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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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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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昕已信步出了帐,我摸了颗梅子,悠悠的随之踱出,朱能的手下办事算是利落的,不多功夫,已齐集了将官聚在校场,却将士兵管束得紧紧,校场周围,一个闲人也无。

我看见朱能已在校场中央意气风发的等待,轻轻一笑,低声嘱咐沐昕:”别让人家太难堪啊,人家以后还要带兵呢,输了太惨怕对威信有失。“

沐昕淡淡道:”我省得,朱能是直性子人,并无大恶,小小教训,杀杀他的骄矜之气,将来上战场才能活久些。“

我怔了一怔,笑道:”敢情我是白操心了,你竟比我想得还长远,既如此,也不可太过轻敌了。“

沐昕朗若晨星的眸子看过来,眼底有微微的笑意:”怀素,你有没有觉得你很啰嗦?“

啊!竖子不足以谋!

我恶狠狠一脚将沐昕踢到了台上。

[正文:第三十三章 相看仍是旧时客(二)]

朱能的武器是一柄浑铁金背长刀,宽背阔口,锋刃雪亮,那种光芒寒意深深,一眼便可看出那是百战沙场浸淫人血方能臻此无限凛冽的杀意与寒光。

那刀执于朱能掌中,越发的气势逼人,无穷的战意越空而来,威威然浩浩然直逼众人,除了我,将官们都露出了兴奋敬服之色。

相比之下,沐昕的武器,便和他的人一样,过于精致了,他用的是一管长笛,通体洁白,隐约可见笛管上若有若无的浅紫色凤形暗纹,浑然天成,笛尾缀一深蓝缠金丝如意结,色彩鲜明,衬着他清俊明秀的容颜,如画般清逸动人。

饶是那群丘八粗鲁不文不辨美丑,也不由为这绝世的风神震慑,俱都安静无声,我微有些恍惚的看着那白衣的少年,风骨清绝,飘然行如谪仙,一落步便是一溪冰泉,然而于他衣袖微拂间,我亦仿如看见银衣的身影淡淡浮现,含笑流波凝睇,美丽温柔容颜,一回眸便是一朵彩云。

心底微微呻吟,贺兰悠,你现在在何方?

可如我思念你般思念着我?

……

呼!

当我从凌厉风声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就这么一恍神间,急性子的朱能已经动了手,果然是大开大阖的威猛招数,毫无花俏直劈而下,他臂力沉雄,挥刀时带起的猛烈罡风,竟致沐昕发尾向后直直扬起。

这一刀,他竟是出了全力。

我心中暗笑,这粗人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也并未如表现得那般轻敌,只是这种极刚的路子,碰上沐昕,一定是没用的。

刀光如雪,转眼便到了沐昕身前。

沐昕面无表情,稳如泰山。

刀光到了他鼻尖。

沐昕连睫毛也没颤动一丝。

众人的惊呼声已变了调,朱能的目中也变了色,他根本未曾想到沐昕不避不让,这一刀出了全力,此时便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可能回撤了,想到堂堂侯府公子就要命丧自己刀下,不由露出惊慌之色。

便在此时,沐昕动了。

他一步跨出,便到了朱能身前,后发先至,竟比他的刀风还快得多,下一瞬,手中的长笛已经轻轻点在了刀柄上。

犹如蛇打七寸人伤关节,那一点正是刀眼之处,劲力到处,刀力顿时抵消大半,锋刃不由自主指向地下,朱能却也不弱,看见招数被破颓势已成,立即沉膝转腕,就着将沉的刀势,雪色一抹,斜斜从下掠上,一线银光,向沐昕腰间砍去。

这变招极快,看得我眼瞳一缩,朱能的自大倒也不是完全无因由,仅凭这下元转如意毫不窒滞的变招,以其应变灵敏精准,便当可跻身高手之列了。

沐昕却依旧不急不忙,横笛一架,便将朱能的刀势封在了距离腰间三寸之处,再也前进一分不得,这一架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内含细微变招数式,精妙处可谓妙到毫巅,沐昕轻轻一笑,手腕一振,笛身轻轻一颤,奇异的震动立即通过长笛传到刀身,再由刀身传到朱能执刀的手腕上,周围空气似乎也如水波生晕般微微变形,精细而密集的震动里,朱能竟似手臂酸软般拿捏不住,呛的一声,沉重的刀已落地。

惊呼声里,朱能怒喝一声,也不去拣刀,干脆祭出钵大的拳头,夹杂着冲天的怒气,直直向沐昕打来。

沐昕突地将笛子往腰间一插,竟也挥拳而出,毫无花俏的一拳,简单,直接,直直向朱能的拳头迎上。

这已经不是招式的比拼,而是纯粹力度的较量。

我拈出一颗梅子,扔进嘴里,酸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沐昕还真是一个高傲的人啊,卸了对手武器,便坚决自己也不使用兵刃,被人误认力弱,便一定要在力道上压人家一个实打实的下风。

竟是丁点便宜也不肯沾。

砰!

肉体的接触引发沉闷的回响,两只拳头,一黑一白,俱都挟带着猛烈的力与速,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将官们瞪大眼睛,等着那敢和他们将军拼力气的文秀少年抱拳呼痛,我却微微眯了眯眼。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声沉闷的声响里,有极细微的骨裂之声。

我想那不会是沐昕的骨头遭殃的佐证。

果然,朱能退后了一步,又一步,脸色微白,死死盯着沐昕。

沐昕面色平静,目光清澈的看着朱能。

我扣了一枚梅核于掌心,假如那傻大个子恼羞成怒,便招呼他立即梦周公去。

朱能盯着沐昕的时间却也太久,久到众将官都在窃窃私语,虽然没看明白胜负,但沐昕没有伤损,先前亦曾将朱能佩刀击落,最起码,没输。

望望沐昕,望望朱能,再看看我,众人的眼光都已变了。

沉寂难堪的气氛里,朱能突然笑了。

他笑得如此开怀,仿佛输的人不是他,仿佛先前的愤怒与轻视都不曾存在。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沐昕:“好小子,我服了!”

他大力的拍沐昕肩膀:“比招式,输给你我还可以说你玩花招,比力气再输了,我还赖什么?”

我将梅核一弹,钉入地下,缓缓露出个舒心的笑容,朱能比我想象得更像个汉子!

看见朱能未曾恼羞成怒,将官们惊异的脸色里有些微的松弛,看向沐昕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佩服,这些血战沙场,以武功说话的汉子,本就崇尚实力,行不行,拳头说话!

这一战,沐昕说得很精彩。

朱能行事,向来爽快利落,出了校场,立即叫来了一个军官,年纪甚轻,眉目英挺,上挑的斜眉隐隐挟了几分戾气,神情很平和,看人的目光宛如实质,如冰锥划过,刚刻而阴冷

这人虽然算得上英俊,但不知怎的,我一见他目光,便觉得寒意突生,浑身似有细微物体蜿蜒爬过般不适,忍不住皱皱眉。

那人不卑不亢给朱能见了礼,便静静站在一旁。虽然低眉敛目看似平静,我却总觉得,他无论站在哪里,自有诡异气流涌动,缓缓氤氲,不容人忽视。

朱能却像是对他甚为倚重,朗声大笑道:“沐公子,这是我手下最出色的百户索怀恩,练兵很有一套,你看看,我可没藏私,最好的都给你啦,你可得好好操练,咱们一个月之后,把兵们拉出来,再比上一场!”

索怀恩上前给我们见礼,我凝视着他,半晌笑道:“好,索百户看来便是少年英杰,咱们取胜有望了。”

索怀恩扯扯嘴角,笑容淡淡:“郡主谬赞。”

他的眼睛里有我不能明白的深幽意味,我直觉的退后一步,笑视沐昕。

沐昕一向与我心有灵犀,淡淡道:“郡主眼光自然是好的,既如此,选日不如撞日,便请索百户整兵吧。”

说来也巧,先前在营门前拦住我们的那个郑小旗,正是索怀恩手下。

我淡淡看着索怀恩整军操练,朱能实诚汉子,确实没有骗我们,这人练兵很有一套,手下士兵,个个精悍之气外露,标枪似站得笔直,行动间虎虎生风,一看就知道是号令严明的将领带出来的。

沐昕倒是很满意,淡漠的神色里隐隐透出几分温和,邀索怀恩坐了,道:“索百户,带兵与作战,非可同日而语,沐昕有几个问题,疑难不解,想请教索百户。”

他话说得客气,但我和索怀恩自然都明白这是考校了,索怀恩微微一笑:“沐公子过谦了,但问不妨。”

沐昕缓缓道:“假如,你率八百士兵,接到命令,要求攻入一座小型城池,这座城城外地势平缓,三面长草缓坡,唯北面是块沼泽,是不利埋伏的地形,不过,沼泽对面有树林,此城内东,西两门,共驻守军队千人,接到密报,得知你们驻扎在离城五里的小村庄里,随时可能偷袭, 于是出东城门来攻打你们。”

他看着索怀恩的眼睛:“请问,你要如何才能够全歼这千人,并攻入此城,并以最小损失取得最大收获?”

[正文:第三十四章 相看仍是旧时客(三)]

索怀恩沉思有倾,目中精光一亮,道:“我以南,西,东三面寻得高树,令人埋伏,以砍树为号,在对方必经之路埋伏,同时事先割草堆积于三面,对方经过时,同时射火箭,三面火起,立可将对方逼入沼泽。”

沐昕目中露出赞赏之色:“好,善于利用地势。”

索怀恩道:“然后我以全部兵力围杀,剥去俘虏衣服,缴获武器,将俘虏全部杀死。”

沐昕神色不动,我抬头看了索怀恩一眼。

索怀恩说起战争便妨如换了个人,目光炽烈神情凶狠:“问明该军队首领名字和相关情形,然后,我的兵抽三百人,命一可靠属下带领众人,换上对方的衣服与武器,回那座城池。”

他一口气不停的说下去:“到了后,率五十人为前哨,诈称是本地官军,今已击破贼寇得胜归来,首领偕大队人马在后,为恐驻守官员忧急,所以命手下率小队预先回城报捷。”

“待诈开城门后,立即蜂拥率部入城,守住城门,等我带领人马再齐攻。”

“再令一队,守候在该城东门,城中遇袭,官员、富户必从西门逃逸,只要西门洞开,吊桥落下,不等人众出城,即刻点起火把尽出伏兵,定要将他们逼回城中,不得走脱一个。”

“进城前鼓动兵士,虏获金银,与众兵士同分,但不可烧杀抢掠,违者,斩!”

“好!”沐昕长眉飞扬:“善用地势,不厌诈兵,分兵合围,不留空隙,极其有勇有谋,且不逞匹夫之勇,不贪尺寸之功,并能鼓舞士气严明军纪,索百户乃将才也。”

索怀恩一笑:“沐公子过奖了。”

沐昕微微一笑:“不过,我想问问索百户,那些军队俘虏,为何一定要杀死?”

索怀恩答得云淡风轻:“即成敌对之势,便是你死我活,对敌人宽仁,便是对自己残忍,自然不能放过。”

他轻轻一笑:“沐公子还是心太软了些,其实刚才在下还有一计未道出,想来沐公子定然是不赞成的,如今看来,倒也所料非虚了。”

“哦?”

索怀恩嘴角扯起一抹冷酷的笑:“生石灰。”

我楞了愣,随即恍然,心底泛起深深的寒意:“索百户难道是要在对方陷入沼泽后,以生石灰烧灼?”

索怀恩目光灼灼的盯着我,不掩神色里的惊异与赞叹之意:“然也!”

我暗暗倒抽了口气,以生石灰活活将沼泽煮沸,将人烧灼至死,这人心性何等残忍!

眼见索怀恩嘴角上撇,丝毫不以为意,心中便觉得腻味,忍不住要刺他一下:“索百户心志刚毅,怀素佩服,不知道你手下儿郎,是否也能个个如索百户铁血风范?”

索怀恩不堤防我突然说到这个,怔了一怔,随口答道:“那是自然。”

“哦……”我拖长了声音,索怀恩见我似笑非笑的神情,沉稳神色里透了点不安:“郡主为何如此问?”

我笑笑:“没什么。”

索怀恩却不肯放弃:“怀恩望能得郡主教诲。”

我瞅了瞅他,懒懒道:“若个个是铁血儿郎,军纪严明,怎么我今日不经通报便可以闯入大营?”

索怀恩呆了一呆,霍地转身,看向郑小旗。

我心中一赞,这小子反应很快啊。

却见郑涛的神色刷的一下变了,惨白里透出死青来,盯着脸色铁硬的索怀恩,嘴唇抖了几抖,啪的一声跪下,狠狠咬了咬下唇,才大声道:“属下失职,给百户大人丢了脸,属下甘领责罚!”

我盯着郑涛,看得出来他很畏惧索怀恩,也看得出来他知道索怀恩定然会因为失了面子,给他可怕的惩罚,然而即使如此,他依然不敢求饶。

可以想象,索怀恩对求饶的人,一定处罚得更狠。

索怀恩冷冷道:“按军规处置,来人----”

沐昕突然淡淡开口:“敢问应如何处置?”

索怀恩声音冷酷:“八十军棍。”

我皱皱眉,这明显是重了,看了沐昕一眼,他却并无犹豫之色:“郑涛受命拦阻我,未能完成任务,有辱使命,此其一,身负守门之责却为人不以武力轻易控制,若来的不是我,换成居心叵测之人又如何?有亏职守,此其二,两过并罚,八十军棍,可。”

他对我一笑:“郡主觉得呢?也许,还有个命令,却要你来下比较合适。”

我略一沉吟,笑道:“也罢,免得你们男人都说女人妇人之仁,即如此,暂免郑涛小旗之职,待异日立功后再复职,但你们总不能要人家丢了职位再皮肉大大受苦吧?依我说,四十军棍也就足够记住教训了。”

沐昕淡笑不语,索怀恩躬身应了,郑涛满面羞愧的磕了头,给执法士兵拉了下去。

索怀恩随即以千户传唤缘由告退,待他出去后,沐昕和我对望一眼,同时开口:

“心计深沉。”

“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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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流碧轩,我与沐昕在花梨桃心木桌前各自坐了,我笑看沐昕:“你的阵图呢?”

沐昕从怀出取出一张羊皮纸,我接过来看了,点点头:“难怪你说要和朱能比阵法,舅舅亲传的兵法战术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只是,”我微微沉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需因时因地制宜,这般气势宏大阵法,百余人只怕难以驾驭,不如稍加改动,我这里有我一位长辈留给我的兵书战略,一起来参详吧。”

沐昕看了看,目中露出一丝异色,却没有多问,取过早已备好的沙盘,就地推演起来。

月色西移,我们才将将推演完毕,我伸了个懒腰,将桌上凌乱的物事一推,笑道:“也不明白你,既然已经赢了朱能,何必一定要再比一场。”

沐昕浅浅一笑:“再比一场是假,想培养属于我自己的精英组队是真。”

我怔一怔,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于燕王的军队,沐昕始终是个外人,降服朱能和降服士兵,其实并不是一回事,将为臂,兵为指,要想在战场上如臂使指,号令畅通,非得时常相处,驭下有方不可,只是……

我皱眉道:“难道你打算将来为父亲上战场?你莫忘记了,你西平侯府,始终是朝廷的臣子,你若入了燕王的阵营,弄不好,会牵连整个侯府的。”

沐昕微微颦眉的表情,清远而弥散淡淡无奈:“我最希望的是,陛下不要对燕王先动手,因为,在我看来,你父王反志未决,如果陛下肯放他一马,这天下也许可免战乱之祸,然而你我心知,这定然是不可能的。”

他轻轻叹息:“连势力雄厚权柄之重远不如你父王的岷,周,代,湘等王都不能免,何况燕王乎?怀素,我不能牵连西平侯府,但我也不能弃你而去,我知道,你虽心怀怨愤,然血缘之情不曾忘,你终究会站在燕王这一边。”

他以指轻叩光华的桌面,并无任何为难犹豫之色:“我已请哥哥代为上报朝廷,沐昕三月重病,现已病死,从现在开始,世间不再有沐昕,燕王府驱策一个江南白丁,想来不会牵连到任何人。”

心底有酸热的潮水一波波缓缓漫涌,涌得我眼睫渐湿,我抿抿嘴,压下那汹涌的感动,垂下眼,半晌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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