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猛烈的腥风瞬间向我罩下。
我却在声响突起,光亮乍现的刹那便已跃起退后,半空中冷光连闪,须弥剑已在手中。
却听冷叱声里,沐昕已飘身而上,和那物缠斗起来。
我看看沐昕,他衣袂飘飘,意态轻闲,显见应付这物不是难事。
接着便看见那物跃出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条道路,从我们的方向望去,蜿蜒幽深,看不出究竟,而先前的崖壁,竟已被刚才那兽轰然撞开,因此露出道路来。
此时那兽正堵在路中,不解决了它,看来是过不去的。
我一个翻身,落于近邪方崎身侧,疾声道:”没事吧?”
近邪不作声,方崎却目光呆滞的问我:”怀素,你说,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转头再一看,也不由呆了呆,随即答她:”狮子嘛。”
方崎仍在呆滞中:”你见过这么小,又这么美的狮子?”
呃……。
确实,小的很,美得很。
那头狮子浑身雪白,长毛垂落银光闪烁,一双瞳眸鲜红如鸽血宝石,精光四射,身姿矫健,威势十足。
可惜身材也忒小了些。
竟比山猫也大不了多少。
我看它形容,明明是成年雄狮,却不知为何长成这般精致娇小,忍不住摇头叹道:”忒可怜见了,想必是主人苛刻,没给它吃饱过,瞧这小身板儿,风吹就倒啊。”
话音未落,那和沐昕正在缠斗的狮子突然头一歪,对我看了一眼,随即,,龇牙低沉对我咆哮了一声。
我瞪大眼睛…不会吧?
方崎犹自没发觉,满目垂涎之色的絮叨:”唉唉,这么可爱的狮子,谁忍心这般苛待啊?狮子,换我做你的主人好不?我每顿保证给你吃十斤猪肉…”
那狮子闻言立即身子一顿,刷的跳开,仰天长啸作悲愤状。
这回方崎也目瞪口呆了:”这这这…。”
她拽我衣袖:”它不会听得懂人话吧?”
我苦笑:”昆仑多奇珍异兽,就算有只懂人话的狮子也不奇怪,你小心了,莫要随便说人家坏话。”
虽和方崎玩笑,我对这异兽仍旧有戒心,眼睛盯着它一刻也不敢放松,却见它跃开后,咆哮一声,音如金玉相击,高亢入云,随着咆哮声起,它原本娇小精干的身体竟然缓缓长大,隐约听得骨骼膨胀噼啪之声密集,竟象是练铁布衫之类的横练高手运功时发出的声音。
我上前一把拉回沐昕,两人凝神看着那雪狮子,不过转眼功夫,便长得寻常狮子大小,然而其势不休,仍在缓缓长大中,眼中血色更甚,甚至连獠牙也开始加长,尖尖的露出粉色唇肉外,在渐起的暮色里,闪着蓝幽幽的寒光。
我一看那牙色,立道不好,疾声道:”玩笑开大了!这家伙动了真怒,牙齿有毒!”
沐昕却回头对我一笑:”你喜欢?捉了来陪你好不?”
我暗道不好,赶紧捂他的嘴,却已迟了,那只极其自尊的雪狮子已经偏过头来,恶狠狠向沐昕看了过来。
那冷剑似的目光令我一惊,来不及反应,那狮子已经向沐昕扑了过来,顿时卷起一阵猛烈的罡风。
沐昕早已淡淡一笑,无畏迎上。
我心中一热,垂下了眼,默默退后了一步,我自然知道沐昕的用意,他从来不是莽撞的人,之所以故意抢先激怒这看来很不好对付的异兽,不过是因为怕我蹈险而已。
然而那狮虽身躯巨伟,偏偏行动仍如娇小时一般出奇的敏捷,腾挪闪跃间快捷如风,弹出的利爪长可寸许,根根短剑般尖利,更奇异的是这狮子的步态间竟隐然有武功招数,显见有人调教。
倒是沐昕,先前冻了那一遭,多少影响了以往流云般的身法,虽说不致于对付不了一头狮子,但也有些吃力,我担心他淋了冰泉后未及驱寒便久动真力,落下病根来,当下手腕一掣,银丝一甩,便待取向那雪狮颈项。
因为心知此狮必是有主之物,情况未明前不欲树敌,所以银丝出手只以缚住狮子为目标。
柔软的银丝若有人牵引般,无声向雪狮靠近,那狮和沐昕战得正酣,哪里防备到我的偷袭,眼见银丝转成一个诡异的圈,便要套上狮脖。
我目中喜色已露。
那银丝却在套上狮脖的瞬间,突然无声断裂!
尺许长的银丝悠悠坠落于地,我大惊之下赶紧上前拣起,这银丝质料非同寻常,是以天池异兽”辟雷”之筋制成,掺以秘料,九蒸九晒,制成后坚韧无双,刀剑不伤,是艾绿姑姑珍爱的宝贝,万分不舍的转赠了我,如今居然就这么毫无来由的被弄断,艾绿姑姑一定会骂死我!
谁这么鬼鬼祟祟毁我宝贝?!
心中大恨,将断落的银丝往怀里一揣,正要开口怒责,却听一人懒懒笑道:”云奴,你又调戏客人。”
那声音柔而缓,拖着微带迷离之气的尾音,音质不算清越,不算琳琅,只是淡而雅的语调,偏偏听来却隐约盛世浮华般的妖娆,每一字都令人,心醉神迷。
我从未想过声音也可如此美丽。
抬头看去,幽深曲折的秘道里,缓缓浮现出一道修长的影子,长发宽衣,衣袂飘然。
那人在众人凝视的目光中曼然踱近,步履间无限潇洒,薄薄的银底紫色镶边的长衣不束腰带,就那么四散于风中,衣角蝴蝶般飞舞,他走过来的姿态犹如一曲余音迤逦的绝妙清歌,或是一卷读至佳处正当击节的绝顶好词,一举一动,满目华光。
那只突然又变得如猫般温柔的雪色云奴喜呼一声,雀跃着奔过去,绕膝挨蹭,呢喃不已,他微笑着伸出手轻轻一抚……真真天上谪仙,绝色倾城。
近看,才发觉那男子年纪似已不小,眼角淡淡几抹逸散的云纹,然而年龄在真正的美面前根本不成威胁,反而为他的神情气韵平添了几分吸引,那种不辨雌雄的极致的慵懒的美,具有无可比拟的风采,沐昕的清贵英朗,贺兰悠的和雅温丽,都是绝顶的美少年,然而和这人跨越年龄与性别的无限的风情比起来,都显得略有些真实和青涩。
[正文:第五十一章 欲将沉醉换悲凉(一)]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们:“云奴很乖的,你们一定是吵了它睡觉了,它最喜睡在这曼陀藤叶下,你们却把它被子给扯走了,叫它怎会不生气?”
我见他言语温和,笑容平静,心中颇有好感,遂也笑答道:“抱歉抱歉,实在是无心之失,云奴,没打招呼就扯了你被子,实在失礼,这便给你赔个不是。”说着微微一躬。
那狮子红睛大眼一翻,仰首望天,一副嗤之以鼻样。
我笑嘻嘻看着那狮子,实在觉得妙得很,脚下却悄悄往后退后些许,护在了方崎身前。
早已退后的沐昕心有灵犀的站到了近邪身侧。
对面的美人怡然抱着云奴,目光悠悠的打量着我,轻轻道:“真是个妙人,我很喜欢你呢,随我去作客如何?”
我笑:“阁下就住在这里么?”
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即笑道:“这山居陋野,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不过天色已晚,你等总不能餐风露宿吧?”
我点点头:“既然如此,多谢阁下盛情了。”
那美人笑得如我一般开怀:“请,请。”
正待举步,忽听有人静静道:“难得有贵客光降,叔叔竟也不令侄儿迎客,若不是侄儿听见云奴啸声,只怕便失了礼数了。”
我一震,只觉得浑身鲜血如潮一涌。
啪的激起心头巨浪,再啪的坠落。
这个声音,我想我就算死了成灰魂落地府,也必记忆清晰得一听便知是谁。
贺兰悠。
你,终于,出现了。
抬起突然重如千钧的眼皮,我努力神色不动的向对面望去,昏黄暮色里,一人银衣飘然,长发散披,施施然踱出,神色温柔,微笑羞涩,明朗如阳光,耀亮了这阴森的峡谷入口。
我暗暗咬紧嘴唇,仔细打量这个我不知道该以仇人还是知己来称呼的少年,一别数月,他看来清瘦了些,微微苍白,越发显得眼睛大而幽深,那种幽沉的光芒,竟连他素来努力维持的温柔和煦表象也无法完全掩盖。
我心里微微一紧…贺兰悠看起来有些不对,这几个月,他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有些恍惚,想起西宁卫外,那男子深深的叹息:“他有不得已处…”
“哼。”
身侧近邪的冷哼犹如一盆冰水浇熄了我突燃的希望之火,我懊恼得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怀素啊怀素,你当真是昏了头了!眼前,是伤你师傅,负你情意的万恶之人,是你发了无数次誓要复仇的对象,却在一见他之后就忍不住要为他开脱……你一向自负的冷静理智,公允决断呢?你真是昏了头!
深吸一口气,我云淡风轻的笑看向贺兰悠:“贺兰兄,别来无恙?当日荆州城外一别,我很是挂念你呢。”
他的目光在听到我那声称呼后似是微微一黯,然而立即恢复如常,淡淡道:“姑娘好,多谢挂记,姑娘也一切安好?”又向沐昕施礼:“见过沐兄。”
沐昕默默还了一礼,却是一言不发。
我只觉得指甲已陷在掌心里…姑娘好…好好,真的很好,好平静的对答,好热络的称呼。
那些千里相伴的情意,真的早已云散了。
美人一直抱着云奴,笑意盈盈的看着我们对答,此时突然轻轻向贺兰悠招了招手:“好侄儿,你过来。”
贺兰悠一直紧紧盯着我,听到这话,他一直平静的面色突然一变,随即笑了笑,走了过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看了沐昕一眼,他目中也有思索之色。
贺兰悠在那美人面前三尺远处停住,微微躬身:“叔叔有何吩咐?”
美人轻轻抚摸云奴的皮毛,如玉的手指竟比云奴的雪色长毛更白,他斜睇着贺兰悠,声音柔和入骨:“好侄儿,你站这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贺兰悠声音里居然有微微的笑意:“叔叔您自然不会吃了我,侄儿却是怕云奴吃了我。”
美人轻笑:“你倒是越来越滑头…我问你,你巴巴的跑出来,却又是为什么呢?”
贺兰悠声音平稳:“宫里难得有贵客光临,侄儿忝为宫中一分子,自然是要来迎客的。”
美人“哦”了一声,赞许的点头:“敢情你是觉得我来迎接客人分量不够。”
贺兰悠连眉毛也不动一分:“不敢,侄儿怎会如此想。”
那美人饶有兴致的看了看他,又转头盯了我几眼,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他笑得如此突然如此狂放,身体猛烈摇摆犹如风中乱荷,高亢尖锐的笑声直冲云霄,惊飞了天空的苍鹰,他持续而近似疯狂的长笑,地面的尘沙竟也被音波震弹四处乱飞,而激起的音浪更如尖石利箭直钻人肺腑,声声刺心!
这个美丽温柔的人笑起来却象个十足十破坏力极强的疯子!
也许他就是个疯子!
我惨白着脸退后一步。迅速将一颗药丸塞入方崎嘴里,同时一手搀扶住已将软倒的她,近邪早已在笑声方起的同时已经吃了一颗,此时也禁不住嘴角沁出了血迹。
一声哀鸣,一只苍鹰如坠石般狠狠砸落地面,身躯僵硬,尚未落地,已经死去。
那美人笑声戛然而止,突然一掠衣袖,冷冷道:“好侄儿,你怕什么?人家聪明得很,哪用得着你巴巴的赶来护着?”
贺兰悠一直微微俯首站在那人身前,动也不动,他离得最近,大半的音波都落在了他身上,此时他微笑不改的抬起头来,张了张嘴似要说话,然而口一张,立时喷出一口鲜血。
我勒紧了手指,命令自己站着不动,绝不能奔上前。
高山上渐起的夜雾令我看不清贺兰悠面上表情,然而听得他语声悠悠若无其事:“是啊,我也觉得我多事了,可是若不多了这个事,有人就会有事了。”
美人看着他,温柔得象看着一朵即将绽放的花,然而说出的话绝不是那回事:“我说,你是怎么出来的呢?”他微笑着摇摇手指:“让我猜猜……嗯,雷无霜呢?”
贺兰悠的语气好像是在述说刚吃了一碗粥,味道不错,:“自尽了。”
“德坤?”
“死了。”
“战将?”
贺兰悠笑起来:“去陪伴德坤了。”
美人妖娆的笑:“好,好,好,我果然没猜错,你确实有一手,”他转向我,笑意越发艳丽:“我还真看不出来,是什么让你放弃一贯的把戏,头一回这么直接,你可不是这风格。。是为了她?”
贺兰悠却看也不看我:“是,也不是。”
美人啧啧赞叹:“你就算出来了,只怕也多少吃了亏吧?”微笑沉思,眼眸如少女纯真:“嗯,欲解禁制,九针激魂……好侄儿,了不起,想不到贺兰家,居然也会出了个情种。”
贺兰悠居然不否认,还笑得羞涩:“叔叔夸奖了。”
美人眼风飞得如同一个绮丽的梦境:“好侄儿,你终于长大了,不枉我苦心抚养你这许多年。”
贺兰悠满面感激:“是,叔叔养育之恩,悠一刻不敢忘,父亲若能知道,也必要相谢的。”
美人上挑的眉墨玉的眸在这一刻夕阳的光影里看来阴媚入骨:“兄长去的早,留下你孤儿寡母,自家兄弟,我不照拂谁照拂?如此,也不必特特的提起了。”
贺兰悠笑容越发温柔:“提起母亲,倒是想起,母亲前日托梦和侄儿说,那紫金参汤,果真十全大补,嘱咐侄儿,将来叔叔老了,必也要如此侍奉。”
美人宛然一笑:“那就托你的福了,”转目笑看了我们一眼,道:“人家还晾在这儿呢,咱们尽顾着说些家长里短,好像有点失礼?”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心一阵寒似一阵,这一对叔侄,叔慈侄恭,言笑晏晏,对答优雅宛如春风拂面,可我却觉得每个字都阴寒入骨,凉意森森,每个字都张着惨白的啮齿,似要生生要将对话的那人,咬下肉来。
这是一对什么样的叔侄!
垂下眼睫,我努力看着地面,怕自己会落下泪来。
贺兰悠,这就是你,虎狼环伺,一窝狐狸的家么?
[正文:第五十二章 欲将沉醉换悲凉(二)]
然而转瞬我就将情绪掩了,抬头,向美人微微一礼:“怀素见过教主。”
美人笑:“果然聪明得很,却不好玩了,”轻轻拍拍手:“人家叫破身份啦,还不摆出场面来迎接?当真要人以为,紫冥宫就一个光杆宫主么?”
随着击掌声,几乎是瞬间,我眼前光彩大亮。
一盏盏白色微带幽绿的灯光自远处接连亮起,远远看去如同星光自幽深天幕一颗颗亮至眼前,如带如练般跨越银河,倾泻而至,原本阻挡在前的重重绝壁犹如被巨斧斩裂,突然缓缓分开,灯光照耀下,一大片极其开阔的平地神奇的出现面前,那地面土壤都是白色,满地生着深紫色的异草,巨大的深灰色石块铺成了宏伟的阶梯,迤逦铺向远方,而远方,路的尽头,一座宫殿,犹如天上宫阙,静静悬浮在半空中。
我惊叹的望着那巨大的宫殿,望着那隔了很远距离依然能看见的巨石上精美大气,形态奇异的浮雕,琉璃碧光的楼阁,宽直的楠木楹柱,极其高阔的殿身,展现无限匠人神奇手艺的独特的飞檐斗拱,想起长门赋里,陈后下兰台,所见的“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其华美精致也许相近,然而那宏大气势,霸气风范,却只怕亦有所不及,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宫。
只是这灯,这宫,怎么都会浮在半空中?
仔细一看,才发觉,这灯居然不是挂在灯杆或提在手中的,每盏灯其实都是一个人,那些人着黑衣,覆黑色面具,胸腹位置亮着灯光般的亮光,直立如偶,于黑暗中看来,便只能看见那亮光处。
而那宫殿,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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