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路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偏路行- 第4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相较而言,艾滋病的诅咒,则可怕得多。因为人类研究这病毒多年,竟还未了解透彻,尚不能攻破。恐惧源于无知,它越是神秘难懂,就越令人惶恐害怕。更何况,病毒比战争现实,它就潜伏于身边某处,稍不注意,就会有所接触。
  艾滋病,狭隘意义上讲,是同性恋的癌症。这样的事物,已不能算作玩笑的范畴之内了。
  薛适心内渐渐不安,他开始回想与自己发生过关系的诸多男人,惊觉自己,连个大概数字都算不出来……
  忐忑熬过一宿,翌日上午,薛适接到一通电话。
  本以为是墨宇打来的,但耳畔的男声更显娇嫩,稍适分辨,才听出是丁小宁,孟飞的那个幼…齿男友。丁小宁视薛适为姐姐,平日偶尔打来电话,总会聊些脂粉味浓重的闺蜜话题。
  而今,对方声音略显颤抖,听上去很是慌张。薛适正要关切,对方竟劈头盖脸地问道:
  “你知道哪儿能查HIV吗?”
  薛适听了,猛地一怔,昨日看帖时的恐慌重又袭来。他干笑两声,结巴着说:“你你别开玩笑啊!别吓唬我!我哪儿知道这个啊!孟飞呢?”
  “别提他!”娇声娇气惯了的丁小宁,大喊一声,歇斯底里地说:“我真觉得我染上HIV了!是我不好,脑子一热,跟别人……但是孟飞更过分!他在外面,有好几个呢!”
  薛适听了,脸上一阵灼热。他不确定,丁小宁是真不晓得自己与孟飞有一腿,还是在这里故作无知成心试探。
  薛适如同安慰自己那样,将夜里反复念叨的话语,重新学给对方听:“你别太紧张了。这病毒没那么容易就染上的……”
  “我真觉得我染上HIV了……”丁小宁总是无力地重复着这一句,继而,又自顾自地念叨起来:“我上网
  查了,什么症状我都符合,我真是没跑儿了……”
  薛适一边扶着手机,另一边迅速上网,搜索关于HIV的讯息。他盯着屏幕上显示的感染症状,呼吸愈发急促。丁小宁那持续不断的怨叹,也渐渐模糊起来……
  不明发热及盗汗。难以解释的疲乏。食欲下降。体重减轻超过原重的百分之十。慢性腹泻。干咳。有过不洁性接触……
  薛适慢慢扫视,只觉这些症状,都是根据自己高考前夕闹病那阵逐一描述而来的。
  他举着手机,失魂落魄地叨咕了一句:“我怎么觉得……我也染上了……”
  刹那,丁小宁受了惊吓,大喊一声。那突如其来的尖叫,正刺薛适的死穴,令他顿时心悸。
  丁小宁已然疯了,神经病般地念叨着:“我要去检查我要去检查……查了也是白查……反正肯定是得了肯定是得了……”
  薛适握着鼠标的手,一阵哆嗦。他盯着网页,呆愣提醒道:“现在查可能没用……感染HIV,是有窗口期的。只有过了窗口期,血液中才会检测到病毒抗体。窗口期一般是两周到三个月,个别患者,可达一年之久……”
  电话那头没了回音。薛适倒吸凉气,连着唤了几声。蓦地,丁小宁才自言自语似的问道:“处于窗口期的感染者,有传染性吗?”
  薛适盯着那几个冰冷的小字,干咽一口,回道:“网上说,是有的。”
  话音落下,丁小宁终于哭了出来。薛适不断安慰,但自己心里也阵阵发毛。少顷,丁小宁一声不吭,将电话莫名其妙地挂断了。薛适本想询问孟飞的情况,却完全没来得及开口。
  午饭后,薛适仍未缓过神来,显得有些恍惚。不出所料,久未谋面的孟飞果真追来了电话。
  接起后还未开口,就听孟飞暴躁地嚷道:“喂!丁小宁联系你了吗?妈的!那个小混蛋!他妈也不是东西!娘儿俩合起伙来骗我的钱!现在连电话也不接了!”
  薛适忍受着对方的咆哮,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兴趣。根据孟飞一贯的强硬作风,薛适总觉得是他欺压了别人,又在这里自导自演,贼喊捉贼。
  薛适捂着脑门,无奈回道:“他上午联系过我……就只是问了问,该去哪儿查HIV……”
  “贱货!”孟飞的怒气不断攀升,嘶喊道:“还他妈怨我!是他自己出去找野男人的!”
  碍于孟飞的尖利嚎叫,手机听筒不堪重负,几乎发出了沙沙声。薛适皱着眉头,挖苦着抱怨道:“你怎么了孟飞?火气这么大?你也得病了是不是?”
  “我病你大爷!”孟飞犹如冲破听筒一般,指着薛适鼻子咆哮道:“我才没病呢!就算你们都染上了,我也不会有事的!你们这些心理变态娘们儿叽叽的小屁孩儿都他
  妈有病!改明儿我找个女人结婚去了!我看你们他妈的找谁操…你…们去!”
  薛适懒得回嘴,也提不起劲,就窝在椅子里,无助地埋怨着:“孟飞,我受不了你了……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自大……真他妈让人讨厌……”
  “我是他妈的自大!你丫嫌弃就别他妈理我!”吼完,孟飞猛地挂断了电话。那断线后的讯号声在耳边响起,薛适听着,既庆幸又失落。
  他当时没有料到,这是自己与孟飞,以及丁小宁,最后一次联络。
  放下手机后,薛适失神地出了家门,始终低头挪步,去了附近的总医院。
  他不知自己该被归为哪个科室处理,便一番张望,向咨询台走了去。
  台内站着一老一少两名护士。薛适吞吞吐吐,直到说出艾滋病三个字,那两人才惊恐抬头,鄙夷地打量起来。
  小护士皱眉不语。老护士开口推脱,说血检日已过,教他改天来。
  薛适没落转身,刚要离开,只听那年长的护士,仿佛推避麻烦一般,幽幽提示了句,无偿献血也是能查出HIV的。
  薛适轻轻点头,大步逃出了医院。
  HIV病毒,或许也没那么糟。
  倘若没有这层狠毒的束缚,实在想不出,不惧怀孕的同性恋,将淫…乱到什么程度。恐怕身体将一生乐趣都透支完结,性事遂变得空乏无味,再贪婪寻觅更刺激的毒物,最终堕落不堪,陷入无法自拔的境地。
  HIV病毒,是上天赐予同性恋的礼物。它约束我们无尽的欲望,教我们懂得自爱,学会珍惜。
  不知会否有人亦是这样看待。
  当年的薛适,只将那病毒,当做最最可怕的瘟疫,唯恐避之不及……
  


☆、闹剧谢幕

    当日天色已晚,要去献血也来不及了。薛适回家,不知怎么浑噩地又熬过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穆小白的一通电话将薛适震醒。对方在那头兴奋叫嚷,说高考分数能查了。
  薛适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发挥如何,实在没有勇气,去主动询问自己究竟是判了死刑还是无期。他将准考证编号告诉穆小白,便将电话匆匆挂上了。
  还来不及睡去,穆小白的专属铃声再次响起。她平静告知,俩人分数差不多,薛适考了四百多分。
  几句互相勉励的无谓寒暄后,薛适挂断,呆呆地坐了起来。
  四百多分,情理上讲,这是个难以启齿的数字,但薛适仍能平静接受。他明白,这个分数,是对自己玩乐荒废的高中生活最切实的总结。甚至说,这还是善于瞎蒙胡诌的薛适,超常发挥后的结果。
  当即,薛适就决定去献血。撇开想要检查HIV的私心不谈,往大了说,虽然考不上好学校,但起码还有一腔热血,也算为社会做点贡献。
  他换好衣服,刚要出门,手机又响了起来。来电者的名字,竟是墨宇。
  对方说自己刚回北京,要薛适前去陪他。薛适估摸着献血的时间,简单应允。而后,二人便陷入沉默,虽不挂电话,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碍于尴尬,薛适向对方随口报了自己的高考成绩。或许在艺术生眼里,这是个状元级别的分数。墨宇即刻大喊,像孩子取得了梦寐以求的礼物一般,连连夸赞起来。
  薛适听着,嘴角直抽筋,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才叫真正的哭笑不得。
  西单图书大厦门口,常年停着一辆无偿献血车。
  平日,薛适经常路过,并不怎么在意,只当那是装饰而已。当下,他望向四周,见采血车附近的长椅上坐满了闲散的路人,一时间,竟发觉自己不太好意思走过去。
  采血车旁,四个小护士挤在长桌的一头,都躲在遮阳伞的阴影下,无精打采地发着呆。
  薛适在角落位置坐下。护士即刻敷衍着丢过了一张空表。
  薛适为套近乎,指着长椅上那些闲散的看客,笑着问:“姐姐,这些人……都是来献血的吗?”
  小护士嗤笑一声,酸涩地说:“觉悟要都这么高,就用不着我们了。填完表以后,我给你量身高体重啊。”
  “其他的……还检查吗?”薛适赶忙追问道:“……血液这方面的。”
  小护士不以为意地回道:“这个是献血以后查的。献完血,要是检测出来有什么问题的话,乙肝啊HIV啊什么的,我们会打电话通知你的。没打电话……那就是没事儿了。”
  薛适笑着点头,权当答谢。他审视表格,见上半部需填写的是个人资料。下方,则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字,细看,就像判
  断题一样。薛适刚摆脱了高考的噩梦,如今又仿佛回到考场,不禁隐隐反胃,只得拧着眉毛,逐一作答。
  近一周内是否感冒过?
  近一年内是否纹身过?
  是否患有结核病?
  半月内是否拔牙或做过其他手术?
  ……
  选至此,也该明白了。这全凭自觉的初筛过程,若要看到一个“是”字,肯定就被淘汰,不让献血了。
  薛适如同机械一般,麻木勾选着那一个个“否”字。只是选着选着,便渐渐犹豫了起来。
  ……
  是否曾患肝炎或肝炎检验阳性?
  是否有吸毒史?
  是否曾患有梅毒、淋病或其他性传播疾病?
  薛适从未做过这方面的检查。他深知,自己并非次次都采取保护措施。若要真是染上了什么,他自己也不会知道的。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只得违心地划一个否字。
  是否曾有多个性伴侣?
  薛适的脸颊瞬时发热。他悄然抬头,见那四个护士,正慵懒地趴在桌上。他很想问问,若不是以此为荣的人,要真有多个性伴侣,谁会大张旗鼓地说出来。
  是否患有艾滋病或感染艾滋病病毒?
  薛适就是为了弄清这点,才来献血的。他握紧笔杆,在“否”字上狠狠划了个勾。
  问题层层深入,越往后的,想必医护人员就越是在意。直至看到最后一题,薛适才瞠目结舌地发现,自己隐藏多年恐为人知的秘密,竟比身染艾滋病,还要严重可怕。
  是否为同性恋患者或有过同性恋史?
  薛适浑身燥热,尴尬不已,却只得苦笑。他不敢抬头,也不敢看旁人,只是兀自在想,同性恋连献血的权力都没有?同性恋在他人眼中,就必定是淫…乱不堪,身患重疾的传染源吗?
  而后细想,也确实没什么立场反驳。自小,都没有明确的信息来源,对同志人群进行教导,宣扬安全性措施的绝对重要。从始至终,同志也没得到过什么尊重和正视。本就是一群被抛弃了的边缘人,除了躲在暗处偷摸放纵,还能做些什么有所建树的事呢。
  薛适悄悄抬眼,一番偷瞄。护士都毫无生气地耷拉着脑袋,谁都不曾注意到他面部表情的隐晦变化。
  他手中的笔悬在空中,犹豫着,犹豫着,还是在那个虚伪的“否”字上,描了一个淡淡的对勾……
  一小时后,薛适默默地站在墨宇租住的居所门外,他单手捂着胳膊上的针眼,低头盯着房门,莫名有些紧张。他脑中闪现的,仍是武叔野蛮蹂躏的画面。一阵自我责备与安慰的矛盾过后,他抬手敲门,只听一双塑料拖鞋急切地跑了过来。
  墨宇拉开房门,死死搂住薛适,不停左右摇晃,嘴里念叨着相思心切的情话。
  薛
  适不语,只将脸埋进对方单薄的肩膀内,满心愧疚。
  罗赐福不在,家里没有旁人。墨宇将薛适拥到自己卧室的单人床上,二人跌进了散乱的衣堆里。
  碍于胳膊上的针眼,薛适不能趴着,只能躺在床上。
  墨宇陷入忘我状态,疯狂地四处亲吻,急迫地填补着这半个多月以来的空白。薛适默不作声,只是被动地接受着一切。
  当墨宇挺进自己的身体时,薛适才发现,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做…爱。
  墨宇的五官纠结在一起,小眼睛眯成一缝,慢慢扫视着薛适的身体。薛适又不禁想起了武叔,并非出于留恋,只是单纯的阴影而已。他惭愧地扭过脸,刻意回避着墨宇的眼神。
  许是太久没做,少顷,墨宇冲刺,一阵痉挛后,瘫在了薛适身旁,大口喘着粗气。薛适没有起身,他平躺在墨宇身旁,感受着对方的呼吸频率,愈趋平缓下来。
  二人安静地躺在一起,默不作声。仿佛都知道,抛开性…爱这一层,各自有太多需要说明的心绪。然而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薛适确实不愿再纠缠下去了。当初与墨宇确定交往关系,纯粹是为了寻个念想,用以支撑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熬过高考前的那两个月。薛适本就是孩子,还不懂如何维持一段相对平衡的恋爱关系。他不会付出,只想找个成熟些的过来人,单纯享受对方的关怀与爱恋罢了。
  目光短浅的薛适,在墨宇身上看不到太多的未来。他擅长的逃避与放弃,在那一刻,战胜了所有思绪,斩断了许久以来的犹豫与纠结。
  薛适转过身,盯着没有侧目的墨宇,淡淡说了最后一句:
  “墨宇,我们分手吧。”
  墨宇没有反应,两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闭口不答。他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牙齿死死地扣在一起。
  薛适看着对方不断跳动的下颌,心酸得不行,眼泪瞬时涌了出来。他倒进墨宇的怀里,放声大哭。
  墨宇纤细的十指掐进手心,吞吐着气息的鼻腔不断发出声响。最终,他忍不住了,眼泪线一般滑落。墨宇抑制着,没有哭出声,但那无声的抽泣,听着更让人心碎。
  两个孩子的闹剧,在演员不能自已的哭嚎中,终于,缓缓落下了帷幕……
  


☆、愚蠢的自作孽

    说了分手,二人哭了许久。傍晚时分,情绪渐渐平复。但气氛着实太过尴尬,薛适便假借托辞,兀自离开了。
  薛适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躲躲闪闪地进了家门。傅雪萍见状,以为他失落于高考成绩,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像往常一样,闭口不言。
  晚七时,央视新闻联播头条播报了当届的高考分数线。二本线,理科414分,文科443分。
  未上本科线的薛适,并不意外。正当他犹豫着选择专科还是复读时,较为意外的事发生了。上级公布,有几所民办公助的本科学校,开始接受补报工作。薛适的分数,恰巧正卡此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此类学校,即是日后三本院校的雏形。只是零五年,北京市还未提出相应的概念而已。
  好歹算是本科。薛适不愿再回到压抑的备考状态,一时间,渴望有所变化的心越发躁动,又见分数这样契合,念及是上天的安排,就与穆小白补报了相同的志愿,可惜,二人并未被分到同所学校去。
  之后的一周,薛适不敢出门,整天宅在家里,忐忑地守着电话,生怕接到无偿献血人员报来的噩耗。然而,七天安然度过,薛适也不顾相关部门是否有疏忽懈怠的可能,即刻坦然释怀,将对艾滋病的恐敬,心安理得地抛在了脑后。
  录取薛适的学校,名为北京财经大学盛英学院。
  学校地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