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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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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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多半是自小练就的本事,我可是记得他从小就怪招蜂引蝶的。

沐昕一抬头看见我,目光中闪过一丝喜悦:“怀素,今天这么早。”

我微微一笑:“该起的都起了,不该来的却来了。”

沐昕眉毛轻轻一挑:“调侃我?怀素,喜欢看戏,也不能罔顾旧情啊。”

我笑起来:“说来,这戏是很有意思的,西平侯府听风水榭碧莲无数,听说都是个闻不得莲花香气的人栽的,侯府正堂悬着的连号称诗书画三绝的金文鼎都赞叹的水墨丹青,居然是个对书画一无所知的人画的。”

我斜睨他:“你说,我是不是该为那莲那画一大哭?”

沐昕浅浅一笑,明澈的笑容映在初夏的媚色光影里,越发的清透如风:“赏莲也好,品画也罢,也不是和谁都可以一起的,总得与知己同品,那莲方清丽,画方风雅。”

我将他的话细细一品,品出了几分隐隐的深意,不由沉默了一瞬,有些微的恍惚,当年的一幕突然走近眼前,我忽然想起出事那日,那眉目狭长的白皙少年和我倚着听风水榭的栏杆低头赏荷时,沐昕在做什么?而那两枚玉佩对着日光齐齐闪射着晶光的那一刻,他为什么会突然满脸愤恨的冲上来?

心里有什么破土般动了一动,缓缓一顶,顶出了些许水润的心芽来,我咳一咳,将那突然纷乱的气息掩了,正要开口,忽听身后环佩叮当,有人冷冷笑道:“原来沐公子眼光奇特,不爱水上之莲,偏偏看重那莲底的污泥。”

我在心底叹一口气:朱熙晴,你吃我的苦头还没吃够么?又想来招惹沐家的小祖宗?这人看起来清冷疏离,不食人间烟火样儿,其实骂起人来,可比你毒多啦。

果然,沐昕目光一冷,嘴角一抿,已经转头看向朱熙晴:“郡主,须知心浊者浊,辱人者自辱,是污泥是新莲,不是由着自己以为的,”他一指那漠漠莲田:“就如这碧池十里,万朵荷花,争妍斗艳,各展其姿,不过是美给自己看的,有色而无魂,抱歉,偏都入不了我的眼。”

朱熙晴妆容精致的俏脸气得惨白:“你……你神气什么!论身份,我是郡主,你不过是个注定继承不了西平侯爵位的闲散子弟,这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

这话令我有些小小不快,我皱皱眉,看看面色不变的沐昕,笑笑,缓缓道:“也是,沐昕,和这位只认封号不认人的郡主娘娘说话,你不觉得浪费时辰么?刚才父亲还在找你,慕你才名,寻你去论兵法谈经济询方略呢,你还不快走?可千万莫要误了郡主娘娘赏花弄月涂脂抹粉的头等要紧大事。”

沐昕心有灵犀的颔首:“是啊,我等低俗粗陋之白丁,自然不配和郡主娘娘说话,郡主娘娘风花雪月要紧,沐昕告辞了。”

说毕对我微微一笑,也不理睬朱熙晴,自衣袂飘飘的去了。

我看他远去,转身便走,未行两步,身后朱熙晴果然尖声道:“贱人,你站住!”

恍如未闻,我不疾不徐继续前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叫我站住的人,她是第二个,第一个的下场嘛,好像是挨了一刀?

朱熙晴的声音已经抖了起来,提着裙子便追了上来:“站住,贱种!今天我不叫你跪下赔罪我就不是安成郡主……”

我刷的回身,正正迎上扑上来的朱熙晴,手一伸便抓住了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拖到眼前,鼻尖抵着鼻尖,冷冷盯进她的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她被我目光一逼,眼底立时出现了一丝慌乱和软弱,但随即被熊熊怒火扑灭:“贱人,你敢这样对我……”

朱熙旻和朱熙音看见姐姐被我揪住,早已花容失色的扑了上来,朱熙音怯怯的扯我袖子,泪光盈盈的低声相劝:“姐姐莫生气,熙晴姐姐不是有意的……”话未说完,立即被艰难转头过来的朱熙晴怒晬了一口:“胡扯!要你多嘴!我就是骂她!贱人贱人贱人!!!贱女人生的贱人!她那个死鬼娘抢了父王的心,现在她又来装狐媚子,贱到了烂骨子里,我朱家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下贱种儿?你还叫她姐姐?她配?!!!”

我眯起眼,深深看着她因激动而青筋毕露的脖颈,很好,真的很好,西平侯府,我没父亲,我是野种,燕王府,我有父亲,我是贱种,我到哪儿都脱不了这些下作字眼,可天知道我根本不想要这个劳什子父亲,她们巴巴的稀罕,以为我会抢这个负心的爹?他配?

一脚踢开偷偷在一边掐我手臂的朱熙旻,我对朱熙晴露齿一笑,想必我一定笑得白光森森寒气四溢,朱熙晴的面色突然变了,满面惊恐的看着我,努力的捂住脖子:“……你敢……。”

我愣一愣,随即明白她是以为我要咬她,不由冷冷一笑:“我嫌你肉脏!”

手忽地一松,朱熙晴立即重心不稳向后一倒,将倒未倒之际,我巴掌狠狠的挥出。

啪!

呆立的几人中,朱熙晴捂着脸满面不可置信的眼光里,我微笑着拍拍手:“哎呀,好多粉,对不住了,麻烦你等下记得补妆。”

倾身上前,俯视着跌倒在地的朱熙晴,她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见我靠近,以肘支地,本能的畏惧的向后一缩,我笑嘻嘻的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朱熙晴,教你一个乖,你莫忘记,我是父亲承认的女儿,我也有宗室身份,你再不情愿,也得认了我是你姐妹,你称我贱人,等于骂你自己,你称我贱种,等于骂你父王,明白?”

微笑直起身,我理理其实很整齐的鬓发,伸指,指着地下的朱熙晴:“骂污言秽语,我不如你。”

施施然转身,撇一撇嘴:“打架,你不如我!”

[正文:第三十章 须知浅笑是深颦(一)]

这几日颇清净。

朱家姐妹们都安静得很,听映柳偷偷告诉我,那日朱熙晴有去找父亲哭诉,她向来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不过父亲却将她责骂了一顿,气得她在闺房里砸烂了好些器皿,还用簪子戳伤了为她梳头的小婢松云的手臂。

松云和映柳交好,眼泪汪汪的找她,卷起袖子给她看伤,我当时正好路过,没有进去,晚间找出一瓶生肌散,外公给的好东西,用了后不留疤痕的,叫映柳送去。

映柳回来再三代松云道谢,于是说起朱熙晴找父亲诉冤的事,又说当时朱熙音也在,但她没替朱熙晴说话,只是照实答了父亲的询问,气得朱熙晴出了门就给了她一脚。

我听了,心道闹了这一番,那徐王妃也好耐性,竟是一句话也无,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给吃了亏的两个女儿撑腰,真是好定力好修养,难道和我当年的舅母颇相似,面上声色不动,喜欢立在人后主控全局?

懒得猜这些贵人心思,想起那小姑娘朱熙音,看来倒是这燕王府难得的厚道孩子,可怜仗义执言反被踢,于是也找了化淤的好东西,叫照棠送去了。

结果这个更好,居然欢天喜地的自己跟了来流碧轩,我看见她兴致勃勃跨进园内,不由呆了一呆。

朱熙音见我意外,也微微红了脸,给我施礼:“妹妹冒昧了,实在是很想与姐姐多亲近的缘故,才想面谢姐姐。”

我素来不是个爱和人多话的,这燕王府处处敌意,更是隔出了万里的屏障,然而见她恭谨守礼,也觉温暖,拉住她的手,笑道:“哪里,我是个万人嫌的主儿,流碧轩素来冷清,你来了,我很喜欢。”

朱熙音满面仰慕的看着我,目中光彩晶莹:“姐姐说笑了,你是神仙样的人儿,妹妹第一次看见姐姐,姐姐还是男装,然而那神采已经无人能及,你又那般一身好武功,真叫人羡慕,妹妹常常想,这辈子风采容貌是无论如何及不上姐姐了,若能学得姐姐几分文武双全,也算不虚此生了。”

我怔了怔,失笑道:“不会吧,堂堂郡主,要和我学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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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没料到,朱熙音看似温和,个性居然坚强执拗,执意要和我学些文武之术,我有些为难,她年纪已有12岁,练武已迟,又没我当年灵丹打底,想学武功谈何容易?何况山庄的武功多是不传之秘,她虽是我妹妹,也是外人,于是便拣了几样防身轻巧功夫教了她,又给了她一把外公亲自练出的贴身匕首,通体全黑,毫无光芒,然而狭长锋利,其利断金。

那匕首,连同近邪创的防身进攻三绝招,都破例传给了朱熙音,我想着,看父亲的打算,终将起兵,这天下必将有数年大乱,虽说她是王府贵女,但征战一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有此利器绝招,当可护她性命周全。

至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懒得再谆谆善诱,有沐昕这个现成的师父在,便将这小徒弟推了给他,沐昕倒也喜欢朱熙音温和的个性,常夸她颇有灵性,每每听得她面色潮红,目光闪亮如星。

不过这样清闲的日子也没过几天,这日,沐昕给道衍拉了出去,朱熙音要出城上香,我百无聊赖,便出门闲晃。

一路穿花拂柳,赏景品玩,不知不觉已出了后园,经过了父亲的书房,突然想起上次沐昕说在父亲的书房内间里有孤本的《胡刻宋本文选》,倒想拿来一观,便推门进去,可巧没人,直入内室,在多宝架上翻寻了一番,却没有发现,我皱了皱眉,想沐昕自然不会骗我,书应该还在书房里。

退后一步,我细细打量父亲的书房,按外公传授的机关之术,认准方位,在最有可能设置机关消息之处一一试探,果然很快便在多宝架后的佛龛里,佛像手中的花朵上摸到了消息,轻轻将花一提,便见多宝架向两边一分,露出一面空墙来。

我怔了怔,还以为会出现洞口,却原来依然是白墙一面,什么意思?费尽心思搞出个机关,决不可能就为了可以将多宝架一拆为二,我看了那分外光滑的墙一会儿,伸出手去,仔细摸索了一番,心中便明白了。

这墙有夹层。

退后一步,不禁有些犹豫,这夹层不是普通的夹壁墙,而是墙面上封了些东西,再以特殊质料覆盖,看去和普通墙壁无二,即使有人如我这般发现了,也轻易动不得,一动便不能恢复原状,会被发现,再大的机密,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便失去了窃取的意义。

那么父亲是如何开启的?又或者,这墙根本没开启过?说不定,这里面封的不是我想象的军国机密,而是一些也许终生都未必用得着,但一定得妥善保存的物事?

那层假墙很薄,我以指尖轻触,感觉到里面封存的东西应该是纸张,而且较薄,正思量用什么办法可以不被发现的将那东西取出,忽听脚步声响,外间的门被人推开,随即听见父亲的声音:“既如此,大家便来议议,看有什么两全之策。”跟着便有数人的脚步声进了外间。

我悄悄探头看了看,父亲的手下大将朱能,张玉等人都在,此时出去已是不宜,我将机关返回,随手在桌上取了一本<文心雕龙>,坐在椅上翻阅起来。

外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赶制武器……”

“……北平城里此时不乏密探,若被发现,是个大麻烦…”

朱能的嗓门就是比别人要大些:“那咱们也派出密探,见到可疑的,统统抓来砍了,奶奶的,那黄口小儿,做不来真刀真枪战场上拼本事,尽玩些阴私狗苟的花招…”

“咳咳。”

我忍不住一笑,这朱能还真是个粗人,真真的口没遮拦,这是在骂允炆还是骂父亲?据说父亲重金厚礼,刻意结交宦官以为宫中眼线,随时密报允炆起居行动,此等行为,难道就光风霁月了?

。父亲倒算是好涵养,轻咳一声也就罢了,众人静寂了一阵,有志一同的将话题转回刚才的议题。

一个脸孔陌生的将领,颇有碍难之色,吞吞吐吐道:“日夜打铁,声响不绝,周遭都是百姓,难免被人发现……”

朱能又挥手,一脸不耐烦:“叫那些百姓都迁走!就说王府要造新花园!”

父亲皱着眉,沉思着没反应,我看见那人冷汗抹了一把又一把,不由冷笑出声,从内间走了出来。

父亲看见我,不禁愣了愣,我对他挥挥手里的书,示意我是来看书的,他目光闪了闪,盯了那书一眼,便笑道:“怀素也在啊,来坐。”

此时厅堂里的幕僚将领齐刷刷回头看我,我却不看任何人,自寻了个座位坐下,淡淡道:“堂堂燕王府,连个长脑袋的都没?道衍不在,别人就都不会想事了?”

此言一出,人人变色,不过碍着父亲面子,不敢发作,脸上神色却都难看的很,朱能却是个火爆性子,也不管我是谁,瞪起眼睛:“郡主,你是女子,男人议事,你还是不要管罢!”

这话说的放肆,众人又都变回色,这回是对着朱能的,父亲本来因为我出语尖刻而神情不豫,想要喝斥我,听见朱能的话也不禁皱眉看向我,似要瞧我如何应对,我也不生气,看都不看朱能一眼,冷笑道:“你们以为我爱管你们的事?不过是不愿这燕王宫转瞬做了湘王宫罢了!”

众将顿时无言,面面相觑神情难堪,湘王下场惨烈人人都知,谁都没想到我胆子大到敢将燕王与湘王作比,雅雀无声里父亲皱起眉头,沉声道:“湘王被逼自焚,下场凄惨,都是建文小儿造的恶业,如今你父坐拥雄兵,势力雄厚,你父也必不甘束手就缚,如何是懦弱的湘王可比?”

我慢慢饮完盏中的茶,方淡淡道:“先有因方有果,自作孽不可活,别人正愁找不着你的岔子呢,你不韬光养晦,反倒急急的将把柄将人手中塞,那比懦弱还愚蠢。”将茶碗轻轻往几上一搁,盏与瓷托盘碰击出清脆的声响:“迁百姓,立可究你为己私欲骚扰地方,造新园,立可究你穷奢极欲贪渎枉法,正好,朝廷借此机会遣讯追查,凭锦衣卫无孔不入的本事,那武器制造处能遮掩得几天?只怕到时,连自焚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啪啪啪!”有人鼓掌,施施然而入:“说得好!痛快!巾帼当如是也!”

[正文:第三十一章 须知浅笑是深颦(二)]

我淡淡一笑:‘和尚,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懒得给你们出主意,只不过不想看到第二个湘王罢了!“

道衍目中精光毕露:”有王爷天纵英明,有众家将军能征善战,有我有你,如何会做得自焚的湘王?“

我垂下眼睫:”莫扯上我,我一介女子,男人跃马天下的大事,我不耐烦。“再不多话转身就走,眼角却掠到父亲动动唇欲开口,被道衍使眼色拦下,那和尚在我身后,话说得漫不经心:”王爷,沐公子刚才和老衲去看了新征的卫军,老衲和沐公子一番交谈颇有惊喜,公子虽然年轻,对操演兵士行军布战甚有见解,也愿意为王军效力,老衲认为,不如……“

父亲不愧以精明著称,立即喜动颜色,朗声接口:”如此甚好,沐昕出身武功世家,见解自然不凡,既如此,这批新征召的卫军就请沐公子协助操练了!“

我叹了口气,如何不知这两人是演戏给我看?然而步伐终究不能不缓下,沉默了一瞬,对着屋角的镜架理理微乱的发,身侧开敞的雕花隔窗穿过初夏的凉风,透过长窗看见远处观雪亭内少年,清冷如雪,衣袖飘拂,一个身姿也可站成一阙精美的佳词,他仿似感觉到我的注视,突然偏了偏头,给了我一个飘渺的微笑。

如同看见一朵花在枝头缓缓开放,为了努力存在的那一分璀璨华美,我的心一寸寸的软下去,沐昕,舅舅最爱的儿子,他为我踏上了父亲的船,我如何能让这船淹没在政治斗争的惊涛骇浪中?害他死无葬身之地?

站到窗前,我对那少年微笑颔首,也不回头,只是淡淡道:”地上是不成的,地下不可以么?百姓不能迁,造高墙隔开不可以么?有声响,那就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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