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缠绵如春水,自两人身前流连不去,映得那白衣银袍交相辉映,真真是满目芳菲的最美盛景。
这般绝世的少年,这般美丽的画面,谁忍,鲜血溅上绣幕丝屏?
近万目光里,因这宁静的等待与体悟,渐渐染上惋惜与微憾之色。
晚风起了,吹破一地落花。
与花叶同时飘扬起来,比花叶飘拂的姿态更为轻盈无物的那个影子,只一闪,便闪进了沐昕身前。
所有人张大嘴,短促的啊的一声。
谁也没想到,最先出手的,竟不是挑战者沐昕。
而是那个一直很漫不经心的贺兰悠。
漫天花叶飞舞里,贺兰悠的银影化为迅猛的飚风,半空中十指一张,金光闪现,流瀑连珠如巨网罩落,连一丝缝隙也无,袭向沐昕全身。
霍地倒仰,流水般后退三丈,堪堪退出金光笼罩范围,沐昕单掌一按,立即翻跃而起,黑发白衣在空中如飞云般划过流畅的弧线,尚自为人们目光追及,便已到了贺兰悠身子上空。
清啸一声,沐昕单掌拍向贺兰悠天灵。
轻轻一转,贺兰悠手指一牵,吸水成虹,竟瞬间将他身后座前茶盏内尚自冒热气的茶水凝成冰剑,指尖一抡,冰剑雪光如匹练,就势戳向沐昕双目。
沐昕一声冷笑,掌至半途忽然转道,姿势流转如水,于万不可能之际衣袖一卷,嚓的一声,贺兰悠身后的楹柱突然爆开,无数碎木尖利如剑,刺向贺兰悠后心!
那柱紧贴贺兰悠后背,近至无可躲避。
银影一闪,贺兰悠竟躲闪不及,木刺全数刺入后背。
我一声惊呼几欲出口,却在最后一刹忽然想起一事,立即忽的站起。
沐昕,小心!
乌黑木刺全数打入银影,全场惊呼,紫冥教主,败了?
只有沐昕,神色平静而肃穆,一着得手,不进反退。
空气里突起了波荡,宛如烟光渺渺,风卷水波立起水晶帘,晶帘如镜,突现无数银影。
一般的银衣黑发,身姿翻卷作天魔之舞。
四面皆是贺兰悠。
却不知那个才是贺兰悠?
瞠目的是观者,沐昕的目光一直清明如晨曦,他始终紧紧盯着那被无数木刺钉入的银影----那是贺兰悠的外袍,如今软软铺于地下,刚才的中袭,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然而那只是外袍,沐昕钉住不放,却是作甚?
我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
沐昕双臂一展,凌空虚蹈,飞鹰般已至四面贺兰悠上空,手掌一按,便听一声沉闷的“砰”的一声。
好似拍打水浪,又似拍裂了空心的球体的声音,刹那间碎玉裂晶飞溅,冷毫穿梭,四面贺兰悠,瞬间光影全灭。
那四个贺兰悠,都不是贺兰悠。
那么,他在哪里?
如轻烟忽然消散,沐昕的身影竟至快得无迹可寻,再一转眼他已飞临那委地银袍前,掌风一掠,轻声叱:“破!”
有人和声一笑,静静道:“灭!”
银光一闪,贺兰悠身形再现,依旧如前,银衣完整,掌间一柄银紫小琴,上搭七弦。
他再一笑,手指一拨,如斯细弦,起风雷呼啸之声,直袭沐昕前心。
沐昕身形一荡,已抓住飞弦,指若牵丝,点戳抹弹,七弦被他刹那连成一线,他顺势一甩,弦线霍霍有声缠上台柱,借势一振而起,已到贺兰悠身后,银白手套在内力催动下,光芒越发氤氲,印向贺兰悠后心。
贺兰悠突然一旋身,也不见他作势,那维系沐昕身形的冰弦立即反弹,碎成万千,当当当当撞上沐昕双手,每一碎片,都闪现幽幽磷光!
沐昕双手立如枝干伸展的树,根根展开,与冰箭碎片快速连撞在一起,闪出星星火花,幽黑的颜色于银白手套上忽闪忽没,竟是将贺兰悠鬼魅般布在箭上的毒瞬间解去。
两人都是以快打快,以诡胜诡,往往前一招招式未老,后一杀着已接踵而至,每一着都是杀手,每一着都暗含机锋,变招换招令人目不暇给,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过了数招,武功高的人看得气透不过来,武功低的只知道白影银影纠缠一起,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却根本分不清招式。
一众首脑看得神色凝重,我依稀听得有人喃喃叹息:“这般惊人武功,更难得的是两人那机变凌厉。。。。。。果然英雄出少年啊。。。。。。我等老矣。。。。。。”
这都是事不关己的喟叹与自怜,无如我此刻,眼见那一着不慎立即万劫不复的战局,焦心如焚。
实在看得心惊,我闭上眼,再睁开,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近邪。
他眉头比我更深,道:“不能久战。”
我微喟一声,黯然道:“看来他会拼了。。。。。。”
只一分神,台上形势果变。
沐昕突如一道烟般扑向贺兰悠,银色手套光华如月,展袖之间月华满了天穹,夹杂着无与伦比的霸气,撕裂深冬寒冷的空气,和万众屏息的寂静,一往无前的,直贯望月之人眉心。
贺兰悠目光一闪,竟不再施展他绝世的天魔步法,左脚向后一撤,身子后仰,整个人身形拉直如漂亮的箭,双手横结成桥,悍然抬起。
他双掌之间,紫雾弥漫,如同江水涨潮,波光涌动。
刷!
幽幽紫雾,与银白月华,决然悍厉的碰在了一起。
嘶-----
极轻微的一声。
紫光银毫,交织一起,初为一小点,渐渐扩散,成扇形,带着锐利如冰刀的凛冽,缓缓卷开。
两人的眼睛,越来越亮,衣衫也开始无风自抖,澎湃的劲气如浩荡潮水,于此刻狂然涌出,瞬间便冲没堤坝,所经之处,万里田园皆毁。
啪!
三丈外所有几上茶盏尽皆粉碎。
却无一滴茶汁溅出。
银光摧毁茶盏,紫毫吞噬茶汁,竟是不分先后,便将一切摧毁无形。
咔嚓。
银紫二光延伸至高台后,座椅四角,莫名全断,首领们狼狈跳起。
目瞪口呆看着地面坚硬的松木板,缓缓出现了裂缝,那裂缝越来越大,犹如巨人张开的嘴,无声无息咧来饕餮的血口,最后裂至再无可裂,直贯整个高台。
惊呼声如浪而起。
很多人为了不错过高手对战,抢挤在台前,如今惨遭池鱼之殃,轻功强的,衣衫全裂的逃开,弱点的,遍身是被紫银二光割裂的伤口,鲜血喷溅的栽倒,轻功差的,则无声无息倒下,身上突起紫斑,瞬间僵化。
两人终于以内力相拼,致数千人惊惶无伦。
我咬着下唇,不顾牙齿深陷唇中,眼看着这两人竟成了不死不休的战局,知道此刻任谁也难以上前分开两人,否则不仅那个人要受伤,沐昕和贺兰悠也会被反噬,然而要我眼睁睁见他们以死相拼,却又情何以堪?
我原以为,以贺兰悠的奸狡城府,大仇未报,定会珍重自身,纵使沐昕有心死战,他也一定会想办法避开,不想他今日吃错了什么药,竟似也起了意气,居然一力和沐昕相拼。
怔怔看着台上,我心中转过千万个念头,却觉得都万不可行。
心底冰凉而双手灼热,我连手指都在轻轻颤抖,有生以来,我未曾如此束手无策过。
近邪抬头看看天际,不知咕哝了句什么,我缓缓将目光转向他,他又紧紧抿嘴,随即站起身来。
我一惊。
然而不待近邪冒险,台上,两个目光亮得能杀人的人,突齐声低喝,双臂一振,贺兰悠手掌自不可思议角度突然现出,直攫沐昕咽喉!
与此同时,沐昕手掌一滑,趁着贺兰悠让出的空门,反肘直袭他胸膛!
轰!
尘烟腾腾弥漫而起,这生死一刹,几不可见的浓雾突然遮掩了我几乎滴出血来的视线,迷蒙中只见那两人纠缠在一起,如狂风般卷过高台,呼啸着撞入黑色的巨洞中!
原本已经裂成两半的高台,经不得两人最后一刹以死相博的真力催动,完全倾塌。
我的一声惊呼,生生卡在咽喉里。
[正文:第一百五十二章 光景旋消惆怅在(一)]
我茫然立于黑暗中。
好奇怪啊。。。。。。
刚刚不是黄昏么,怎么一眨眼,就变成夜里了?
沐昕和贺兰悠,哪里去了?
转目看四周,景色影影绰绰,似乎还是金马顶峰,只是景致变成了夜里,却又没有月亮,一片模糊。
我隐隐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却心内混沌,心思全挂在撞入洞中的那两人身上,他们那最后杀着。。。。。。怎样了?
还有,人呢,那么多人,到哪去了?
“喂!”
有人讥笑:“喂,阎王来传你上堂了,还不快去?”
扑哧一声。
“咳咳”
有人故意咳嗽的声音,微微苍老的声音,却听来明朗。
“真是奇怪,红尘里走一遭,怎么就把那个千伶百俐的丫头变成如今的傻大姐儿了?”
“哼!您哪只眼睛看见她千伶百俐过?”
“说得也是啊。。。。。。”有人沉吟,“我倒记得那丫头初到山庄,就是傻兮兮的,整天跟在我身后叫叔叔,后来多亏我耳提面命,她才多少聪明了些,难道如今我一不在身边,她又跟那木头久了,近木者呆了?”
“呸!”
“滚!”
“你先滚,他就来。”
“哈!叫我说,”讥诮的声音,“是思春!思春的女人最蠢!”
。。。。。。
我呆了一呆。
忽然觉得失去了移动的能力。
这些可恶。。。。。。却又无比可爱的声音啊。。。。。。
你们终于来了!
浓浓的喜悦和酸楚,只一刹那间,便如潮水狂涌而上,淹没了我,再化为丰盈的泪水,无可遮掩的倾泻而出。
“外公!”
我纵身扑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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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刹那的沉默。
我不管不顾,只深深的将脑袋扎在那怀抱中,不肯放开。
怀抱的主人,还是那个很奸诈的腔调,笑道:“你们几个说人家越活越傻,我看她德行却象是好了些,瞧瞧,居然没喊我老头,忒不容易了。”
然而他的姿态却不是语气那回事,如此轻轻的拥住了我,手指温柔的在我发中穿梭,我感受着他熟悉的微带俱无山庄松木香的气息,感受那手指细腻而轻柔触及长发的微痒,眼前突有幕幕场景飞电般流转而过,血色里辗转的娘,惹祸的沐昕乌黑惊惶的眼,屋顶上俯视我的贺兰悠,紫冥宫九针激魂,李景隆大帐前沐昕胸前绽起的血花,夹河战场遍地死尸里父亲惊惶转过的脸,朱高煦浓重的喷到我脸上的呼吸,山洞中熙音似笑似哭的神情,艾绿姑姑苍白的头颅。
一闪。
我的泪,层层复层层,湿了老头厚厚的冬衣。
这是真正亲人的怀抱,能永远等待我回归的怀抱,能予我撒娇和放心将眼泪浸润的怀抱,能令我安心,觉得不必再畏惧任何风雨和恶毒的怀抱,我已忘却我有多久不曾如此痛快淋漓的哭过,似要将这数年辛酸,悲苦,跌宕颠沛,爱恨交织,于黑暗中,于四面沉默的眼光里,于外公久违的怀抱中,全数倾泻。
外公终于渐渐敛了笑意,缓缓抚摸我的头,叹:“痴儿,痴儿。。。。。。”
猛地却有人揪住我的耳朵,将我拎离外公胸前,怒道:“哭就哭,莫脏了师傅的衣服,他自己洗不干净的!”
我含着泪花怔怔看着超强洁癖的弃善那嫌恶的表情,忍不住绽开一个笑容。
“师叔,看见你真好。”
他雪白的娃娃脸突然可疑的抹上一层微酡的颜色,忽地让开我一步,又一把推开泪汪汪凑近来的扬恶,“你离我远点!鼻涕虫。”
抽身要走的时候睥睨的又看了我一眼,漫不在乎的道:“哭什么?难看死了,有什么值得哭的?被谁欺负了,揍回来就是,你要揍不成,咱们帮你一起揍,包他见了阎王也不敢哭诉。”
扬恶懒洋洋的踱过来,笑嘻嘻道:“怀素宝贝,别理那个自大狂,他是师傅老大他老二,底下谁也不配当老三,你和他一般见识,那会活活气死。”
我还未及答言,又有一人迈着方步过来,鼻直口方,细目长眉,生得堂堂好相貌,一脸正气的开口:“此言差矣,三师弟。。。。。。”
“什么三师弟!”扬恶猛的跳起来,“远真,说过多少次了,我排行第二,你排行最末,三师弟是近邪!”
“非也非也,”远真今天的形象是腐儒,自然一本正经,“尔以入门先后排辈不当也,当以年龄论尊长。。。。。。”
“呸!”弃善远远斜睨过来:“谁知道你几岁?保不准胎毛未干,乳臭尚存,想作师兄?打赢我再说。”
“侠者以武犯禁。。。。。。”
我含笑看着那几个活宝斗嘴,一时竟恍惚又回到俱无山庄那些快活自在的日子里,嬉戏,学武,玩乐,捣乱,无忧无虑的那七年,似乎谁都不曾改变,谁都不曾老去,然而只是一抹眼光流痕,一点心尘惊散,须臾之间变幻流年,我便再也回不去了。
老头拈须,笑眯眯看着弟子,我很欣慰的发现,他依旧身板健朗,目光依旧看似忠厚实则深藏奸险,表情依旧看似可亲实则暗藏算计,真真瞧来,令人愉快得很。
他此刻正斜瞄着我,道:“怀素啊,今天天气很好啊。”
“嗯。”我煞有介事点头,环顾四周雾气沉沉什么也看不清的夜景,“是很好,明月清风,微云繁星,长舌男相伴,人间胜景,不过如此。”
“哼!”扬恶抬手,敲了我个爆栗。
老头转过头来看我,微笑沉沉,“丫头,你还是这不肯让人的性子,明明心里急得要死,却偏偏不肯露出分毫,定不肯较人占了上风去,其实,何苦来?”
我无声一笑,道:“迫于无奈也。”
老头摇摇头:“当服软处,不妨折节一二,须知过刚易折。”眼珠一转,刚才难得的肃然神情一扫,贼忒兮兮的问我,“你也承认心急,那么,你为谁急?”
我瞟他一眼,慢条斯理答:“我谁都不急。”
他胡子一翘就要发怒,我接道:“你在,师叔们在,我若再着急,岂不是瞧不起你老人家和诸位师叔们的通天之能?老头,别告诉我,区区两个人,你也救不下吧?”
“区区两个人!你说得好轻巧。”老头双目一瞪,“你哪只眼睛看见就两个人?这金马顶峰数千人,不是人?”
“何况那两个人,也委实不能算一般人吧?”走过来的是扬恶,“怀素宝贝,为了救这两个人,我们师徒五人,硬是在这金马顶峰餐风露宿的呆足了七天,才勉强布成了这个”移山换海阵法“呢。”
“果然!”硬邦邦的声音是近邪,他自黑暗中缓步过来。
我们对望一眼,都知对方心中所想。
扬恶道:“这个阵法,是近年来师傅钻研了多年来收集的古籍奇书,融合古往今来阵法奇术,自创的迷幻大阵,因入阵人多,阵法尤其庞大繁难,我五人合力,也只勉强在最后一刻全数完成,阵眼就设在高台之下,你们,都看出来了吧?”
我摇头,道:“师傅和我,都只是感觉到这金马顶峰诸般布置,似乎是一个莫大玄奥的阵法,而且手法有几分熟稔,但却不能肯定到底是紫冥教还是别人,毕竟我们都已经几年没回过山庄,不知外公的新阵,所以都只是存疑在心,没有明言。”
“照这样说,”老狐狸的眼风飞过来,“你望着那方西方庚金位的山石说的不愿独活之语,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其意,是假?”
我微喟一声,无奈道:“老头,你今天怎么了,一个劲试探我。。。。。。是假,也不是假。”
“愿闻其详。”
注目黑暗层云,我淡淡道:“确实是试探着故意说给你听的,但,那话是真的。”
说完我去看他表情,这老狐狸精通术数,虽说亲近之人与自身多半算不得准,但总有些指引,然而狐狸毕竟是狐狸,他神色并无变化,只哦了一声,拈须道:“不想看看他们?”
我白他一眼,“都是您东拉西扯啊,我想了很久了。”
老头回瞪我:“还说,要不是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