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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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路行-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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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砸,完全不知道轻重。
  只是,若遇到更为强势的老子,薛适倒也不敢造次。然而,情绪压抑只是一时,怨恨总会转嫁出去的。
  薛勤胜喜欢养鱼。他购置了一个中型鱼缸,放在大卧室的窗台上,养着六七条地图鱼。每个星期,薛勤胜都会特意买些鱼虫回来,给缸里的宠物们补充营养。
  一次,薛勤胜带回一个鼓囊囊的袋子。薛适坐在地上,抬头好奇地张望着。
  薛勤胜解开袋子,将其中清水倒入盆内,即刻,几只金鱼也跟着跳跃而出。这是薛勤胜为点缀鱼缸而特意买的。
  薛适蹲在盆边观察着,时不时把手指伸向水面,每当即将碰到鱼时,他便像过电一般,迅速收回了胳膊。
  薛勤胜看出儿子心思,便拉着薛适的手往盆里送。薛适见金鱼不咬人,也没什么危险,就小心翼翼地抚弄上了。
  这时,电话响了,薛勤胜起身,走去里屋接听。
  不知薛适的血液中,是否流窜着嗜杀残暴的因子。抑或是平日里被父亲打骂过多,内心已是压抑扭曲的了。他握起一只金鱼,狠狠攥住,两眼盯着它挣扎的身躯,动起手来……
  十分钟不到,薛勤胜重回大屋,吓了一跳。
  几只金鱼,无一幸免全都翻肚了,有的身体干瘪,身上留着指印,有的还在勉强扑腾,只是尾巴已被撕成一条条的了……
  要说薛适这样的性格,必定会步他父亲的后尘。但他恐于见到父亲,连共处一室都会觉得惊慌,就更别提学习和模仿了。
  仅能模仿的对象,就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保姆小玲,以及最为依恋的母亲。
  那一次,已到了应当入睡的时点。傅雪萍催促儿子洗漱,薛适乖乖应声。然而他进了厕
  所好一阵,也都没有出来。
  傅雪萍推开厕所门,见儿子坐在马桶上,正在卷着手纸。
  傅雪萍温柔地问:“大便吗?”
  薛适笑笑,摇摇头,撅着小嘴说:“尿尿。”
  “尿完了吧?那就快睡吧。”傅雪萍看着儿子,不解地催促道。
  然而,薛适却先将手里的那一叠手纸,卷成了厚厚一包,继而起身,将纸包垫在了内裤里,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裤子。
  “你这是干什么呀?”傅雪萍疑惑地问。小玲闻声,也探过了脑袋。
  薛适看着家中的两个女人,天真地说:“妈妈和小玲阿姨不是都这样做吗?我也要。”
  静默少许,傅雪萍和小玲才反应过来,即刻狂笑。薛适看着她们,丝毫摸不着头脑。
  那两个女人前仰后合,完全停不下来,连气息都快断了,纷纷捂住了肚子。
  等傅雪萍缓过一些后,她才把薛适的裤子扒下,拿掉了卫生纸,忍着笑,费力说道:“傻孩子!女孩子才垫卫生巾呢!男孩子不用垫!”


☆、开始蔓延的阴影

    薛适四岁时,家里又来了一个保姆姐姐。以人数来讲,真正达到了阴盛阳衰的地步。
  确实不记得哪天了。
  已然睡去的薛适,忽的就被吵醒了。薛勤胜从火车站接回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小姑娘,名叫海燕,是小玲介绍来的同乡,约莫十五六岁,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很腼腆,不敢说话。
  当时薛适不知道,这看似文静的小姑娘,会发生多么大的变化。也不知道,她将会给这个小家庭,带来多么深远的影响……
  时光飞逝。
  海燕来京也有一年了,她逐渐熟悉了城里的生活,但是农村的淳朴气息还没有完全褪去,两个脸蛋依旧泛着浅浅的红光。
  薛适,家里的小祖宗,刚刚过完了五岁生日。
  那天上午,一如往常,只有两个保姆姐姐陪伴的薛适,坐在地上,边捣鼓着几近散架的玩具,边看着电视里热播的动画片。
  小玲和海燕忙里偷闲,欢畅地聊着近期热播的琼瑶剧。
  聊了一阵,话题将尽,二人愈趋沉默。海燕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将薛适擅自抱起,放在了她平日睡觉的小床上。
  薛适眉头紧锁,撑着鼻孔怒视海燕,表达着被打断观影的愤怒。
  海燕神秘地看着薛适,问道:“阿适,想不想玩儿好玩儿的?”
  薛适一听,表情即刻软化,专注地看着海燕。
  海燕眯着眼睛,说:“我们学电视上的亲嘴吧。当我噘起嘴后,你也噘嘴,然后我们嘴对嘴。”
  薛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丝毫不明白此动作的乐趣何在。这时,海燕凸起的嘴唇已经靠过来了,薛适也只得顺势凑了上去。
  两个人碰到的时候,海燕不禁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在享受的过程中,慢慢伸出了舌头……
  “啊!”
  忽闻一声惨叫,闭目休息的小玲,赶忙探过了脑袋。只见海燕捂着嘴,满脸痛苦。薛适倒没什么歉意,只是看着海燕不停傻笑。
  “又折腾什么呢?”小玲责备道。
  海燕的舌头也捋不直,含混地回:“薛适他咬我舌头!”
  小玲无奈地瞪了海燕一眼,瞄着别处,调侃道:“练亲嘴?练好了跟谁亲啊?家里就俩男的……”
  听完这句话,海燕瞬间冻结,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飘忽,不知瞳孔中闪出了谁的身影。
  薛适见海燕没大碍,便兀自跑开了。对于初吻的无辜阵亡,他倒是毫不在意。
  一九九二年,薛适五岁,他老子三十六岁。
  快要进入不惑之年的薛勤胜,向岳父借来了一万块钱,在文竹园的小巷拐角处开了一家餐厅。
  餐厅的一切都是小的。厅内只有几张桌子,椅子都是从旧货市场淘换回来的火车高背皮椅。大勺与小工凑在狭小的厨房内,有时连身子都扭转不开。至于员工,也都
  是薛勤胜开着大面包车,经过崎岖泥泞的山路,前往小玲和海燕的老家,现场忽悠来的几个未成年少女。而餐厅的名字,就叫做麻雀酒家。
  傅雪萍的本行是会计,经过她的指点,海燕学会了记账和对单。白天,海燕就站在吧台里收银,时常帮忙招呼客人。晚上打烊了,她就负责核对今日流水。
  薛勤胜很少亲自看店。通常,他先将儿子放在餐厅,让服务员们照看,之后,便安心地赌博去了。
  有一次,薛适实在闲得发慌,便命令海燕陪自己玩。海燕当时正在吧台里数钱,抽不开身,就同薛适推脱了几句。
  三分钟过后,薛适忍不住了,扯开嗓子,开始愤怒哭嚎。所有的服务员都皱紧眉头,四散而逃了。
  薛适见海燕也没有起身的势头,遂冲出饭馆,抄起一块砖头,作势要将窗户砸烂。他一手举着砖头,另一只手指着海燕,狂躁地质问道:“你丫出不出来!”
  海燕依旧皱着眉头,一副忍受已久的样子。她歪着脖子,不屑地瞄着薛适,挑衅道:“你砸啊……”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玻璃破碎的声响。躲在角落的服务员们,都目瞪口呆地盯着门外的祖宗。
  海燕那鄙夷的眼神完全消失了,转而吃惊地望着薛适。
  薛适则喘着粗气,用一双红眼睛,死死瞪着海燕。
  果然,海燕拿起电话,拨通后,没说几句就挂了。她起身,走向薛适,冷冷地撂下一句:“你爸让你回家。”
  薛适再次爆发,嚎啕大哭,但这次已完全没有了愤怒,只是因为绝望。他不断抽泣,声音里透着一股即将赴死的悲凉。
  到家后才知,薛勤胜刚刚犯过了心脏病。他躺在床上,手捂胸口,神情显得十分痛苦。
  薛适本以为,父亲这样的状态是不会有什么杀伤力的。怎料,父亲将将眯起眼睛,那一双血色的缝隙,竟透着骇人的凶光。他瞪过儿子,将眼闭上,冷冷地威胁道:“下次再敢这样……你可以试试……”
  薛适听了,只觉头晕眼花,险些虚脱。
  海燕走进来,将水杯和药片递给了薛勤胜。他吃过药后,见海燕仍关切地望着自己,便安抚道:“没事儿,过会儿就缓过来了。”
  薛勤胜重新躺下,冲门口摆了摆手。海燕接到命令,赶忙将呆愣着的薛适带出了小屋。
  保姆小玲已经二十五岁了,在农村老家,这早已过了适婚的年龄。经过老家父母长途来电的多次劝告,小玲辞职,回乡结婚去了。
  薛适虽然仍爱哭闹,但起码比幼时容易照顾。
  白天,海燕在饭店干活。晚上,她回1013,就在大卧室的沙发上睡觉,也算与薛适做伴,帮他鼓胆了。
  薛适的堂哥,大薛适七八岁,总趁着放假时节,来
  文竹园住两天。堂哥很喜欢漂亮贤惠的老婶,傅雪萍也待他如儿子那般热情。
  某个周末,堂哥又来了。傅雪萍带着两个孩子,再加上海燕,一行四人,直奔紫竹院游玩去了。
  时值盛夏,阳光很是毒辣。畅游罢了,已是下午。
  薛适像个小无赖,被母亲和海燕拖着走,他满头是汗,不断抱怨着天气,让旁人听了都很是燥郁。
  傅雪萍温柔劝慰道:“乖,马上就到了。出门前我洗好了一盆草莓,放在冰箱里了,回家就可以吃了。”
  薛适听了,顿时来了精神,跟堂哥一起兴奋地呼喊着。薛适挽着母亲和海燕的胳膊,无比期盼地跳脚前行。
  好不容易走回了文竹园小区,薛适独自向前奔去,快速跑进了楼道。他以为父亲起床了,对冰镇草莓的惦念也相当深重,于是他敲门,口中不断唤着父亲。
  一阵静默后,只听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碰倒了东西,叮咣作响。
  这时,傅雪萍一行人走了过来。薛适向母亲递过了狐疑的眼神,傅雪萍不懂,她将钥匙插…进锁眼,一拧,却不动。
  突然,屋内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勤胜?”傅雪萍唤道。
  “别进来!”薛勤胜在房门另一侧,用手抵着门锁,大声叫着。
  即刻,傅雪萍便明白了。她看上去并不气愤,也不张扬,只从包里掏出了五块钱,塞到海燕手里,嘱咐道:“你带他们去玩儿吧,晚饭就回餐厅吃。”
  海燕接过钱,点点头,跟堂哥一起转过了身。只有薛适,满心惦念着草莓,仍定在原地纹丝不动。
  海燕硬拉着薛适,将他往外拖去。薛适回头张望母亲,见她双手交叉摆在胸前,低头面向紧闭的家门,沉默不语。
  大街上,薛适和堂哥舔着各自手里的冰棍,始终不明所以。
  只有海燕,似懂非懂地沉默着,那迷离的眼神,写满了复杂的心绪……
  是年深秋时节。
  近几日,薛适的心情相当矛盾。一方面,父亲已经无故失踪了十天,这令薛适相当愉悦。另一方面,母亲毕竟会担心父亲,她也毫无头绪,只能焦急地盼着消息。薛适肯定不愿母亲忧虑伤身,但他也完全不在意父亲失踪的缘由。
  周日,傅雪萍带儿子去了动物园,这几乎是母子二人每周固定的游乐行程。薛适玩得欢畅,母亲却提不起精神。她不仅没有兴致,连反应都有些迟缓,思维很是恍惚。
  晚间,薛适被海燕哄上了床。母亲也回了房间,将灯熄了。
  睡梦中,薛适依稀听到了车门被人重重摔上的声响。一干霸道的男人,踏着粗鲁的步伐,强势逼近。
  家里的房门,像是被人砸透了一般。迷迷糊糊的薛适,勉强眯起眼,恍惚见到母亲披着睡衣,走了出
  去,反手关上了客厅的房门。
  屋外像是涌进了一股浓重的气息。傅雪萍冷淡地招呼着,同来访的不速之客们商谈起来。
  薛适的感官都是朦胧的。他再次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少顷过后。
  耳边突然响起了惨烈的哭声。薛适睁开眼,在黑暗中勉强张望,见睡在沙发上的海燕,已是缩成了一团。她用被子裹住身体,不停地发抖。由于受到惊吓,海燕的脸已经变形了,她绝望地哭嚎着,下巴像是脱臼一般,不停颤抖。
  摒弃海燕的哭喊,薛适蓦地听到了敲门声。转头看,见那扇通往客厅的房门,已被海燕反锁住了。
  屋外,母亲的声音依稀响起,她口齿含混,那样喊道:“开门!海燕!开门!开门啊!”
  薛适猛地起身,作势下床。
  即刻,海燕像是发了疯一般,呼嚎道:“不能开!不能开啊!”
  薛适被吓了一跳,惶恐地盯着海燕。
  海燕想冲过来阻止薛适,却因为恐惧过度,而始终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她几近断气地哭求着:
  “不能开!啊……薛适……你妈被强…奸了!……你妈被强…奸了!……你开门了……坏人进来了……我们也会被带走的……”
  薛适失神地望着海燕,不知其所言何意。这时,母亲在外敲门的声音更加急促了。薛适不顾海燕的疯狂劝诫,光脚跳下床,赶忙将门打开了。
  瞬间,灯光射进黑暗,海燕被吓得胡乱哆嗦,使劲用被子裹住了脑袋。
  薛适迅速坐回床上,只见母亲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脸,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她单手托着脑门,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
  当走过沙发时,傅雪萍冲着那团发抖的被子,幽幽地瞟了一眼,继而她挪回小屋,将门关上了。
  海燕哭了很久,哆哆嗦嗦地把被子拉下来,惊恐地四下张望着。确认没人,她仍不能平复情绪,又哭了好一阵,才慢慢缓和下来。
  从那天起,海燕再也没在1013睡过。
  事隔多日,薛适才知道,父亲的暂时失踪,是为了躲避警察的追问。然而警察纠缠的具体原因,薛适并不清楚。
  那个深夜,傅雪萍不卑不亢,被警察盘问了许久,始终不吐口。
  众警察套不出消息,便灰溜溜地走了。
  送走警察后,担忧已久的傅雪萍,因休息被扰,再加上情绪失控,一时间,旧病复发。
  屋内的海燕,听到了傅雪萍病发时的惨烈叫声,霎时惊吓过度。她竟深切地认为,那一晚,傅雪萍,是被人强…奸了的……
  亲戚,有血缘关系的人。
  只因这一层关系,心重的,便将亲戚放在心上,担忧对方的生活,也担忧自己在亲戚面前的形象与声望。
  但人与人之间,归根结底,都是冷漠的。各
  自的悲苦,在亲人眼中,或许都不值一提。真正能帮上忙的,也没有几个。因为每个人都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别样的痛苦,谁都无法体会。对于谁的惨状,亲戚们,顶多是在聚会时,表露出一副无比遗憾的虚伪表情,最后,自己的痛苦,终就会变成他们茶余饭后的打诨话题。
  上次事件之后,没过几天,薛勤胜便大大方方地现身了。同往次一样,妻儿因他所受的痛苦,薛勤胜仍旧感受不到丝毫。
  很快,家里便举行了一次聚会。
  文竹园1013的大卧室内,全家亲戚聚在一起,床上,沙发上,满满围坐了一圈。
  在年幼薛适的印象中,这阵仗,除了在爷爷家过春节之外,就再也没见过了。
  薛勤胜站在屋子当间,比手画脚地说着什么,就像演讲一样,神采飞扬。
  对于父亲的此番姿态,薛适厌恶极了。因为父亲很喜欢讲重复的事情,基本上,听到第一句,就能完整预料到他即将要吹嘘的伟大事迹。
  不过这次,父亲说的可都是新鲜事。
  “总之一句话……”
  薛勤胜比出食指,向四周环顾一番,确认大家都在听着,便继续道:“当你们听到傅雪萍这一嗓门喊出来的时候,你们就赶紧抄家伙,书、手纸卷或者衣服都行,迅速塞进她的嘴里。主要是别让她咬着舌头就行,舌头咬掉了就死了。坚持一分钟,她就缓过去了。”
  爷爷奶奶、还有薛适的三大爷,都眉头紧皱地听着。其他个别亲戚,微微扬起嘴角,看薛勤胜的神情,就像是在看戏一样,颇有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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