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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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路行-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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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适明确记得,自己与海燕,从未讨论过她与父亲之间的任何细节。这心照不宣的禁区,稍有德行的,恐怕都能知晓。当下,薛适心中惊叹不已,自己的父亲,竟将他与海燕的丑事,坦白得如此顺畅。
  薛适仍是沉默不语。薛勤胜费力坐起,睁开那双眼,紧盯儿子,用一副颇为关切的神态,厉声教训道:“你太嫩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么懦弱又这么悲悯,走入社会是会被骗的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亲的人,还得说是父母吧!我他妈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好!你上高中以后,多让人操心啊!”
  薛适低着头,只觉眉骨两侧涨得生疼。的确,自己无心向学,丢掉了与父亲对等谈判的最后立场。只是父亲口口声声提及的操心,薛适感悟不到分毫。长期不见人影,将患有癫痫病的妻子与阴郁的儿子丢在一旁,自己夜夜留宿在外。每逢见了面,就丢出几张红票子,再大声
  呵斥一番儿子惨烈的学习成绩。
  薛适想,你若真的操心,就回来陪母亲过夜,还我一个企盼已久的安心睡眠。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耗损了体力,薛勤胜再次躺下,捂着胸口,兀自说道:“我还老担心,你是因为沉溺于男女关系,和哪个野丫头做…爱后,深陷其中,拔不出来,才耽误了学习的心思。不过,我知道,你不会这样的,我知道……”
  听到此,薛适尚且认为,父亲才刚刚说了几句人话。但当父亲冒出了后半句时,薛适的心跳便瞬时提到了极致,全身的毛孔,都在散发着股股凉气。
  父亲说:
  “……我知道,你对女人没兴趣。”
  薛适极力维持着自己僵硬的表情,提速的心脏刺痛阵阵,只觉它在胸腔内四处乱撞,嗓子眼被催人作呕的凉气反复顶着。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勉强盯着父亲,竭力摆出了疑惑不堪的神情。
  薛勤胜见儿子总没反应,遂恼怒不堪,还以为他是没听懂。喜怒哀乐全全流于表面的薛勤胜,一旦掀起话题,若不继续说下去,定会憋闷得浑身难受。他长叹一口气,终就挑明道:
  “之前……我试过你。我让海燕试的。”
  近乎昏厥的薛适,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他控制着喉结,恐怕父亲看出自己吞咽口水的狼狈相,遂又哑着嗓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薛勤胜心安理得地提示道:“几个月前。你中午吃完饭,我让海燕进办公室洗澡,只穿内衣出来,挑逗你。”
  薛适这才记起,确实有过这么一遭。但他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只是单纯认为,海燕在晾干身上的水气而已。
  薛适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应对,遂冷笑一声,痞气回道:“哼,你就不怕我们俩真闹出什么事儿?”
  薛勤胜点点头,毫不在意地说:“是,海燕也问过,说如果薛适把持不住,真跟她发生关系了,该怎么办。我就跟她说,随机应变呗。想玩就玩,趁机教教薛适也无所谓。哼,兴许你都上过好几个了,海燕这种老丫头,你也看不上了。”
  刹那,薛适双手紧扣,握在低处,指头与指头间,死死地捏着。他知道父亲是个混蛋,却完全料想不到,竟能混到如此纯粹的地步。一时间,遍布胸口的气管仿佛都爆开了一般,满腔愤怒,立时扩散至全身。无奈,面对父亲,薛适始终是软弱的。他只能死死掐着手指,在每一处关节留下了殷红的印记。
  薛勤胜又举起了那根录音笔,说道:“后来海燕告诉我,你不是那种孩子。我当时也藏了录音笔,听过了,证实你们俩的确没发生什么。”
  即刻,薛适本就惊恐万分的脑子,变得更加混乱了。他不得不再次回想,几个月前自己独处时是否也说了
  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本以为父亲不在,这办公室就是个闲适安全的僻静角落。谁能想到,父亲竟像对抗阶级敌人那般,监听着自己。
  不知父亲又将说些什么,是否会将自己的同志身份一语道破。当下,薛适就像站在悬崖边上,只等着父亲一推,自己便堕入无底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薛勤胜点起一根烟,缓缓说道:
  “所以,在男女关系方面,我知道,你能把持得住自己。你现在年龄还小,或许贪玩,晚熟,对异性还没有兴趣呢。我可不像你,我小学就开始勾搭女孩子了……”
  耳畔,父亲讲述过多遍的光荣历史,早已化作了嗡鸣。薛适在心中偷偷长吁了一口气,紧绷许久的身体,只觉都要散架了。他双手张开,撑着沙发假装放松,实则是累瘫了,瘫得已然濒临失禁了。
  方才父亲那晴天霹雳般的一句,“我知道你对女人没兴趣”,并不是指薛适有同志倾向,而是说薛适尚且不会耽溺于此,犯下错误。薛适心想,若要试,你还不如在后厨找个小弟来,兴许脑子一热,也就上套了。
  忽的,房门推开,服务员端进了几盘菜,谨慎摆在了办公桌上。薛适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吃。一阵狼吞虎咽后,薛适谎称学校有事,便起身,向着门口大步走去。
  背后,只听父亲用十分寻常的口吻,嘱咐道:
  “拿海燕试你的事儿,别跟你妈说。”
  薛适迈步而出,很想将门重重摔上,又恐怕父亲冲出逮住自己,便还是谨慎兮兮地溜走了……
  


☆、初露心声

    蒋胜杰的无端抛弃,令薛适精神浑噩了许久。升入高二几周后,薛适才对身边的新鲜环境逐渐有了察觉。
  高二伊始,文理分班,薛适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文科。
  本以为操翰成章的谢曚亦会发扬优势弃理从文,无奈,却令薛适失望了。两人因机缘巧合重聚,却又因个人意愿分离。孤僻至极的薛适,只得默默离开了原来的班级。
  相较于理科学生的庞大数量,新近成立的文科班成为了绝对的弱势群体。而文科班天悬地疏的男女比例,亦使文科男变成了另类异常的稀缺物种。
  十月,隔壁班转来了一位惹人注目的奇特男生,薛适心底潜存的转学生情结,再次被挑动了起来。
  那男生身高破一米九,走到哪里都高人一等,吸引目光自是正常。他身型颀长,头部偏小,又留着极短的和尚头,整体比例甚是令人羡艳。
  再论其样貌,则平淡了许多。他戴一副细长的黑框眼镜,镜框后的小眼总是眯着。眉毛又细又直,络腮胡渣浓密。有事没事,他都爱咧嘴大笑,整张脸都充盈着满满的笑意。
  有传言说,他是上一届的体育特长生,因比赛受伤而休学留级了。薛适听闻后,特意观察他的身型,发现他虽不厚实,但身体精壮,倒三角明显,确是一副练过的样子。
  薛适无法否认,这男生浑身都透着蒋胜杰的影子。
  课间休息时,薛适总站在走廊里,假装收拾自己的储物柜,并默默期盼着高个男生的出现。若对方从隔壁班走出,薛适便慌忙将头埋在柜门之间,并不时向后瞄去。
  许是错觉,许是自欺,薛适经常发现,那个男生,同样次次瞥过,二人的眼神总在瞬间仓忙交汇,随即,便又慌张避开了。
  为弄清对方的名字,孤僻独行的薛适,可谓费尽了心力。辗转几番后,终就探听到,那男生姓林,单名一个峰字。
  薛适深知,自己对蒋胜杰的眷恋,全然投射到了无辜林峰的身上。这番没来由的情感,无谓无果。但薛适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随后,他渐渐深陷,难以自拔。
  厌恶运动的薛适,只因能够偶遇林峰,竟也期盼起了每日的课间操时间。
  做操时,薛适同他人一样,松散着晃动肢体,应付了事。每逢转身之际,薛适便谨慎回头,悄摸眺望而去,贪婪窥视着排在隔壁队末的林峰,欣赏一番他的背影。
  每当课间操结束后,薛适不忙走,总磨蹭少许,待林峰大步迈过后,才谨慎地跟上对方。
  林峰喜欢勾住他们班体委的肩膀一起走,薛适跟在后方,看着那两人嬉笑的样子,心中总是羡慕不已。
  某天,课间操结束,薛适如往常一般,随着人潮缓慢挪步,双眼紧紧盯着前方林峰那渐渐远去的
  背影。
  走着走着,一股刺鼻的香味侵入鼻腔,薛适回神,侧头寻摸,只见一头暗棕色的大波浪,从身旁径直插入,赫然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位留一头大波浪的女生,薛适认得,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早有耳闻,大波浪乃学校的风云人物。她长得确有几分姿色,岂料,竟敢在全校演讲大会上,公然夸赞自己“美艳动人”,进而一举成名。她说话时故用嗲音,行事也颇为招摇,即便薛适这般的男生,亦对大波浪有着极深的印象。
  蓦地,薛适身旁窜出个矮子,手指大波浪,激动低语道:“看啊!看!是吴欣!”
  与矮子同行的四眼,双手捏着镜框,用崇敬的目光,意淫着吴欣那摇曳不止的身姿。
  薛适瞥着身旁男生的可怜相,疑惑不堪。遂想到自己瞻望林峰背影的姿态,便又理解了许多。
  香味随着吴欣那阵阵荡漾的发丝,往复袭来。薛适皱眉忍着,见吴欣迈着妖娆的步伐,双手还挽着一位身型滚圆的女生。薛适依稀认出那胖妞也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但若说其姓名,则全然不知了。
  薛适抬眼望去,已见不到林峰的身影了。为追上对方,他企图绕过吴欣,谁知一迈步,竟踉跄一阵,撞上了吴欣的肩膀。
  薛适不敢抬头,只红着脸,连连道歉了几声。想说已是追不上林峰了,于是他慢慢走在吴欣的前方,浑身都透着羞涩的热气。
  背后,悄摸传来胖妞的私语声:“哟……高兴死了吧你……”
  即刻,吴欣与她一同窃笑,娇柔的声音,被她们捂在了手心里。
  然而,薛适竟分明听到了吴欣用鼻腔连续出气的轻响。
  班中曾有传闻,说吴欣对薛适有些兴趣,薛适自是听过,但总不敢当真。那一刻,或许吴欣真在窃喜,但在薛适听来,却只有满耳的轻蔑与嘲讽。那鼻腔出气的方式,格涩特别,薛适不知为何,竟厌烦到了极点。
  身后的窃笑声仍在继续,听得薛适脊背阵阵发凉。他终就不顾拥挤的人潮,迈开大步,赶忙逃远了……
  于薛适而言,同性恋身份,恐怕就是他最大的秘密了。
  薛适个性沉郁,将话都憋在心里,很少向他人倾吐。他做事谨慎,尤其任何涉及隐私的事情,包括上网记录,或是短信往来,他都不加保留,以防被父母或他人窥探到。
  虽说个性本就如此,但压力逐年累积,无处发泄,苦闷全然憋在心里,人就变得更加抑郁了。
  薛适总在考虑,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会不会妥协,与一个无辜的女人结婚,成全父母的脸面,为他人营造一个正常生活的假象。纠结过多年,薛适却始终无法推翻自己的同性恋本质。而同性恋所背负的社会谴责,也无端压在了自己身上。薛适只
  觉委屈,却又不愿妥协分毫。
  想得多了,思绪在脑中翻搅,逐步膨胀,却又无人倾诉。薛适想,总该有人知道自己的同志身份,不仅仅是为了倾诉,也是为了,在这个漫天责骂的世界里,寻求一丝小小的自我肯定。
  而率先被薛适列入考量的,便是穆小白。
  那时,两人养成了通信的习惯。孤僻的薛适,每天中午都会跑去传达室,在装满信封的纸箱中搜寻一番。若能觅得穆小白的信件,便欣喜异常,遂立即起手回复,通常三天后就能再次收到对方的回信。
  穆小白与薛适,生性都是悲观的。两人通过信件,倾诉学习的苦闷,哀叹人世的悲凉,再互相劝慰,互相鼓舞。
  文字逐渐积累,话题也越发深入。薛适发现,穆小白总能毫无保留地宣泄而出,但自己,却始终守护着核心的秘密,迂回不提。逼得急了,薛适只能说谎,编纂几出与女生交往的虚伪情节,敷衍带过。
  某次回信,薛适写了满满几张,却不过瘾,心里总像是堵着什么,又不知如何排解。他撕过一张空白的稿纸,握笔的手悬空于上,僵持了许久。
  几番挣扎后,薛适缓缓写道:
  穆小白,我有一个秘密,已经保守了将近十年。
  这个秘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倾吐,却没有丝毫勇气。
  我害怕遭人歧视,将我踩得翻不过身来。
  如今,我想向你坦白,却不知道,应不应该……
  薛适并未点透,他停笔,一手捧着自己浅诉的哀愁,另一手则握着空信封,犹豫不堪。良久,他才将信忐忑封好,偷偷摸摸地塞入了信箱。一整天,薛适都在揣摩着穆小白的各类回应,总觉得自己,正亲手断送着两人难得巩固的密切关系。
  翌日晚,薛适伏在卧室的课桌上,手捧书本,却全无心思阅读。蓦地,手机响起,摸过一看,确是穆小白。
  即刻,薛适便觉心慌不止。他犹豫一阵,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穆小白不如往常那般欢畅,她说信已收到,接着便支吾阵阵,貌似有许多想问的话,却都含在嘴里似的。
  薛适亦觉得尴尬,便嗤笑两声,继而自嘲道:“看过我写的信后……你不会以为,我是同性恋吧?”
  “对对对!哎哟!哈哈哈哈……”穆小白大笑起来,如释重负的样子。她听得薛适这番调侃,以为自己猜错了,瞬时便解脱出来。
  薛适心中苦闷,不是滋味,却只能陪笑,又胡乱聊了几句,企图打消对方的疑虑。
  之后陷入了沉默。穆小白恐怕也察觉到了薛适的异常。
  薛适闭上双眼默念,若不能接受真实的我,又怎能称得上真正的朋友。
  他仰头,睁眼盯着天花板,长吁一声,淡然唤道:“穆小白?”
  “啊……?”对方即刻回应,却像是仍未做好准备,声音略显惶恐。 
  薛适抑制着气息,平静坦白道:
  “我是同性恋。”
  霎时,穆小白发出了阵阵尖叫声。
  她极度怀疑,万分不解,薛适亦被对方的激烈反应吓得头晕目眩。
  随即,穆小白毫不停歇地逼问起各类问题,薛适下意识地逐个回答。当时谈话的细节,现在已然记不清了。
  几番对质后,穆小白仍不敢置信,便又问道:“之前,聊天也好,写信也罢,你说你交过好几个女朋友,细节也很真实,难道都是假的吗?”
  薛适脸颊发烫,儒懦回道:“有些是我编的。有些……你得把我所说的女朋友替换为男朋友,再回想看看。”
  最后一丝假想也被无情推翻了。穆小白频频叹气,一时语塞。薛适则等着对方发问,自己却不敢轻易开口。原本熟识的二人,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尴尬。
  少顷,穆小白试探道:“没关系的。或许过几年,你会转变的,会再变正常的。”
  听得好友将自己归入了不正常之列,薛适无奈轻笑,摇头解释:“这可不是说变就变的啊……”
  穆小白提高嗓音,关切逼问道:“你就没想过以后么?以后你怎么办?不结婚不生孩子?你父母不可能同意的!也许你能遇见一个特别爱你的女人,说不定她不在乎这些,只图个名分,一心一意嫁给你,陪着你……”
  “不公平。”薛适严厉打断对方,铁着脸说:“女人的命运,本来就是悲情的,我更不能亲手酿成一个女人的悲剧。只因我家人的脸面,就欺骗一个女人,让她委身于一个不能成全其幸福的……男人,得不到真实的关爱,又得不到肉体的满足,将自己一生的幸福全部毁掉……如果同性恋是罪大恶极,那么,同性恋硬着头皮结婚,就是罪恶滔天了。我喜欢男人,这一点我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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