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希贝拉小姐。”班斯问道。
班斯的那种冷静的态度,颇能压住希贝拉那种不怀好意的言辞。
“我不记得正确的日期了,大概是上星期的某一天吧!”
“是不是你在找那个祖母绿宝石作的旧领带夹那天呢?”
希贝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很生气的说:
“我想不起来了——我为什么要记得正确的日期呢?——我只是在走过大厅时,从半开着的门往里面看了一下,发现那个女人在里面走来走去,如此而已,就在桌子的旁边。”
“亚达小姐单独到令兄房间,是不是很少有的事呢?”班斯若无其事的问道。
“亚达到我们任何人的房间,都是绝无仅有的事。”希贝拉说,“她只是偶尔到雷格斯的房间而已,而且,朱丽亚很久以前就告诫过她,不准她到我们的房间。”
亚达以恳求的眼神看着希贝拉,呻吟似的说:
“哦!希贝拉,我究竟做了什么事,竟使你这样恨我。”
希贝拉粗暴的大声说:“你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事啊!”她的声音尖锐,眼里燃烧着魔鬼般的火焰,“可以说你什么都做过,也可以说你什么都没做。你实在太聪明了,你背地里偷偷的做,表面上却装出一副仁慈的样子。不过,如果你认为可以把我也蒙骗了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自从你到我家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恨我们,所以,你作了各种计划——等待时机杀掉我们——实在卑鄙极了,你这个——”
“希贝拉,”把她这个长篇大论打断的是丰·布隆医生的声音,“够了吧!”他的眼睛威胁似的瞪着希贝拉。
丰·布隆医生这种态度与希贝位的粗暴言辞同样令我感到惊讶!他那种熟稔得过于随便的态度,即使是与格林家人有着长时间友谊,也令人觉得很不寻常。班斯也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他睁大眼睛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
“你简直是歇斯底里,”丰·布隆医生瞪着希贝拉说,“你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有一种感觉,若当时没有我们在场的话,丰·布隆医生可能会用更严厉的言辞指责希贝拉。不过,虽仅只如此,医生的话已经立刻有了效果。
希贝拉两眼看着地上,态度马上转变,她把手蒙着脸全身发抖地抽泣着说:
“我疯了——我真傻——竟然说出那种话。”
“我想,把希贝拉带到房里去比较好。”丰·布隆医生又恢复了他那种职业化的语气,“今天发生的事,对她来说,实在有点不胜负荷。”
希贝拉默默不语地转身由杰斯达陪着离开了。
“现在的女人实在很神经质。”丰·布隆医生下了这个评论,然后他把手放在亚达的额头上说:“那么,亚达,我给你一些镇静剂吧!因为你太激动了。”
当丰·布隆医生打开药箱,开始配药时,从隔壁房间传来尖而高的声音,这时我才注意到通往格林夫人房间的化妆室门开了一点点。
“究竟是在吵什么啊!你们不要再制造噪音了,你们难道不觉得我已受够这种骚扰了吗?当然“你们是不会管我的痛苦的——护土小姐,把通往亚达房间的门关起来,你明知道我想休息,为什么还要把门开着呢?你是故意要骚扰我,才把门打开的吧……护土小姐,告诉医生,在他回去之前,我要与他见面,我的脊椎骨痛得不得了。究竟有谁会替我想呢?我因为中风而躺在这里,却——”
门静静地关了起来,咆哮声马上就听不见了。
“她如果真的要人把门关起来的话,在这之前,随时都可以关的。”亚达皱着眉头,苍白的脸浮现出悲伤的神色,虚弱地说:“丰·布隆医生,妈妈为什么好像故意欺负护士小姐呢?”
丰·布隆医生叹了口气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亚达,不要太介意令堂那种暴躁的脾气,她由于焦虑而产生坐立不安的情绪,以及不断地抱怨,这是她病情的一部分。”
我们向亚达告辞,丰·布隆医生送我们到客厅。
“大概没有得到你们想要知道的吧!真抱歉!”医生道歉的说:“亚达没看到那个加害她的人,这一点最令人遗憾!”他的眼睛望着西斯,“你有没有查过餐厅的保险箱中的是否丢了任何东西?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就是壁炉上后面的那个保险箱。”
“那是我第一个调查的地方。”组长骄傲的说:“我想起来了,医生,我想今天早上就派人到亚达小姐的房间去查指纹。”
丰·布隆医生很乐意的答应了,他和马卡姆握握手说:
“不管是你或警方,只要有我能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不遗余力去做。虽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吧!”
马卡姆向他表示道谢,我们则走向楼下的大厅。史布鲁特站在那里等候,并且帮忙大家穿上外套,不久,我们就驱车离开了。
7、班斯讨论事件
11月9日 星期二 下午5点
我们到达刑事法庭大厦时,已将近下午5点了。苏瓦卡已把马卡姆私人办公室里面那座由青铜与陶器作的古老装饰灯点亮了,但房里仿佛还弥漫着可怕的阴郁气氛。
“哎!马卡姆,那不是一个很好的家庭啊!”
班斯叹着气说,然后,把身体往一张皮革沙发躺了下去,又说:
“不论从那一个角度来看,都不是个好家庭。它的全盛时期已经过去了,过去的锐气也已腐朽。若格林家的祖先们从坟墓跑出来,看到现在那些子孙们,大概会吓一大跳吧!……那样古老的世家,在安逸、懒惰的生活中,是怎样堕落而退化的呢?实在非常奇怪!在历史上有名的威德鲁斯巴哈家族、罗曼洛夫家族、茱丽安·克罗第安家族,以及阿巴西特王朝都是这样式微的——他们都是著名的由盛而衰的例子……对一个国家而言,道理也是一样,奢侈和无节制的放纵将带来腐败,导致灭亡。例如军人治国的罗马、沙鲁达那巴洛斯统治下的亚述王朝,拉梅西特统治下的埃及,以及葛里梅鲁统治下的班达鲁王国都是实现这条铁律的最好例子。”
“你博学的观察,对社会史家而言,也许会引起他们很大的兴趣,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并不觉得它们有任何用处,甚至一点关联也没有。”马卡姆焦虑地埋怨道。
班斯装作没听到马卡姆的埋怨似的继续道:
“这一点,我还不十分有把握,所以,现在我想请你来作一盏黑暗中的灯。首先要请你深切考虑的是,格林家一家人的个性和他们内部的各种关系……”
班斯用滑稽的语气又说:
“事实上,最伤脑筋的是你与组长几乎完全成为社会主义——的俘虏了。如果真是为了社会的健全,像格林家那种家族,早就应该淘汰了——不过,这实在是个有趣的案件。”
“我很遗憾,对于此案,我无法产生和你一样的热诚。”马卡姆板着脸说:“此案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社会案件,如果不是由于你的插嘴,今天早上,我就可以找出一个很好的藉口,把杰斯达赶走了。但你却说出那些若有其事的话,把整件事情弄得像谜一般的神秘,我一不小心上了你的当,才会遇到这种无聊的事。你可能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了吧!但我却因为浪费这些时间,而堆积了这么多米处理的公文。”
马卡姆的抱怨,很明显的是下逐客令了,但班斯却毫无离开的意思。
“哪里!哪里!我还不能回去哩!”他面带微笑挪揄着说:
“我不能让你陷入目前这个可悲的情况,而离开这里,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助手,马卡姆,我已下定决心,要灌输这个令人战栗的观念到你和组长的心中。”
马卡姆皱着眉头,他很了解班斯,所以,他知道班斯那种故作滑稽的语气,只不过是表面如此而已。事实上,在他那些话的背后,还有某种更深刻的含意。而且,根据多年来彼此交往的经验,他明白班斯的一言一行——不管看起来多么不合理——也绝不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马卡姆虽然还是不以为然,但也勉强表示同意地说:“不过,若你能说得简单一点,那就太谢谢你了。”
“你真是个工作狂!”班斯嘲笑地说。
“组长,你看过朱丽亚的尸体了吧!”
“当然看过了。”
“她在床上的姿势是不是很自然呢?”
“她平常是用什么姿势睡觉的,我怎会知道?”西斯不高兴地又道:“不过,我看到的是,她在背后垫了二个枕头,身体是半躺着的,棉被只盖上一点点。”
“她有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样子?”
“如果你指的是格斗的话,据我观察,并无任何迹象。”
“那么手呢?它是放在棉被里面或伸出来呢?”
西斯微微地吃了一惊,抬头看看班斯说:
“是放在外面的,听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棉被。”
“你说她紧紧地抓着棉被,是真的吗?”
“是啊!”
班斯欠身向前。
“那脸呢?组长,她是不是在睡觉的时候被射杀的?”
“看起来似乎不像,不过,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前方。”
“眼睛睁开着,而且注视着前方呀!”班斯反复这句话,他的声音中,流露出很大的关切。
“你觉得她的表情表现着什么呢?是恐怖、憎恶、或惊吓?”
西斯狡猾的看着班斯说:
“看起来,你所说的都有可能,她好像是看到什么,受了大的惊吓似的,吃惊的张大嘴巴。”
“而且,用双手紧紧的抓住棉被。是不是?”
班斯眼睛瞪着空中,慢慢地从沙发椅上站起来,然后,在房间较里面的地方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检察官的办公桌前停了下来,双手放在椅背上,把头伸到马卡姆的面前说:
“喂!马卡姆,格林家正在进行着某种令人无法想像的可怕阴谋呀!并非如你所说,只是一个普通的社会刑案,昨晚发生的命案,是凶手经过长期思考,在有计划的情况下做出来的。凶手一直在等待机会来临——他知道出口在那里,电灯开关的位置,格林家人何时就寝,以及佣人何时会回他们自己的房间——他更知道在何时可以展开他的攻击。在本案的背后实有着阴森恐怖的原因,它的深处必定还有一个更深的内幕——有阴暗而弥漫着腐臭灵魂的房间,邪恶的不人道欲望,令人战栗的野心。若你不以为意而不努力深入去加以了解的话,那将上了凶手的大当。”
班斯的声音明显的抑制着些什么,听起来很难令人相信这是平常大都愉快又喜欢说讽刺话的班斯的声音。
“那个家庭已经完全腐败了,马卡姆,而且,它即面临崩溃的边缘——不是物质上的,而是比这要可怕的——一种本质及核心的腐朽与崩溃。那些住在其中的所有的人,不论在情绪、精神或性格,都将完全的崩溃。而这种情况,都是他们自己一手造出来的。在这种情形之下,像昨晚发生的命案原是无可避免的,并非你想像的那么无足轻重。昨晚没有更恐怖、丑陋的犯罪事件发生,我还觉得奇怪呢!我想,此命案只不过是那个家庭在全面腐朽、崩溃以前的一个前奏而已。”
班斯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一下,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的接着说。
“请你好好想一想吧!那座内外都已褪色,变得残破不堪,而到处弥漫着世代以来已死的幽灵所散布的阴森、发霉的空气;显得古老、空洞的大房子,被脏污的河水围绕着;站在那片无人照顾的土地上——你再想想看,住在那里的6个人吧!这6个彼此不调和、不健康的人,在25年内被强迫在这座房子里朝夕相处——这就是托拜亚斯·格林老人与众不同的理想——他们每天生活在这种古老、发霉的气氛中,没有适应另一种生活条件的能力,即使想要拓宽自己的人生也毫无办法,只是过着一种表面看似安全,实则腐败不堪的安逸生活。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之下,他们彼此就产生了争执、嫉妒……等,他们互相磨损着彼此的神经,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怨恨、憎恶、陷害……等各种邪恶的想法,经常不断的抱怨、争执、吵闹,终于到达了爆炸点,所以,昨晚所发生的命案,也就是这种在理论上无可避免的结果。”
“你所说的话,我都能了解。”马卡姆道,“不过,总而言之,你的结论即使不是文学性,也只不过是理论上的推测而已。即使格林家是如你所言的那种情况,你有没有什么可以把它和昨天晚上的命案连接起来的具体的证据呢?”
“没有具体的关系证明——这一点就是本案的可怕之处,不过,它虽然模糊,但却都相当吻合,我一走进那座房子就深深感受到这一点了,所以,我整个下午都在极力追查,想具体的抓住它。但不论我如何穷追不舍,它总是在我快要抓住它时,又狡猾地从我手中溜了过去。整个房子充满了暗道、伪装的门、神秘的小房间,里面没有任何健康的东西——是个被梦魇附着的房子——那里面住着一个变态的人,他到处散布阴惨、恐怖的气氛而昨天晚上终于爆发了更具体的恐怖事件。你觉得吗?当我和格林那家人谈话时,他就在一旁深深的注视着,你有没有感觉到那个模糊而充满憎恶的影子,时而出现、时而隐藏起来呢?”
马卡姆似乎被班斯这股不寻常的认真态度震撼了,他看起来很不安,两手无意识的整理着桌上的公文。
“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他说,“不过,我不觉得你那种新的解释对本案有何帮助。格林宅第是不健康的,而且,住在房里的人也都不健康,这一点我没有异议。但你是否过于主观了呢?你把昨晚的命案与波路佳家命案、杜·布蓝维略侯爵夫人毒杀案、杜鲁兹斤和格鲁马尼克斯命案、以及被幽禁在伦敦塔的纳克家主子勒死案相比拟。我承认它们确有许多共同点,不过,也仅止于类似而已,像格林家命案这种偶发的犯罪情形,在这个国家几乎是常有的事,实在不值得过于郑重其事。”
“马卡姆,你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班斯道:“你忽略了几个可疑的地方,例如;朱丽亚死亡时那种恐怖、吃惊的表情,二次开枪之间的匆促,二个房间的灯都是亮着的,以及亚达所说有手碰到她这件事,还有丝毫没有人闯进的痕迹等。”
“雪中的脚印又是怎样呢?”西斯以公式化的口吻插嘴道。
“你说那是怎么一回事?”班斯回头看着他,“那件事就与这个可怕案件的发生一样令人无法了解,究竟是什么人在命案发生前后短短的30分钟之内,进出过这座房子,而又不必担心是否会被人看到,这件事实在令人想不透呀!”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啊!”组长如此回答:“格林家有四个佣人,或许他们当中有人是凶手的共犯。”
班斯嘲讽的微笑着说:
“那么,你的意思是那个共犯他在约定的时间去给凶手开门,但,却没告诉他房子的格局,以及他所要找的东西在那里,结果凶手进了屋子,却迷了路,找不到餐厅,以致在二楼大厅徘徊,不知道该如何走。而狼狈不堪的误闯入朱丽亚和亚达的房间,惊慌之下乱开枪,对两个女人各开一枪之后,打开藏在家俱后面的电灯开关,把灯点亮,而且,当史布鲁特在距离他仅两三步的地方时,他还能够毫无脚步声的走下楼梯,穿过正面的玄关,顺利逃走。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