自嘲的摇了摇头,这种结果,早就该猜到的。
“好的,我知道了。”声音因为不受控制的颤抖有且陌生,锦柒忍不住看向叶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