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幻觉侵袭,遂辗转反侧,再不能眠了。
没有一处栖身的角落,是能令薛适坦然放松的,这便是他最苦闷的心结。他总觉自己要崩溃了,然而每熬过一天,失控的临界点就又仿佛推远了一些。这绝不是好事,因为弦总有绷断之时。何况,绷得越紧,到时便伤得越惨烈。
为了逃避恐惧,薛适便更加频繁地接触网友,已然丢掉了底限。他假借各种冠冕堂皇的名义,欺哄母亲,已几乎到了夜夜外宿的地步。
零五年年初,新春将至,许多外地同胞都回了老家,北京城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清冷时节。
那晚,薛适裹上羽绒服,大步走出家门,再次投进了刺骨寒风的怀抱之中。
路上鲜有行人,薛适低头,循着路灯兀自走。他爬上天桥,钻进三环主路高架桥洞之内,独自偎在站牌旁,瑟瑟等着。
少时,公交车呼啸而来,薛适跨进空旷的车厢,挑个靠窗位置,随意坐下了。
那车像是挣脱了缰绳,忽上忽下地咆哮急行。缕缕寒风肆意吹过周身,却也不见是哪扇窗户开了缝隙。
薛适紧抱身体,望向窗外,盯着那些看似绚烂实则冷清的街景,渐渐又出了神。
已然记不清,这是第几十几次了。
初时,薛适还会数,比如第二十个,家住东城胡同里的台球手。那人吹嘘自己的过往,说高中时便赢下奖杯挣得百万,而后挥霍宴请,花了个精光。与他做…爱后,薛适说要小解,那人便带着薛适,冲人家低矮的墙根齐齐放…尿。亦或是第三十个,那脸型正方的中年男子,话也说不利索,却将薛适拉进了静贤居街心公园的树林,如狂犬病发那般,给薛适咬了浑身的牙印。
与那些陌生男人碰面,尚有条件的,要么开房,要么去对方租住的寓所,热水床铺,起码都有个保证。条件不好的,便都奔着野战去了,如树丛、公厕、楼梯间、储物室。因恐被人发现,便多是匆忙,互相扯去裤带,潦草抚慰一番。若四下确是无人,那便越发大胆,玩得更加欢畅
了。
有的发生过关系,有的袒露过下…体,有的仅仅一面之缘。际遇各不相同,薛适便懒得数了。而后直到某天,当他欲要回想时,才发现再也理不出头绪了。
男人的冲动,都凝结于下…体,那少少的黏液之中。发泄过后,有人爱答不理,有人便干脆消失了。薛适总劝诫自己,与人碰面,不见得非要发生关系。然而当真面对面时,薛适才觉,自己唯一的兴趣,也就是对方裤裆下的那片隆起了。于是便一起寻觅阴暗角落,于是便受不得对方的言语挑逗。事后分别,心内一片空虚,留下的,就只有深深的悔恨而已。
总在寻觅,却又完全不知道,所寻之物是个什么样子。人在迷途中挣扎,却还总安慰自己,出口便快到了。薛适怀揣着天真美好的愿望,却总循着淫…荡污秽的路数,或主动出手,或任人侵染,就这么糟蹋着每一份潜存的机会。
久而久之,便麻木了。如无脑僵尸一般,在虚无的漩涡中不停轮回。心智,总敌不过淫…欲。薛适如此反复,已然堕入恶性的循环,无力自拔了。
薛适回想着近年来的幽会过往,愈觉无谓,也渐渐浇灭了此次碰面的遐想与期望。然而公车在空阔的道路中央飞驰疾行,有时干脆甩站而过。薛适还来不及后悔,便已行至了目的地。
孤零零下车,攀过无人的天桥,薛适来到对方所述的那家汽车展销厅门前,瑟瑟等着。
狭长的广场,由东侧兀自冒出了个矮小的身影。那人穿着臃肿的短款羽绒服,向着薛适摇晃走来。靠近时,薛适才看清了对方,短眉,塌鼻,厚唇。而那副浑圆的小眼镜,也始终挡不住他猥琐的目光。
对方仰仰下巴,招呼道:“我就是孙洋。叫我孙哥就行。”
薛适盯着对方眼角密布的褶皱,对此称谓深表质疑。
孙洋窃笑一声,见四下无人,便大方搂过薛适的腰,往来时方向走去了。一路上,孙洋始终斜眼打量,口中啧啧不断,以示挑逗。
昏暗中,薛适被对方带领着,也记不清拐了几道弯,才走进了一栋老旧的楼房。
孙洋打开自家房门,将薛适迎了进去。那铺于满屋的地毯,算不得脏,只是颜色已然褪去大半,显得十分陈旧。包覆四周的棉质墙纸,也泛着黄斑,说不清是如何弄污的。大厅老旧的装潢,将这潮湿阴冷的空间,衬得更为诡异了。
薛适谨慎踱步,行至角落那张单人沙发跟前,低头盯着。刚一转身,孙洋便猛扑过来,二人跌坐,双双陷了进去。
孙洋坏笑一声,反身打开电视,即刻,便映出了男男相亲的淫…秽画面。薛适正暗自揣度这是哪国的前卫频道,只见孙洋从茶几下方抽出一摞碟片包装盒,递予薛适,炫耀道:“都是原
版的,想看别的你再换。”
薛适接过,还来不及细看,孙洋已撩起了他的衣服,一猛子扎至了胸前。薛适的敏感部位一阵湿热,他呻吟着低头,见孙洋的脑壳发丝稀疏,且泛着油光,即刻便觉厌恶,赶忙推开了。
孙洋讪笑,只道薛适欲要洗澡,便将两人衣裤扯个精光,走进了卫生间。
孙洋殷勤地帮薛适涂抹冲洗,他动作迅速,算不得侍奉,简直像饥肠辘辘的饿狼,急躁收拾着砧板上的待宰羔羊。
洗过后,孙洋带薛适进了卧室,两具湿濡的躯体,倒进了潮冷的双人床中。孙洋一通扭动,胡乱亲吻。薛适只盯着天花板,压抑着心底不断翻涌的厌恶。
孙洋起身,从床头缝隙中掏出了保险套,哆哆嗦嗦地撕扯着包装。
薛适抬起头,见对方下…体勃…起后仍小得可怜,与疲软时简直毫无二致。那保险套戴上后,仍旧松垮,就像随时都会脱落一般。
孙洋挺着肚子,顺畅顶进了薛适体内,那细瘦的器物,令人毫无感触。孙洋单手覆住薛适两腿间的疲沓,喘气逗弄道:“弟弟,你怎么不兴奋?叫出来,叫出声。”
薛适抬眼盯着角落,只得像不敬业的妓…女那样,敷衍喊了两声。孙洋即刻陷入陶醉状态,忘我地摇晃着身体。
薛适将手伏在对方颠颤的软肉上,暗自摸索,忽觉左手指头碰到了什么凸起。细细摸去,才觉是孙洋的后腰上有道疤痕,约莫十余厘米长,宽厚得像条肉虫,连密布四周的缝线痕迹,都能赫然摸清。
即刻,孙洋警觉地弹开了薛适的胳膊。他走神片刻,随后,双眼重又迷离,再次沉醉地蠕动起来。
少时,孙洋额头已然冒出了汗珠,他满脸痛苦,闭眼央求道:“我先射行吗……等会儿……再来一次……”
薛适心内还来不及讽刺挖苦,对方便一阵痉挛,浑身赘肉也跟着震颤不已。孙洋抽身而出,保险套随即脱落,掉到床上,灰白的粘液四溢而出。他抄过内衣,在床单污处摩挲了几下,继而便躺在薛适身边,大口大口地喘上了粗气。
薛适也懒得看对方,便凝视着屋顶,幽幽问道:“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
孙洋的肚皮上下起伏,笑着答道:“对啊。记得刚才那家汽车店吗?我在那里工作,是销售经理。”
薛适接着问道:“你是北京的?”
“嗯。”孙洋含混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薛适随口追问:“怎么不跟家里人住呢?”
对方闷闷应声,十分轻柔,对于此类问题,明显是不愿提及的了。
沉默几秒后,薛适仍憋不住心中的好奇,便一如既往地问了句:“你家里知道你是同志吗?”
刹那,孙洋倏地坐起,扭着脖子,冲薛适怒斥了一声:“我不是同志
!”
薛适瞪眼看着对方,心慌阵阵。
孙洋竟骑到薛适身上,双手按在他的脑袋两侧,惊恐地辩解道:“我不是同志!我只是,偶尔,对男生感兴趣而已!像你这样的,像是女孩的!我我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
孙洋见薛适不吭声,赶忙站起,在床边来回踱步。他兀自念叨了什么,薛适都没听清。而后,孙洋强硬指着薛适,自问自答道:“吃橙子?吃橙子!我给你切去……”
而后,孙洋走出卧室,便听厨房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翻找声。薛适不敢动弹,只等着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蓦地,孙洋重回卧室,他右手背后,捂着腰间的伤口,左手则握着一柄尖刀,贴在腿边,在薛适跟前来回走动。他含混地念叨着什么,只能勉强分辨出总在重复的几个字:“橙子在哪,橙子在哪……”
薛适见状,不敢刺激对方,强挤出个微笑,安慰道:“哥,我不吃橙子了,你坐下,咱俩说说话……”
孙洋坐在床脚,背对薛适,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着闲谈。少时,孙洋气息趋于平和,情绪也有所好转。薛适见对方已将刀子放至了桌边,便骗说家里有事,欲要先走。
孙洋几番劝阻无用,只得送薛适出了家门。门板闭合的刹那,薛适满面的伪装瞬时破裂,他立即转身,大步跑走,虽说孙洋方才的举动并不能说明什么,但薛适仍是心存恐惧,后怕阵阵。
当下,薛适不断咒骂自己,反复斥责着如此不堪的见面方式。
然而,他深陷于此,狭隘的眼界,已看不到其他任何一条出路了。他明知,下一次,自己仍旧会控制不住,仍旧会与人碰面,犯下错误,堕入悔恨,继而咒骂自己,而后原谅自己,重复着无尽的轮回……
☆、浪漫皆是臆想
校园生活,或许有同窗相伴,或许有些调剂增味的课余活动,但求学之路漫长艰难,总归还是枯燥乏味的。然而,有一剂威力无穷的调料,几乎赋有起死回生的功效,那便是匿于心中的暗恋情愫。
喜欢上一个人,同班也好,别班也罢,只要脑中惦念着那人的身影,便能欣然拖起沉重的步伐,往那压抑的校园大步迈去。不经意间的触碰,言语上的隐晦试探,甚至眼神的无心交汇,都能牵动心绪,暗自回味许久。
为博得那人注意,自己甘愿做出任何尝试,魔障般地重复着原本厌恶的事情。我们因此改变了许多,甚至影响了今后的人生轨迹。而对方,却可以傻得没有任何察觉。
有人死守秘密,直等毕业分别后,兀自懊悔。有人胆大,按捺不住满溢的情感,悄然告白。少数幸运的,两情相悦,便青涩地牵起了手,引得众人羡慕嫉妒。其余失败的,好似魂飞魄散,原先那一股冲劲,都化作了满面愁容,让人看着都觉得心寒。
这股动力,总归源于臆想,经不起现实的考验。它功效巨大,却蕴含着同等猛烈的毒性。享受药效的同时,也得多加谨慎,抑制情绪,免得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将自己由内而外,烧得体无完肤。
零五年二月,终于迎来了高三的下半学期。
那时,身旁的同学,大多紧张兮兮,每时每刻都处在备战状态,丝毫不敢放松。而薛适对自己早就没了期望,遂照旧闲散地混着日子。
那天上午,课间操铃声打响,同学们萎靡起身,披上绒服,向着操场哀怨挪去。
这是每日能见到林峰的珍贵时段。然而薛适望向窗外,见低处树木那干枯的枝杈在寒风中瑟瑟发颤,竟犹豫起来。他极其怕冷,想想自己蜷缩着脖颈,就为偷看心上人一眼,也没什么意思,遂假装腹痛,跟其余那几个例假频发的女生一道,在教室内静静地躲着。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楼内重显喧闹,学生们陆续赶回。
余阳率先推开门,冲着薛适,就那么扯嗓高呼道:“哎哟我的妹妹!你丫又不做操!你又来例假了吧!哎呀你看看你看看,你老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老把自己弄得跟那些经期紊乱的骚货们似的!”
角落里的那几个孱弱女生,身子一激灵,都偷偷地瞪向余阳,眼里尽是骇人的凶光。余阳丝毫不在意,叉着腿走回座位,一屁股安然坐下了。薛适看着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薛适,隔壁班有个男生找你!”
临上课时,坐门口的女生扭过头,如此喊道。
周围那几个女生,倒显得更为吃惊,都盯住薛适,揣测这如同哑巴的闷蛋,竟也还认识外班的学生。
薛适起身,低头快走,表面故作沉稳,其实心花
怒放。在薛适听来,隔壁班这三个字的全部意义,就是林峰。
薛适抱着巨大幻想,行至门前,上仰的视线却只有空荡一片。再低头,才见那满脸痘坑的矮个矬男,正畏畏缩缩地盯着自己。
薛适记起,上周末大班补习,他见该矬男忘了带书,便主动与对方合看来着。这人姓王,因脸部坑洞过多,遂得了个远近闻名的外号,王月表。
期望与现实的落差过大,薛适勉强牵动嘴部肌肉,假笑问道:“有事吗?”
王月表支吾一阵,遂结巴开口,要借薛适的《地理教师图册》。那书比较热门,又不易买到。薛适犹豫片刻,不知如何拒绝,便点头答应了。
他返回座位,由桌膛内抽出那书,随手翻翻,见如全新,才知自己有多不好学。
刹那,脑中便飞速闪过了美妙绝伦的妄想。他用粗笔,在封面显眼处写下名字,遂默默祈祷一番,才再交给了王月表。
起初,薛适还在痴心幻想,林峰见到封皮上的名字,会否心头一颤,向矬男打听他。而后又想,林峰怎会注意他,又怎会知道他的名字。思来想去都是空,人也越发失落,遂趴上桌,默默睡去了。
挨至中午,王月表又将薛适喊出了教室。薛适接过自己的图册,盯着书上的名字,默然哀叹。
怎知王月表开了口,羞怯说道:“那个……我们班有个男生,看见这书以后,想问你是在哪儿买的。他还说,想当面问你,行吗?”
薛适抬眼盯向对方的满面痘坑,不知该聚焦于何处。他心内瞬时鼓噪,却仍佯装平静,淡然问道:“好啊,谁啊?”
王月表蠕动着他满是裂口的厚唇,四个字轰然砸进了薛适心中:
“他叫林峰。”
立时,薛适攥着拳头,特想紧紧抱住这个矮自己半头的男生,让他的脸在自己胸前热情磨蹭,不管蹭上多少油水多少脓血,都毫不介意。
呆愣了几秒,薛适才恢复意识,他努力压低喉咙,却还是用濒临破音的尖声,险些喊了出来:“好啊!你让他来吧!”
王月表略显诧异,遂点点头,转身走了。
薛适望着对方的背影,在心内大喊:
王月表!你才不是月球表面!你是我的王月老!
薛适巴不得自己站成望夫石,就那么杵在门口等着,但又怕林峰觉得自己花痴,便先勉强回了座位。
少顷,王月表那颗惨烈的脑袋探进班门,薛适倏地站起,理理衣袖,端庄行至门前,娇羞地抬起了头。
活生生的林峰,就那么安安稳稳地站在身前,近在咫尺。在薛适的印象中,心上人总是匆然略过。他无数次转瞬擦肩,就只留下远去的背影而已。
如今,林峰就站在跟前,真真切切地注视着自己。
这是头一次,薛适与林峰面
面向照,双目交叠。薛适几近昏厥,却还是硬撑着身体,任由血液在脑部高速流窜着。
林峰个子极高,他低头望向薛适,后脑都快顶到门框了。林峰笑出声,露出两排齐整的牙齿,憨憨介绍道:“你好,我叫林峰。”
薛适暗自嗤笑,多想回嘴,说自己早就打听到了。他直勾勾盯着对方,满面发烫,尤其是右侧脸颊刚冒起的青春痘,好似要喷发一般。他懊恼不已,遂稍稍挪过左脸,极不自然地回复道:“你……好,我叫薛适。”
林峰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